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紫来
从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到马其顿王国完成对希腊诸城邦的征服(前404—前338),是希腊古典时代晚期和古希腊城邦制度史上的一个重要历史阶段。关于前4世纪希腊历史的研究,“对20世纪中期以前的大多数学者而言,公元前4世纪的历史向以希腊的衰落和马其顿的崛起为主要内容”①晏绍祥:《新形象的刻画:重构公元前四世纪的古典世界》,《历史研究》2015年第1期,第152~168页。,然而,20世纪后半期以来学术界对公元前4世纪古典世界历史却产生了许多新认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认识到了公元前350年之前,波斯和希腊城邦仍然是东部地中海历史舞台的主导者。在此期间,城邦忒拜(Thebes),或者说以其为代表的玻俄提亚(Boeotia)同盟,正如之前的雅典和斯巴达,稍后的马其顿,作为一个至关重要①即公元前395—前387年,雅典、忒拜和科林斯等城邦联合反对斯巴达的战争。的力量在前4世纪希腊历史舞台上扮演了关键角色。尽管因为忒拜在科林斯(Corinth)战争中未能取胜,前387年《大王和约》中又明显存在偏袒斯巴达打压忒拜的倾向,导致旧玻俄提亚同盟被斯巴达强制解散,忒拜沦为斯巴达的属邦,势力一度陷入低谷。但忒拜在前379年通过民众派政变,驱逐了驻扎在卡德墨斯堡(Cadmea)的斯巴达驻军,重建了民主化的玻俄提亚同盟,前371年在留克特拉(Leuctra)战役中击败一直称雄希腊世界的强邦斯巴达。之后又通过促使美塞尼亚独立并瓦解了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体系,几乎断绝了斯巴达重新崛起的希望,一度处于希腊诸城邦的地位顶端,彻底改变了希腊世界的外交格局。因此,对处于极盛时期的忒拜的研究很大程度上有助于揭示希腊城邦在前4世纪地中海国际格局中的重要性。但是,由于相比起斯巴达和雅典,忒拜所建立的霸权无论是时间还是影响力都大为逊色,单纯从时间来说,可以称得上是转瞬即逝,②一般学术界把忒拜从前371年留克特拉战役后到前362年曼丁尼亚战役为止的这段时间,视作忒拜在希腊世界处于主导地位的时期,也就是所谓的“忒拜霸权”(Theban Hegemony)时期。很快就被席卷希腊的马其顿所取代,故学术界关注较少,而在国内就更为明显。
事实上,就忒拜霸权相关问题,首先其相关史料即存在严重的不足及争议。关于本阶段希腊史最重要的基本史料,色诺芬的《希腊志》③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正如英国学者考克维尔(G.L.Cawkwell)已经指出的,④G.L.Cawkwell, Epaminondas and Thebes.The Classical Quarterly, 1972(22),pp.254-278.存在着对忒拜的严重偏见和对斯巴达的曲意维护,导致其故意遗漏了很多重要史实,对研究造成严重影响。其余的史料文献如狄奥多罗斯的《历史丛书》①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普鲁塔克的《名人传》②Plutarch, Lives, 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7.等也各自存在着许多问题和限制,都使得研究的难度大大增加。在此基础上,国外历史学者已有一些研究,数量虽然不多,但质量普遍较高,涵盖了忒拜建立霸权前后的很多方面。③相关论著如 John Buckler,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Robert J.Buck, A History of Boeotia.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79;G.L.Cawkwell, Epaminondas and Thebes.The Classical Quarterly, 1972(22),pp.254-278.其中约翰·巴克勒(John Buckler)的《前371—前362年的忒拜霸权》、加拿大学者布克(R.J.Buck)的《玻俄提亚与玻俄提亚同盟》两书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专著。巴克勒的著作在吸收最新学术成果、有技巧地处理史料上颇为见长,尤其精于对忒拜相关的军事问题的分析,但对于其内政外交的分析则略显薄弱,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有待商榷。而布克的著作由于成书时间较晚,综合了一些更新的学术成果,全书整体上显得结构清晰、立论有据,为进一步分析和解读忒拜霸权中忒拜城邦面临的局势和其战略选择提供了更为全面的注脚。不过,布克对史料的处理存在问题,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其很多判断的准确性。此外,在相关论文中,考克维尔的《伊巴密浓达和忒拜》一文最具重要性。该文一方面对于前人已经作了高度评价的伊巴密浓达的军事天才予以肯定和进一步挖掘,另一方面也对其作为一名杰出政治家和外交家的一面进行了再发现。国外学者的研究多着重于细节,对于忒拜所处的历史格局和影响刻画略有不足。国内学界对本问题研究则较为薄弱,以硕博学位论文为主,大多处于介绍和引述西方学者观点的水平上。④如张玉:《底比斯称霸前后的内政外交》,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赵云龙:《公元前4世纪底比斯与斯巴达关系述论(迄前362年)》,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褚衍爱:《试论公元前447—前386年的彼奥提亚同盟》,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忒拜在希腊世界霸权演进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在军事战术革新等各方面均起到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对后来马其顿人的军事改革和称霸有着重要的启示和影响。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拟从分析忒拜霸权短暂的内外原因入手,试图揭示忒拜在前4世纪这一重要历史时期占有的重要地位,抛砖引玉,以期引起学术界对世界古代史上这一重要转折期的关注。
