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毁灭与重生:中国神话中的自然灾害

2018-01-23 19:24杨利慧
民俗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母题神话洪水

杨利慧

“灾害”无疑是当代社会中的一个关键词。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以及人类对自然的干预能力不断提高、干预程度不断加深,各种天灾人祸日益频繁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从洪水、干旱、地震,到雾霾、温室效应以至核泄露……灾害的发生牵动着世界各国人民的心,人们对灾害相关知识的渴望以及应对策略的需求日益高涨。与此现实需求相应的,是学术界对于灾害的研究日益显著,特别是近半个世纪以来,在自然科学之外,灾害社会学、灾害人类学以及灾害民俗学等学科相继出现,并不断推进有关探讨,对于认识灾害与人类社会、文化、经济之间的相互关系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作为一位神话学者和民俗学者,这次来日本参加“东北亚的地质稳定性与人类适应”(Geologic Stabilization and Human Adaptations in Northeast Asia)的多学科主题论坛中的“自然灾害与宗教、神话”工作坊(Natural Disaster and Religion/Mythology),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神话最早记录了人类对自然灾害的记忆及应对灾害的策略,为后世的相关知识和行为提供了源泉和典范,因此神话学为我们认识“什么是有关人类适应和应对自然灾害和灾难的既成知识?”[注]参见D.S. Mileti, T.E. Drakek and J.E. Hass, Human System in Extreme Environments: A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Institute of Behavioral Science, University of Colorado, 1975.深有裨益,其视角在有关灾害的多学科研究中不可或缺。

神话主要讲述的是有关神祇、始祖、文化英雄或神圣动物及其活动的叙事,它解释宇宙、人类(包括神祇与特定族群)和文化的最初起源,以及世间秩序的最初奠定。[注]杨利慧:《神话与神话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页。在神话中,灾害的发生往往不是局部性的:即使是洪水、地震、干旱等常见的灾难类型,波及的范畴也是宏大的宇宙、整个世界和人类。因此,灾害神话通常讲述的是世界的毁灭和重生,主要内容是宇宙秩序和人类生活秩序的破坏、恢复、调整和重新建构。

在中国56个民族中,灾害神话不仅形式多样,数量丰富,而且流布也十分广泛,其中涉及到灾害的形式、灾害发生的原因、灾害中逃生的方式、灾害的治理,以及灾害之后恢复世界秩序的过程等等。这些神话以叙事(即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上古时期世界范围内发生的毁灭性灾难,以及世界秩序在毁灭之后的恢复与重建。可以说,中国灾害神话中铭刻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先民们对灾难的深刻记忆及其应对灾害的经验和伦理。在漫长岁月中,这些记忆、经验和伦理世代相传,持续在后来中国人的生活世界中产生影响。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的灾害神话中既有同许多国家相同的类型和母题,也有不少特殊的形式以及精神内核。

本文将以《中国神话母题索引》(以下简称为《索引》)[注]杨利慧、张成福编著:《中国神话母题索引》,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社,2013年。为线索,首先梳理中国多民族灾害神话中涉及的主要神话母题,分析其中所表达的人们对灾害的认识和感知,展示中国学者对其中牵涉的相关问题的看法和论争;其次,将考察中国灾害神话的主要特点以及其中体现出的灾害伦理(ethics of disaster),并进一步反观灾害神话如何持续影响着中国人的灾害观,深刻地形塑了当代中国的灾害叙事。

一、灾害的主要形式

在中国各民族神话中,较常见的自然灾害形式是洪水、天塌地陷、多日(月)并出、火灾以及地震等。

1.洪水滔天(《索引》编号为900)

同诸多其他国家的情形一样,世界性洪水(world flood or cosmic flood)是中国神话中最常见的灾难形式。著名汉学家D. 博德(Derk Bodde)曾指出:“通观中国种种神话题材,萌生最早、流传最广的为有关洪水的题材”,[注][美]D.博德:《中国古代神话》,见塞·诺·克雷默(S. N. Kramer)编:《世界古代神话》,魏庆征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371页。这的确是行家之论。在流传最广的四类灾害神话(包括女娲补天、大禹治水、羿射十日以及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中,除射日神话之外,其余均与洪水有关。根据神话学者陈建宪的统计,在中国40多个民族中,都流传着洪水神话。[注]陈建宪:《论中国洪水故事圈——关于568篇异文的结构分析》,华中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

