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娟
《唐李问对》又称《李卫公问对》《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李靖问对》(以下简称《问对》),全书分上、中、下三卷,一万零三百余字,世传由唐代名将李靖撰写而成,记载了唐太宗李世民和李靖讨论军事问题的言语论述,是一部内容丰富的问答体兵学著作。此书不仅纵记古今兴废,而且考辨历代军事制度及诸家兵学源流,为历代兵家所推崇,北宋神宗时又被朝廷纳入《武经七书》,其地位进一步提高。《问对》最大的特点是提出“奇正相变”的理论,继承性发展了《孙子》的“奇正”思想。
“奇正”是中国古代兵学中一对重要的范畴。“奇正”概念最早见于《老子》:“以正治国,以奇用兵。”①(春秋)李耳著,(三国)王弼注,刘思禾校点:《老子》卷四十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 143页。即用正道治国,以诡道用兵。在这里,“正”指正道,“奇”指诡道,“正”用以治国,“奇”用于战争。此后,人们将合于常理与常法的做法称之为“正”,将变化莫测、随机应变的做法称之为“奇”。《孙子》最先将“奇正”纳入兵学领域,认为“战势不过奇正”,主张“以正合,以奇胜”②(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50页。。一般来说,与敌作战都是正面交战,这是正兵;用突袭等方式出奇制胜,则是奇兵。后世的军事文献,多是在这个基础之上赋予“奇正”具体内涵的。
《孙膑兵法》对“奇正”一词进行了定义:“形以应形,正也;无形而制形,奇也。”③(战国)孙膑撰,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孙膑兵法》,北京:文物出版社1975年版,第122页。即用有形的应对有形的,叫作“正”;用无形的应对有形的,叫作“奇”。 也就是说,作战中用常规作战方式应对敌人,叫作“正兵”;用非常规的方式应对敌人,叫作“奇兵”。“正兵”是一般的作战方法,“奇兵”是特殊的作战方法。从《孙膑兵法》的阐述我们可知,在作战过程中必须学会分别“正兵”与“奇兵”。熟谙兵法的曹操对“奇正”的内涵作了更加具体的解释,曰 :“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①(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第151页、第148页、第148页。又曰 :“正者当敌,奇兵从旁击不备也。”②(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第151页、第148页、第148页。后来李筌所说的“当敌为正,傍出为奇”③(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第151页、第148页、第148页。,以及杜佑所说的“正者当敌,奇者从旁击不备”④(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第151页、第148页、第148页。,皆是从曹操的解释中演变而来的。曹操还对作战中我众敌寡的情况下如何利用“奇正”作了具体分析:当我军兵力是敌军兵力的两倍时,就以一部为正兵,一部为奇兵;当我军兵力是敌军兵力的五倍时,就以三倍兵力为正兵,二倍兵力为奇兵。当敌众我寡之时,则坚固壁垒,引而避之,不与之战。曹操之言是说主攻之兵当作正兵,防御之兵当作奇兵。《问对》对此表示“此言大略尔”,是说具体用兵中并没有这么死板的规定,可视具体情况决定正兵与奇兵的多少,所以曹操之言只适合教授将领,并非“奇正”本法。
由上述可知,各家对于“奇正”的论述,多是从某一方面对“奇正”作出解释,并未进行全面系统的阐述。而《问对》则通过探求“奇正”的起源,对“奇正”的内涵进行了全方位的阐述。根据《握奇经》记载,《问对》在阐释“奇正”时说,“奇”读音为“机”,所以“奇”意同“机”,即战场上的战机。“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除去四方的正兵与奇兵,中间剩余的奇兵是将领掌握的机动部队,“握机握奇,本无二法”。也就是说,战场上随处都是战机,要掌握机动部队,并运用其随机应变,这才是真正的用兵之道。具体而言,《问对》将“奇正”之术归纳总结为以下四个层面:
一是“先正而后奇”。《问对》曰:“自黄帝以来,先正而后奇,先仁义而后权谲。”⑤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页。强调自黄帝以来,用兵作战都是先出正兵,后出奇兵;先行仁义,后用权谋。这就扩大了“奇正”思想的战例范畴,认为政治在前,为正;军事在后,为奇。《问对》以李渊击败隋将宋老生的霍邑之战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称李渊所带领的军队是以正义之名出战,就是正兵;李建成在战场中突然坠马,这时右翼部队随机后退,这就是奇兵。一般来说,在战争过程可以使用权谋之术,但前提必须是正义之师,不能行不义之举,这才合乎天道,才能归之为正。
