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佚函《复欧阳兆熊》钩沉
——李鸿章出幕与赴沪的人事臂助

2018-01-23 17:32王澧华
安徽史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胡林翼李鸿章曾国藩

王澧华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0234)

1990年代,我在参与整理出版《曾国藩全集·书信》时,从湖南图书馆典藏的散杂函札中,得见李鸿章、胡林翼与郭嵩焘等人亲笔信若干封。其中李鸿章《复欧阳兆熊》一信饶有意味,隐含着他在曾国藩幕府中的某些人事关系,尤其是组建淮军东征江苏的某些机缘。当时我曾经将其转致安徽《李鸿章全集》编辑团队,但2008年出版的《李鸿章全集》限于体例,未做零散函件辑佚,故此件仍为集外佚函。同年,《湖南图书馆藏近现代名人手札》由岳麓书社彩印出版,李鸿章这封信入选其中,但迄今也似乎没有看到对该信的论述。

一、佚函原文及其作年考订

李鸿章《复欧阳兆熊》全文标点如下。

晓岑仁兄大人左右:

别来三载,音问疏阔。昨奉手教,乃知旌旆仍依帅幕,更开新例,豁免进场饭,何遭际之盛也!比审筹笔宣勤,道祺协吉为颂。

鸿章猥以辁庸,谬膺艰巨,每至事势棘手、困心横虑之时,深惧贻羞知己,或且怨及良媒,而阁下乃自诩其藻鉴之明,令人益滋悚愧耳。

节相名位愈高[注]节相:此处指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时为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卒谥文正。,穷苦愈甚。自咏公去而饟事无助[注]咏公: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人,咸丰十一年(1861年)卒于湖北巡抚任内,谥文忠。饟事:军饷。,希公病而兵事无补[注]希公:李续宜,字克让,号希庵,湖南湘乡人,同治元年(1862年)在安徽巡抚任内病假回籍。,老年孤境,耿耿相望。而鸿章又以独角戏登台,自了汉过日,大勋未集,厚恩难报,良用疚心,惟左右能曲亮之。筠仙挈眷赴粤[注]筠仙: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湖南湘阴人,同治二年(1863年)擢升广东巡抚。,当能整顿一方,不辜时望。

叠峰先生无为讲席[注]叠峰:戴鸿恩,号叠峰,安徽合肥人,以道光十三年(1833年)进士官湖南城步知县,此时避乱流离。,如有成局,少资困乏,仍希大力吹嘘。属留徐仆,因现驻营中,数椽之屋,不足以容多人。各局卡员,亦有人满之患,聂君温谨可爱,容徐图之。手此,复颂台祺。诸维心照,不具。

愚弟李鸿章顿首

九月廿四日

这封信书写于蓝色印花笺,共3页,每页7行,系李鸿章亲笔。信末落款只有月日,没有年份,自是当时习惯。据信中“筠仙挈眷赴粤,当能整顿一方,不辜时望”,可知作于同治二年(1863年),即郭嵩焘从两淮盐运使擢升广东巡抚,携新婚夫人钱氏从上海航海赴粤之际。检《郭嵩焘日记》同治二年九月,初二日“开船”,初九日抵“广州”,初十日“起岸”,十一日“接印”,历历可据。信中又称“希公病而兵事无补”,李续宜因病于同治元年在安徽巡抚任内回籍养病,二年十一月卒于家。李鸿章于同治元年三月率新建淮军从安庆赴沪,至二年九月,仅一年半,而此信起笔称“别来三载”,查欧阳兆熊《榾柮谈屑》,称“克复安庆后,予以九月朔归家”[注]欧阳兆熊:《榾柮谈屑》,光绪二十一年刻本,第二页。此书曾数次与金安清《水窗春呓》合编而失其本名。详见何泽翰:《〈水窗春呓〉与〈榾柮谈屑〉》,《湖南师范学院学报》1983年第1期。,湘军攻克安庆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八月初一日,逾月欧阳兆熊离开安庆回湘,则距李鸿章同治二年九月写信之时,正好三个年头。

二、佚函前半的亲切与后半的应酬

“旌旆仍依帅幕,更开新例,豁免进场饭,何遭际之盛也”,何为“进场饭”?“豁免进场饭”何足以称“遭际之盛”?欧阳兆熊于光绪二年(1876年)春去世,光绪二十一年,遗稿《榾柮谈屑》经其孙欧阳述发刻付印,其中“进场饭”一条便是欧阳兆熊作为当事人的现身说法:

文正守其王父星冈先生之教,未明求衣,明炮一响即布席早餐矣。在东流,与予及李肃毅、程尚斋都转、李申甫方伯共饭[注]李肃毅:即李鸿章,因参与平定太平天国受封一等肃毅伯。程尚斋:即程桓生,字尚斋,安徽歙县人,曾国藩幕僚,出幕后委办江西督销局、历任江西盐法道、两淮盐运使。都转:即盐运使。李申甫:即李榕,字申甫,四川剑州人,由礼部主事奏调入幕,曾国藩委办湘军营务处,官至湖南布政使。方伯:清代对布政使的尊称。,群以为苦。文正亦知之,尝笑曰:“此似进场饭。”克复安庆后,予以九月朔归家,置酒为饯,席间从容言:“此间人非不能早起,但食不下咽耳。吾今归矣,欲为诸人求免进场饭,何如?”文正笑颔之。故予以书调肃毅云:“从此诸君眠食大佳,何以报我?古人食时必祭先为饮食之人,君等得不每饭一祝我乎?”肃毅复书:“进场饭承已豁免,感荷,感荷!惟尚斋、申甫皆须自起炉灶,恐不免向先生索钱耳。”此虽一时戏谑之言,当时情事,亦可想见。[注]欧阳兆熊:《榾柮谈屑》,清光绪二十一年刻本,第21、22页。

进场饭是科举考生黎明进考场之前的早饭,不仅太早无食欲,而且匆忙催迫。曾国藩带兵之初,“营中起太晏(按:“晏”在湘方言念àn,与“晚”、“迟”同义),吃饭太晏”,其父曾麟书(号竹亭)特意写信告诫,“营中吃饭宜早”。曾国藩回信,说太平军“行军亦系四更吃饭,五更起行”。从此曾国藩“每日于放明炮(按:军营起床号炮)时起来(按:湘方言“起床”之意),黎明看各营操演”[注]《曾国藩全集·家书》(一),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247页。,既防敌军偷袭,又能振作士气。但幕府李鸿章等年轻人贪睡,不愿起早,李鸿章甚至有过装病而被曾国藩当众教训的事例。[注]薛福成:《庸庵笔记》卷一“李傅相入曾文正公幕府”条,称曾国藩“每日黎明,必召幕僚会食,而江南北风气与湖南不同,日食稍晏,傅相欲遂不往。一日以头痛辞,顷之差弁络绎而来,顷之巡捕又来,曰:‘必待幕僚到齐乃食。’傅相披衣踉跄而往。文正终食无言,食毕,舍箸正色谓傅相曰:‘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而已。’遂无他言而散。”欧阳兆熊临行求情,得曾国藩破例允准,对此欧阳兆熊颇为得意,一再给李鸿章写信提及。此处引录的“肃毅复书‘进场饭承已豁免,感荷,感荷,惟尚斋、申甫皆须自起炉灶,恐不免向先生索钱耳’”,显然是初次答复,即此时欧阳兆熊已经返湘;而同治元年九月的回信,称欧阳兆熊“仍依帅幕”,则是回到安庆曾国藩大营了。

李鸿章佚函后半段,托付一事,答复二事。戴鸿恩是李鸿章的合肥同乡前辈,且与李家有姻亲关系,李鸿章希望欧阳兆熊为戴鸿恩期待的无为县书院讲席“大力吹嘘”,当是请其关照于时驻安庆的两江总督曾国藩之前。而对于欧阳兆熊将一名仆人推荐前来,李鸿章直接以“因现驻营中,数椽之屋,不足以容多人”一语谢绝;对聂某则先表示“各局卡员,亦有人满之患”,然后再说“温谨可爱”,但也只能是“容徐图之”。

同治四年(1865年)六月二十八日,署理两江总督李鸿章给北征剿捻的曾国藩写信,商谈盐务招商章程,特意请示一件棘手事:“欧阳晓岑求招商局差,其人似有辣味,而共事未久,操守何如,祈核示。”[注]《李鸿章全集·信函》(一),《致曾中堂》,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407页。招商局:全名楚盐招商局,在扬州,掌管淮盐行销湖南、湖北两省的招商引资。曾国藩复信,只谈章程利弊,对“操守何如”缄口不言。检《李鸿章全集》,收有同治四年九月初八日《复楚盐招商局欧阳》一信,所言均为整顿盐务招商事项。由此看来,他还是顾及情义与情面,将楚盐招商局这一美差交付给了欧阳兆熊。两年后,因财务账目手续涉于含混,欧阳兆熊抽身退出。

