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
前辈的学者常以学问的趣味启迪后生,因为他们自己实在是得到了学问的趣味,故不惜现身说法,诱导后学,使他们也在愉快的心情之下走进学问的大门。
一个人在学问上果能感觉到趣味,有时真会像是着了魔一般,真能废寝忘食,真能不知老之将至,苦苦钻研,锲而不舍,在学问上焉能不有收获?不过我尝想,大概趣味云云,是指年长之后自动做学问之时而言,在年轻时候为学问打根底之际恐怕不能过分重视趣味。学问没有根底,趣味也很难滋生。
我尝见许多年轻的朋友,聪明用功,成绩优异,而语文程度不足以达意,甚至写一封信亦难得通顺,问其故则曰其兴趣不在语文方面。又有一些,执笔为文,斐然可诵,而视数理科目如仇,勉强才能及格,问其故则曰其兴趣不在数理方面,而且他们觉得某些科目没有趣味,便撇在一旁視如敝屣,怡然自得,振振有词,略无愧色,好像这就是发扬趣味。
殊不知天下没有趣味的学问,端视吾人如何发掘其趣味,如果在良师指导之下按部就班地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发现新天地,当然乐在其中,如果浅尝辄止,当然味同嚼蜡,自讨没趣。
一个有中上天资的人,对于普通的基本文理科目,都同样有学习的能力,绝不会本能地长于此而拙于彼。只有懒惰与任性,才能使一个人自甘暴弃的在“趣味”的掩护之下败退。
由小学到中学,所修习的无非是一些普通的基本知识。就是大学四年,所授课业也还是相当粗浅的学识。世人常称大学为“最高学府”,这名称易滋误解,好像过此以往即无学问可言。大学的研究所才是初步研究学问的所在,在这里做学问也只能算是粗涉藩篱,注重的是研究学问的方法与实习。
学无止境,一生的时间都嫌太短,所以古人皓首穷经,头发白了还在继续研究,不过在这样的研究中确是有浓厚的趣味。
在初学的阶段,由小学到大学,我们与其倡言趣味,不如偏重纪律。一个合理编列的课程表,犹如一个营养均衡的食谱,里面各个项目都是有益而必需的,不可偏废。所谓选修科目也只是在某一项目范围内略有拣选余地而已。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犹如一个科班出身的戏剧演员,唱功做工武把子都要认真学习,各种角色的戏都要完全谙通,学成之后才能各按其趣味而单独发展其所长。
学问要有根底,根底要打得平正坚实,以后永远受用。总之,我们在求学时代,应该暂且把趣味放在一旁,耐着性子接受教育的纪律,把自己锻炼成为坚实的材料。
学问的趣味,留在将来慢慢享受,一点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