神话中对洪水造成的世界和人类的毁灭惨状往往有生动描绘。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大禹及其父亲鲧的时代所发生的洪水灾害几乎摧毁了整个人类生活的秩序。《孟子·滕文公上》云:“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流传在云南楚雄彝族人中的创世史诗《梅葛》中,对洪水的描述非常形象:

狂风和暴雨,越淹越厉害,水声隆隆波浪翻,普天之下都淹完。……洪水滚滚接着天,海鱼吃了天上的星星,螃蟹也在天上跑,白天黑夜分不清,只有水声风浪声。洪水淹了七十七昼夜,……人种没有了,人种死光了。[注]云南省民间文学楚雄调查队:《梅葛》,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34页。

这些描述显然反映了洪水带给人们的刻骨铭心的恐怖而惨痛的记忆。

2.天塌地陷(961)

神话中发生的灾难既有现实中常见的形式,比如洪水、地震、火灾等(尽管夸大了程度和规模),也有神话中特有的灾害,比如天塌地陷带来的更大范围内的宇宙毁灭。《淮南子·览冥训》中记述了这样一场灭世灾害:“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这段话生动地描述了一次巨大的宇宙毁灭事件:在遥远的古代,天地间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支撑天宇的四根天柱倒了,大地裂了开来;天不能尽覆大地,地不能遍载万物;大火蔓延,洪水泛滥,各种凶猛的禽兽乘机为害,吞食攫取人们的生命。宇宙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在吉林省长春地区流传的《女娲补天》神话中这样描述这场灾难:“地往东南陷,海水咕嘟咕嘟往上涌;天往西北塌,大窟窿小眼子的,连星星都装不住了,一个个噼里啪啦往下掉。”[注]陈建宪选编:《人神共舞:中国各族民间神话精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93页。

在这类神话中往往鲜明地体现了中国古人的宇宙观:第一、天空是由石头一类的物质所构成的;第二、有多根(四、八、十二根不等)撑天柱支撑在天地之间;第三、天空覆盖着大地。由于撑天柱的倒塌,造成天塌地陷,也带来了洪水、火灾以及猛兽的侵害,这无疑是一场世界性的大灾难。

3.多日并出

多日并出及其造成的极大旱灾也是中国神话最常讲述的灾难类型之一(No.232.1.1,887,952)。太阳的数目从二到十二不等,最多的数目是七十二个。[注]杨利慧、张成福编著:《中国神话母题索引》,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社,2013年,第213-214页。该母题的较早记录出现在《淮南子·本经训》、《楚辞·天问》王逸注等书中,都说:尧的时候,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民无所食。在黑龙江省同江县流传的一则赫哲族神话中说:“早先,天上有三个太阳。它们挂在天当腰,毒辣辣的,像火盆一样。老百姓真坑苦了,晒得透不过气来,热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地里的禾苗刚冒芽,就被晒死了;江河里的水,全被晒干了;山上的树,晒得枯焦焦的,都死了;所有的飞禽走兽,也都聚在海边,藏在洞里,不敢出来。”[注]马昌仪编:《中国神话故事》,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第596页。这些神话都生动地描述了多日并出造成的旱灾给人类带来的巨大灾难。

4.火灾(951)

在浙江省一带流传的现代民间口承神话中,造成世界毁灭的巨大灾难往往是火灾:从天而降的油雨引发了大火。有时候这火灾也连着旱灾。比如在浙江湖州地区流传的《油雨浇旱地》神话说:

很老很老的辰光,天下遇到一次从未见过的大旱灾,一连九月零九天没有落下一滴雨来。……到了九个月零十天,天老爷一变脸,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呼啦一下落起大雨了!可是,没料到落下来的却是油雨。油雨落到火烫的旱地里,滋啦滋啦地爆出火头,升起青白色的烟气来。油雨落到哪里,大火烧到哪里。只一歇歇辰光,到处都成了火翻火腾的火海!人们好像发疯一样四处奔逃求生![注]钟伟今主编:《浙江省民间文学集成·湖州市故事卷》,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58页。

有时候,火灾的发生形式是天上先降下棉花,接着降油雨,最后落下火种,进而引发了一场毁灭全世界的巨大火灾。

5.地震(958)

