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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君左(1898-1972),现代著名散文家、书画家、文学评论家,在港台和东南亚华人圈中享有盛名,但在大陆已沉寂无闻。樊粹庭(1905—1966),著名豫剧作家、戏剧改革家,被称为“现代豫剧之父”。这两个人始终无缘见面,却具有共同的戏剧理念。易君左在樊粹庭最为困顿的时候发表的一系列戏剧评论,对樊粹庭的戏剧改革给予了有力的支持,堪称现代戏剧史上的一段佳话。
《申报》1948年2月15日第9版、2月16日第8版分上、下篇连载署名“君左”的《兰州的豫剧》一文,可为现代戏剧史、豫剧史和樊粹庭研究提供新材料和新视角。为向学界提供文献及讨论方便,现将其整合为一篇,重新标点并迻录如下:
兰州的豫剧
君左
兰州的双城门外可以说是平民的唯一娱乐场所,那里有各种说书场和各种地方剧院。其中有一家唱河南戏的豫剧院,叫做中州戏院,生意特别地好。
去年秋天,我去听过一次河南戏。一座芦席篷低覆的剧场和满台叫化子式的行头,我真有点坐不住了。那(哪)里料到忍耐到最后一出戏,竟似沙漠里突然冒出一朵鲜花。有一个女戏子,虽然不见得怎样漂亮,而她的唱白和做功真正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个女伶名叫宋淑云,原来是豫剧的红伶。
这一个河南班子卖座虽盛,仍是亏本,不容易支持。兰州文化界的朋友(连我在内),一来知道近年有人正在从事改良豫剧运动,二来觉得豫剧中还有些人才,特别是女性演员。上海可以把越剧革新,兰州为什么不可以改进豫剧?在几次文化会报上交换意见的结果,决定向这方面试办一下。恰巧西北行辕新闻处有这个意思,新闻处有一支健全的话剧队伍,不妨再控制一个地方剧集团,作宣传民族文化的利器。时机渐渐地酝酿成熟了。
在我离开了兰州两个多月重新回到这座冰雪的古城,再度踏进豫剧院的时候,很欣慰地,这个戏院已在行辕新闻处领导之下积极地开展工作,换了一个名字,叫做新光豫剧院了。虽然还是那座芦席篷,但已加修饰,戏院里的秩序比从前好,叫化子的行头不再见,而红伶身上炫耀着崭新的衣装,一般演员也整齐得多。河南戏或者说中州戏在今日之兰州已红得发紫,压倒这里的一切地方剧(秦腔、晋腔、评剧)和京戏。每天只演夜场一场,而场场客满。
兰州社会上,这几个月无论达官富贵,文人雅士,贩夫走卒,太太小姐,几乎人人都把豫剧作谈话的绝妙题材,尤其是把豫剧两大坤伶——宋淑云和王景云——捧上天去,无形地分为宋党、王党。几家报纸更渲染得厉害,热闹非常。因之一般人对于豫剧的兴趣更加提高,戏院的大门被挤破了几次。
这样,涌起了一股艺术批判的狂潮。如何把豫剧改革而成为现代化的戏剧,已成为今日兰州爱好戏剧者的主题了。在上海,地方剧的越剧走红运,似乎没有人齿及什么豫剧吧?但是我敢断言:这一种中原艺术典型的豫剧,它的本身是确有价值的,只要它能配合得上时代的需要,在本身上力求进步,再加上有几个特出的人才,我敢断言:豫剧的前途一定还要迈过越剧以上的。
豫剧既是我国地方剧之一种,它当然代表着地方色彩,所谓地方色彩,就是反映该地域的人情与一般人民生活的欲求。所以豫剧之充满河南情调却正是它的特征,这种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不但不应该把它毁灭,而且应该发扬。但是,一个地方的人情与生活的欲求是随时代变迁而转移的,所以一种戏剧不但应该保持它的地方特殊性,还应该保持它的时代进步性。豫剧又何能例外?