三、“怨及良媒”的缘由

这封信中最重要的内容,在于“鸿章猥以辁庸,谬膺艰巨,每至事势棘手、困心横虑之时,深惧贻羞知几,或且怨及良媒,而阁下乃自诩其藻鉴之明,令人益滋悚愧”一段,细察文意,这显然是对收信人欧阳兆熊而言。

李鸿章于同治元年三月署理江苏巡抚,当年十月便以松江、嘉定等战之捷,得以实授。“猥以辁庸,谬膺艰巨”、“贻羞知己”等句,当然是自谦之词,而“怨及良媒”则因为欧阳兆熊来信“自诩其藻鉴之明”。由此可见,对于李鸿章此番仕途升腾,欧阳兆熊自诩有吹嘘鼓荡的一臂之力,李鸿章也明确承认对方为自己的“良媒”。

欧阳兆熊不仅在给李鸿章去信中“自诩藻鉴之明”,在他的《骨柮谈屑》对此还有更详细的记述:

辛酉,祁门军中,贼氛日逼,势甚危。时李肃毅已回江西寓所,幕府仅一程尚斋,奄奄无气,时对予曰:“死在一堆,如何?”众委员亦将行李置舟中,为逃避计。文正一日忽传令曰:“贼势如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众闻之,感且愧,人心遂固。后在东流,欲保一苏抚而难其人,予谓“李广才气无双,堪胜此任”。文正叹曰:“此君难共患难耳!”盖犹不免芥蒂于其中也。卒之幕中人无出肃毅右者,用其朝气,竟克苏城。[注]欧阳兆熊:《榾柮谈屑》,第2、3页。

“辛酉”为咸丰十一年。曾国藩于上年接任两江总督,匆忙之际,率领湘军进驻皖南祁门。此后半年,太平军轮番围攻,曾国藩家书中一再写下遗嘱,而李鸿章却借机离开曾幕,远走江西南昌。此处“李广”则代指李鸿章,取其李姓。而“予谓‘李广才气无双,堪胜此任’”,与李鸿章信中“藻鉴之明”与“良媒”之说,可以两相证明。

另检杨钧《草堂之灵》卷十四“记李文忠”条,对此事更有渲染:

吾邑欧阳小晴,为曾文正公老友,故礼以上宾。曾之僚属,多借以通消息。李文忠固在曾幕,然不甘闲散。一日,入小晴室,谓曰:“久陷于此,如何办法?先生其为我一言。”窗外有履声,知文正公至,乃急避之,横卧小晴榻后从者榻上。文正公入,与小晴闲话,叹曰:“人才难得!江苏绅士都来请兵,何人可去?”小晴曰:“李广天下无双。”文正不答,久之乃曰:“君未知其人耶?饥则为用,饱则飏去。”言讫而出。文忠向小晴道谢,小晴曰:“必用阁下,可以预贺。”数日之后,果使治军上海。一生勋业,发端如此,然世人不知为小晴力也。[注]杨钧:《草堂之灵》,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270—271页。

此处“欧阳小晴”即欧阳兆熊,“晴”“岑”在部分湖南方言中读音相近。杨钧为杨度之弟,兄弟同为王闿运弟子,此说大约得之师长辈口耳传闻。其中虚实几分,如“窗外有履声,知文正公至,乃急避之,横卧小晴榻后从者榻上”之说,后人不得而知,称李鸿章谥号,是当事人都无对证了。不过,欧阳兆熊向曾国藩推荐过李鸿章,则是确有其事的,李鸿章这件佚函就是证明。