在中国古人的宇宙观中,除了天空由撑天柱支撑之外,大地也常有对应的撑地柱支撑,大地因此才不至于陷落,不过更多见的是,大地由某种神圣动物在地下支撑着。这类神圣动物有牛、龟、鱼、蛇、象、鲸、龙、鸡等。每当神圣动物翻身、眨眼、呼吸或者休息的时候,便会发生地震。例如新疆哈萨克族的神话说:起初,地摇晃不定,创世主迦萨甘就拉来一头青牛,把地固定在牛的犄角上。牛只用一只犄角支撑。每当大青牛把大地从一只犄角倒换到另一只犄角上去的时候,就会发生地震。[注]陈建宪选编:《人神共舞:中国各族民间神话精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4页。

除了上述灾害之外,中国神话中讲述的巨大世界灾害还包括持续的寒冬(953)、大雪(954)、热风(955)、瘟疫(956)等。这些自然灾害都造成了世界和人类的毁灭。

那么,神话中所描绘的这些灾害真的发生过吗?中国学者大多认为:神话是一个民族口传的神圣历史,群体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如战争、宗教变革、自然灾害等,常以特殊的形式反映在神话中,并由此保存在共同体的集体记忆之中;灾害神话的产生,是自然界实际发生的灾难(如洪水、旱灾、地震、火灾等)在神话中的曲折反映,发源于“对实在发生过的灾变的记忆”,具有一定的真实性。至于这一灾变是地域性的洪水、地震、海啸,还是第四冰河期的世界性洪水泛滥,则众说不一。[注]相关探讨的更多资料,可参见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1-7页。有些学者力图找到这些灾害的确切历史渊源,比如民族学和考古学者宋兆麟认为:上述灾害神话中的洪水泛滥具有真实性,“是人类对一万年前后冰期结束后自然环境的回忆”,由于当时气温由寒冷转为温暖,积雪开始融化,降雨量也不断增加,所以造成洪水滔滔,淹没大地,给人类的生存带来巨大的灾难。[注]宋兆麟:《洪水神话与葫芦崇拜》,《民族文学研究》1988年第3期。也有地震研究专家认为女娲补天神话中讲述的天塌地陷大灾难其实是上古时期的一次陨石雨撞击事件,大概发生在全新世(距今约一万年左右的地质时代)中后期的今河北平原一带。[注]王若柏、谢觉民:《“女娲补天”源自史前一次陨石雨撞击》,《光明日报》2004年6月18日。不过,大部分中国神话学者认为神话是幻想的产物,它们具有真实的内核,但是很难将其与历史一一对应。

二、灾害发生的原因

灾害为什么会发生?在中国神话中,有时候并没有特殊的解释,就是自然的大雨、地震等引发了灾害。不过也有很多神话详细解释了灾害发生的原因,其中最常见的,一个是神祇之间的战争(853),一个是对人类罪恶的惩罚(851,908)。

关于神祇之间的战争引发大灾难的神话,最著名的便是“共工怒触不周山”了。据《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说共工与颛顼争当天帝,失败后一怒之下撞倒了相传为天柱之一的不周山。于是擎天的柱子被撞折了,系地的绳子也断了,天向西北方向倾斜,因此日月星辰都向西北运行移动;地向东南方塌陷,所以水流尘土都向东南流泄沉淀。在有的异文中,与共工争帝并引发宇宙灾难的神祇是祝融。

另一个常见的原因是天神对人类的惩罚:人类由于浪费粮食、懒惰或者不敬神等不义行为,遭到了神的处罚。比如浙江省东阳县的《兄妹成亲》故事中说:上万年前,世上到处都是人。人太多,便你争我夺,你偷我抢,天下勿安宁。有一天,女娲娘娘化作叫化婆来人间讨食。她讨到东,东勿肯给;讨到西,西勿肯给,讨了九九八十一天,勿讨到一滴水,勿讨到一粒饭。女娲娘娘灰心了。这时候有对名叫丁、冬的兄妹拿出自己仅有的食物给女娲吃,于是神便将灾难来临的消息预告给这对“有良心”的兄妹,使他们在灾难中得以逃生。[注]陈建宪选编:《人神共舞:中国各族民间神话精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5-36页。

天神对人类的不义做出惩罚是一个世界性的母题,在中国文献中它很早便已出现。例如,在《尚书·吕刑》《国语·楚语下》和《山海经·大荒西经》等中,都记载了“绝地天通”的故事:起初天地之间原本是可以相互交通的,后来因为蚩尤带着苗民在下界作乱,彼此欺诈,不讲信义,滥施刑法,违背了神人之间的誓约,于是天帝颛顼就命令大神重把天往上举、大神黎把地往下抑,从此断绝了天地之间的通路,人便无法再上天,神也无法再下地了。可见“灾难源于上天(天神)对人类不义的道德和行为施加的惩罚”的观念由来已久。这类观念反映出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与自然万物可以相连通、相互感应,天能预示灾祥,干预人事;人的行为也能感应上天。直到今天,这样的观念一直构成了中国人的灾害伦理观的重要内容:人的不当行为能为上天所感知,并降下灾害以示惩戒;人通过修身正己,便可以化解灾祸,遇难成祥;唯有心地善良的人能在大灾难中得救(969.1)。

