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活动及其影响

2018-01-23 20:04赵晓峰姚春敏
关键词:盐池河东神庙

赵晓峰,姚春敏

(1.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基础教学部,山西 运城 044000;2.山西师范大学 戏曲文物研究所,山西 临汾 044100)

有唐一代, 作为唐王朝“龙兴之地”的河东与今日的河东地区并非同一概念。彼时的河东地区官方称谓河东道,它“东距恒山,西据河,南抵首阳、太行,北边突厥”[1],“其辖河中、太原二府,十九个州,一百一十个县,地域较为辽阔,大体包括现在山西全境及河北、内蒙古一部分”[2]。本文所指河东地区即指河东道。当时河东地区各种宗教信仰活动十分兴盛,特别是官方倡导的一些多神信仰与英雄崇拜,不仅对当地政治经济文化活动有着积极的作用,而且还对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目前,学界关于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研究成果不多。日本学者妹尾达彦在《河东盐池的池神庙与盐专卖制度》一文中介绍了庙和国家财政的关系并强调了池神信仰。罗林平的《“大唐河东盐池灵庆公神祠颂”碑释论》介绍了河东盐池官方祭祀的史料记载。王永平的《论唐代山西的民间信仰》考察了唐代河东对英雄人物信仰的表现形式。吕世宏的《汾阳地秧歌与〈秦王破阵乐〉》介绍了《秦王破阵乐》的演变与发展。温金玉的《绛州访古》提出绛州鼓乐的发展与《秦王破阵乐》的历史渊源相关。侯娟的《唐至清代河东盐池信仰中的官与商》对唐代河东地区官方盐池信仰及以后各代政治经济的影响进行论述。赵晓峰在《唐代河东倍受重视探因》《试析唐代河东地区自然灾害的成因及减防措施》等文章中,从不同的视角对政府在河东并州、蒲州等地建庙、封神、祭祀、立碑等活动进行解析,探寻政府力挺官方信仰活动的动机与目的。邹冬珍、卫文革在《从文物资料管窥唐代河东地区道教的发展》中以现存唐代建筑、碑碣、墓志、造像碑等,证实了由皇帝主导,地方官吏配合促成的官方信仰重要内容之一——道教在河东的兴盛。杨茂林所著《山西文明史》、张德一所著《太原史话》、柴继光所著《运城盐池研究》等都对河东地区官方信仰形式、内容有所研究。

在充分借鉴学界相关成果的基础上,本文力图探寻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活动的形式、特点与原因,说明彼时的信仰活动在“用皇帝的敕令创造出来”的同时,这种信仰活动已然成为统治阶级发展经济、巩固国家政权的重要工具,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国家试图控制民间社会,贯彻统治阶级意图,实现国家政权的长治久安。

一、唐代河东官方信仰的表现形式

除佛教、道教外,唐代河东地区最重要的官方信仰就是对自然神灵的崇拜。这一信仰是人们在“万物有灵”意识支配下,对自然界万物产生的敬畏与崇拜心理,包括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它是人类社会自产生以来就有的最古老的一种信仰,是民间信仰的重要内容。人类社会之初,为了生存和自我保护,民间发明了最古老的祭礼,祭祀天地和祖先。国家形成后,为了国泰民安,官方主导了重要信仰活动,也吸纳了民间信仰的部分内容且制定了严格的祭祀程序和仪式。祭祀成为国家最重视的官方信仰大事。《左传·成公十三年》就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3]的说法。唐时,河东官方信仰最明显的表现也是祭祀。如河东晋州(今山西临汾)霍县霍山(又名太岳),唐太宗贞观五年(公元631年)曾敕令修理霍山庙;唐玄宗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四月二十六日又敕:“霍山宜崇饰祠庙,秩视诸侯,蠲山下十户,以为洒扫;晋州刺史,春秋致祭”[4]427。皇帝下令建庙和安排日常维护及祭祀事宜,表明了最高统治者的个人信仰在权力运作下上升为官方信仰。上行下效,地方官员也会营造一些官方信仰活动。像代州(今忻州)雁门县境内有滹沱河,建有河神祠,“在县南,开元九年(公元721年),并州(今太原)刺史张说奉置”[5]403。河神祠建设与祭祀就是由并州刺史张说所为。当然官方信仰活动的最大推力还是来自最高统治阶层。晋祠位于河东地区北部太原,是后人为纪念周武王次子姬虞而建,因姬虞被封于唐,故这里又称唐叔虞祠。李世民曾于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东征还师时在太原停留数月,并于次年五月亲笔撰写了《晋祠之铭并序》碑文,以示后人。河东地区南部黄河边的汾阴(今山西万荣庙前)后土祠,曾是中华民族世代尊崇的先祖轩辕黄帝“扫地为坛”的祭祀之地。唐以前曾有七位帝王到这里亲祭二十余次。唐时,唐玄宗于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和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先后两次亲自到汾阴祭祀后土,还亲笔写下了《祠汾阴后土碑》碑文。