四、欧阳兆熊的生平行事

欧阳兆熊之所以能成为李鸿章仕宦发迹的“良媒”,原因在于他是时任两江总督曾国藩的早年旧友。咸丰元年(1850年)曾国藩《答欧阳兆熊》写道:“言念往昔箴规深至之论,疾痛拯救之德,极不忘也”。《(光绪)湖南通志·人物志》于欧阳兆熊传内称“曾国藩会试下第时,道病,势甚危。兆熊知医,为留逆旅月余诊治之。初不相识,遂为布衣交”。此说流行广而有待考实,因为曾国藩会试下第南归为道光十六年(1836年),欧阳兆熊十七年中乡举,二人相逢于途的可能性不大,而《曾文正公年谱》记作道光二十年六月“移寓果子巷万顺客店,病热,危剧,几不救。同寓湘潭欧阳小岑先生兆熊经理护持,六安吴公廷栋为之诊治理。八月初,病渐减,始能食粥,九月乃大愈”。[注]此处“欧阳小岑先生”,原稿为“欧阳小岑孝廉”,“先生”二字为曾国藩亲信幕僚李鸿裔亲笔删改,用以表示对患难之交应有的尊崇情感。另,该谱旧署黎庶昌编,我据湖南图书馆藏曾纪泽批改稿本,考定编者为实际主持《曾文正公全集》编刊的曹耀湘(长沙举人,曾国藩后期宾客),详见《〈曾文正公年谱〉作者考辨》,载《历史研究》1996年第4期。现存曾国藩日记始于道光十九年,次年六月下旬患病,日记逐日记载,从“人渐有病”到“见病势恐加,移寓果子巷万顺店,与湘潭欧阳小岑同住”,直至“九月内,与小岑同住店内”,“同居欧阳小岑时时诊视,医药一切,皆小岑经理护持”。此外,日记明确记载诊断开药者为吴廷栋(字竹如),“诊视知为疫症”,“同年、同乡诸公来看者都以为难治,而吴竹如以为万无一失,多服犀角地黄汤”,所以“势甚危急,甚赖服药不差”。[注]《曾国藩全集·日记》(一),第45—46页。曾、欧二人何时初识有待详考,但病中救护而为布衣交,却是确有其事。

欧阳兆熊(1808年—1876年),湖南湘潭人,道光十七年(1837年)中举,四次会试皆未得中,落落回乡,与科举顺遂、跃居二品的曾国藩判若云泥。几年后曾国藩丁忧回籍,整顿湖南团练,欧阳兆熊则为之奔走劝捐。曾国藩祁门被围,欧阳兆熊也曾辗转相依。湖北巡抚胡林翼病危,欧阳兆熊受曾国藩“效则功在天下,不效决不归咎”的重托[注]《曾国藩全集·书信》(三),《致胡林翼》,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2218页。,赶赴武昌诊治,因大风阻隔,行期一再耽搁,启程次日即得讣音,转而回湘。湖北之行虽遭变故,但“晓老”(欧阳兆熊须发斑白,且年长于曾国藩,故曾幕年轻人皆尊称“晓老”)为李鸿章等后生辈“豁免进场饭”,却藉由热闹的饯行宴得以提出与获准。同治二年,欧阳兆熊为筹资刊刻王夫之遗著,再赴安庆督署,曾国藩派往官书局,挂名领薪,此即李鸿章佚函所称“旌旆仍依帅幕”的缘由。

欧阳兆熊生性豪爽,乐于结识俊杰,善于经营家产,同时也勇于发谋任事,集资修城防,捐款设药局,尤以刊成《船山全书》有功于学术文化传承。早年结交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以及江忠源、刘长佑等封疆大吏于其名位不显、仕宦不畅之时,可是因为他的落拓不羁、不恤人言而受到不同程度的疏离。但曾国藩至少两次将欧阳兆熊列入保举名单,借机咸丰十一年十一月收复徽州、同治三年攻克金陵,奏请由候选知县以知州尽先选用并给予五品封典、由候选员外郎加四品衔并赏戴花翎。不过这些都是虚衔,欧阳兆熊仅有的一次实权,大概就是在曾国藩北上剿捻而趁机向署理两江总督李鸿章讨取的楚盐招商局总办。

欧阳兆熊晚年自号匏叟,年过六十,作《匏道人自传》,称“吾亦自居于材不材之间,以自适其适而已”[注]欧阳兆熊:《榾柮谈屑》,第1页。,以示牢落不得志之慨。其子欧阳勋,力学能文,又得父执曾国藩、吴敏树、郭嵩焘与江西古文名家陈学受、陈敷教导,不幸英年早逝。欧阳兆熊编刊遗集为《秋声馆遗稿》,曾国藩特意写下《欧阳生文集序》,畅论桐城文派,将欧阳勋视作姚鼐文风的最新传人,且称“余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观生之为,则岂直足音而已。故为之序,以塞小岑之悲,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俾后人得以考览焉”。欧阳述即欧阳勋之子(以捐输得盐课大使,曾国藩奏请分发两淮试用,后升江苏候补道),在刊刻《榾柮谈屑》后,又搜辑其祖诗文45篇,成《寥天一斋遗稿》一卷,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刊行。