改革豫剧的着重点似乎应该把握以上两个原则吧。让我来郑重介绍现代河南一位有学识有热情和毅力的戏剧改革家樊粹庭先生,他所编著与亲自导演的若干新豫剧,一反以前各旧地方剧窠臼,而强烈地表现了下列诸特点:
(一)是富有民族革命意识,提倡热烈的爱国情绪,如《克敌荣归》《巾帼使》(应当是“《巾帼侠》”之误)、《涤耻血》《叶含嫣》诸剧。
(二)是富有反封建反贪污的民主革命色彩,如《伉俪箭》《霄壤恨》诸剧。
(三)是富有反旧礼教并有积极提高女子在社会地位之主观的欲求,如《凌云志》《三拂袖》《巾帼使》诸剧。
(四)是主张女性第一,爱情至上,如《女贞花》《叶含嫣》诸剧。
这一位新豫剧创作家自民国二十年以后即专力于豫剧改革事业。他生长在常期动荡无边愁苦的现代的中原,现代的中国,外感强敌的使凌,内感社会的黑暗,所以他在改编的剧本里,最能迎接时代潮流和大众呼声,而对于地方特征的优点仍能予以发扬光大,这就是他的好处,确实不同凡响。可是樊先生最近一两年来的表现尚嫌不够,虽然他独力地领导他一手所组成的那个狮吼剧社在西安,可惜直到今天,还没有看到他有什么新的杰作。
王景云就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这位在兰州红极一时的坤伶,芳春不过十八九。宋淑云最擅演悲剧,以《贩马记》《琵琶记》,唱出人间无数的泪珠,而她的年轮渐长,家庭担负甚重。遗憾的是她们两人太不和气了,这种旧式伶工的妒火是不应该再有的。还有一个李兰菊也相当地红,彼此都争着挂头牌,唱压轴戏,以前闹得不成话,改了新光后,虽不是什么军事管理,究竟带一点公家气息,三个红女伶间的气氛不像从前的紧张了。
除她们几人以外,还有三个很好的角色:一个武生,一个老生和一个丑角。这样,总算班底整齐。兰州爱好豫剧的文化工作者正在打算展开这一个豫剧改革运动,约请樊粹庭来兰州,编导几个崭新的剧本,配合戡乱建国的要求。关于豫剧如何改革即新豫剧之创立,不外从剧本,道具,演技,唱白,场面,音乐,灯光,及演员等下手,譬如说:豫剧从前的乐器相当多,像软弓胡琴,硬弓胡琴,月琴,三弦,四股弦数种,近年来因伶人嗓音太低,乃减少到无可再少之处,然而豫剧坤伶皇后陈素真出演,必加至四五把胡琴或其他弦乐,如果更能采秦腔及平剧音乐之长,则不至像今日听豫剧音乐之单调无味,这就是豫剧必须改革的一个重点。
我记得去年冬天在上海和潘公展先生谈文学再革命运动,公展先生几次强调地方剧之必须改革,使其现代化,大众化,艺术化。可惜公展先生不能远来兰州看看我所介绍的河南戏即豫剧,我想公展先生看了一定是赞许而且会认为有改革价值的,我想公展先生一定会赏识王景云的年轻漂亮和宋淑云的表演深刻。如果有可能的话,兰州的新光剧团很愿意远征上海,献技求教。据我想:观众的反应决不会低于看新疆歌舞团吧。(三七,二,九,寄自兰州)
樊粹庭(1905—1966),名郁,以字行,河南省遂平县潘庄人。1929年毕业于河南大学,1934年在开封创办豫声剧院,1938年改称狮吼剧团,1942年在西安创建狮吼儿童剧团,1944年率团赴甘肃平凉演出,数月后返回西安,1949年以后在西安从事戏剧活动,50年代曾受到不公正对待,1966年元月1日病逝于西安。樊粹庭一生创作和改编剧本数十种,不仅集编、导、演于一身,而且呕心沥血地培养了一大批著名豫剧演员,被称为“现代豫剧之父”[注]王振伟:《现代豫剧之父——樊粹庭》,《西安艺术》,2005年第3期。。上引君左文中提到的“豫剧坤伶皇后陈素真”以及王景云、宋淑云等人都是樊粹庭的学生。
但长期以来,樊粹庭的名字仅为河南、陕西两省的少数研究者所关注,且鲜有研究者提及他在兰州的巨大影响。而易君左的文章,不仅使我们了解到20世纪40年代后期兰州豫剧“红极一时”的实况,而且指明了这一盛况的形成是由于樊粹庭的“改革豫剧”“新豫剧”的功劳。豫剧改革家樊粹庭和他创编的“不同凡响”的剧目、他所指导的技艺“炉火纯青”的学生,第二次出现在我国第一大城市上海最有影响的报刊上。不能不说,这是现代豫剧史乃至戏剧文学史上一件具有标志性的事件。
先来认识一下《兰州的豫剧》一文的作者:君左。他就是现代著名散文家、书画家,人称“三湘才子”的易君左。
易君左(1898-1972),湖南汉寿县人,字家钺。其祖父易佩绅,是咸同年间一位武将兼诗人,官至四川、江苏布政使,并有《函楼诗文抄》存世。其父易宝甫是清末民初诗人,和著名戏剧理论家齐如山是朋友。君左1915年留学日本,与周佛海、田汉、郁达夫等人结为好友。1918年因反对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而回国就读于北京大学。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与傅斯年等一起组织学生疏散。1921年再赴早稻田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1923年回国。1926年投笔从戎参加北伐。1936年任江苏省文艺协会主席。抗战期间在张治中将军治下的湖南任《国民日报》(长沙)主笔、湖南省政府参事等职,曾与周恩来、郭沫若、田汉有交往。抗战胜利后任《和平日报》上海分社副社长。1947年春随张治中赴西北,任《和平日报》(兰州)社社长兼主编,并兼任西北师院教授等职。1949年去香港,后赴台,1972年病逝于台北。
