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涛
Kalah是9-14世纪阿拉伯东方行记中一个重要的地名,是阿拉伯商人在东南亚地区的重要落脚点。因此,从18世纪开始,许多海外学者对这一地名进行了探讨,然而至今也没有一个定论。这一地名的考释结论可以简略地分为两类,一类是赞同Kalah就是吉达Kedah,另一类是不赞同。不赞同吉达的观点中,有指克拉(kra)地峡的,又有指马六甲海峡及其他地方的。海外学者的研究主要从语音角度,后来渐渐结合语音、词义以及诸地志所记经纬度等不同角度进行探讨,总体上看是阿拉伯语文献与东南亚地理之间的对证。[注]S.Q.Fatimi,“In Quest of Kalah”,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History,Vol.1,No.2(Sep.196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p.62-101.在中文史料中,唐宋时期有关于东南亚地区箇罗、古罗国的相关记载。一些著名学者如伯希和、费琅等,也有结合中文史料对这一地名进行考释,但主要是基于语音的对勘,而不是基于对该地名方位信息的梳理,且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因此,在对Kalah的研究中,中文资料实际上并没有起太大作用。所以,有必要对中文史料中关于箇罗、古罗等相关记载做系统梳理和分析,探查古罗国的大致地理信息,以期将来再结合阿拉伯文等资料,最终考订出Kalah的位置。
9世纪中期成书的《中国印度见闻录》第一卷中记载了Kalah-Vara,即Kalah海岸或Kalah国。在该书记载中,Kalah是阿拉伯东方航海路线上的一个重要站点,从印度的故临起航跨过孟加拉湾,到郎迦婆鲁斯岛(Langabalus)后,再前往Kalah:
作为《中国印度见闻录》第一卷的补充,成书于10世纪初的第二卷,在有关于“爪哇城的故事”中,提到Kalah成为阿拉伯商船的一个主要贸易站点:
现在,我们来讲讲爪哇城的故事。这是一个与中国隔海相望的城市,(中国与爪哇)两地之间的距离,经海路有一个月的行程。如果顺风,时间还可以缩短一些。爪哇王以摩诃罗阇(Maharāja)这一称号而闻名。这个岛的面积,据说有九百法尔萨赫(farsakh)。这个王还管辖着许多岛屿,他的势力范围超过一千法尔萨赫。在他的王国中,有一个名叫萨尔巴扎(Sarbaza,即室利佛逝)的岛,它的面积听说有四百法尔萨赫。还有一个岛,名叫南巫里,方圆八百法尔萨赫,这里盛产苏枋木、龙脑树及其他木材。此外,在这个王国中,有个箇罗岛(Kalah),它位于中国与阿拉伯的中央,据说周围有八十法尔萨赫。箇罗岛是商品的集散地,交易的物产有:沈香、龙脑、白檀、象牙、锡、黑檀、苏枋木、各种香料以及其他种种商品,如一一缕述,未免太冗长了。而今,从阿曼到箇罗,从箇罗到阿曼,航船往来不绝。[注]《中国印度见闻录》,第109页。
《中国印度见闻录》第二卷提到唐朝后期出现地方势力割据后,一些乱无法纪的状况导致阿拉伯商人难以再航行到中国做生意。[注]《中国印度见闻录》,第97-98页。10世纪中期成书的马苏第《黄金草原》也提到,之前Kalah并非阿拉伯商船的贸易终点站,阿拉伯船是可以直接到中国的:
那里基本上是位于前往中国道路的半程中点。今天,该城是锡拉夫和阿曼穆斯林们的船只航行的终点,他们在那里会遇到中国船。但从前的情况远非如此,当时中国的船只就驶往阿曼、锡拉夫、法尔斯和巴林海岸、乌布拉和巴士拉,而这些地区的人也直接航行中国。[注][阿拉伯]马苏第著:《黄金草原》,耿昇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8页。
而且,阿拉伯航海者将从波斯湾到中国海岸途经的各个海域进行命名,至少10世纪中期成书的《黄金草原》已经将其中一个海域称为Kalah-bar海:
……再接着是孟加拉湾(哈尔干);其次是凯拉赫巴尔,那里是吉达海和巽他群岛……
第四个海是凯拉赫巴尔海,意指吉达海。[注]《黄金草原》,第180、184页。该书中文译本把Kalah-bar,翻译为凯拉赫巴尔,因为把Kalah翻译为吉达,所以Kalah海译成了吉达海。《黄金草原》提到从波斯湾到中国海岸要经过七个海,其中出现了以Kalah来命名其中一海域(另参见冯承钧:《中国南洋交通史》,商务印书馆1998年影印本,第75页注八)。而在《中国印度见闻录》中称南巫里(Lambri)、方苏尔(Fantsour)位于海尔肯德海(孟加拉湾)与海峡之间(《中国印度见闻录》,第5页)。这里的“海峡”在《中国印度见闻录》另一个名为《苏莱曼东游记》(刘半农、刘小惠译,华文出版社,2016年,第14页)的中译本中直接音译为萨拉赫海(Salahit)。Salāht,来自马来语salat、selat,意思为海峡,指马六甲海峡(参见《中国印度见闻录》第35页,注9)。