三、灾害的预告

灾害发生之前,常有预兆或者预告(870)。在神话中,告知人类灾害即将发生的往往是神祇(872)或者乌鸦、牛、乌龟等各种动物(871、873)。灾难的预兆包括石狮子出汗、石龟或者石(铁)狮子的眼睛出血或者变红、城门出血、石臼出水等,尤其以石龟或石狮的眼睛出血或者变红最为多见。比如一则流传在河南南阳地区的神话说,古时候有兄妹俩,他们念书的地方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门口有个铁狮子。和尚告诉兄妹俩每天给狮子肚里填馍,并告知如果看见铁狮子的眼睛红了,就赶紧钻到它的肚里去。后来有一天他们看见狮子的眼睛通红了,就赶紧钻了进去,等他俩出来一看,才知道是天塌了下来,人都死光了。[注]张振犁、程健君编:《中原神话专题资料》,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河南分会内部印行,1987年,第139-141页。

石龟或石狮子眼红(或口出血)预示灾难降临的母题,在古代文献中也早有出现,不过与之关联的往往是地方性的灾难,通常是城池陷落为湖。比如南朝梁任昉所著《述异记》卷一中记载了一则陷湖传说:“有书生遇一老姥,姥待之厚,生谓姥曰:‘此县门石龟眼血出,此地当陷为湖。’姥后数往候之。门使问姥,姥具以告。吏遂以朱点龟眼。姥见,遂走上北山,城遂陷。”有些学者推断:这类母题原本常常与陷湖传说相连,后来才与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粘合在一起,从而使其中的地方性灾害演变成了一场宇宙毁灭的大劫难。[注]相关观点可参见钟敬文:《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对这类神话中二三问题的考察,并以之就商于伊藤清司、大林太良两教授》,钟敬文著:《钟敬文学术论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233-235页;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Lihui Yang & Deming An, with Jessica Anderson Turner. Handbook of Chinese Myth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116.

四、从灾害中逃生

人们从世界灾难中如何逃生?有哪些成功的逃生方式?又有哪些是失败的方式?《中国神话母题索引》显示:从洪水中逃生的方式(920-939)十分丰富,其中成功的方式包括:在盆(或石臼等)中躲避洪水(921);在水缸里躲避洪水(922);在乌龟(或狮子)肚子里躲避洪水(923);在石狮子(或石人、铁牛等)肚子里躲避洪水(924);在葫芦或瓜中躲避洪水(925);在神树上躲避洪水(926)、在船上躲避洪水(927)、在篮子里躲避洪水(928)、在木房(木柜)中躲避洪水(929)、在桶中躲避洪水(931)、在皮鼓中躲避洪水(932)、在高山上躲避洪水(939.2)、在岩洞中躲避洪水(939.3)等等。而在洪水中“失败的逃生”(939.1)方式则包括:在铁柜(或铁房子)中逃生失败(939.1.1);在铜柜中逃生失败(939.1.2);在金银做的柜子中逃生失败(939.1.3);在猪皮口袋中逃生失败(939.1.4);在用粗针大线缝的牛皮口袋中逃生失败(939.1.5);在土房子中逃生失败(939.1.6);在树上逃生失败(939.1.7)。

从“天塌地陷”的世界灾难中逃生的方式包括:在石狮子(石龟、铁牛等)的肚子里躲避天塌地陷之灾(961.1);在山上躲避天塌地陷之灾(961.2);在山洞里躲避天塌地陷之灾(961.3);在庙里躲避天塌地陷之灾(961.4)。