易君左一生著述颇丰,代表作有《中国社会史》《中国文学史》《我们的思想家》《我们的史绩》《闲话扬州》《杜甫今论》《易君左自选集》等,题材广泛,体裁多样,成就斐然。后来台湾学者称他为“中国现代游记写作第一名家”。其作品拥有千万港台和海外华人读者,在东南亚亦享有盛名,不少篇什选进台湾中学国文教材。其书画亦属上乘,1944年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过书画展。1931年,易君左用随笔的形式写《闲话扬州》一书,引发了一场轰动全国的笔墨官司。当时一些扬州籍的国民政府要员,认为此书是在丑化和污蔑扬州人,对易君左兴师问罪,并提起诉讼。经调解,以原告撤诉、君左公开道歉、销毁该书作罢。但实际上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闲话扬州》后获再版,并赢得读者喜爱。[注]以上两节参考姚江滨《我印象中的易君左》,《扬州史志》,2010年第2期;《易君左〈闲话扬州〉风波》,顾明远主编《历代教育名人志》,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677页“易君左”条;顾国华编《文坛杂忆全编》四《回忆湖南才子易君左》一文,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283-285页。
从《兰州的豫剧》文末所署时间看,此文是君左在兰州任《和平日报》社社长期间所写,稿子于民国三十七年即1948年2月9日寄出,6天后即在《申报》刊出。想必此稿是直接寄给《申报》董事长潘公展的,也就是文中提到的“公展先生”。潘公展(1894—1975),原名有猷,字干卿,号公展,吴兴(今湖州)人。五四运动中参加全国学生联合会,主编该会会报, 1926年为《申报》要闻编辑。抗日战争胜利后担任《申报》董事长,1950年赴美定居,1975年在纽约逝世。
易君左能写出这篇评论豫剧改革的文章,能对樊粹庭的豫剧改革给予很高的评价,并不是偶然的。五四时期曾有一股全面否定传统戏曲的思潮,易君左也是五四文人,但他对传统戏曲的态度,一言以蔽之即扶持和改良并重,至少30年代以后是如此。这或与其父与齐如山是朋友有关。
著名戏剧史家赵景深和易君左是朋友。据赵先生回忆,一次二人聊天时,君左“说起昨晚看新舞台《狸猫换太子》,宋朝的戏里居然有唐朝唯美诗人李义山,说过之后,哈哈大笑不已”。[注]赵景深:《易君左》,《文人剪影 文人印象》,太原:三晋出版社,2015年版,第198页。可以认为,这是易君左对于传统戏曲中瑕疵的善意嘲讽,而非嫉恶如仇般的否定。君左在《中国文学史自序》中简单梳理了我国戏曲的发展轨迹后提出:“今后中国戏剧的趋势,一方面是尊重中国文艺的传统精神而弃短取长加以发扬光大,另一方面是参用近百年来西方戏剧的进步的新观念、新方法和新形式,创立崭新时代剧的剧形。”[注]易君左:《中国文学史》,台北:文笙书局,1979年版,第4页。这样的视野和眼光,即使放到今天都值得称道。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易君左不仅是旧剧改良的倡导者,而且他本人就是旧剧改良的参与者。1936 年他任江苏省文艺协会主席时曾组织“天风剧社”,对“旧剧”《问樵闹府》《四郎探母》进行改革。他1947年在为稚青《国剧津梁》一书所作的《序》中回顾了这段历史,并指出:“平剧(即京剧,引者注)自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象征“是一种最艺术的手法”,“抽象中有具体,象征中有现实”,马鞭代马便是象征手法,“如果真正带上一匹真马,举起鞭子抽,试问有何兴趣?”君左希望读者都能了解“平剧之整个理论系统及其所以根深蒂固坚强地存在之理由”。他预见:“平剧不但不会没落,一定更蒸蒸日上。”但他同时主张:“愚忠愚孝,蔑视女权,养成奴才,提倡迷信的脚本,实在可以把它们改改。”“平剧若不能兼顾历史与时代的两重艺术意义,则殊有动摇的可能。”[注]易君左:《国剧津梁序》,稚青《国剧津梁》,上海:匡社票房出版,1947年版,第3-4页。