玻俄提亚地区地处中希腊,在古希腊世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处于南北希腊的交通要道上,所以古希腊时期的很多重要战役都发生在此。①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1.同时,玻俄提亚地区有几道山脉,还有一条河流位于其中部,这使玻俄提亚地区的地形显得比较破碎,②Robert J.Buck, A History of Boeotia.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79;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0.这或许也是玻俄提亚没有像邻近的阿提卡(Attica)和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拉哥尼亚(Laconia)一样早早就形成包含整个地区在内的统一城邦的原因之一。尽管如此,玻俄提亚人还是充分发挥了政治智慧,很早就走上了一条近邻联合并最终发展为邦联之路。
具体到忒拜来说,尽管土地肥沃,农业比较繁荣,但农产品根本不能满足忒拜人维持霸权的需要。除农产品外,忒拜就没有什么重要的自然资源了,更没有可以定期提供固定收入的金银矿藏。财政的紧张也使忒拜人无力维持一支规模较大的常备军。从现有史料来看,忒拜事实上唯一的一支常备军只有圣队(Sacred Band),又缺乏如马其顿的腓力(Philip II of Macedon)一样去贿赂敌方城邦的政客,或是大量使用雇佣兵的财力。同时,忒拜的制造业与商业都不发达,且忒拜人也从未尝试过将盟邦的财富用来为本国所用,或是向诸盟邦征收贡赋之类。①Thucydides, History of the Pelopennesian War, trans.C.F.Smith.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153-157;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pp.224-225.因此可以预见的是,忒拜在作为希腊世界的一大强权而存在之时,其财政状况肯定经常处于窘境。(这一点虽然缺乏史料证据,但从收入来源远多于忒拜的前后两次雅典同盟均不同程度陷入财政困难,不难推想而知。)
与此相似的是,忒拜的人力资源也并不宽裕。尽管忒拜在玻俄提亚地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邦,其人数几乎与其他玻俄提亚人的总人数相当。②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109;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30, 33.虽然如此,其人力资源仍仅足以进行几场大的战役,而不能满足建立和维持一个帝国的需要。甚至就连去远离家乡的据点驻防对于忒拜人而言也是很困难的。相比而言,后来建立了横跨三大洲的大帝国马其顿王国,无论是其拥有的广大土地,加之后来又控制了色雷斯丰富的矿产资源(金银矿山),还是其人口数量(马其顿在控制色雷斯地区后,人口达165万,是希腊诸城邦中人口最多的雅典的15万人的很多倍),均不是忒拜所能比拟的。③N.G.L.Hammond, The Macedonian State: Origins, Institutions, and History.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9, pp.111-119.
总的来说,玻俄提亚地区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对于其后来的历史演变有着很大影响,具体到城邦忒拜上而言,其资源潜力,作为一个地区性强国则有余,想成为整个希腊的领袖或者是霸主,则远为不足,这对于后来忒拜城邦的战略决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关于玻俄提亚地区各城邦的情况,在古代史料和现代学者的论著中均能找到不少的记叙。其城市规模差别很大,大到忒拜这样的地区中心型城邦小到村庄规模的定居点。具体来说,在玻俄提亚的西部有十分重要的俄耳科墨诺斯(Orchomenus)城邦,其附近则有喀隆尼亚(Chaeronea)城,该地后来(前338)成为希腊联军与马其顿军队决战的战场,雅典与玻俄提亚同盟军队的战败也最终导致了忒拜彻底失去其在玻俄提亚乃至整个希腊的强权地位。而在科派斯湖的南部则有重要的城邦忒斯皮埃(Thespiae),重要的战场留克特拉也位于附近。忒拜则位于湖东南,在地理上基本处于玻俄提亚的中心位置。普拉泰亚(Plataea)也是一个重要的城邦,位于忒拜的西南,位置上比较接近于阿提卡地区。①Robert J.Buck, A History of Boeotia.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79, pp.2-21.
