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 炼,刘煜德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广州 510000)
明代之前,郁证多以《内经》之“五郁”及朱丹溪之“六郁”为主流思想,此时之郁多是以郁滞为病因病机特点的一类疾病之概括,是广义上的郁证,如 “六郁”则为气、血、痰、火、湿、食6种病理因素郁积体内致病。然现代中医内科学中所言郁证为情志郁证,是为狭义郁证,体现了情志与郁证产生的密切关系。《内经》虽未提出情志郁证,却是情志郁证最早的理论来源,在此基础上张景岳在《景岳全书·郁证》专篇论述了“情志三郁”,明确了怒、思、忧可以致郁及其症状特点及治法方药。张景岳“情志三郁”与《内经》有着深厚的渊源,本文对张景岳的“情志三郁”理论与《内经》的渊源、发生机理及特点谈谈个人的认识。
情志致病源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喜怒伤气,暴怒伤阴,暴喜伤阳。[1]35”五脏产生喜怒悲忧恐5种情志,喜怒等情志变化可以伤气,突然大怒损伤阴气,突然大喜损伤阳气。情志是人体精神状态的一种体现,能够影响机体的生理病理状态。情志不调超过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则阴阳不和、脏腑失调、气机不畅而发病。《素问》有云:“隔塞闭绝,上下不通,则暴忧之病也。[1]192”“人或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即伤肝也”[1]666。《内经》有着完备而丰富的情志理论体系,将五志归属于五脏,认识到情志对于疾病产生的重要作用,并详细记载了五志过极产生脏腑病变的病机特点。虽未明确提出情志郁证,却是张景岳情志郁证核心的理论来源之一,如怒郁之“大怒气逆”,思郁之“思则气结”等。但张景岳的情志郁证理论有继承更有发展与创新,《景岳全书》论述郁证更有某一诱因导致情志不遂,伤及本脏及他脏相应的症状特点,对于辨证更加清晰明朗。
“郁”最早记载于《内经》运气学说之“五郁”,张景岳的郁证开篇即对“五郁”做了大篇叙述。“五郁”是“情志三郁”重要的思想来源,但两者却不是一脉相承的关系,“情志三郁”来源于“五郁”亦有别于“五郁。”
1.2.1 病因病机之异同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曰:“五运之气……郁极而发,待时而作也……五常之气,太过不及,其发异也。[1]543”五气运行,每运各主一年,五运之气异常,太过或不及皆致气郁,郁积到一定程度应时而发,给自然界带来相应灾害,对于人体则产生相应的病理改变。以此来看,《内经》“五郁”更多地是运气学说理论中的一种概念,五气郁积过极,人体感受此郁极之气而发病,病机症状因时而异,如土郁之病湿邪郁滞,脾为湿困,出现腹痛肠鸣、大便频数甚至心痛胁胀满、呕吐霍乱、水饮发作等症状。张介宾论述“情志三郁”借用“五郁”这一概念,因两者病机有相通之处“郁极而发病”,但同时病机却不完全相同。情志郁证是为人体自身情志不调,五志郁极,气机郁滞而使脏腑功能受损致病,是因郁而病,自内而发。从病因上“五郁”致病可归属于外感邪气,情志郁证则为内伤七情。从“郁”病机特点来说,“五郁”不仅是气机郁滞,木郁为肝气郁滞、经络不通,火郁为热邪郁结于内,土郁为湿邪壅滞,金郁为燥为闭,水郁为寒邪内盛,痹阻心脉、经络而为病。情志郁证主因情志不节,主要引起气机不畅,“思则气结”“怒则气上”“悲则气消”“忧则气聚”,故“五郁”是“情志三郁”的思想启蒙。“情志三郁”概念亦来源于“五郁”,病机有相同之处却又明显不同,正所谓:“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2]229”
1.2.2 辨证论治之异同 《景岳全书·郁证》中“论《内经》五郁之治”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实则泄之,虚则补之,“五郁”致病多为实证,治之予“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但张介宾提出并非郁证均为实证。《景岳全书·郁证·论情志三郁证治》云:“自古言郁者, 但知解郁顺气, 通作实邪论治, 不无失矣。[2]229”“情志三郁”早期多为实证,宜泄宜折,后期脏腑受伤、正气已损,虚证居多,治疗不宜拘泥于五郁的泄折法,应以补虚为本。如思郁“初病而气结为滞者,宜顺宜开;久病而损及中气者,宜修宜补。”张介宾认识到郁证虚证,纠正了世人多以郁证即为实证的片面看法,在郁证早期沿用“五郁”治则,又补充了后期虚证的辨证论治。