本资料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程鲁洁博士提供,谨此致谢。据文末所署,此序1947年3月13日作于上海,离他追随张治中将军去兰州赴任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需要指出,很可能早在赴西北任职前8年,易君左已经开始关注樊粹庭的豫剧改革了。我们知道,1937年邹少和(1872—1945)著《豫剧考略》,最初只印了百余册分赠友好。1939年,屈瑞五商请邹氏同意,将此书分三期连载于上海国剧保存社出版的《十日戏剧》,中云:“遂平樊郁,具编剧之才,所编有《三拂袖》《涤耻血》《凌云志》《义烈风》《柳绿云》《霄壤恨》《歼毒计》《女贞花》《巾帼侠》诸剧,皆精采(彩)细腻,有益于人心风俗者不少。”又云:“陈素真者为坤伶之翘楚,珠喉玉貌,举止娴雅,能造新音,尤工表演,一时以豫剧中之梅兰芳目之。”[注]邹少和:《豫剧考略》(三),《十日戏剧》第2卷24期,1939年10月。这是樊粹庭、陈素真的名字第一次登陆大上海。故易君左在《申报》所发表的文章,是第二次将樊粹庭的名字推向上海。
在戏剧改良方面,《豫剧考略》的主张与易君左完全相同。《考略》云:
惟伶工多不识字,向无脚本,师弟授受,皆以口传,不通文义,以讹传讹,相沿既久,其错误不可思议,为人诟病者此也。兹教育当轴整理戏剧,将其词冗杂者剪裁之,舛误者改正之,鄙俚者润饰之,已有骎骎日上之势矣。[注]邹少和:《豫剧考略》(二),《十日戏剧》第2卷21期,1939年9月。
丙子春,教育当轴以此剧足以辅助通俗教育,令职员樊郁在省会设立豫声剧院,对于戏剧之科白、词句、腔调、做工、化妆、行头,革除陋习,取法京剧,以为梆剧之模范。[注]邹少和:《豫剧考略》(三),《十日戏剧》第2卷24期,1939年10月。
作为一个热心的戏剧改革家和媒体人,易君左不大可能不看观念相同之《十日戏剧》。可以说,易君左与《豫剧考略》的作者邹少和、豫剧改革家樊粹庭(樊郁)是惺惺相惜,神交已久。《兰州的豫剧》一文的问世,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易君左酝酿多日的一个成果。
据曾任杨虎城秘书、1947年任甘肃省政府参议的陈必贶先生回忆,他第一次看豫剧是1947年春节前夕在兰州,主演是王景云。陈先生说,当时兰州剧坛上最活跃的是秦腔,其次也有京剧和话剧,但他在看过王景云的演出后,就渐渐喜欢上了豫剧。原因是“剧目新颖,为别的剧团所少有,而尤其可贵的是这些剧目的内容新鲜充实,不落旧套,大多表现爱国主义和反封建精神,是经过编导者的革新、独创的戏剧作品,对社会有促进作用”。1947年3月至4月间,陈必贶特意拜访了王景云,王景云“以崇敬而感激的心情”告诉他,这些新剧目的编导者是樊粹庭。陈必贶进而回忆:
当时兰州有一个《和平日报》,这个报是“西北行政长官公署”的机关报。社长易君左,也喜欢看兰州豫剧团演出的戏。我们在对这些豫剧新节目欣赏之余,有时也写点剧评、介绍之类的文章,在《和平日报》副刊上发表,颇引起兰州各界人士的注意和兴趣。大约就在这之后不久,兰州豫剧团将我们在《和平日报》副刊上写的评介新豫剧的文章,寄给在西安的樊粹庭看了,使他感到惊奇,竟至(致)使他心情激动了。1947年秋间,我在兰州忽然接到樊粹庭从西安寄给我的一封信。他在信中非常欣赏我在《和平日报》副刊上发表的评介豫剧的文章,并称我为他的“知心朋友”。他在信中表示,他本是个知识分子,他本来也可以在政界或教育界取得一个相当地位,但他舍弃了,从他创立狮吼剧团以来,不仅吃了许多苦头,而且始终为人所讥笑,指他为“戏班头”!因此他感到愤慨,感到知己难逢。[注]陈必贶:《革新豫剧的开路先锋》,原载《西安戏剧》1986年第2期,引自张大新编校:《樊粹庭文集》“手札评鉴”,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87-288页。
在陈必贶回忆的指引下,我们在1947至1948两年的《和平日报》(兰州)副刊《和平公园》上查到了大量有关豫剧的评论文章。这些文章,在标题中无一涉及樊粹庭,但文中几乎篇篇都提到并热情肯定了樊粹庭在豫剧改革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其中署名“甄君”的《评王景云主演之豫剧》一文特别值得关注,因为这很可能就是易君左用笔名撰写的。