总之,Kalah是阿拉伯东方航海文献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地名,但由于诸多阿拉伯航海文献中对其记载和描述缺少精确性,且存在较大差异,使这一地名变得扑朔迷离,因而吸引了众多著名学者在两百多年间不断对其位置所在进行探讨。
对Kalah这样一个唐宋时期海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名,中文史料也留下了记载。但如前文所述,在学者的研究中,他们对中文史料的使用主要是在不同语言中的地名对勘上,而忽视中文史料记载的方位信息。这里仅以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和费琅(Gabriel Ferrand , 1864-1935)两位大学者的相关研究为例作一简要评述。
对于箇罗国的方位,《新唐书》卷43下《地理七下》引贾耽所记“入四夷道”载:
又两日行,到军突弄山。又五日行至海硖,蕃人谓之“质”,南北百里,北岸则罗越国,南岸则佛逝国。佛逝国东水行四五日,至诃陵国,南中洲之最大者。又西出硖,三日至葛葛僧祇国,在佛逝西北隅之別岛,国人多钞暴,乘舶者畏惮之。其北岸则箇罗国。箇罗西则哥谷罗国。又从葛葛僧祇四五日行,至胜邓洲。又西五日行,至婆露国。又六日行,至婆国伽蓝洲。[注](宋)欧阳修:《新唐书》卷43,《地理七下》,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153页。
伯希和基本上接受中文史料的箇罗为阿拉伯史料中的Kalah,并为吉达(Kedah)。对于贾耽路程中的箇罗,伯希和言:“则若承认义净之羯茶即是Kedah,并为大食地理学者之Kalah,或亦为此处之个罗也。”但将箇罗(Kalah)等同于吉达(Kedah)后,面对与之相关地名的方位记载,显然有矛盾或难解之处。
首先,是哥谷罗位置的问题。伯希和言:“然考大食地理Adjaib一书,中有一地名Qaqola,奇类中国载籍之哥古罗”;“暂时余以为中国人之哥古罗与大食人之哥古罗似为一地,然不因此遽能考订其位置也”。伯希和也承认:“观《新唐书》之文,只能位置个罗于马来半岛,乃贾耽《路程》则于此引起一重大难题。”他指的是“箇罗西则哥谷罗国”一语。因为《新唐书》有记载“罗越者北距海五千里,西南哥古罗”。伯希和认为,罗越既在马来半岛南部,若哥谷罗在其西南,则需要将罗越“国境向北大加推广”。此外,吉达(Kedah)以西只有大海,如是皆为种种难题。其只好推测哥谷罗或许为吉达西北或西南之langkavi岛或 Poulo Pinang岛。[注][法]伯希和著:《郑和下西洋考 交广印度两道考》,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279-280页。其实,出现这些难题,说到底还是与其不是基于中文史料方位信息本身来寻找箇罗的位置,而是首先将箇罗(Kalah)等同为吉达(Kedah)这样一种考订的顺序有关。且不说唐代从新加坡海峡三日航程能否到达吉达,将箇罗等同吉达后,相关的其他一些地名方位也都会出现矛盾和错乱。
其次,是宋代出现的古罗国(或古逻国)的问题。古罗就其地理位置等方面的记载,与唐代的箇罗国似乎没有不合之处(见后文),但伯希和认为:“《宋史》卷489及《诸蕃志》卷上著录有一个国名古罗,或古逻,应在马来半岛。其地在印度赴中国途中,未至巴林冯以前之半岛西岸。此地似非大食人之Kalah或今之Kedah。盖该其读音不甚相合,古字之韵母为u,而非a,而且著录有古罗之《诸蕃志》,并著录有吉陀国名。此吉陀似即Kedah也。”进而认为古罗为明代著作中所记白古Pegou地方之大小古喇。“此古喇得为宋代之古罗,则宋代之古罗不能谓唐代之个罗,而只能以个罗对Kedah。庶几错误可望较少也。”[注]《郑和下西洋考 交广印度两道考》,第279-280页。