二是“以前向为正,后却为奇”。《问对》曰:“凡兵,以前向为正,后却为奇。”⑥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页。《问对》认为只要是用兵打仗,都是以向前进攻为正兵,以后退佯败为奇兵。霍邑之战中宋老生不懂用兵之道,看到唐军右翼部队后退,就贸然进攻,才被切断后路,并从而被生擒,这就是《孙子》中所说的“利而诱之,乱而取之”。但是,并不是所有退却用兵都是奇兵。军队的旗帜整齐一致,鼓声相互呼应,号令统一,看似队伍混乱,实则有序后退,这才是真正的奇兵。至于旗帜参差不齐、鼓声忽大忽小、号令混乱不一的队伍,则是真正的败逃之兵。而对于佯装败逃的敌人是不能追击的,不仅不能追击,而且还要加强戒备。此种情况,体现了对士卒的较高要求,部队平时需要训练“奇正”之法,整个部队都需要领会将领的战法,听凭将领的指挥,才能正确的分别“奇正”。
三是“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出为奇”。当唐太宗问“曹公云‘奇兵旁击’,卿谓若何”时,李靖曰:“臣按曹公注《孙子》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此与旁击之说异焉。臣愚谓大众所合为正,将所自出为奇,乌有先后旁击之拘哉?”⑦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问对》认为,用主力部队与敌人交战的是正兵,将领运用机动部队出击的是奇兵,这就不同于出击先后与侧击之说,强调的是将领掌握战机,能灵活的运用机动部队,不必拘于先后旁击。
四是“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将所自出”。当太宗问“《握机文》,何谓也”时,李靖曰:“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机。奇,余零也,因此因机。臣愚谓兵无不是机,安在乎握而言也?当为余奇则是。夫正兵受之于君,奇兵将所自出。”①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7页。按照国君的战略旨意出兵是正兵,这就是《孙子》中所说的“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将领在战场上随机应变,灵活用兵是奇兵,这就是《孙子》中所说的“兵不豫言,君命有所不受”。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奇正在人”,将领的军事智慧决定战争胜败,那些只会用正兵不会使用奇兵的墨守成规的将领和只会用奇兵不会用正兵的争强斗狠的将领都不可能获得战争的胜利,只有既会用正兵又能熟练运用奇兵的将领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问对》对“奇正”的论述十分丰富,涵盖了在用兵过程中的各种情况。“奇正”之术变化无穷,但两者不是孤立的个体,“奇”“正”皆得才能增加战争胜算。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君主作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并以正义之师出兵;需要将领有丰富的“奇正”战争理论知识,并能在战场上抓住战机,熟练地运用“奇正”之术;需要部队士卒领会将领的“奇正”之法,尤其是机动部队要能正确的执行将领的战术。只有做到了以上要求,才能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
“奇正”思想的精髓在于“奇正相变”,即根据战场上的具体情况随机应变。《孙子》说:“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②(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但是,后来的兵学家对《孙子》的“奇正”思想进行了不同的阐释。《孙膑兵法》曰:“静为动奇,佚为劳奇,饱为饥奇,治为乱奇,众为寡奇。”③(战国)孙膑撰,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孙膑兵法》,北京:文物出版社1975年版,第125页。曹操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④(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页。这均是对“奇正”的片面理解,“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忽视了“奇”与“正”的联系。而《问对》却对《孙子》的“奇正之变”理论进行了具体发挥,而且还有新得发展。《问对》曰:“奇正者,天人相变之阴阳。若执而不变,则阴阳俱废。”⑤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页、第13页、第60页、第17页。强调“奇”与“正”之间的联系,表明“奇正”如阴阳变换,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问对》在总结霍邑之战取胜的原因时,李靖曰:“若非正兵变为奇,奇兵变为正,则安能胜哉?”⑥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页、第13页、第60页、第17页。