从“多日(月)并出”造成的灾难中逃生的方式包括:人类始祖躲在大树上免遭晒死(952.1);人类始祖藏在地洞中免遭晒死(952.2)。

神话中叙述的上述各种逃生方式显然反映了人类从现实生活中总结出来的应对自然灾害的经验。其中较常受到学者们关注的是洪水神话的葫芦避水。在中国汉族、瑶族、壮族、彝族、布衣等诸多少数民族中,都有大洪水中兄妹(或姐弟)藏身在葫芦中或者坐在葫芦上得以成功逃生的母题。有学者认为:从历史文献和民族学、民俗学资料来看,葫芦是古代重要的水上交通工具,无论在长江流域,还是在黄河南北,均有以葫芦为腰舟的现象,可见洪水传说中的兄妹坐葫芦以求生存的事实是可信的,是远古人类用葫芦战胜洪水的真实记录。[注]宋兆麟:《洪水神话与葫芦崇拜》,《民族文学研究》1988年第3期。在许多洪水神话中,葫芦不仅仅是人类始祖从洪水中逃生的重要工具,而且,洪水后,新的人类或部族始祖也从葫芦中降生。美国学者梅维恒(Victor H. Mair)综合了中外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认为在南方民族的葫芦神话以及相关的葫芦文化中,葫芦是母亲崇拜的象征,是母性的、富有繁殖力的子宫的象征,是富有创造力的宇宙的象征——其内部黑暗、空虚,但是一切事物皆从中产生。这一象征后为道教直接借用,并被赋予了新的文化内涵。[注][美]梅维恒(Victor H. Mair):“Southern Bottle-Gourd (hu-lu葫芦) Myths in China and Their Appropriation by Taoism”. 台湾汉学研究中心编:《中国神话与传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汉学研究中心,1986年,第185-228页。正因为葫芦饱含丰富的文化意蕴,所以钟敬文指出:葫芦也是一种人文瓜果。[注]钟敬文:《葫芦是人文瓜果》,见《钟敬文文集·民俗学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658-659页。

五、灾害的治理

许多中国神话学者认为:与希伯莱、希腊或其他一些西方民族的神话强调灾害(如洪水)的发生是对人类的惩罚、灾害的逃生须遵从神的旨意和指导不同,中国灾害神话的叙事主旨往往聚焦于灾害的治理。[注]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9-12页;Lihui Yang & Deming An, with Jessica Anderson Turner. Handbook of Chinese Mytholog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116~117.由于灾害巨大,即使是神祇,在治理过程中有时不免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中国神话中的灾害治理方式主要包括以下三种。

1.治水(1000)

在中国的各类洪水神话中,治水往往成为故事叙述的核心。譬如鲧禹神话,强调的不是在灾难面前消极被动地服从神的命令,而是积极依靠自己的努力主动去平息水患。鲧采用了填堵的方法去制服滔滔洪水,为了堙塞洪水不惜偷了天帝的息壤,结果填堵没有成功,鲧被天帝所杀,后来腹中生出了禹(一说禹母吞神珠如薏苡,胸坼生禹)。禹子承父志,前仆后继,继续治水。他从父辈失败的治水经历中汲取教训,改变了“堵”的办法,不断对洪水进行疏导,“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拾遗记》卷二)。由于任务艰巨,他治水十三载,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平定了地上的洪水。他也因为这一神功伟迹,被人们尊为“大禹”、“禹王”,并成为夏人的始祖。直到今天,大禹治水的神话在中国家喻户晓,在浙江以及四川等地,还有专门敬奉大禹的庙宇以及相应的仪式活动。

与治水相关的母题还包括:1001用芦苇烧成的灰去填塞洪水;1002用土堵塞洪水;1002.1用息壤填堵洪水;1003文化英雄疏导洪水。

2.补天(990)

对于天塌地陷一类的宇宙灾害,最为著名的治理神话就是女娲补天了。大女神女娲在撑天柱倒塌、大地开裂、大火蔓延、洪水泛滥、凶猛的禽兽趁机吞食攫取人们生命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熔炼了五色的石头,补上了天空的漏洞;斩断了大鳌的脚来重立了四极;杀死了作怪的黑龙,积聚了芦苇灰来堙塞了洪水。这一系列举措最终成功地制服了灾害,使宇宙秩序重新恢复正常。

补天的方式(992)除了冶炼五色石补天,在中国各民族神话中还有其他多样化的方法,比如用石头补天(992.1);炼铁补天(992.3);用泥土补天(992.4);用云补天(992.5);用雪补天(992.6);用冰块补天(992.7);缝补天空(992.8),如此等等。

除了补天,神话中有时候也讲到补地。

3.射日(232)