玻俄提亚古典时代的各城邦同属一个族群,即玻俄提亚人,其祖先在黑暗时代以前原居住于忒萨利亚,后来才迁徙到玻俄提亚。②Thucydides, History of the Pelopennesian War, trans.C.F.Smith.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23-2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W.H.S.Jones & H.A.Ormerod.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 pp.354-359; Robert J.Buck, A History of Boeotia.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79, pp.75-81.但在迁徙完成后,玻俄提亚并不像伯罗奔尼撒半岛一样大量存在希诺特(Helots)阶层,大部分原住民或离开,或被同化,或成为类似于边民(perioikoi)的二等公民。玻俄提亚人在迁入之后,很快就发展出了多个独立的城邦,城邦之间尽管种族一致,方言相同,使用共同的历法,但在初期联系并不紧密。不过,由于玻俄提亚人崇拜共同的神祇,以此为契机,玻俄提亚地区很早就存在近邻同盟(Amphictyony),但在当时该同盟完全是宗教性质的。与此同时,玻俄提亚人之间从古风时代起就一直有着相互敌视的传统,大邦逐渐蚕食周围的较小规模定居点。比较重要的事例包括赫西俄德的故乡阿斯克拉(Ascra)在其死后不久被忒斯皮埃征服,③在前700年前后。同时,从古风时代起,根据布克(Buck)的研究,俄耳科墨诺斯在前8世纪末便一度试图夺取整个玻俄提亚地区的霸权,但其野心最终被忒拜所挫败①Robert J.Buck, A History of Boeotia.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79, pp.97-101.。
关于玻俄提亚人之间长期的相互敌视的状况,据说伯里克利曾说道:“玻俄提亚人就像是冬青树(圣栎)(holm-oaks),他们总是在试图击倒彼此。”②Aristotle, Rhetoric, trans.J.H.Freese.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 pp.31-33.总之,玻俄提亚城邦间的冲突,可谓是贯穿古典时代玻俄提亚历史之始终。这事实上也削弱了玻俄提亚联盟的整体实力,对于忒拜走向霸权之路是不小的阻碍。
雪上加霜的是,尽管忒拜在玻俄提亚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却远远达不到雅典在阿提卡或是斯巴达在拉哥尼亚的那种程度。相反,在玻俄提亚地区还有其他几个实力不弱的大邦,长期对于忒拜控制玻俄提亚联盟的局面十分不满,这也成为忒拜面临的一大挑战。在本文所涉及的前4世纪,主要的大邦是普拉泰亚、忒斯皮埃和俄耳科墨诺斯三邦。
在前379年忒拜民众派掌握政权后,力图重建玻俄提亚同盟,斯巴达人为将忒拜新政权扼杀在摇篮之中,在随后几年中大举进攻忒拜。③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403-409.在此时,斯巴达人在这三邦均有驻军,因此尽管忒拜人希望尽快恢复玻俄提亚同盟,而这三邦居民中也有不少的亲同盟、亲民众派,④尤其是忒斯皮埃,其在忒拜民众派发动政变,斯巴达人来求援时一兵不发, 见 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Buck认为由此可以看出忒斯皮埃内部有不少的亲民众派力量存在,见 Robert J.Buck,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p.79-80.但暂时无计可施。
后来,前375年,斯巴达与雅典及各自的盟国达成了类似于暂时休战的和约,①关于前375年的和约,色诺芬和Diodorus的记载大相径庭,Buck已在其著作中作了充分的分析,并认为色诺芬的记载相对比较符合真实情况,参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p.101-103.这次暂时性的和约却给了忒拜一个极好的机会,因为斯巴达人遵守和约之规定,将驻扎在玻俄提亚三邦的驻军全部撤回了伯罗奔尼撒半岛②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17-19; 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p.176.。这使忒拜能够在双方战端再启之后迅速地在前373年对忒斯皮埃和普拉泰亚采取行动,对普拉泰亚动手,一方面因为其政府是亲斯巴达的寡头派,一方面由于双方之间长期的矛盾和互不信任。忒拜人在逼迫普拉泰亚人投降之后,驱逐了所有普拉泰亚人,他们被迫成为难民逃亡到雅典去,普拉泰亚城被夷为平地。对忒斯皮埃则相对比较温和,不过也拆毁了其城墙。与此同时,除俄耳科墨诺斯之外的大部分玻俄提亚小城邦均在这一时段已经或是强迫,或是自愿地被纳入到了新的民主制玻俄提亚同盟的框架之下,新的玻俄提亚同盟完全形成。③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W.H.S.Jones & H.A.Ormerod.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 pp.175-177; Xenophon,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57-59; 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76-85.