这就引出了“奇正相变”的问题。《问对》继而对何为“奇正相变”进行解说:“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此谓奇正相变。”⑦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页、第13页、第60页、第17页。另外,《问对》还提及在作战时“奇正”相合的重要性。《问对》曰:“凡将,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⑧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页、第13页、第60页、第17页。一个好的将领要懂得“奇正”皆得的道理。汉时卫青用正兵与匈奴交锋,霍去病用奇兵深入敌后,“奇正”相合,才得以制胜匈奴。如此,就超越了“以奇为奇”“以正为正”的理论,认为“奇正相变”是循环无穷的,二者相互联系,不可分割。《问对》跳出战争中何为“奇”,何为“正”,以及“正”为先还是“奇”为先的问题,将“奇”和“正”统一起来,视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最终以之赢得战争的胜利。
《问对》认为“奇正”不仅是相互联系的,而且二者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问对》曰:“吾之正,使敌视以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以为正,……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莫测。”①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至于何种情况下用“正”,何种情况下用“奇”,还要根据战场的具体情况决定。例如,霍邑之战中,李建成坠马,部队佯装后退,宋老生挥军进攻,暴露出自己的侧翼,李世民抓住战机,带领精锐部队断其南门归路,此时李建成也回军与其正面决斗,在两支部队的前后夹击下,宋老生大败。这场战役的胜利,正是因为李世民“以奇为正”,率骑兵突袭;李建成“以正为奇”,回军厮杀,两者相合,“奇正相变”,大败隋军,成功夺取霍邑,为唐军进入关中打开了通道。这也说明“奇正”变化之道,变正兵为奇兵,变奇兵为正兵,全在于人而已。善于用兵的人,能熟练而明确的指挥调度正兵和奇兵,做到变幻莫测,使敌人毫无所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终克敌制胜。
《问对》还提出“正亦胜,奇亦胜”的论断,创新发展了《孙子》“以正合,以奇胜”的思想。《问对》说:“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②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又列举诸葛亮用正兵成功擒获孟获、李靖偏师奇袭也成功平定突厥颉利可汗的例子,说明善于用兵的人对“奇正”的运用并没有固定的模式,而是因时、因地制宜,变化莫测,只要运用得当,用正兵能打胜仗,用奇兵也能打胜仗,这就不再局限于一般的“出奇制胜”“奇正之用,重在用奇”的观点,而是强调“奇正”皆能胜,这才是运用“奇正”之术的最高境界,也是对“奇正”思想的一大创新发展。
《问对》对“奇正相变”思想的发展,在“奇正”与“虚实”的关系上体现的十分充分。“虚实”之“虚”是空虚、虚弱之意,也可指劣势、弱点或被动;“实”是坚实、充实之意,也可指优势、强点或主动。“虚实”一词首见于《孙子》:“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③(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五《势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9页。后又说:“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④(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六《虚实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24页。要避开敌人的锋芒,找出敌人的虚弱之处,集中兵力攻打其要害。“避实击虚”是《孙子》一个基本的用兵原则,即必须在战前掌握敌军虚实情况,然后才能一击即中敌军要害。《吴子·料敌》亦云:“用兵必须审敌虚实而趋其危。”⑤(战国)吴起著:《吴子》卷上《料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页。可见,避实就虚已成为军事家的通识。
在《问对》中,唐太宗对《孙子》的《虚实》篇作出了高度评价:“朕观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⑥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48页。意谓只要掌握敌我双方的“虚实”之势,“则无不胜焉”。又说:“奇正者,所以致敌虚实也。”将“奇正”与“虚实”联系起来,认为“奇正相变”是致敌虚实的重要手段,而“奇正相变”的目的是致敌虚实。《问对》认为以“奇正之术”致敌虚实需要四步:
其一,识敌虚实。“奇正相变”是识敌虚实的前提,“奇正在我,虚实在敌”,要先教会诸将“奇正”相变之术,他们才能识别虚实的各种情况。若将领不明白“以奇为正”“以正为奇”的战术,又怎么会理解敌人真正的虚实呢?要先明白“奇正相变”的道理,学会“奇正相变”的战术,才能探得敌军的虚实。
其二,知敌虚实。“奇正相变”是知敌虚实的条件。也就是说,在识敌虚实之后,要采取行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①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中,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48页。。即根据战场情况,进行谋划,就可以知道敌军的优劣;挑战一下敌军,就可以知道敌军排兵布阵的规律;通过示形可以明确敌人虚弱的要害;进行战斗侦察,就可以知道敌军在军队部署上的虚实情况。“策”“作”“形”“角”这些都是运用“奇正”之术察明敌军情况的手段,用这些手段可以知敌“虚实”。
其三,转化虚实。“奇正相变”是转化虚实的重要途径,战场上军队的虚实之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战势不利于我军时,就需要用“奇正相变”之术,转化虚实,“使敌势常虚,我势常实”,形成对我军的有利态势。
其四,致敌虚实。“奇正相变”是致敌虚实的重要手段,致敌虚实是“奇正相变”的目的。在做到以上三步之后,“敌实,则我必以正;敌虚,则我必以奇”。即当敌军用对付正兵的方法攻击我军时,就变正兵为奇兵,用奇兵攻击之;反之,则用正兵攻击之。最终,重击敌军虚弱之处,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总之,用“奇正”之术致敌虚实有四个步骤,即:识敌虚实、知敌虚实、转化虚实、致敌虚实。四个步骤机动灵活运用,以便把握战场上的主动权,最终形成对我军有利的态势,取得战争的胜利。
“奇正”是《问对》的核心思想,它和其他兵学范畴可交互运用。在《问对》中,“奇正”与“示形”“分合”的交互运用别具特点,是《问对》对“奇正”思想外延性发展的一个贡献。
“形”是中国古代军事上的一个重要概念。《孙子》有《形篇》,然而对《形篇》之“形”的解释却众说纷纭。曹操曰:“军之形也,我动彼应,两敌相察,情也。”李筌曰:“形谓主客、攻守、八阵、五营、阴阳、向背之形。”杜牧曰:“因形见情。无形者情密,有形者情疏;密则胜,疏则败也。”张预曰:“两军攻守之形也。隐于中,则人不可得而知,见于外,则敌乘隙而至。”②(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四《形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19页。这里,他们或多或少的将“形”理解为军队实际的外在情况,只看到了“形”之表面,未探及“形”之深奥。如此一来,很难理解《孙子》“形”之真谛。王晳说:“形者定形也,谓两敌强弱有定形也。善用兵者,能变化其形,因敌以制胜。”③(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四《形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19页。这里前者“定形”之“形”表示军队的实力,后者之“变化其形”之“形”为军队在一定情况下的具体行动,较为接近《孙子》所表达之“形”的原意。在《势篇》中,孙子又一次给“形”下定义说:“强弱,形也。”这就与王晳的见解相似,即“形”表示军队实力的强弱。《势篇》接着说:“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这里讲了“示形”之术的强大威力,能使敌听从我的调动。由此看来,王晳的见解比较接近《孙子》的原意。
《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④(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一《计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6页。所谓“示”就是显示之意,所以“示形”就是“示之以羸形,动之使来;我弱敌强则示之以强形,动之使去,敌之动作皆从我。”简言之,就是说“示形”是在行军布阵时将自己真正的意图和行动隐藏起来,示敌以假象,混淆敌人耳目,达到欺骗敌人的目的。“无形”使智士不能窥探我意,不能算计我军,“有形”能因敌军的情况采取措施,取得了胜利,众人却不知我因何而胜。
《问对》认为,“奇正”的极致在于“形人而我无形”,这就将“奇正”与“示形”相联系,提出“示形”是“奇正”之术的一个手段。“吾之正,使敌视以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以为正,斯所谓‘形人者’欤?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莫测,斯所谓‘无形者’欤?”①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第60页。以“奇正”之术“形人”,给敌以假象,迷惑敌军,探知敌军的“虚实”,而实际上我军的情况是无“形”的,敌军不能真正窥探我方军情,“奇正”之术与“示形”共生,“示形”能辅助“奇正”之术更好的运用。