唐代河东官方信仰最具特色的神灵崇拜当属池神庙修建与祭祀。河东地区南部的盐池是一个天然的大型内陆咸水湖。池盐天然生成,成本低、利润高,是我国最为古老的天然宝藏。盐池最初的神被称“盐宗”。在唐朝以前,当地就有盐宗庙,由于地处偏僻且规模太小,并不引人注目,因此不在祀典。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河东南部发生水灾,盐池“巨涨而不淡”。同时,皇帝闻报河东“池生瑞盐”,心中大喜,认为神降祥瑞,于是诏封盐池为“宝应灵庆池”,又封盐池之神为“宝应灵庆公”,遂迁新址建庙,并以国家祀典的形式定于每年五月初九来祭祀。关于池神庙修建过程与祭祀形式,立于建中二年(公元781年)的《唐宝应灵庆池神庙记》碑文中有记载:

粤翌日,亦既开霁,红盐自生,灵贶休徴,古未之有。……韩公伏奏於代宗,代宗俾谏议大夫蒋镇覆之,则编於史册。荐於郊庙矣。……冬十月,诏赐池名曰宝应灵庆,兼置祠焉。盖国家祈丰财,旌瑞贶也。其明年,因厥农隙,创兹神寝,卜津涯六十里之半,当安解二大邑之间[6]。

据史料所载可知,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秋,水灾为患,由于主事官员崔陲疏导之功,盐池受灾较小,且池生瑞盐,同年十月皇帝赐号“宝应灵庆”。翌年“卜津涯六十里之半,当安、解二大邑间”建立池神庙。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夏五月九日,朝廷在新建的池神庙举行“秩齐四渎,礼视三公”的国家祀典。这一盛况在《唐宝应灵庆池神庙记》碑文中也有记载:“又来岁己未夏五月九日,天子降中贵人以牲牢祀之。制祝光临,衣冠列位,秩齐四渎,礼视三公,亦为盛矣。”现收藏于运城盐湖区博物馆的《大唐河东盐池灵庆公神祠颂》石碑,其第十四行至第十五行也有“贞元九年冬,天子亲祀明堂,大裘而郊。孝道升闻,百蛮顿首”的记载。另外,唐代刘宇撰写的《灵庆公神堂碑阴记》第八至九行也提到天子祭祀:“俎豆之数,礼於淮济,享谒之期,载在王府”。综合各类史料可以发现,盐池官方池神信仰活动的“四渎”祭祀,已经相当于国家祭祀中“大祀、中祀、小祀”三个等级中的“中祀”,其祭祀规模与影响力相当大。帝王亲祀提升了池神庙祭祀活动的规格,在无形之中扩大了河东盐池的影响力。这足以说明唐代池神庙官方信仰祭祀活动完全是国家祀典,根本目的是服务于国家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发展需要。