至于俄耳科墨诺斯,尽管由于距忒拜比较远且实力较强,暂时还没有被纳入新的同盟体系,但到前371年留克特拉战役结束后,最终还是向新同盟屈服。或许出于忒拜人对其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加上俄耳科墨诺斯长期作为寡头派壁垒和斯巴达盟友的背景,同盟没有给予其公民同盟公民身份,而是只给予了其盟友的地位。④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93-97.后来前364年发生的以俄耳科墨诺斯为核心的试图推翻玻俄提亚同盟民主制的未遂寡头政变可以很好地佐证这一点。最后,俄耳科墨诺斯城邦受到了异常严厉的处罚:城市被摧毁,全体居民被卖为奴隶。①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56-163;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pp.182-184.这虽然保证了民主制同盟的稳定,但也削弱了整个玻俄提亚地区的人力物力,同时也使玻俄提亚地区除忒拜以外的城邦对忒拜人更加怨恨,为后来前335年玻俄提亚各邦坚决要求亚历山大大帝毁灭忒拜埋下了伏笔。②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337-355; N.G.L. 哈 蒙 德:《希腊史:迄至公元前322年》,朱龙华译,程庆昺、郝陈陶校,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960~962页。
总而言之,玻俄提亚地区城邦情况异常复杂,即使是在同盟内部,各城邦之间的矛盾也时有体现,有时还异常尖锐。这种长期内耗的局面一方面使忒拜不能全力以赴地经营其在玻俄提亚以外的全希腊的霸权,另一方面长期的内部斗争也削弱了玻俄提亚整体的综合实力。从这一点来说,忒拜在霸权之路上的内部稳定程度远不能与雅典、斯巴达和马其顿相比。
关于在前379年忒拜民众派掌权之后重建的玻俄提亚同盟是怎样的一种政体和运作方式,比较典型的有两种看法:第一,新玻俄提亚同盟是在复兴之前的寡头制玻俄提亚同盟的基础上,吸收了雅典式民主制度的长处,其中仍然保留了分区选举玻俄提亚官(Boiotarchs)等各级联邦官员的传统;③持第一种观点的学者,在国外如N.G.L.哈蒙德,见N.G.L.哈蒙德:《希腊史:迄至公元前322年》,朱龙华译,程庆昺、郝陈陶校,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772~773页。国内如张玉的硕士学位论文《底比斯称霸前后的内政外交》中亦持类似观点。第二,以区内最大城邦忒拜为基础,通过吸收和吞并其他小邦,建立了一个类似于雅典在阿提卡,斯巴达在拉哥尼亚的单一玻俄提亚城邦①持第二种观点的学者相对较多,参见John Boardman,et al.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178;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1994,pp.106-110.而Buckler在其著作中看法较为模糊,似接近于第二种看法,参见John Buckler,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22-32.。笔者个人比较赞同后一种看法,因为在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并不存在代议民主制的事例,在当时人看来,民主制的本质就是所有公民能直接参与公民大会并都能得到在合适的政府岗位上任职的机会。同时,雅典式的民主制度也更适合于单一制国家,而不是联邦政府。
因此,如果新玻俄提亚同盟采取的是一种类似于雅典模式的民主制,也就意味着,至少在忒拜民众派的设想中,民主制的玻俄提亚将是像雅典一样的一个统一大城邦,而原有的各小邦也就不再是半独立的城邦,而将下降到类似于地方政府的地位,与雅典的村社(demos)相似。理论上讲,所有的玻俄提亚人都将拥有新的玻俄提亚同盟的公民权,整个玻俄提亚将共同组成一个大的公民大会。②参见 Robert J.Buck, 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 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p.106-107.