文章说自己“对平剧失望已久”,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了“豫剧改良家樊粹庭先生”编导的若干“新豫剧”,“竟超乎现时一切地方剧甚至平剧之上”。文章指出,樊粹庭的改良豫剧“一反以前各旧地方剧窠臼,而强烈地表现下列诸特点”[注]甄君:《评王景云主演之豫剧》,《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1月18日第2版。,以下所列出的“改良豫剧”的诸项特点以及代表剧目,与上引君左文全同,而且连词句都几乎一模一样。这说明,“甄君”就是易君左的笔名。二文分别发表在《申报》2018年2月15日、16日和兰州《和平日报》1948年1月28日,时间也极为接近。所不同的是,“甄君”从戏剧改良的角度,对王景云的评价远高于宋淑云:“宋淑云是不能与王景云相提并论的,也正如河南老剧是不能与樊粹庭所改编的新剧相提并论一样。”文章说王景云不自觉地成为“社会改进途程中的拓荒者”,希望“樊先生不要故步自封,要随时代的推移而不断地有新的创造改进”。这和《申报》所发君左文章的观点也极为吻合。
更有一个显证是,易君左在看了王景云主演的豫剧《白蛇传》之后,在《和平日报》发表了署名“君左”的《〈白蛇传〉的中心意识》一文。文章较短,称“《白蛇传》不是一部离奇的神话,可以郑重地把它看作一部人性斗争史”。[注]君左:《〈白蛇传〉的中心意识》,《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6月27日第2版。一周后,同报第二版发表“甄君”的《旧剧〈金山寺〉所表现的妇女问题》,称易君左的文章为“小文”,且称文中的观点“我是相当同情的”,并进一步申述:“在白素珍和小青的心目中,法海不承认她们是‘人’,又极力压制她们人性的发展,是她们革命的对象。”法海“不能准许她们有人性的发展,换言之,不准她们作发展人格的活动与努力,不能在人格上与男性争平等”。[注]甄君:《旧剧〈金山寺〉所表现的妇女问题》,《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7月2日第2版。两篇文章的观点一致到“甄君”只是在为“君左”背书的程度。尤其是“甄君”称“易君左”的文章为“小文”,这其实是对自己作品的谦称。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一篇未署名的题为《谈谈轰动金城的王景云》一文和王景云的回应文章《感谢批评希望指教》。前文的主要观点是:在所看到的豫剧团中,“真正负起移风易俗使命,符合社教意义的,只有樊粹庭先生所领导的狮吼剧团”,王景云作为樊先生在狮吼的弟子,其在兰州的表演却“多少改变了狮吼剧团的作派”,“染上了一般剧团的那套令人肉麻的本领”,“嗓子亦不如以前那样嘹亮清脆了”。文章还希望兰州的舆论界不要再对王景云“一味阿谀”,把一个女孩子“捧得不知高低”。[注]《谈谈轰动金城的王景云》,《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5月14日第2版。王景云回应道:我在狮吼剧团之所以“有些成就”,那是因为“樊先生为着训练我,费了很多的心血”,现在“我只恨离樊先生太远了,没法请他来辩证一下”。不过说我“染上肉麻的本领,唱出肉麻的调子”,“实无此意”;“我们豫剧近来之所以有点进步,是由于樊先生肯采取各家之长和电影话剧的表演方法”。“听说在外国演剧的人和演电影这一类卖艺的人,都能被社会看得起的”,但中国的艺人“尤其是女子”,“很需要社会人士的同情和爱护”,因此我对这篇文章“又感激,又惭愧,又欢喜”。[注]王景云:《感谢批评希望指教》,《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5月25日第2版。
批评文章不署作者名,哪怕是笔名、化名也不署。那么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呢?是谁有权力匿名发表文章呢?恐怕只有该报主编易君左了。再看王景云的回应文章。众所周知,当时“伶人”的文化程度是很低的,即使王景云在樊粹庭的狮吼剧团扫了盲,但能在看到批评文章数日后写出这样有礼有节、观点明确、层次清楚的回应文章恐怕也不大可能。而且文章还把国外艺人的社会地位与国内相比,更不是王景云视野所及。可以推测,这两篇文章很可能是易君左本人导演的一出“戏”。其主要的目的,是进一步提高观众对樊粹庭编导的新豫剧的关注度。批评文章对王景云的表演鸡蛋里挑骨头,王景云却能虚怀若谷地、不愠不火地接受批评,若不是有意安排,实在不可想象。
易君左之外,兰州还有一批戏剧评论家,其中不乏老戏迷、豫剧迷和热心戏剧改良的文化人。他们在易君左主编的《和平日报》(兰州)副刊《和平公园》上发表了大量文章,肯定樊粹庭的豫剧改良并主张进一步推进这种改良,与易君左的文章形成掎角之势,对兰州的豫剧热和豫剧改良,起到了积极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李战的《豫剧十五批判书》。