《问对》探讨了“示形”与“奇正”的内在联系,“奇正”相变是“示形”胜敌的实质。“故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此谓奇正相变。”②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上,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14页第60页。在战争中,真实情况为“正”,示敌以假象为“奇”,我用奇兵而不是正兵迷惑敌人,我用正兵而不是奇兵攻打敌人,敌人无法分辨我是用奇兵还是正兵。《问对》还以易服番汉为例,来论述“奇正”与“示形”的交互运用。唐太宗时,在铁勒各部落派置汉人官吏,使得北方各部落的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为了确保北部地区的治安,李靖建议戍边的汉族部队和少数民族部队之间应该有不同的管理和训练方法。这样,每当有外敌来袭,将领就令番汉士兵变换旗号,更易服装,以此来迷惑敌人,出其不意,攻打敌军。通过番汉易服的“奇正”相变之术示之,并成功胜敌。这里,“示形”胜敌的前提是运用“奇正”相变之术,实质上是在战术上战胜敌人,所以说“奇正”相变是示形胜敌的实质。由此可以推断:《问对》将“奇正”与“示形”结合起来加以阐释,认为“示形”是“奇正”的手段,“奇正相变”是“示形”的核心。
“分合”是指军队兵力的分散与聚合。一般在无战事之时,军队多分布在各地,作战时则需要聚集起来,所以兵力的“分合”也有一定的原则和方法。《六韬》作“分合”篇,专门讲述军队集合、约期会战的原则和方法。太公曰:“凡用兵之法,三军之众,必有分合之变。其大将先定战地战日,然后移檄书与诸将吏,期攻城围邑,各会其所,明告战日,漏刻有时。大将设营而阵,立表辕门,清道而待。诸将吏至者,校其先后,先期至者赏,后期至者斩。如此,则远近奔集,三军俱至,并力合战。”③(西周)姜太公著,曹胜高、安娜译注:《六韬》,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05页。“分合”要有严格的规则,主将首先需要确定聚合的时间与地点,然后以公文的形式通知各地的将帅。其次,要严明军纪,在约定之期前到达者要奖赏,对迟至者要进行惩罚,这样才能在战前将军队聚合,与敌作战。
《孙子》将“分合”称为“专分”,言“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击其一也。”④(宋)吉天宝撰,(清)阮元辑:《孙子十家注》卷六《虚实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07页。就是说,用“示形”之术使敌人暴露军情,而我军不暴露,这样就可以集中我军的兵力,分散敌军兵力;我军兵力集中在一处,敌军兵力分散成十处,以我之众攻敌之寡,这就增强了我军胜利的优势条件。所以,善于用兵的将领总是能做到我军常专,敌军常分。
《问对》阐述了分合的辨证关系,认为战争中兵力的投入需要分合适宜。在兵力的使用上要“有分有聚,各贵适宜”⑤吴如嵩,王显臣:《李卫公问对浅说》卷下,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第82页。,不能过于分散,也不能过于集中,要根据具体的情况灵活的集中或分散使用兵力。在掌握敌军军情的情况下,探知敌人虚实,以实击虚,以众击寡,集中兵力攻打敌人要害,使兵力保持绝对的优势。
《问对》将奇正变化与兵力的分合变化结合起来,认为“奇正相变”的成功运用在于兵力的分合得宜。当兵力分散时,以兵力集中为奇;兵力集中时,以兵力分散为奇。将领要将“奇正相变”之道与分合变化融会贯通,该分之时则分,该合之时则合。《问对》列举了两个正反战例来说明“奇正相变”与兵力分合的重要性。在淝水之战中,苻坚当时统领百万大军,却最终失败,其原因就是他过于集中用兵而未分散用兵的缘故。在吴汉讨公孙述的战争中,吴汉与副将刘尚两分兵力,在距离二十里之地分别屯驻兵力,当公孙述来攻打吴汉时,刘尚突然出兵与吴汉合击公孙述,这是用兵能分能合从而得胜的例子。汉军胜利的原因在于他们依据战场的情况,变化奇正,合理分配兵力,才能制敌取胜。所以说,兵力分合得宜,万众一心,是奇正相变之术得以成功的前提。
总之,“奇正”是将领领兵作战的最高指导原则,在战争中它能实际有效的发挥作用,是作战取胜的必要保证。《问对》在继承《孙子》“奇正”思想的基础之上,创新发展了“奇正”的思想,脱离了前人对《孙子》阐释的桎梏,结合形象化的战例,拓展升华了“奇正”思想的内涵,使得“奇正”思想更加具体化、理论化。并且,作者提出了“奇正”思想的精髓在于“奇正相变”,强调奇与正相互联系,在一定条件下二者可以相互转化;而“奇正”之术的最高境界在于“正亦胜,奇亦胜”。作者将“奇正”与“虚实”“示形”“分合”紧密结合,深刻而系统地阐述了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揭示了军事斗争的有关规律和一般原则。总之,《问对》对“奇正”的阐述全面而完备,不仅对古代战争具有指导意义,它作为一种理论思想,对现代战争也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