费琅同意箇罗为阿拉伯史料中的Kalah,但将其考订为今克拉(Kra),而非吉达(Kedah)。“然予以为考订哥罗为Kedah,为音学之难事。盖马来语中,予从未闻由D转L之音者。此哥罗即贾耽之箇罗(见《新唐书》43《地理七下》),亦即阿剌伯地理书中之Kalah。其地为今之Kra,马来人名之为Kerah或Kera者也。新旧《唐书》中盘盘东南之箇罗(或哥罗富沙罗)应在马来半岛之东岸,非Kedah也。”[注][法]费琅著:《昆仑及南海古代航行考 苏门答剌古国考》,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6页。当将箇罗等同于Kra时,其显然忽略了贾耽所记三日航程是不可能从新加坡海峡到克拉地峡的事实。面对“箇罗西则哥谷罗”的记载出现的矛盾,费琅以西应作北来解释。[注]《昆仑及南海古代航行考 苏门答剌古国考》,第59-60页。而对于宋代的古罗,费琅认为其同于唐代的箇罗,都是指Kra。[注]《昆仑及南海古代航行考 苏门答剌古国考》,第56页。
总之,虽然这两位著名学者都将唐代中文史料中的箇罗等同于同时期阿拉伯史料中的Kalah,但就其方位,两位并没有一致意见,一个考订为吉达(Kedah),一个考订为克拉(Kra);同时他们的考订结论都是通过语音对勘得出的,当面对中文史料所记有关这一地名方位和里程信息时,要么忽略这些信息,要么虽发现一些矛盾之处,但仍以语音的考订为准,有点削足适履之感。
其实,几乎所有国内外学者在涉及这些地名时,其研究都是采用语言学的地名对勘[注]例如(元)汪大渊著,苏继庼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一书第82-83页“佛来安”条注释,124-125页“苏洛鬲”条注释。陈佳荣、谢方、陆峻岭:《古代南海地名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Kakula”条,第958页;又见何高济、陆峻岭:《域外集——元史、中外关系史论丛》,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49页。,很少有从中文史料所载的方位信息来探讨地名方位的。或许也可以反问,中文史料记载的行程和方位信息就一定准确吗?但就贾耽《路程》所记从新加坡海峡到苏门答腊岛西北端的这一段航程中,如结合后期中文航海史料记载,特别是后来较可靠明确的明代诸多航海更路的记载,没有理由质疑贾耽记载的可靠性(具体检验见后文)。因此,可以说在确定箇罗(Kalah)方位这一难题上,中文史料使用并不够,甚至被忽略了。下文尝试梳理中文史料所记相关地名方位信息,试图就箇罗(Kalah)所在的位置得出一个大概一致的结论——即便限于史料的不足,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但至少会为最终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一点帮助。
唐代史料中记载有哥罗舍分、迦罗舍弗、哥罗富沙罗、哥罗、箇罗、哥谷罗等地名,以下列举几条含有以上名称的史料,并尝试加以分析。
史料1:哥罗/箇罗/哥罗富沙罗
盘盘,在南海曲,北距环王,限少海,与狼牙修接,自交州海行四十日乃至。……其东南有哥罗 ,一曰箇罗,亦曰哥罗富沙罗。王姓矢利波罗,名米失钵罗。累石为城,楼阙宫室茨以草。州二十四。其兵有弓矢矟殳,以孔雀羽饰纛。[注]《新唐书》卷222,《南蛮下》,第6300页。
史料2:哥谷罗
罗越者,北距海五千里,西南哥谷罗,商贾往来所凑集,俗与堕罗钵底同,岁乘舶至广州,州必以闻。[注]《新唐书》卷222,《南蛮下》,第6306页。
史料3:哥罗舍分/迦罗舍弗
又有哥罗舍分、修罗分、甘毕三国贡方物。甘毕在南海上,东距环王;王名旃陀越摩,有胜兵五千。哥罗舍分者,在南海南,东堕和罗。修罗分者,在海北,东距真腊。其风俗大略相类,有君长,皆柵郛。二国胜兵二万,甘毕才五千。[注]《新唐书》卷222,《南蛮下》,第6304-6305页。
堕和罗,亦曰独和罗,南距盤盤,北迦逻舍弗,西属海,东真腊。自广州行五月乃至。国多美犀,世谓堕和罗犀。有二属国,曰昙陵、陀洹。[注]《新唐书》卷222,《南蛮下》,第6303页。
史料4:
一曰陆真腊,其南水真腊。又南至小海,其南罗越国,又南至大海。[注]《新唐书》卷43,《地理七下》,第1153页。
史料5:箇罗与哥谷罗
又两日行,到军突弄山。又五日行至海硖,蕃人谓之“质”,南北百里,北岸则罗越国,南岸则佛逝国。佛逝国东水行四五日,至诃陵国,南中洲之最大者。又西出硖,三日至葛葛僧祇国,在佛逝西北隅之別岛,国人多钞暴,乘舶者畏惮之。其北岸则箇罗国。箇罗西则哥谷罗国。又从葛葛僧祇四五日行,至胜邓洲。又西五日行,至婆露国。又六日行,至婆国伽蓝洲。[注]《新唐书》卷43,《地理七下》,第1153页。