对当地英雄人物的信仰与崇拜是河东官方信仰活动的一大亮点。河东南部地区传说中的尧、舜、禹、稷等英雄人物既是民间信仰的主要对象,也是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重要内容。他们不完全是虚构的神灵,而是有传说依据或实有的人物。尧在位时为人谦逊,作风民主,任用四岳,派人制定历法,确定四季,到了晚年又禅位于舜,深受世人敬仰。唐代晋州(今山西临汾)建有尧庙,“在县东八里汾水东”[5]337。除了庙宇,还有尧陵,均为人们祭祀之地。传说经过四岳推荐,舜成为尧的继承人,他重用贤人,治国有方,受人爱戴。于是,后人在舜都蒲坂(今山西永济)建庙祭祀。“河东县南二里故蒲坂,舜所都也。城中有舜庙”[7],这个庙历代都得到很好维修。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唐太宗敬重舜的品德与功绩,“诏致祭,禁樵苏”[6]326。为了祭祀活动庄严肃穆,帝王下诏严禁普通百姓在附近打柴割草,这充分反映出皇帝对舜庙祭祀活动的重视。大禹是传说中的治水英雄,舜推举他为继承人。继位后他勤政为民,受人尊敬。因此,他也成为官方信仰与祭祀的对象。河东南部龙门县(今山西河津)有大禹祠,“在县西二十五里龙门山上。……以城在高岭,非倚梯不得上,因以为名。城中有禹庙。后魏孝文帝西巡,至此立碑,碑今现在”[5]336。据此推断,这里不仅有大禹庙而且还有官府祭祀活动。不过该庙在隋末战火中毁坏,贞观九年(公元635年),朝廷下令重新修建。

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除崇拜华夏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外,更是对唐朝当代身边的英雄倍加尊敬与崇拜,甚至人为神化。史载,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在河东地区中南部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巩固了刚刚建立的大唐政权。于是,皇帝下诏建寺纪念。史料载:

贞观三年十二月一日诏:有隋失道,九服沸腾。朕亲总元戎,致兹明伐,誓牧登陑,曾无宁岁,思所以树立福田,济其营魄。……所司宜量定处所,并立寺名,支配僧徒,及修院宇,具为事条以闻。……破刘武周于汾州,立宏济寺,宗正卿李百药为碑铭。……已上并贞观四年五月建造毕[4]849。

皇帝“亲总元戎”,功不可没,只是建寺立庙,并不能表达心中敬仰之情。于是,将士们以旧曲填新词,为李世民唱赞歌:“受律辞元首,将相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千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群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8]。对此其他史料也有记载:“太宗之平刘武周,河东士庶歌舞于道,军人相与为秦王破阵乐之曲,后编乐府云。”[9]随后,“秦王破阵”之曲就流传于世。“太宗为秦王之时,征伐四方,人间歌谣秦王破阵乐之曲。”[10]1060对这种信仰与崇敬,太宗皇帝也乐于接受并积极推动使其成为官方信仰的一部分。“贞观元年(公元626年)正月三日,宴群臣,奏《秦王破阵乐》”[4]612,军中士庶的歌舞,第一次在庄严的宫廷中演奏。贞观七年(公元633年),“正月七日,上制破阵乐舞图……起居郎吕才,依图教乐工一百二十人……其后令魏徵、虞世南、褚亮、李百药改制歌词,更名七德之舞”[4]612。皇帝绘图,令人编制音乐、歌词,并命人依图排练,从而将最初的军歌演变成为唐时著名的宫廷歌舞大曲——《秦王破阵乐》。皇帝力推使官方信仰对“当代英雄”,特别是君主个人英雄主义崇拜的主基调更加浓厚,从而把自己打造成圆满无缺、人力所不及的超人,并使众人对之顶礼膜拜。

二、河东地区官方信仰兴盛的原因

信仰背后必然有其存在的目的。对普通百姓是这样,对身处上层的官方人士来讲也是如此。分析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种种表现,参考有关文献资料,可以看出河东地区官方信仰发展背后的端倪。

(一)利益需求丰富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内容

官方信仰也有其动机和行为目的。“在古代人们抵御自然灾害和驾驭自己命运能力不足时,往往会把希望寄托在各种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11],因为人们相信“万物皆有灵”,神灵无所不能。普通人渴望并寻求神灵帮助,以获取最大的利益,统治阶级也是如此,特别是当自然灾害来临时,祈求神灵保佑愿望会特别强烈。因为他们知道:

盖王者之有天下也,顺天地以治人,而取材于万物以足用。若政得其道,而取不过度,则天地顺成,万物茂盛,而民以安乐,谓之至治。若政失其道,用物伤夭,民被子其害而愁苦,则天地之气餮,三光错行,阴阳寒暑失节,以为水旱,蝗螟、风雹、山崩、水溢、泉竭、雪霜不时,雨非其物,或发为氛雾,虹猊、光怪之类,此天地灾,异之大者,皆生于乱政[12]872。