对于多日(有时候也有多月)并出造成的旱灾,最有名的治灾神话便是羿射十日的故事。该故事在《淮南子·本经训》、《楚辞·天问》王逸注等中都有记载:尧的时候,天下十日并出,草木焦枯,民无所食。于是尧命羿仰射十日,结果射中了九日,日中的九只金乌都死了,它们的羽毛纷纷坠落下来,从此世间只留下了一个太阳。除了射日之外,在河南、广西、四川等地的神话中还有“文化英雄用竹竿打落多余的太阳”的母题(232.3)。

六、灾后世界秩序的恢复与重建

第一,自然秩序的恢复与重建。随着人类始祖从灾害中逃生,同时经过文化英雄的治理,灾难终于被克服,被毁灭的世界得以重生。在神话中,灾难之后的自然界或者完全恢复了其原有的正常秩序,或者,更为常见的,是重新建立起了新的秩序,而且它们一直持续规定着今天人类的日常生活。前者例如《淮南子·览冥训》中,说女娲炼石补天、断鳌立极、杀黑龙、止淫水之后,原来天崩地裂、水火泛滥、猛兽凶禽攫食人类的大灾难被平定,最终“地平天成,不改旧物”,宇宙间的正常秩序得以恢复。不过神话中更多反映的,却是大灾难之后宇宙秩序的重新建立,比如原来多日或多月的天空从此只剩一日一月;射日或射月后,破碎的日月残片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治水之后大地上被划定了九州;还有许多动植物的习性也被重新规定。例如一则四川宜宾地区的异文中说,羿射下九日后,剩下的那个太阳吓得溜下了地,藏在水叶菜下面才逃脱了被射杀的厄运,后来,太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管天气再怎么热,水叶菜也总是绿茵茵的,永远晒不死。[注]侯光、何祥录编选:《四川神话选》,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294-295页。

第二,人类的重新繁衍与族群的起源。大灾难之后,人类的生活也经历了秩序的恢复与重建。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是中国洪水神话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类,它主要讲述的,是大洪水之后人间仅剩的兄妹俩(姐弟、母子等)血亲成婚(972,或偶见成婚失败),依靠捏泥人或者生育的方式,重新繁衍出新人类的故事。例如笔者于1993年在河南省淮阳县的人祖庙会上采录到的一则神话说:天塌地陷的时候,兄妹俩躲在鳖肚里躲过了灾难,待出来一看,天下已没有人烟;兄妹用滚磨的办法占卜天意,结果两扇磨分开,俩人因此没有结为夫妻,从此以后,天下的亲兄妹便不能配夫妻。兄妹俩决定捏泥人儿来重新繁衍人类。两人捏了很多泥人,搬出去晒的过程中下起了雨,他俩就用扫帚把泥人儿一个个扫进洞里去。后来世上有些人眼瞎了、腿瘸了,这都是被扫帚扫的。[注]有关这一神话的更详细文本以及讲述情境,参见杨利慧:《神话与神话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50-155页。这则神话解释了大洪水之后人类的新起源,特别解释了其中残疾人的由来。此外,兄妹卜婚之后并未成婚的情节,虽然与大多数这类神话中的不同,但是在这里也被用以说明为何从此以后兄妹不能成亲的婚姻禁忌的原由。

在一些民族中,洪水后人类重新繁衍的神话,往往同时伴随着对不同族群的由来的解释。比如云南省罗平县和宣成县等地的彝族人中流传着这样的神话:

洪水到来,灭绝了世上所有的人,只有老三躲在葫芦中逃生。天神就让三女儿来到地上,和老三成家做伴。三仙女怀孕后,生下了一个肉口袋。老三听从天神的劝告,割开口袋,把里面的肉团子砍成了几千几百块,丢在几百几千个地方。有的肉团被他丢在柳树上,落地就变成了一家人,这家人就姓柳;有的丢在树叶上,变成人后就姓叶……还有一大砣肉块被丢在竹子上,落地变成了四个男孩、四个女孩。四对孩子跟着老三回了家,可是不会说话。老三和三仙女按照天神教的办法,砍来一棵竹子,燃起大火,让四对孩子围着烤火。竹子突然“嘣!嘣”炸开了,火星四处飞溅。火星落在大儿子大姑娘身上,两人发出“啊呀呀”的叫声。火星落在二儿子二姑娘身上,两人发出“阿乍乍”的叫声。火星落在三儿子三姑娘身上,两人发出“阿背背”的叫声。火星落在小儿子小姑娘身上,两人发出“阿哟哟”的叫声。大儿子大姑娘就变成了汉族;二儿子二姑娘不忘彝家的根本,成为彝族;三儿子三姑娘成为纳西族;四儿子四姑娘成为了苗族。[注]陈建宪选编:《人神共舞:中国各族民间神话精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4-52页。