但是,许多玻俄提亚人并不会这样去看待问题。他们往往会将这些措施归结为忒拜人试图统治整个玻俄提亚的策略,他们认为现在的同盟令他们生活十分痛苦,使他们感到不公平。③Xenophon, Memorabilia, trans.E.C.Marchant.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3, pp.190-191.同时,由于如此民主化的其中一个结果便是玻俄提亚原有的除忒拜以外的城邦均会在事实上消亡,而大邦如忒斯皮埃的居民数过多,不可能全部迁往忒拜或是流亡,因此当忒斯皮埃人向雅典人请求帮助时,他们甚至用了“ɑ,πóλιδας(cityless)”(失去原有的城邦)一词来形容其处境。④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37-39.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非忒拜的各邦公民而言,其实很难说这种新的民主制度能在多大程度上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相反,由于其对忒拜人的动机始终持怀疑态度,他们眼中的民主制,很大程度上只是意味着故邦的沦亡和忒拜的“帝国主义”。这也使得他们在面临很多本需要整个同盟同仇敌忾对抗外敌的关键时刻,往往会采取消极自保的方式来逃避和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反抗。比如在关键性的留克特拉战役期间,忒斯皮埃人抛弃了其城镇,而逃亡到了克瑞索斯(Keressos),这使得伊巴密浓达不得不在战后使其回归原处。①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W.H.S.Jones & H.A.Ormerod.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 pp.237-239.反过来,尽管部分忒斯皮埃人出现在了留克特拉战场之上,但伊巴密浓达并未在战场上使用其部队,②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W.H.S.Jones & H.A.Ormerod.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6, pp.216-219.这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忒拜民众派对其他玻俄提亚人,尤其是出身于比较强大的三邦的人的不信任态度。
总之,可以认为,民主制度事实上并未起到能调动全体玻俄提亚人积极性的作用,与此相反,民主制还进一步激化了玻俄提亚人的内部矛盾,加剧了非忒拜人对忒拜人的不满。尽管事实上忒拜人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还刻意地减弱了忒拜城邦在玻俄提亚同盟中的重要性,③采取的措施包括如将一贯印在玻俄提亚硬币上的忒拜字样改成本年度负责的Boiotarch的名字等,参见Robert J.Buck,Boiotia and the Boiotian League,423-371 B.C..Alberta: 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4, p.108.但收效甚微,至少并未给色诺芬等其他同时代的希腊人留下深刻印象。
除此之外,玻俄提亚同盟的制度中还存在其他很多问题,比如,新玻俄提亚同盟缺乏一个能保证政策得以持续贯彻执行的机制或机构,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讲是采用雅典民主模式的希腊诸城邦的通病,这种直接民主的模式往往使得短期民意对政策的制定和执行影响过大,对于一个有争议或者不受全体民众欢迎的议题,领袖的提案很可能在短期内就被一时的民意推翻了。诸如伊巴密浓达对阿凯亚寡头派的温和处理最终被国内反对派所推翻的事件足可以说明这一点。④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47.
同时,同盟宪法也使伊巴密浓达及珀罗庇达斯(Pelopidas)等民众派领袖们很难去筹划并实行一个长期性的政策,尽管同盟允许玻俄提亚官连选连任,但其一年一度的过于短暂的任期也极大地限制了长期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比如在前368年由于民众对伊巴密浓达的不满,他最终未能当选为玻俄提亚官,这也使当他在第二年再次当选,处理伯罗奔尼撒半岛事务时不得不面临更大的困难。①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225-227.
与此同时,同盟内部长期存在的政治反对派更让情况雪上加霜。尽管在民众派政变之后,忒拜及同盟内部的寡头派势力大大衰落,至少对民主制威胁减小。但是,在民众派的内部却发生了一些分化,尽管由于目前能看到的关于这方面的史料极少,无法对此进行系统分析,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在民众派内部是存在一定的内部纷争的,产生分歧的原因或与玻俄提亚同盟对外政策的方略有关。同时还至少存在一名重要的反对派,墨涅克勒达斯(Menekleidas),他曾在民众派领导层内部和玻俄提亚公民大会中制造了一些分歧和混乱,但最终被珀罗庇达斯挫败。②Plutarch, Lives, 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7, pp.399-403; G.L.Cawkwell, Epaminondas and Thebes.The Classical Quarterly, 1972(22), pp.266-267.