以上几条史料中,有些地名或海域是相对明确的,如史料1中的“南海(曲)”“少海”,史料3中的“南海”,史料4中的“小海”,概都指暹罗湾海域。环王即占城,真腊即柬埔寨。根据文字的方位描述,对考证箇罗等国的位置,盘盘国方位最为重要。而狼牙修作为一个常见于中文史料的地名,一般认为其在今天北大年一带。[注]参见(宋)赵汝适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凌牙斯加国”条,第45页注2。盘盘当在狼牙修北,位于南海曲即暹罗湾西或西南岸,其又北距环王,可见盘盘当位在暹罗湾西南岸,今北大年以北一带。
根据史料3,盘盘北为堕和罗,堕和罗北为迦逻舍弗。一条又说哥罗舍分在堕和罗西。盖迦逻舍弗与哥罗舍分二者当为一地,大概在堕和罗西北方向。若单从史料方位记载看,将迦逻舍弗与堕和罗二者都位于马来半岛由克拉地峡从西北到东南方向延伸至南部的这一段(或说克拉地峡到北大年这一段)或许较为合适。然而一般认为,堕和罗即杜和钵底,同名异译,位于今日泰国南部湄南河下游一带。有学者具体指出哥罗舍分一说在堕和罗北,一说在西,必有一误,当为西;这样哥罗舍分位于今曼谷湾西北之叻丕(Rajburi)。[注]参见《古代南海地名汇释》,“Kalacapura”条,第958-959页;又见何高济、陆峻岭:《域外集——元史、中外关系史论丛》,第349-350页。另有学者考证盘盘范围在今天泰国春蓬、素叻他尼至洛坤、高头廊一带,这样,盘盘的范围就囊括了克拉地峡到北大年这一段;而将哥罗舍分考证为Chanasapura,位于今日泰国的柯叻府色玛古城。[注]参见[泰]黎道纲:《盘盘国何在》《迦罗舍佛方位重考》,载《泰境古国的演变与室利佛逝之兴起》,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33-141页、第38-46页。如此,哥罗舍分都当位于中南半岛。这与记载“哥罗舍分者,在南海南,东堕和罗。修罗分者,在海北,东距真腊”字面上有矛盾之处。但无论如何,迦逻舍弗与哥罗舍分二者当为一地,其肯定位于马来半岛中部盘盘国以北,与下文所说的箇罗国不是同一个地方。
箇罗的位置,根据贾耽《路程》所记,出硖三日必不会走太远(见后文与明代航海史料的对证),所至葛葛僧祗岛从方位看可能为今天的望加丽岛或鲁帕岛,其以北海岸,当为马六甲一带,且箇罗与哥谷罗相距不远,假定它们位于今马六甲及以西一带(明代中文资料有此记载,见后文)。这一位置,与其他几条史料所记的方位并不矛盾。
首先,结合上文确定的盘盘国位置,尽管盘盘在半岛中部,北大年以北,箇罗在半岛南部马六甲海峡北岸离新加坡三日航程处,但考虑半岛由西北向东南的走向,史料1记载箇罗在盘盘东南,也说得通。
其次,关于罗越的所指。贾耽《路程》记新加坡海峡以北的马来半岛之地为罗越。又据史料4,罗越与真腊隔暹罗湾相望,当位在“小海”入“大海”处,即暹罗湾与南海相接处。可见,罗越所指的范围,可能北面起自暹罗湾南岸与南海相接之处(当在狼牙修之南),南抵新加坡海峡的马来半岛南部东侧一带。[注]《马可·波罗游记》记载了一个Lochac国,或写作Locac,玉尔根据上下文记述,认为Lochac包含了马来半岛南部东岸延续500英里的范围,南端直达马六甲海峡。这与唐代中文史料所载罗越范围大概一致。但玉尔并没有认为Lochac与唐代中文史料中的罗越一词有关,而是认为与构成暹罗的罗斛一词有关。参见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The Complete Yule-Cordier Edition,Volume Ⅱ,Dover Publications,1993,pp.277-281,相关注释。如果罗越的范围明确了,再看位于马来半岛南部、马六甲海峡北岸,出新加坡海峡约三日航程的箇罗西边不远处的哥谷罗,说其位于罗越西南的陈述,也没有什么不合之处。且哥谷罗,为商贾往来凑集之地,与阿拉伯文献所记Kakula一致。[注]阿拉伯文献有关Kakula记载,参见《印度珍异记》,载[法]费琅编:《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第二卷,耿昇、穆根来译,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658-659、662页。中文文献中有加古罗、迦拘勒、伽古罗、哥谷罗、葛古罗等名称,参见《古代南海地名汇释》,“Kakula”条,第958页;又见何高济、陆峻岭:《域外集——元史、中外关系史论丛》,第349页。
总之,通过以上几条史料的辨析,可以初步推断,唐代史料中的哥罗舍分与迦逻舍弗二者当为一地,具体方位虽不能确定,但肯定位于半岛中部盘盘国以北,其与哥罗,或箇罗,或哥罗富沙罗,不是同一地方。而综合各条史料的记载,特别基于贾耽所记的方位,箇罗当在马来半岛南部、马六甲海峡北岸离新加坡海峡约三日航程的地方,或许在马六甲一带,而哥谷罗当在箇罗西不远处。