河东南部地区是唐王朝重要的粮食供应基地,这里的盐池又是政府的“钱袋子”。唐代河东自然灾害较多,对国家和地方的经济影响极大。据《新唐书》统计,唐代记录了83次旱灾,河东地区就发生了14次,约占其总数的17%.在农耕文明时代,让最高统治者焦虑不安的就是旱灾。“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七月,河东、河北旱,帝亲祷雨宫中,设坛席,暴立三日。”[12]916封建帝王因河东大旱,就在炎炎烈日下连续三天祈雨,足见河东的政治与经济影响力。旱灾过后的蝗灾对农业经济影响更大。贞观二年(公元627年)六月,京城周围发生旱蝗灾害。太宗在苑中捉蝗虫,感叹“人以谷为命,百姓有过,在于一人,但当蚀我,无害百姓”……遂吞之[12]938。皇帝吞蝗表面上是“移灾于己”,实质还是为了个人利益考虑。河东盐池水灾更让皇帝揪心。“两池盐利,岁收百五十余万缗”[12]1378,为了保住这个钱袋子,皇帝就给盐池立神建庙册封祀典,以求神灵保佑。所以,经济利益考量是河东地区官方信仰内容丰富的重要原因。

(二)情感认同促进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发展

河东地区是唐王朝起事立业之地,又是其祖辈生活的地方。李家人对河东充满了眷恋之情、亲近之情与感恩之情,对于这个“根据地”,唐政府极为看重。据史载,唐高祖因刘武周率军叛乱欲放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秦王李世民对高祖说:“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10]25于是,李世民率军平定叛乱,收复河东南部,高祖为此亲自到当地慰问将士。唐朝建立后,其首要任务就是保证河东地区的稳定与发展。这种稳定就包括思想统一,信仰归依,从而使河东地区民众思想与中央保持一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官方可以动用国家和地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所有资源来实现信仰统一,达到思想控制,实现社会稳定。思想控制的最佳手段就是利用人们的“信仰与崇拜”。以道教发展为例,由于道教为李渊建唐、颠覆隋朝做出了很大贡献,所以建唐后,朝廷一方面感恩道教相助,另一方面出于政治动机,攀宗引祖,宣称与道教学派创始人老子乃一脉相承,尊李耳为其祖先。在临汾浮山庆唐观原址上的《大唐龙角山庆唐观纪圣之铭》碑载有“我远祖玄元皇帝,道家所号太上老君者也”即为明证。唐高祖还在龙角山建老子祠,这既为李家子孙尊崇道教立下国法与家规,也为李唐王朝政权披上一层“天命所归”“君权神授”的外衣。但到了武则天时期,出于打击李唐势力的目的,她大力抑道扬佛,并改称老子的“太上玄元皇帝”为“老君”。后来,唐中宗复位,李家重新获取天下,“老君依旧为玄元皇帝”[10]136。事实上,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中不论对尧、舜、禹的敬仰,还是对李家祖先或英雄人物的崇拜,官方的敬奉除了血缘与情感认同外,更多的是敬重他们的功德,“以德服人”,利用他们的影响,实现思想统一,促进社会稳定与发展。

(三)帝王支持提高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影响

在信奉“君权神授”的传统社会里,作为最高统治者,很清楚天神不仅是王权的赐予者,还是王权的监督者。天子从天神那儿取得权力后,必须要“敬德保民”“以德配天”。《尚书·周书》篇篇不离“德”,“德”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保民”,即适当照顾下层人民的利益以巩固政治统治,不能肆虐耽逸,否则天命就要转移到新的有德者身上,正所谓“敬德而受天命,不敬德而坠天命”。为了守护王权,敬神祀典就必然成为官方信仰的最高追求。作为王权的代表人物,皇帝会大力支持官方信仰活动。从前文可以看出,如果没有皇帝的诏、敕、令,就没有河东地区的庙宇设立和祭祀活动,更别说池神庙国家祀典和《秦王破阵乐》的编排与演出。唐代皇帝对官方信仰活动的政策、资金、人力、物力等支持力度前所未有,祭祀安排面面俱到,甚至连庙宇管理方面的细节也一一考虑。像玄宗皇帝诏霍山庙“蠲山下十户,以为洒扫”,太宗皇帝令舜庙“禁樵苏”等。就连战功赫赫的太宗皇帝也亲绘《破阵乐图》,令人加工编制音乐、制歌词、依舞图排练等。帝王支持终使一些民间信仰上升为官方信仰活动。所以说,河东地区官方信仰兴盛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中央政府的支持,特别是最高统治者的亲力亲为。