此外,即使在前4世纪60年代,玻俄提亚的寡头派也没有完全销声匿迹,典型事例如前364年以俄耳科墨诺斯为中心发动的未遂寡头政变,这一切,对于巩固和发展玻俄提亚在希腊世界的“霸权”地位都是有害而无益的。
除此之外,玻俄提亚同盟还存在着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即使是在前4世纪60年代处于极盛期之时,也很明显能看出其过度依赖于伊巴密浓达以及珀罗庇达斯的问题,等到前362年曼丁尼亚战役中,伊巴密浓达原定的两位继承者伊俄莱达斯(Iolaidas)及代潘托斯(Daiphantos)均战死沙场,而在玻俄提亚军已经获胜,追击残敌之际,伊巴密浓达也不幸受了致命伤。①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223-22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W.H.S.Jones & H.A.Ormerod.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pp.32-39.这不仅使得这次战役本已获得的胜利化为了泡影,更使忒拜的霸权之路从此困难重重,尽管之后的相关史料的确不多,不过确实也不难看出之后的忒拜城邦再也没有了如伊巴密浓达和珀罗庇达斯这样的伟大领袖,城邦领导层的人才青黄不接状况颇为严重。
总体来看,民主制的玻俄提亚同盟的宪法和制度设置中存在不少问题,使得除忒拜人以外的玻俄提亚公民的积极性得不到充分调动,同时政策的可持续性缺乏保障,民主派领导层又存在断层问题,这些都为忒拜维持和巩固其“霸权”平添了许多困难。
在留克特拉战役后,斯巴达仅存的实力也损失殆尽,而雅典又不愿意过度削弱斯巴达,态度首鼠两端,只想火中取栗。②雅典人在留克特拉战役后忒拜人来报捷时感到十分震惊而气馁,在不久后迅速在雅典召开了一次新的和会,在名义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雅典取代了不久前斯巴达的地位,成为和平的保护人,可是,毫无疑问的是,忒拜仍在继续与斯巴达的战争,并未参加和约,忒萨利亚的僭主似乎也没有认可该和约。参见 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77-79; 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85-186.忒拜遂当仁不让地成为反斯巴达联盟的发起人和领导者。而就在此时,长期在斯巴达威慑下看似稳定实则充满危机的伯罗奔尼撒半岛诸邦开始出现了混乱,寡头派政权的地位摇摇欲坠,民众派势力抬头,很多城邦陷入内乱,同时也出现了对斯巴达长期霸权的普遍不满。①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70-73.
其中,阿耳卡狄亚(Arkadia)出现的动乱影响最为深远。本来,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城邦中,阿耳戈斯(Argos)就一直与斯巴达处于长期敌对状态,而阿耳卡狄亚在前5世纪则曾经与阿耳戈斯联合共同对抗斯巴达,后来在前418—前417年才被斯巴达击败,但斯巴达对该地区的控制一直称不上十分稳固。②参见 W.G.Forrest, A History of Sparta 950-192 B.C..New York and London: W.W.Norton and Company,1968;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ennesian War, trans.C.F.Smith.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pp.109-135.此时,阿耳卡狄亚内部经过斗争,其民众派先后在该地区最重要的两大城邦曼丁尼亚及忒革阿(Tegea)中掌握了政权,并在玻俄提亚方面的支持和帮助下,根据民主制原则组建了阿耳卡狄亚联盟。③参 见 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79-83; N.G.L.哈蒙德: 《希腊史:迄至公元前322年》,朱龙华译,程庆昺、郝陈陶校,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795~796页。之后,为了抗击斯巴达,阿耳卡狄亚、赫利斯(Elis)和阿耳戈斯三邦结成了针对斯巴达的三方联盟,并一度向雅典请求建立防御同盟,未能达成协议。之后三邦转而向忒拜求助,忒拜方面在伊巴密浓达和珀罗庇达斯等人的坚持下,加上赫利斯人资助了10塔连特作为忒拜远征的军费,最终经过公民投票接受了联盟。④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83-89; Plutarch, Lives, 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7, pp.397-399;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00-102;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72-73.