宋代史料中出现了古罗/古逻的记载。以下列几条相关史料:
史料6: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广州言大食国人无西忽卢华百三十岁,耳有重轮,貌甚伟异。自言远慕皇化,附古逻国舶船而来。诏就赐锦袍、银带加束帛。[注](元)脱脱:《宋史》卷490,《外国六·大食》,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4121页。
史料7:
自昔未尝朝贡。大中祥符八年(1015)九月,其国主罗茶罗乍遣进奉使侍郎娑里三文、副使蒲恕、判官翁勿、防援官亚勒加等奉表来贡。……初,罗茶罗乍既闻商船言,且曰十年来海无风涛,古老传云如此则中国有圣人,故遣三文等入贡。三文离本国,舟行七十七昼夜,历郍勿丹山、娑里西兰山至占宾国。又行六十一昼夜,历伊麻罗里山至古罗国。国有古罗山,因名焉。又行七十一昼夜,历加八山、占不牢山、舟宝龙山至三佛齐国。又行十八昼夜,度蛮山水口,历天竺山,至宾头狼山,望东西王母塚,距舟所将百里。又行二十昼夜,度羊山、九星山至广州之琵琶洲。离本国凡千一百五十日至广州焉。[注]《宋史》卷489,《外国五·注辇》,第14096-14098页。
史料8:
阇婆国又名莆家龙,于泉州为丙巳方,率以冬月发船,盖藉北风之便,顺风昼夜月余可到。东至海,水势渐低,女人国在焉。愈东则尾闾之所泄,非复人世,泛海半月至昆仑国。南至海三日程,泛海五日至大食国。西至海四十五日程。北至海四日程。西北泛海十五日至渤泥国。又十日至三佛齐国,又七日至古逻国,又七日至柴历亭,抵交趾,达广州。[注]《诸蕃志校释》卷上,“阇婆国”条,第54页。
史料9:
(太平兴国八年,983),僧法遇自天竺取经回,至三佛齐,遇天竺僧弥摩罗失黎语不多令,附表愿至中国译经,上优诏召之。法遇后募缘制龙宝盖袈裟,将复往天竺,表乞给所经诸国敕书,遂赐三佛齐国王遐至葛、古罗国主司马佶芒(中华书局本的断句标点疑有误,应为“三佛齐国王遐至、葛古罗国主司马佶芒”)、柯兰国主赞怛罗、西天王子谟驮仙书以遣之。[注]《宋史》卷490,《外国六·天竺》,第14105页。
史料10:
(大中祥符九年,1016)七月七日,秘书少监、知广州陈世卿言:“海外蕃国贡方物至广州者,自今犀象、珠贝、拣香、异宝听赍持赴阙,其余辇载重物,望令悉纳州帑,估价闻奏。非贡奉物,悉收税算。每国使、副、判官,各一人;其防援官,大食、注辇、三佛齐、阇婆等国勿过二十人,占城、丹流眉、渤泥、古逻、摩迦等国勿过十人,并来往给券料。广州蕃客有冒代者,罪之。缘赐与所得贸市杂物则免税算,自余私物不在此例。”从之。[注](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蕃夷七之二〇,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7849页。
史料11:
开宝三年,徙建安榷署于扬州。江南平,榷署虽存,止掌茶货。四年(971),置市舶司于广州,后又于杭、明州置司。凡大食、古逻、阇婆、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诸蕃并通货易,以金银、缗钱、铅锡、杂色帛、瓷器,市香药、犀象、珊瑚……[注]《宋史》卷186,《食货下八》,第4558页。
史料6至史料9,是涉及古罗、葛古罗的一些行程记载,但未能提供太多有效信息,只能从中推断相关地名的大概方位。史料10和史料11是宋廷关于朝贡规定的记载,其行文中大概只会列举一些重要的朝贡国,其中有古逻,说明在宋代古逻是东南亚地区与中国有着朝贡贸易往来的一个重要国家。
史料6记载大食国人无西忽卢华附古罗国舶船而来,可以推断,古罗是位于海上交通线上的一个地方,又与大食人关联较多,这很容易让人想到阿拉伯文献所记的Kalah以及唐代的箇罗。史料7记载注辇国首次朝贡的行程,很多地名不可考,且航行日程过长,或许包括了使团在各地的驻留时间,所以难以得出一些有效信息。但从中仍可以看到,古罗是从印度洋到中国航海线路上位于东南亚地区的一个重要站点。史料8所能提供的关于古罗的航行日程信息相对更明确一些,但缺少方位记载,可容后面加以分析。史料9所记僧法遇乞求宋廷给其赴印度路上所经各国敕书,如果行文中各国顺序是按照其经停先后,可以推断其首先经行访问的是苏门答腊岛南部的三佛齐,之后再经马六甲海峡赴印度,葛古罗当在马六甲海峡某处。总之,这些信息虽然不能准确定位古罗、葛古罗的位置,但可以断定其为穿过马六甲海峡的阿拉伯到中国海路上的一个重要站点。