五、胡林翼对李鸿章的识拔与推助

曾国藩启用李鸿章救援上海,不可能仅凭欧阳兆熊一人之力,其中客观形势是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将近三年,未能抽拔一兵一卒前赴江苏,清廷谕旨叠催,江苏绅民吁求,而湘军嫡系将帅曾国荃、陈士杰等人不愿孤军深入,尤其是出于内地儒生的局限,对上海的崛起缺乏敏锐与远见,甚至置“谕曾国荃统带老勇八千名赴沪”的廷旨于不顾。[注]《曾国藩全集·奏稿》(四),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2018页。此时能够独当一面的唯有李鸿章,而鼎力举荐者更有人在,其人便是湖北巡抚胡林翼。

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曾国藩临危受命,接任两江总督之职,奉旨救援江苏、上海。胡林翼接连数日,在与曾国藩的往返书信中,力荐李鸿章作为带兵人选,且明言奏请实缺要职:

少荃可为扬州之督否?[注]少荃:李鸿章之自号(或作少泉)。奏请实缺,或可募兵。

应以知兵任战之李少荃、刘霞仙等募各路步兵一万五六千人[注]霞仙:刘蓉,字孟容,号霞仙,湖南湘乡人,此时在湖南巡抚幕中,次年擢升四川布政使,又明年任陕西巡抚。,开募于清江浦……少荃、小泉可奏江宁、江苏实缺。[注]小泉:李鸿章之兄李瀚章之自号,由曾国藩幕府历广东督粮道、按察使、布政使、湖南巡抚、浙江巡抚,官至两广总督,谥勤恪。

少荃可治淮上之师……少荃如许骨法,必大阔,才力又宏远,择福将而使之,亦大勋之助也。[注]《胡林翼集·书牍》,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493、494、557页。

胡林翼与曾国藩往来密信留存者不到一半,刘体智《异辞录》卷一转引一函,即不见于《胡林翼集》,其事正涉及李鸿章出处:

祁门之役……文忠辞曾营而就其兄勤恪公于江西某知县任所,途过益阳胡文忠公军,见之,且告之故。益阳曰:“君必贵,然愿勿离涤生。君非涤生,曷以进身?”对曰:“吾始以公为豪杰之士,不待人而兴者,今乃知非也。”拂衣起,归寓,束装将行,益阳之使至,挽之回,不许,强而后可。留饮数日,绝口不谈前事,尽欢而别……未几,文正荐文忠为苏抚,飞黄腾达,盛极一时,勋业几加文正之上。天津教案,继文正督直,新旧交替,同居督署中,一日,谈笑极乐,文正谓文忠曰:“我遇困境,咸赖汝继承。汝才胜我,我聊以自解者,汝究为我所荐也。祁门之别,益阳来书,云‘李某终有以自见,不若引之前进,犹足以张吾军。’今思其言验矣。”[注]刘体智:《异辞录》,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0—21页。

刘体智是李鸿章淮军旧部刘秉璋之子,习闻前辈口传逸闻。此处所举“益阳来书”,出自曾国藩本人之口,再证以上引“少荃如许骨法,必大阔,才力又宏远,(若)择福将而使之,亦大勋之助也”,更见胡林翼足为李鸿章的知音与伯乐。在胡林翼的鼎力推举之后两个月,曾国藩上奏《遵旨兴办淮扬水师拟派李鸿章先往筹办并请简授实缺摺》,盛称“该员劲气内敛,才大心细”,“堪膺封疆之寄”,奏请将其“破格擢授两淮盐运使”[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二),第1188—1189页。。稍后,江苏绅士钱鼎铭等吁请曾国藩派兵赴沪,随即江苏巡抚薛焕又被检举审查,清廷命曾国藩查核覆奏,曾国藩趁机奏派李鸿章率军东征。清廷署理江苏巡抚的谕旨,比李鸿章淮军抵达上海还早三天发出。从此,李鸿章如同蛟龙入海,战上海,克苏州,上海成为他一生军政功勋的发祥地。

猜你喜欢
胡林翼李鸿章曾国藩
李鸿章
跟曾国藩学修身
一身正气,万口仁声的胡林翼
曾国藩 左宗棠 互掐互粉,相爱相杀
做官就是为了
多病且可高寿一曾国藩的养生之道
曾国藩的读书之道
李鸿章挨一枪,中国少赔一亿两
胡林翼之母:教会儿子处理同僚关系
略谈甲午之役李鸿章增兵牙山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