三、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影响

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的兴盛与发展,对唐及以后各代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都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官方信仰活动中具有最大影响力的当属池神庙的祀典。与一般庙宇不同,池神庙完全是唐代统治者主导修建册封祭祀的官方信仰之地,是与国家财政收入密切相关的官方信仰标志。唐朝“仅元和五年就收卖盐价钱六百九十八万五千五百缗”,而河东盐利“岁收百五十余万缗”,粗略计算,河东盐业收入约占全国盐收入四分之一。从民间影响力来说,从事池盐生产也有益处。唐政府曾规定:“游民业盐者为亭户,免杂徭。”[12]1378在传统农业社会,从事盐业生产就能免除杂役赋税,这是最大的实惠。当然,专门从事盐业生产还有更特殊的好处。池神庙有一块清同治时的“恩德碑”,主要是记载同治皇帝给盐丁的三条优惠政策:不当兵,不纳税,死后自己不用买棺材。这也从侧面说明国家对盐池和盐业生产者的重视。所以,池神庙始终作为一种官方庙宇而存在,并随着盐池在国家经济中的地位变化而不断发展变化。据明代吕子固《盐池问对》中介绍:“唐以盐铁佐国军,则解盐之利博矣。宋则解盐通商,陕京为便商,以纳钱之钞输盐,矜官以给盐之钞在解池,公家无辇运之劳,至于元,虽取有解盐,而兴替不常,国家以盐通商。”可以看出,历代君王都看重盐利对国家财政的贡献。因此,他们对池神庙十分重视,先后数次对池神庙进行扩建和修缮,并不断加封池神,规定官方祭祀时间,甚至招募僧人朝夕供奉香火。盐池里众多神祇也受到朝廷封赐,有些还被建造了庙宇供奉,如与盐业收成有关的盐风神在宋代崇宁年间被封为荐宝侯,到了宋徽宗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又被晋爵为成宝公,明代洪武初年(公元1368年)又改封为中条、风洞之神。明神宗万历年间,巡抚御史蒋春芳将条山、风洞二神分开祀奉。从此,中殿祀奉盐池之神,左殿祀奉条山之神,右边祀奉风洞神就成了池神庙祭祀活动的一大特点。

和盐生产有关的太阳、雨、泉、土地等也在唐以后被封神、建庙。明代万历年间,巡盐御史汪以时和盐运使林国相在池神庙东建成太阳神庙。明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01年),巡盐御史杨师程在太阳神庙左边建雨神庙。池神庙前两眼淡水泉因为晒盐必需,被封为甘泉神。宋徽宗崇宁年间又封甘泉神为普济公,在池神庙前建有庙宇,始建年代不祥。明思宗崇祯年间巡盐御史杨绳武主持重修。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01年)由巡盐御史杨师程在池神庙西建土地庙。另外,因为传说关公保护了盐池生产,所以池神庙东侧也建有关帝庙。同时,盐池附近的解州还建有国内最大的关帝庙,解州常平村附近也有关圣家庙。与池盐生产关系密切的众神不断加入河东官方信仰序列,既丰富了官方信仰的内容,也反映出河东盐池在国家中的重要地位。