张景岳说:“怒郁者,方其大怒气逆之时,则实邪在肝,多见气满腹胀,所当平也。及其怒后,而逆气已去,为中气受伤矣,既无胀满疼痛等证,而或为倦怠,或为少食。[2]229”大怒则肝气上逆,初为实证,肝气太盛,则乘脾土,脾胃受伤,运化失调,水津失布,郁积于内,阻滞气机,发为郁证。怒导致的病机特点为肝气上逆,《内经》有云:“怒则气上……“怒则气逆,甚则呕血飧泄”[1]249,“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1]18。怒志失常气机上逆,而郁则是郁积于内。单独从张景岳的论述及《内经》来理解,怒志太过更易致气血上逆类疾病,并不直接导致郁证,后期伤及脾胃,运化失常才会导致,但其实两者是有密切病理联系的,结合现代情绪理论研究有助于理解怒郁的产生机理。怒是遇到不合情理或者与自己意愿相违背的事情,是精神紧张程度逐渐加深的一种情绪体验。怒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两种,一是指向外界,向外宣泄怒意,表现为大声责骂等,是为愤怒;一是指向自我,怒意憋闷于心,不满情绪得不到排解,表现为心情沉闷,此为郁怒[3]46。愤怒多为肝火盛,肝气上逆、气血逆乱而致病,而郁怒以怒气郁积于内、心情压抑为主,病机主要是肝气郁滞。赵艳等[4]分析情志病患者愤怒、郁怒特质的不同应对方式,发现郁怒患者较愤怒患者更倾向于消极应对。愤怒即会向外发泄,较郁怒将不快郁积于内是为积极应对,怒气得到排解,宣泄有度则不会致病,怒气太过则致气血上逆,多成呕血、煎厥、薄厥等,而郁怒之人初始即为压抑怒气,气机郁滞,肝失条达,肝木乘脾,郁证始得。因此,怒郁与郁怒关系更为密切,多是源于郁怒。
张景岳曰:“又若思郁者,则惟旷女嫠妇,及灯窗困厄,积疑在怨者皆有之。思则气结,结于心而伤于脾也。”思郁的产生主因思则气结,“思”既指思考、思维的认知过程,也指思考未果引起的情志改变、情绪状态。乔明琦认为七情之思为思虑,即对所思问题未解决时的焦虑不安及忧愁情绪状态[3]49。人的思维活动是在脾的物质基础支持与心的主导下进行,思则心有所存,心神凝聚,气留而不行,故气结。若所思得以解决,心情舒畅,则气结自解,但所思未果则产生焦虑、忧愁的消极情绪,气结不得开解,心脾气滞、脾郁神伤而成郁证。
张介宾说:“又若忧郁病者……多以衣食之累,利害之牵,及悲忧惊恐而致郁者,总皆受郁之类。[2]229”介宾以为忧郁多因生活受累、心系利益得失所诱发,悲惊恐3种情志失调亦可产生忧郁,且可累及五脏。究其病机,《灵枢·本神》:“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5]91”愁忧过度就会使上焦气机闭塞而不得畅行,致肺气郁闭。肺为相傅之官,主气司呼吸,调节一身气机,愁忧伤肺,气机宣降失常,郁滞不畅。张介宾认为五脏皆可伤于忧,而非独肺,五志互通为病,“忧”志为病,伤及心肺肝脾,脏腑气机郁滞,则余四脏之志不伸发为郁证,表现为心情低落、忧愁,对事情失去兴趣,不喜参与活动。但对于惊恐情志失常亦归结于忧郁的病因之中,张介宾未详细论述,笔者存留疑虑,本文稍作探讨。
关于惊、恐情志致病的记载,《景岳全书·论情志三郁证治》:“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必伤肝肾。[2]229”《张氏医通·惊》:“惊则气乱,郁而生火生涎,涎与气搏,变生诸证。[6]189”《类证治裁·郁症》:“恐郁,阳消精怯。[7]118”可见,古人对于惊恐情志致病的病机皆源于《内经》:“惊则气乱,恐则气下”,惊恐过度常致气机逆乱,伤及心肾易成癫狂痫证。《灵枢·口问》:“大惊卒恐则血气分离,阴阳破散”[5]250,临床表现多以精神失常为主,病机为气机逆乱、蒙蔽神机,而郁证则多是以心情抑郁为主要表现,以气机郁滞为主要病机,神志大多正常。是以情志郁证为情志病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惊恐过度所致病症是为情志病,但不宜归为郁证。
张景岳“情志三郁”理论开启了情志郁证的先河,其郁证的论治思想一直沿用至今,对于现代郁证亦有很大指导意义。“情志三郁”理论核心思想来源于《内经》情志致病理论及“五郁”学说,情志致病理论构成了“情志三郁”学说病机的核心部分,“五郁”是“情志三郁”的概念来源,但两者并不是继承关系,世人对于两者的理解也处于混沌状态。本文从病因病机及辨证论治梳理了“情志三郁”与“五郁”的关系,并结合现代情绪心理学,具体探讨了“情志三郁”的产生机理,结合中医和现代医学更好的理解情志郁证。中医经典理论丰富而精粹,在运用的时候我们需认真研究理解,真正发挥它的指路明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