据已故甘肃省戏剧评论家范克峻(1927-2010)说,李战曾在《和平日报》上发表《豫剧十批判书》[注]范克峻:《陇上戏苑巨擘》,《兰州日报》,2006年2月23日第7版。。按,范先生的记忆恐有小误。实际上,《和平日报》(兰州)上连载的是署名“黎萍”的《豫剧十五批判书》。“黎萍”应当就是李战的笔名,而《十批判书》应当是《十五批判书》之误。署名“李战”的《关于〈花媚娘〉的演出》一文说,自己“在豫剧的圈子里打了半年滚”[注]李战:《关于〈花媚娘〉的演出》,《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月▯日第2版。。而“黎萍”在《豫剧十五批判书——寄〈和平公园〉编者》一文中也说:“半年前,我又为了生活,流浪到兰州。”[注]黎萍:《豫剧十五批判书——寄〈和平公园〉编者》,《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7月11日。二文共同提到“半年”这个时间节点,不会是偶然的。再从《十五批判书》各文中透露出的对新光豫剧团内部情况的熟悉程度看,作者非该团领导莫属。而李战,就是新光豫剧团的创建人和主要负责人之一。
李战(1918一2006),原名李峻恩,河南省太康县人。中学时即从事校园话剧活动。1939年至1943年就读于西北大学经济系,领导校园的爱美话剧活动,组织、导演并亲自参与演出了《塞上风云》《雷雨》《日出》《原野》《家》等剧目。后到兰州组织中国业余剧人协会,主持和导演、演出了《朱门怨》《裙带风》《风雪夜归人》《牛郎织女》以及曹禺、阳翰笙先生的许多名剧。1947年秋在兰州组建新光豫剧团,次年12月创建西北第一所戏曲学校——新光豫剧学校。一年后双城门中州剧院旁边的城墙突然倒塌,压死观众多人,致使他身陷囹圄,出狱后继续从事戏剧工作。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2006年病逝。一生创作、改编、移植剧本四十多种,被称为“陇上戏苑巨擘”。[注]范克峻:《陇上戏苑巨擘》,《兰州日报》,2006年2月23日第7版;马紫晨主编《中国豫剧大辞典》“李战”条。
不过,以往人们多认为,把“把河南梆子改名为豫剧,首先是李战先生提出来的”[注]如范克峻《陇上戏苑巨擘》一文云:“把河南梆子改名为豫剧,首先是李战先生提出来的,已载入兰州市戏曲志、河南戏曲志。”,按此说不确。1937年邹少和著《豫剧考略》,已基本上把河南梆子与豫剧划了等号。此文在《十日戏剧》连载时,屈瑞五在正文前“附识”中说,邹氏“以数年来研究河南梆戏之心血,着手辑为《豫剧考略》一书”。[注]邹少和:《豫剧考略》,《十日戏剧》,第2卷18期,1939年8月15日。书中虽也提及越调、大弦戏、柳子戏、二夹弦等剧种,但均一带而过,所论十分之九为河南梆子。在作者心目中,“豫剧”指的就是河南梆子,只不过这一称谓在1940年代尚未普及而已。李战组建新光豫剧团和新光豫剧学校,又发表《豫剧十五批判书》,推动了“豫剧”称谓的确立。不过,此时易君左的豫剧评论,包括其《兰州的豫剧》一文以及《和平日报》所发表的多篇关于豫剧的剧评并不晚于李战,且新光豫剧学校很有可能是在易君左等人的推动下成立的。
据“黎萍”《豫剧十五批判书——寄〈和平公园〉编者》一文,作者在半年时间里,“亲眼看到新光豫剧团日益腾飞起来,王景云、宋淑云不时地挂在一般人的嘴上”。“但这只是表面的看法”,豫剧其实已经“走上了将要堕落的悬崖”,因此应献给他们一份“热心和关怀”,他向《和平公园》的编者说道:
贵公园对于一般文化活动提倡的热心,尤其是对于在各种地方戏中前途最有希望的豫剧的关怀,是值得我们赞扬的。站在同为豫剧改良工作而努力的志同道合的立场上,我愿意把我所想到的一知半解,较有系统的(地)提供出来。[注]黎萍:《豫剧十五批判书——寄〈和平公园〉编者》,《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7月11日。
从字面上看,李战或许并不认识易君左,他是在看了《和平日报》发表的豫剧评论之后,获知该报主编是一位同道、知音,“志同道合”,才产生了向《和平公园》投稿的念头。然而在此文发表前半个月,《和平日报》发表署名“无名老将”的《新光豫剧团应该开展工作》一文,兹摘引两段如下:
抗战期间有一夏声剧校在西安成长起来,迄胜利前不久,他们到了陪都。声誉更著,基础稳固,事业便长足发展,于今在首都业务更加繁盛了。这个剧校负责者刘仲秋叶剑英战前在镇江因为爱好平剧而成立一个业余组织,当时易君左先生主持江苏省文艺协会亦曾予以赞同,可是亏了他们战时逃难到西安,能够不畏难,苦干硬干实干而得到今日的成果。