如前文所引,虽然伯希和通过指出a与u的发音不同,认为唐代箇罗不同于宋代的古罗。然而,《全唐文》卷515《进岭南王馆市舶使院图表》出现了古逻一词:“今年波斯、古逻本国二舶顺风而至,亦云诸蕃君长远慕望风,宝舶荐臻,倍于恒数。”这段文字反映了古逻是海路上波斯船舶经常停靠的地方,所以其船舶特别强调“古逻本国”。[注]一般认为此表为德宗朝王虔休所作,但近期有学者考证奏表为开元中后期市舶使宦官韦光闰所撰,参见:黄楼:《<进岭南王馆市舶使院图表>撰者及制作年代考——兼论唐代市舶使职掌及其演变等相关问题》,载《中山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然而鉴于此表最早见于宋人编《文苑英华》卷613“杂进奉”类,有可能编者据宋代通用的“古逻”取代了唐代的“箇罗”一词。如是这样,也反映了宋人认为当时通用的“古逻”就是唐代的“箇罗”。此外,需要注意的是,当宋代古罗/古逻通用之后,就不再有箇罗这个词的出现了,而同时却有这样一个海路上作为重要站点的国家存在。总之,综合考虑这些航海史料的记载,唐代有箇罗和哥谷罗,而宋代有古罗和葛古罗,而同时阿拉伯文献中有Kalah和Kakula,若不是三组名称所指相同,难有这么奇怪的巧合。
至于伯希和将宋代的古罗定位于今日缅甸的白古地方之大小古喇,费琅并不认同,他认为唐代箇罗与宋代古罗为一地,且一并将其定位在克拉地峡。如考虑到史料8所记“又七日至古逻国”的航程日期,则无论始航点是爪哇还是三佛齐,七日航程都不可能到达古喇和克拉这两个地方的。综合言之,宋代古罗与唐代箇罗当为一个地方,位于新加坡海峡西行不远处的马来半岛西岸某地。
史料8所记莆家龙,即今日北加浪岸,在爪哇中部。渤泥当在今日加里曼丹岛西部的坤甸地区或文莱西部。三佛齐曾遭到爪哇岛的入侵,国都移到詹卑,但说到三佛齐一般指旧港,到明代航海史籍提到三佛齐国时实际仍指旧港。[注](明)黄省曾著,谢方校注:《西洋朝贡典录校注》卷上,“三佛齐国”条,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33页。但从《诸蕃志》三佛齐条将巴林冯(即旧港)列入其属国名单之列[注]参见《诸蕃志校释》,“三佛齐国”条,第36页。,看又似指詹卑。从“西北泛海十五日,至渤泥国。又十日至三佛齐国,又七日至古逻国,又七日至柴历亭,抵交趾,达广州”行文看,三佛齐之后的“又”字,当指从三佛齐出发。十五日到渤泥、十日到三佛齐(《宋史》卷489《外国五·阇婆》记载为十五日),可以视作都是从莆家龙出航,但若仍是从莆家龙出航,七日航程内没有地方可到(虽不能确定古罗和柴历亭的位置,当不至于将它们放置在从爪哇中部航行七日距离的岛上)。因此,“又七日至古逻国,又七日至柴历亭”,当指从三佛齐国出发。如果古罗等同箇罗正确,则这段航程记载便可解。根据贾耽《路程》所记,古罗则在马来半岛南部、马六甲海峡北岸离新加坡约三日航程的地方,那么柴历亭很可能在半岛南部东岸一带,或许为今天的珍拉丁(cherating)地区,并由此出发直接向北航向占城海岸。[注]对于柴历亭,伯希和、费琅都提到过是否为日罗亭,但没有下结论。如,对于《诸蕃志》“三佛齐”条中的日罗亭,费琅称,“按《宋史》有柴历亭,不知与此是否一地,今皆不详”(《昆仑及南海古代航行考 苏门答剌古国考》,第83页)。伯希和言:“《宋史·阇婆传》所志其后之行程,只有部分可解。传谓三佛齐七日至古逻国,史莱格尔以为古逻即是满剌加。然余以为尚应在其北,后此别有说。此处所应知者,据其他诸记载,古逻在印度赴中国之途中,必在三佛齐之前也。‘古逻又七日至柴历亭’。此柴历亭不知何地,疑即《诸蕃志》之日罗亭或日啰亭,此后虽云‘抵交趾达广州’,然有助于吾人之考订也甚少。”(《郑和下西洋考 交广印度两道考》,第262页)。有认为当取名马来语海峡selat之意,而指新加坡者,参见《岛夷志略校释》,第215-216页,“龙牙门”条注释。柴历亭,也有指马来半岛南部东岸的cherating(珍拉丁)河流域,参见《古代南海地名汇释》,“Cherating”条,第927页;又见何高济、陆峻岭:《域外集——元史、中外关系史论丛》,第322页。另参见《古代南海地名汇释》,“柴历亭”条,第648-649页。且“又七日至柴历亭”,这个始航处仍是三佛齐,而不大可能绕行进入马六甲海峡,再绕出航向占城,因为记载这样的航线对于“阇婆国”条目的内容来说没有多少意义。如是,则从三佛齐出航,到马来半岛南端后向西穿过新加坡海峡到半岛西岸的古罗,和直接向北航至东岸的珍拉丁地区距离相近,皆为七日航程。