在这一类洪水神话中,大灾难后遗存的男女(或男人与天女)结婚后有时会生下怪胎,例如肉团、肉球、葫芦等。有人认为这是反血缘婚的证明:由于近亲结婚,所以生下了怪胎。但是,在神话中,从肉球或葫芦中或者将肉团切碎抛洒之后,世界上便出现了“百家姓”或者多个民族,因此,这里的怪胎实际上是“集团”的象征,[注]杨利慧:《女娲的神话与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42页。它表明了始祖血亲婚配的不寻常性和神圣性,从葫芦或肉球中走出的孩子们,成为了各个民族的祖先,这实际上强调了民族的同源性以及种族之间的相互关系,甚至是种姓的纯正。[注]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365-366页。

第三,文化的起源。大灾难之后,往往伴随着新的文化秩序的出现。例如四川走马镇的神话说:大禹治水时,为了让参与治水的人们合理休息和分配体力,就划分出一年间的春夏秋冬四季,又把四季分为二十四个节气。[注]杨利慧、张霞等:《现代口承神话的民族志研究——以四个汉族社区为个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社,2011年,第63-75页。普米族的《洪水滔天》神话说:大洪水之后,人间仅剩的一位男子娶了山神的三女儿,她从天上带来了牛、马、猪等牲畜和五谷等粮食的种子,从此以后人间才有了这些动物以及农作物。[注]谷德明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503-509页。鹿忆鹿认为:“中国洪水神话中的治水母题和获取农耕文明的母题,在世界洪水神话中则是独一无二的。”[注]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19页。

七、中国灾害神话的特点以及其中蕴含的灾害伦理

灾害神话绝非中国独有。比如大洪水神话就广泛流传在世界很多地方,其中心主要有三个,即巴比伦、美洲印第安人和以东南亚为中心波及于大洋洲的地区。[注][日]大林太良:《神话学入门》,林相泰、贾福水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第61页;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9-12页。不过,中国的灾害神话显然有自己的特点。在西方有名的希伯莱神话和希腊神话中,洪水的发生都是源于神对人类罪孽的惩罚,人也都是听从神的旨意才从洪水中逃生、并重新繁衍了人类的。而中国洪水神话中尽管也有类似的观念,但是其叙事核心,如前所述,并不在于强调人对神的服从,而在于征服洪水。鹿忆鹿在梳理了世界范围内的洪水神话及其相关研究后指出:中国的洪水神话与西方其他民族的洪水神话相比,具有独特性:虽然在讲述洪水起因时也多少涉及到惩罚罪恶一类的情节,与犹太人和其他西方民族的上帝为惩罚人类罪恶而降下洪水、剿灭人类的神话主旨有相似之点,但是中国洪水神话的特点在于其“主旨是治水和农耕文明的获取”,“中国洪水神话中的治水母题和获取农耕文明的母题,在世界洪水神话中则是独一无二的。”[注]鹿忆鹿:《洪水神话——以中国南方民族与台湾原住民为中心》,里仁书局,2002年,第18-19页。D.博德也认为,洪水的情节绝不是中国所特有的,但是中国洪水故事同《圣经》中洪水灭世故事以及近东其他民族的洪水灭世故事之间有着显著的区别:传说并不重在洪水本身,而是“重在说明如何平治洪水,使民众安居乐业。”[注][美]塞·诺·克雷默(S. N. Kramer)编:《世界古代神话》,魏庆征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375页。其实,不仅是治水,中国灾害神话中的补天和射日母题,也是其他西方国家的灾害神话中少见的,突显出中国灾害神话重在治理的特色。

这一特征在鲧禹治水神话中有鲜明的体现。该故事的核心不是消极被动地服从神的命令或者等待神的拯救,而是依靠自己的努力,主动去征服自然灾害,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鲧偷了天帝的息壤去填堵洪水,不胜而被杀。禹继承了他的事业,继续百折不挠地治水多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平定了水患。在女娲补天神话中,女娲虽然身为神圣的女神,也并不能轻而易举地修复毁坏的天空,也需要凭靠自己付出艰苦劳动,才能最终完成任务。在不少现代民间口承神话中,女娲不辞辛劳地到处采集五彩石,或者又用自己的唾液和精气把它们炼成补天的材料,历尽千辛万苦,虽然终于补好了天上的漏洞,可她自己或者由于劳累过度而死,或者在仅缺一块石料的关键时刻,毅然以身补天,她的五彩霓裳,也化做了天空里永远的五彩云霞。[注]杨利慧:《女娲的神话与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70~171页。兄妹婚神话的情形也是一样:故事的叙事核心并不是洪水——洪水只是兄妹始祖血亲婚姻缔结的前提条件,其中心则在于解释宇宙灾难之后人类的重新繁衍以及新的社会文化秩序的确立和农耕文明的开始。