虽然豫剧也曾有樊粹庭先生组织一狮吼剧团,训练了多少人材,不知为什么各奔前程,走上江湖卖艺的途径?有人说樊粹庭改良豫剧是有其成功之处,组织狮吼剧团因为没有学校行政的得力帮助的人,致使个人形成一个赶戏班子的帮闲文人(原注:读者不可以文害意,此一语实对樊先生抱有无限的同情),他的成功就在豫剧新剧本的编撰方面,这里不必详论。但以为新光豫剧团今日有行辕政工处处长上官启我加意培植,有前任团长马建新苦心擘划,现任团长赵广源副团长李战热诚尽责,更有忠于剧艺的工作者赵义庭协助剧务方面的工作,在团员中有可以选拔充当教练指导的人员,有堪造就的更善为提拔,再招考学生一批,成立新光豫剧学校。[注]无名老将:《新光豫剧团应该开展工作》,《和平日报》(兰州),1948年6月25日第2版。
由此可见,“成立新光豫剧学校”是这位“无名老将”首先提出来的。此人是谁呢?首先,他要熟悉新光豫剧团的内部情况;其次,他要了解易君左十年前主持江苏省文艺协会的旧事,这一条尤为重要;第三,他对樊粹庭的豫剧改革应抱有同情和支持的态度。三项条件都满足的人,只能是易君左。
再看前引易君左《兰州的豫剧》一文所说:“上海可以把越剧革新,兰州为什么不可以改进豫剧?在几次文化会报上交换意见的结果,决定向这方面试办一下。恰巧西北行辕新闻处有这个意思,新闻处有一支健全的话剧队伍,不妨再控制一个地方剧集团,作宣传民族文化的利器。时机渐渐地酝酿成熟了。在我离开了兰州两个多月重新回到这座冰雪的古城,再度踏进豫剧院的时候,很欣慰地,这个戏院已在行辕新闻处领导之下积极地开展工作,换了一个名字,叫做新光豫剧院了。”显而易见,李战等人创建新光豫剧团和新光豫剧学校,背后都有易君左和西北行辕的影子。
李战之外,署名“风浪”的《豫剧的改进》(1948年2月5日)一文,从剧本、道具、演技、唱白、场面、乐器、插曲、灯光、演员的去留、演员的管理等方面谈豫剧的改良,几乎和易君左、李战的观点全同。此外,“风浪”还发表了《值得称道的两个豫剧伶人》(1948年3月15日)、《新豫剧怎样走了红运》(1948年5月28日)、《再向豫剧团建议——请公开豫剧剧本》(1948年6月7日)等颇有分量的文章,也都以极大的热情赞扬了樊粹庭的豫剧改革。“风浪”是谁目前难以断定,但肯定不是易君左,也不大像是李战。《和平日报》3月15日第2版在署名“风浪”的《值得称道的两个豫剧伶人》一文末尾有“园丁附白”:“请风浪先生明日(15日)下午惠莅本社与杨芷嘉君一洽。”可见“风浪”绝无可能是易君左。李战已经有了“黎萍”的笔名,似也没有另用“风浪”的必要。从樊粹庭收到载有豫剧剧评的《和平日报》即写信给陈必贶来看,“风浪”极有可能就是陈必贶或者陈必贶团队的人。
在《和平日报》发表豫剧剧评的人,还有大名鼎鼎的柴木兰。
柴木兰(1911—2002),据说是五代后周皇帝柴世宗柴荣之后。其祖父柴朴(1853-1905)曾在兰州木塔巷过街楼开设私塾学堂,后来中了进士,任奉天(辽宁)锦州知府。其父柴若愚(1884-1963)早年参加同盟会,是一位反清义士,抗战期间在兰州积极参与抗日救亡活动。其丈夫孙汝楠是民国最后一任兰州市市长。她本人先是在北大艺术学院学习美术,师从齐白石、刘海粟,后转入北大文理学院音乐系,主攻钢琴,并师从国乐大师刘天华学习二胡。毕业后回兰州担任中学音乐老师。抗战期间,追随其父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结识了流落到兰州的塞克、萧军、王洛宾等文化名人,与萧军等人创办了《号角》月刊,并组织街头剧团,首次在兰州街头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她还与张治中将军之女张素我是亲密朋友。1947年担任甘肃省妇女工作委员会主任,主持全省妇女工作。1949年以后担任甘肃工业大学音乐教师,退休后任甘肃省文史馆馆员,撰写了不少有价值的文史资料。[注]肖朝利、张太凌:《一个金城家族的百年变迁》,杨重琦主编《百年甘肃》,甘肃: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323-326页。
1948年1月28日,《和平日报》副刊发表柴木兰的《站在妇女立场评新豫剧》一文,正是她主持甘肃省妇女工作期间。文章赞扬王景云的豫剧演出“为我们数千年来受社会压迫的女子扬眉吐气”,“日前我读甄君《评王景云主演之豫剧》一文,其中有几句话是我最赞成的。他说‘王女士所演的一些剧,是富有反旧社会并有积极提高女子在社会地位之主观欲求,因为这些剧中往往将世间最理想最高尚的人物,都以女性来代表,足见编剧者是有意要反中国社会原有的重男轻女的习俗的’云云,这话是确有所见的”。上文已述,“甄君”就是易君左。可见,在当时的兰州,易君左登高一呼,社会各界群起响应,使樊粹庭的豫剧改革成果在兰州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本来,戏剧评论与演员、观众三者之间须臾不可分离。好的剧评不仅能够正确引导观众欣赏演出,也能给编导、演员以艺术上的启迪。我们从易君左、陈必贶的文章中可以知道,兰州《和平日报》发表的剧评对于当地“豫剧热”的兴起所起的作用。然而,樊粹庭在看到《和平日报》的剧评之后,激动地写信给陈必贶,更令我们这些后来者感慨万千。