根据上文的梳理,箇罗/古罗当为一地,位于马来半岛南部西岸离新加坡海峡不远处。而到明代,已经有史料直接将马六甲视为过去的箇罗国所在,如张燮《东西洋考》载:“麻六甲,即满剌加也。古称哥罗富沙。”[注](明)张燮:《东西洋考》卷4,“麻六甲”条,谢方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66页。将马六甲视为唐代的箇罗所在地,并不清楚张燮是根据先前的史料记载推断出来的结论,还是其另有基于航海实践者的口述史料来源。即便是张燮通过史料记载推断出的结论,也正可以说明中文史料所记的箇罗就是指马六甲一带。
能够将箇罗定位在马六甲一带的关键史料还是贾耽的记载。这段话明明记载“又西出硖,三日至葛葛僧祇国,在佛逝西北隅之别岛,国人多钞暴,乘舶者畏惮之。其北岸则箇罗国。箇罗西则哥谷罗国”。佛逝不管其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力多大,就其范围来说不会出苏门答腊岛南部太远,所以马六甲以南的一些岛屿被视为佛逝国西北隅,是合理的记述。最关键的是要考订,这是否为唐代航船从新加坡海峡往西三日航程所能到达的地方。到了明代,已经有了多种详细航海针路和较为准确的各地之间航行时间的记载。龙牙门到马六甲这一段,《东西洋考》所载更路总计16更[注]更本为夜间计时单位,一夜分五更,概明代以后古人航海为了便于计算航程,将一昼夜分十更,如《明史》卷323《鸡笼》记载:“水道,顺风,自鸡笼淡水至福州港口,五更可达。自台湾港至彭湖屿,四更可达。自彭湖至金门,七更可达。东北至日本,七十更可达,南至吕宋,六十更可达。盖海道不可以里计,舟人分一昼夜为十更,故以更计道里云。”(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8377页。)(清)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卷1《更(定更法)》记载:“海中船行里数,皆以更计;或云百里为一更,或云六十里为一更,或云分昼夜为十更。今问海舶伙长,皆云六十里之说为近。”(《台湾文献史料丛刊》第九辑(178),台北:大通书局,1987年,第8页。)。,但又引《星槎胜览》称其中有一个晚上因防强盗和触礁而不能航行,所以至少要用两天时间。[注]《东西洋考》卷9,“西洋针路”条,第177页。另据黄衷《海语》载,“满剌加在南海中……直子午收龙牙门港,二日程至其国”。[注](明)黄衷:《海语》卷上,转引自陈佳荣、朱鉴秋编著:《渡海方程辑注》,上海:中西书局,2013年,第102页。可见,考虑到航海技术的发展,贾耽所记从新加坡海峡往西三日航程所至,与明代更路所记两日航程所至不至于相差太远,因此,葛葛僧祇岛北岸为马六甲一带,也不至于有太大的误差。
接下来,“又从葛葛僧祇四五日行,至胜邓洲。又西五日行,至婆露国。又六日行,至婆国伽蓝洲”这一段行程中,一般认为婆露国即宋以后所称的南巫里国,当为今日苏门答腊岛最北端。[注]参见《岛夷志略校释》,“喃巫哩”条,第262-263页注释1。婆国伽蓝一名不太清楚,不论其是否确定为尼科巴群岛[注]参见《郑和下西洋考 交广印度两道考》,第281页;《昆仑及南海古代航行考 苏门答剌古国考》,第60页。,根据离开婆露国六日航程的记载,当不在苏门答腊岛上。这样从葛葛僧祇到苏门答腊岛最北端,贾耽所记为9至10日左右。而根据明代航海记载,从马六甲到苏门答腊岛最北端的南巫里大概需要约9至10天时间。《东西洋考》载满剌加到哑齐国(即“苏文答剌国”),更路总计58更,但又引《广东通志》称“自满剌加九昼夜可至”。[注]《东西洋考》卷9,第179-180页。《西洋朝贡典录》记载此段路程计61更,又称“其国在满剌加西南可一千里……(国人称为古须文达那国,乃西洋辖路,满剌加西南行五昼夜至滨海一村,番名答鲁蛮,系舶。又东南行十余里至国”。)[注]《西洋朝贡典录校注》卷中,“苏门答剌国”条,第64—65页。《郑和航海图》载“苏门答腊返满剌加”更路共计65更。[注](明)佚名:《郑和航海图》,转引自陈佳荣、朱鉴秋编著:《渡海方程辑注》,第101页。可见,从马六甲到苏门答腊国一般大概需要6至7天时间。接下来从苏门答腊国到达苏门答腊岛最北端的南浡里国,“其国在苏门西可六百里,一曰南巫里国。……(苏门西行,善风三昼夜到国。”)[注]《西洋朝贡典录校注》卷中,“南浡里国”条,第71页。这段路程又需要3天时间。这样从马六甲到苏门答腊岛最北端的南巫里需要9至10天时间,再加上新加坡海峡到马六甲这一段航程至少两天时间,从新加坡海峡到苏门答腊岛最北端,明代航行大概至少需要11至12天时间,与贾耽所记12至13天日程相差不大,考虑到从唐到明古代帆船航行技术变化等不确定因素,可以说贾耽所记航程是相当准确的。所以,根据贾耽《路程》所记,箇罗位于今马六甲一带,当是可靠的。