因此,中国灾害神话内蕴的观念和行为模式是: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以克服灾害,而不是被动地向神意或命运低头。这一主题在鲧禹治水、女娲补天、羿射十日、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以至于其他并非灾害神话的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刑天舞干戚等许多神话中都有鲜明突出的体现,[注]杨利慧:《神话与神话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91页。从而使包括灾害神话在内的中国神话具有鲜明的伦理道德教化基调。博德曾指出:中国古代神话大多具有教诲格调,对伦理道德十分关注,在其他民族的神话体系里常见的残暴的行为、戏剧性的冲突、粗俗的诙谐以及令人震慑的灾厄、性爱以及与其他生理机能紧密相连的赤裸裸的表露等,在中国古代神话中却大为减色或者无迹可寻。形成这一特点的原因,也许与早期文献记录者对神话做了伦理性的剔选有关。[注][美]D.博德:《中国古代神话》,见塞·诺·克雷默(S. N. Kramer)编:《世界古代神话》,魏庆征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377页;杨利慧:《女娲的神话与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170页。笔者认为:无论是何种原因造成了这一特点,中国神话当中都突出地包蕴着“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以克服灾害,哪怕个人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灾害伦理观,它为后世提供了源泉和典范,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观念和行为。直到今天,“伦理化的灾害叙事”依然是中国较普遍流行的,其叙事的核心,往往不在灾害本身,而重在对奋不顾身地抢险救灾的道德精神的弘扬。例如2008年5月12号四川汶川地震发生时,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救灾英雄的故事,牵动着全国和世界人民的心。在新闻报道中,当时八岁半的小英雄林浩两次返回废墟救出同学,成为5·12汶川大地震年龄最小的救人英雄,后被授予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的荣誉称号。2018年5月,在汶川地震十周年之际,媒体上涌现了许多纪念文字,比如“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生命通道,涌现了大批先进模范,出现了无数的感人事迹,有为第一时间摸清灾区情况而‘自杀式’伞降的空降兵15勇士,有为了救灾而让妻子一个人举行婚礼的空降兵某部指导员某某某,……”[注]百家号网站:《铭记:汶川特大地震10周年,英雄不该被遗忘》,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0160813719454622&wfr=spider&for=pc,浏览时间:2018年9月1日。这些叙事都着力对公而忘私、奋不顾身地抢险救灾的道德精神进行弘扬,鲜明地彰显了面对灾难要“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以克服灾害,哪怕个人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伦理观,与神话中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女娲为补好残破的天空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等等的叙事基调一脉相承。

除此之外,如上文已经论及的,神话中所蕴含的灾害伦理观还包括“灾难源于上天(天神)对人类不义的道德和行为的惩罚”,人通过修身正己,便可以化解灾祸,善良的人能够在大灾难中得救等。这样的灾害伦理观也一直延绵不断,构成了当今中国人的灾害观念的重要内容:比如干旱、长时间的雾霾等,就常被归咎于人自身的道德败坏、行为失当引起的结果。

八、结 语

本文以《中国神话母题索引》为线索,系统地梳理了中国多民族灾害神话中涉及的主要母题,包括灾害的形式、发生的原因、逃生的方式、灾害的治理,以及灾害之后世界秩序的恢复和重建等。从中可以看到,中国灾害神话中铭刻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早期人群对灾害的深刻记忆及其应对经验和伦理,其中既有同世界其他民族相似的情节,也有独具的母题和特点:从治水、补天、射日、兄妹婚等母题中,鲜明地体现了中国灾害神话的叙事核心并不在于强调人对神的被动服从,而在于主动征服灾害。神话中所强调的“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以克服灾害,哪怕付出巨大代价”的精神,以及“灾害的发生是对人类失当的道德和行为的惩罚”的观念,都使中国灾害神话具有鲜明的道德教诲基调,奠定了中国人的灾害伦理观的基础。它为后世提供了源泉和典范,深刻地影响了后来人们的观念和行为。直到今天,这样的灾害伦理观依然广为盛行,并塑造了当代中国的灾害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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