樊粹庭不是齐如山,没有那么好的生活条件和学术背景。他没有留过学,而是凭着对戏剧、对豫剧的热爱,毅然抛弃了富家子弟的生活。他宁肯与家庭决裂也要投身戏剧事业。他带领戏班,过的是冲州撞府、颠沛流离的生活。地痞流氓的砸场子可以忍受,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以忍受,没钱住店睡澡堂可以忍受,各种流言蜚语、造谣污蔑也可以忍受,但他亲手扶植起来的名角离他而去是最难忍受的。任何人的坚韧都是有限度的,他能挺多久?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易君左主编的《和平日报》,看到这些剧评对他和他领导的戏班的热情介绍与鼓励,他的激动与振奋可想而知。
艺术家最大的快乐是读者与观众的认可,而易君左主编的《和平日报》,不仅让樊粹庭从精神上感到了温暖与欣慰,而且也更坚定了他改革豫剧的决心与信心。毫无疑问,易君左是樊粹庭艺术上的知音,二人的戏剧理念高度吻合。
首先,在他们看来,戏剧是神圣的、高尚的,不可以在脏乱不堪的场地凑合着演出,也不可以穿“叫花子”般的行头。所以易君左对“新豫剧”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原中州戏院在两个月后变身成为“新光豫剧院”的情景。这种焕然一新的、奇迹般的变化,完全是樊粹庭1930年代在开封整治“永乐舞台”的翻版。据陈素真回忆,大约在1934年,樊粹庭曾组织演员们离开剧场去学礼仪课:
学了二十二天,再一回到永乐舞台一看,让人大吃一惊:破旧的席棚不见了,凭空出来了个漂亮的豫声新戏院。舞台装饰得很艺术,原来乐队伴奏在舞台正中,这回改在舞台的左侧,并且用纱罩遮着,台上就不那么杂乱了……监场人员一律身着蓝色红边的衣服,很有气派。后台也变了样,还专门为我修了一间洁净的化妆室。我长这么大,还头一次看见这样好的院子。[注]陈素真:《在和樊先生合作的岁月里》,原载《地方戏艺术》,1985年第1期,引自张大新编校:《樊粹庭文集》“手札评鉴”,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88页。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对传统戏曲剧目的改编和创作新戏势在必行。上文已述,易君左在高度肯定传统戏曲的表现方式的同时,极力主张对“愚忠愚孝,蔑视女权,养成奴才,提倡迷信的脚本”进行改编,樊粹庭1930年代创编的“新豫剧”,与易君左的主张完全吻合,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当时,樊粹庭的“新豫剧”能够“迎接时代潮流和大众呼声”,在全国是领先的,覆盖全国的京剧并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易君左说“平剧若不能兼顾历史与时代的两重艺术意义,则殊有动摇的可能”。这不是危言耸听。
易君左的戏剧主张和樊粹庭的艺术实践,直到今天还有振聋发聩的意义。传统戏曲在保持既有表现形式和地方色彩的同时,可不可以创编现代戏?可不可以反映时代精神?回答应该是肯定的。题材可新可旧,但观念、意识则必须是新的。可惜许多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戏曲的戏剧化、现代化,永远在路上。戏曲的革新是个常讲常新的话题。
易君左说:“兰州爱好豫剧的文化工作者正在打算展开这一个豫剧改革运动,约请樊粹庭来兰州,编导几个崭新的剧本。”看来,这一设想并未成功。但他提出的“从剧本、道具、演技、唱白、场面、音乐、灯光及演员”等方面下手改革豫剧的设想,不仅对于豫剧,而且对于所有剧种都是适用的。他的预言“豫剧的前途一定还要迈过越剧以上的”,令我们对这个外省的戏剧评论家、豫剧知音、樊粹庭知音肃然起敬。
附记:本论文所引用的兰州《和平日报》的材料,均为兰州城市学院王萍教授与西北师大博士生刘阳杰代为复制,谨表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