《诸蕃志》所记从三佛齐七日到古逻的记载,如果再比对明代三佛齐到满剌加航程,也无大差别。《顺风相送》记载马六甲到旧港49更,加上一个夜间不能航行[注]向达校注:《西洋番国志 郑和航海图 两种海道针经》,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85页。,当需要6天时间。考虑到航海条件的不确定,6天到7天之间的差别当可以接受。而元代《岛夷志略》载龙牙门到三佛齐“五昼夜至其国”[注]《岛夷志略校释》,“三佛齐”条,第141页。,加之从龙牙门到马六甲的两天时间,这样从三佛齐到马六甲正好为7天。可见,《诸蕃志》所记三佛齐7天航程所到的古逻国或即为马六甲一带,从航程上看是得到支撑的。
总之,梳理与分析中文史料所记载的信息,箇罗(古罗)位于马来半岛的马六甲一带,哥谷罗(葛古罗)当位于其西不远处。这两个地方在唐宋时期都是阿拉伯人东方海路上的重要站点。
通过上文对唐宋时期史料的梳理与分析,以及与明代航海更路记载的对照,基本上可以从中文史料所记载的信息中推定,唐代中文史料中的箇罗与哥谷罗,即为宋代的古罗与葛古罗,也就是9-14世纪阿拉伯史料中的Kalah与Kakula。而其方位所在,基于中文资料所能给出的较为一致的结论是,箇罗(古罗)位于马来半岛西岸的马六甲一带,哥谷罗(葛古罗)当位于其西不远处。这两个地方在唐宋时期都是阿拉伯人东方海路上的重要站点。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古罗、葛古罗,尽管在宋代海外交通和朝贡方面显得比较重要,但《岭外代答》《诸蕃志》都没有专门立条目。宋代以后这两个地名在中文记载里就消失了。元代时,古罗是否存在已不能肯定了,因为这个时期马六甲政权可能已经出现。但元代哥谷罗却存在,伊本·白图泰的游记中描述,他从今天苏门答腊岛北部的苏门答腊国乘船经11昼夜到达了哥谷罗港。[注]参见[摩洛哥]伊本·白图泰著:《伊本·白图泰游记》,马金鹏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5年,第391-392页。该书译所达港为“喀昆赖”,在一些英文译本中译为“Qákula”,此即哥古罗。参见Ibn Battúta,Travelsin Asia and Africa 1325-1354,Translated and selected by H.A.R.Gibb,Published by Routledge &Kegan Paul Ltd.,Broadway House,Carter Lane,London,2013。至于学者们通常将箇罗/古罗这一地名所等同的吉达,从唐朝开始就以羯茶、吉陀等名一直存在于中文文献中,不仅与箇罗/古罗同时存在于唐宋时期,到明代《郑和航海图》中还能看到对其的标注。是否存在一名两译的情况,即羯茶、吉陀等名称是来自Kedah的马来语译法,而箇罗/古罗是来自Kedah的阿拉伯语转音Kalah的译名呢?这又回到了Kedah与Kalah之间的语言学问题上。但是,仅就中文史料看,没有特别证据可以推定箇罗/古罗和吉达为一地,加之贾耽的记载以及《诸蕃志》三佛齐到古逻国航程的记载的可靠性,以及与其他中文史料没有明显不合的情况下,只能得出箇罗/古罗位于今天马六甲一带的结论。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本文所说以中文资料为本,或从中文史料出发,并非是说仅靠中文资料就能解决这一重要地名的考订,这一地名最终需要结合阿拉伯史料、东南亚史料乃至考古资料来考订。本文只是鉴于中文史料没有被认真对待,所以尝试看能否从中文史料中得出一个大致确定的结论,而且本文并没有新结论(如果说中文史料记载能够得出古罗在马六甲的结论,张燮早已指出了),只是对中文史料所做的一番梳理和检验。关于将古罗定位在今天马六甲一带,亦有学者赞同此意见。[注]如《诸蕃志》所记七日至古逻国,史莱格尔认为古逻即是马六甲,参见《郑和下西洋考 交广印度两道考》,第262页。
此外,海外学者基于阿拉伯文献的研究也有将Kalah定位在巴生港(Klang)者。也有学者主张汉语哥罗一语来自于马来语河口Kuala一词,并将哥罗或哥罗富沙罗国考释为今天洛坤海域,认为其与贾耽所记的箇罗不是同一地,贾耽所记半岛西岸的箇罗对应于阿拉伯语的Kalahbar,是位于安达曼海边的港口城邑。[注]参见[泰]黎道纲:《九稚、拘利、句稚、哥罗》,载《泰境古国的演变与室利佛逝之兴起》,第142-154页。总之,关于Kalah/古罗地名的考释,是一个牵涉很多领域的研究课题,有很多不同主张,本文只是基于中文史料的一种观点,以期能对学界考订Kalah的方位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