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中的当代英雄崇拜对当地文化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唐太宗主导推出的三折歌舞大曲《秦王破阵乐》为例,演出活动“左圆右方,先编后伍,鱼丽鹅颧,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以象战阵之形”[4]612,舞者身披银甲,手中持戟,以往来击刺动作为主,歌者相和。《秦王破阵乐》一直流传了近三百年,它“宣扬功德、兼修大礼、以示子孙”的思想对后代帝王确实起到了教育作用。高宗曾经感慨道:“依礼,祭之日,天子亲总干戚以舞先祖之乐,与天下同乐之也,今《破阵乐》久废,群下无所称述,将何以发孝思之情?……不见此乐,垂三十年,乍此观听,实深哀感。追思往日,王业艰难勤苦若此,朕今嗣守洪业,可忘武功?古人云:‘富贵不与骄奢期,骄奢自至。’朕谓时见此舞,以自诫勖,冀无盈满之过,非为欢乐奏陈之耳。”[12]1050唐代的这一官方信仰活动对帝王后代教育还是有效果的。由于起源于唐王朝“龙兴之地”,所以《秦王破阵乐》从唐朝建立就在河东中部汾州(今汾阳、孝义一带)广为流传,进而演变成民间秧歌与鼓乐,尤其以秦王破敌之处汾阳、孝义一带盛行的民间秧歌最为有名。民间相传《秦王破阵乐》被唐朝大将、汾阳王郭子仪从长安城带回汾州后,经过民间艺人的再加工与演绎,变成了流传一千多年的汾州民间秧歌。作为独特的民间艺术,汾州民间秧歌分为以舞蹈为主的“武场地秧歌”和以演唱为主的“文场地秧歌”。受《秦王破阵乐》的影响,虽然经过千年演变,但汾州地秧歌基本形式还是武术阵式,所有队旗都是一个巨大的“帅”字旗和龙头[13]。汾州地秧歌可谓是唐代河东官方信仰活动代表性乐舞的一个活化石。还有一种说法,“近年来十分火爆的绛州鼓乐可追溯至唐初,千古名曲《秦王破阵乐》即于此首演”[14]。受其影响的鼓乐是当今山西南部民间文艺活动的主要内容,更是民间社火中最流行的节目之一。“绛州鼓乐……尤以《秦王破阵乐》最为出名。歌颂秦王李世民文治武功的民间鼓乐《秦王点兵》《得胜令》等在新绛民间广为流传”[15]。《秦王破阵乐》经过一千多年演变,已经成为山西地域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

综上所述,可以肯定的是官方信仰是王权在国家祭祀之中建构起来的,民间信仰是王权所允许的国家祀典之外的存在,是国家提供的权力关系架构。在唐代河东地区官方信仰活动中,不论是对自然界神灵的崇拜,还是对时代英雄人物的敬仰,其实更多流露出的是上层统治阶级对本集团利益的考量,更多地反映着国家对统治阶层的关注与关怀,动力之源是统治阶层的情感认同、官方亲力亲为及国家利益所求。河东官方信仰活动丰富了国家信仰的内容,对统治者统一思想,发展政治、经济、文化事业,巩固国家政权做出了积极贡献。唐代河东官方信仰活动被国家权力控制,与统治阶级利益已经实现完美结合,成为统治阶级管理国家的重要工具。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传统社会上层统治者“在前车之鉴”中不断丰富治国理政的思想内涵,不断扩大官方信仰的内容,不断固化官方信仰的形式,但是,历史还是在选择中不断更替,社会还是在变革中不断发展。在官方信仰的影响下,人类最终实现了社会文明的进步,在各个方面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岑仲勉.隋唐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 运城师专中文系.河东史话[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

[3]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 (宋)王溥.唐会要[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5] (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 (清)董诰.全唐文[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7] (唐)李泰.括地志辑校[M].北京:中华书局,1980.

[8] (清)彭定球.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79.

[9] 刘餗.隋唐嘉话[M].程毅中,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 (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1] 王永平.论唐代山西的民间信仰[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113-118.

[12]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3] 吕世宏.汾阳地秧歌与《秦王破阵乐》[N].中华读书报,2009-05-20(11).

[14] 温金玉.绛州访古[J].沧桑,1999(1):34-36.

[15] 李吉林.建议开发绛州大堂隋唐文化旅游景区[J].文史月刊,2001(6):56.

猜你喜欢
盐池河东神庙
庆丰收 感党恩 农之源 韵河东
国博开展“河东之光”,展出酒务头遗址出土文物
盐池采油区污染土壤修复技术研究
书之帕特农神庙
“对韵河东”湖湘楹联七子与河东流派学术交流会剪影
映像畜牧业
印度“神庙”:保佑美签
调色盘
神庙
黄河三角洲滨海废弃盐池综合降盐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