文/卢小波
我18岁时,爱上一个眼眸黑得发蓝,头发黑得发蓝的女子。她大我5岁,对愣头青不感兴趣,当然是嘎嘣脆地拒绝了。
真是枉费我少年心机啊,记得当时借了一本《傲慢与偏见》给她,表白爱情的两个段落,一处夹了书签,一处折了页角。钱钟书《围城》里的讥嘲:男女总是凭着借书的由头传情。就想,求爱要出点儿新意,可真难啊。
失恋的痛苦,对少年来说,没有想象的那么剧烈。当夜有雾,我骑着单车,绕着不大的县城飞驰三圈,一星期后就过去了。
同时间,有一位好朋友也闹失恋。这位小哥更绝,一边在铁路上慢慢踩着枕木逛着,一边不停地对我唠叨:“娘的,我怎么不痛苦呢?我应该痛苦呀!”
爱情的成分与质地,甜蜜的份额所占不多。这一点,就是情场白痴的少年,也本能地知道。通常情况下,男女之间找到了痛苦,也就找到了爱情。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
前几天,连着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西伯利亚理发师》,另一部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两个情感剧痛的片段,经典得让人叹服。
《西伯利亚理发师》中,情窦初开的安德烈,向着久历风尘的珍妮求爱。珍妮先是故作轻佻地褪下衣服,后又转身披衣出门,说:“忘了我吧,忘了我所有的事。”青春的无辜与单纯,怎禁得起这样可怕的生理心理双重冲击?镜头先是给了安德烈一个目眦欲裂的眼神特写;珍妮欲出门时,安德烈像一截木头那样,僵直地倒下、晕厥。
《霍乱时期的爱情》中,20岁的阿里萨,终于成功传递出平生第一封情书,他一路疯狂地冲回家。强烈情感的激荡,让他的生理起了反应,在家门口忍不住呕吐起来。妈妈先是吃惊:“天哪,你得了霍乱!”弄明情况后,妈妈抱着阿里萨,为儿子的痛苦而喜悦:“天哪,你恋爱了!趁着年轻,好好享受你的痛苦吧,它不会持续一辈子的……”
其实,这两个导演想说的是,爱情有多长,痛苦就有多长。真正惊世骇俗的爱情,是要痛苦一辈子的。所以,这两部电影所表现的爱情,都有些变态。前一对情人,是苦恋20年不能得逞。后一对更绝,那个叫阿里萨的情种,是在守望了51年零4个月又19天之后,才有了第二次表白爱的机会。
前段时间,看网友拆字说,“恋”是个很强悍的字。它的上半部取自“变态”的“变”,下半部取自“变态”的“态”。现在再想想电影及现实,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场漫长的爱情,形同一场残酷的精神凌迟。你上辈子的冤家,如同一个思维混乱但又刀法精准的刽子手,零剐碎挖,刀刀见血。没有人经得起一辈子的疼痛,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所谓永恒的爱情。一辈子的爱情,只能在电影中找。
但,爱情的剧痛是有的,剧痛之后又经常会有阵痛。而且,我知道,可能还有“爱情疼痛美学”这样一门学问,痛得愈深,美学价值愈高。多数的情爱艺术经典,都以此为基础。所以,别人的疼痛,对你永远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对爱的贪恋,因为得之不易而痛苦;因为痛苦,你才能抵近爱情的柔软核心,才能抚触到爱情的独有质地。
在以往传统的现实中,情痛,本来是最多不超过两个人的私事。互联网的一大贡献,是人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疼痛搬到网上去晒。你随便上一个微信,就可以感受到无比真实的“爱情疼痛进行时”。我不知道,这一切,让爱情疼痛是增值了还是贬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