不过,忒拜与伯罗奔尼撒半岛三邦的联盟存在很多问题,诸如:其中并没有明确规定忒拜或是某一邦为霸主或类似的条款,伊巴密浓达能成为盟军总指挥也更多是出于其威望和能力,但并无条约之明文作为依据。同时,联盟中也没有相应的联合指挥机构,这些在当时短期内看来或许是实用的,但后来却带来了严重的不利影响。
除了与伯罗奔尼撒半岛诸城邦结成的反斯巴达同盟之外,在中希腊,由于忒拜举足轻重的地位,留克特拉战役之后也形成了以忒拜为中心的同盟,其中包括前文提过的俄耳科墨诺斯(Orchomenus)、波喀斯(Phokis)诸邦,此外,连本来加入了第二次雅典同盟的优卑亚,都选择了加入忒拜为中心的联盟,但是,由于史料的缺乏,这些盟约的具体性质和内容,均不得而知。仅知由于中希腊是忒拜势力的中心地带,其盟约体系相对比较稳定,同时中希腊各邦也因此在前4世纪60年代获得了一定的安全保障,避免成为希腊各邦争霸的角力场。①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88-189.
但是,在忒拜对外部同盟关系的处理过程中,尤其是在处理与伯罗奔尼撒半岛诸邦的同盟关系时,未能找到一个能长期性地把盟邦联合在一起的方法。忒拜与半岛各邦建立联盟的原因本来就在于双方均反对斯巴达,视斯巴达为头号对手,而一旦斯巴达势力衰落之后,不再能对半岛各城邦构成强有力的威胁之时,联盟内部城邦之间的矛盾便迅速上升为了主要矛盾,内忧迅速取代了外患。这时,如果联盟中有一个明确的领袖或者相应的章程,那也有利于出面仲裁和缓解危机,可是,联盟建立时,忒拜人的眼光更多是着眼于当前局势和具体情况,而没有考虑到长远问题,并未言明忒拜在其中的合法盟主身份,这就让问题更加复杂化了。后来阿耳卡狄亚与忒拜之间发生的种种矛盾,以及同盟最终在前4世纪60年代后期瓦解,其深层原因都在于此。
当然,不能对忒拜未能将多重双边同盟关系转换为联盟体系的弊端过度强调。无论是雅典还是斯巴达的联盟体系都不是一蹴而就马上形成的,而是经历了一个不短的演变过程。反观忒拜,兴衰之间过于短暂,根本没有留下让盟邦充分认可其实力的余地和时间,在这种状况下忒拜想组建一个联盟体系并担任盟主显然是不太实际的。除此之外,即使是建立了雅典斯巴达模式的联盟体系,霸权能否持久也存在疑问。雅典斯巴达维持其联盟的根本在于其在实力对比中的绝对优势,一旦其实力不再,正如前4世纪的斯巴达一样,立即就被各盟邦所抛弃。因此笔者认为其中更多的是折射出了忒拜人在外交地位突然提升后严重缺乏管理同盟体系的经验,他们用军事手段夺取了领导权,却不知该从何入手进行统治的客观事实。
尽管在哈蒙德《希腊史》中将忒拜比较松散的同盟关系归结为是伊巴密浓达想建立一个自主联盟之间的联合体的理想,①N.G.L.哈蒙德:《希腊史:迄至公元前322年》,朱龙华译,程庆昺、郝陈陶校,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811~812页。但是,就目前能看到的史料来分析,这种猜想并无坚实的依据。总体来说,忒拜在处理对外,尤其是对伯罗奔尼撒半岛诸邦的同盟关系中存在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最终构成了忒拜“霸权”崩塌的重要原因。
由于玻俄提亚地处希腊之中部,其北方就是广阔的忒萨利亚地区,再往北更有马其顿和色雷斯等广大地区,正如后来马其顿王国的巨大成就所充分证明的,假如经营北方得当,是拥有非常大的潜力的。即使无法取得如后来腓力二世那样的成就,至少也能使忒拜完全腾出手脚,全力处理南方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事务。
可是,对于当时的忒拜人而言,北方事务永远是次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即使是对忒萨利亚颇感兴趣的珀罗庇达斯,他的着眼点似乎也始终只是在于维持当地力量之均衡,或是与当地确立暂时性的附属性盟约关系。因此,虽然出于珀罗庇达斯对北方,尤其是忒萨利亚事务的兴趣,在其带领下,忒拜人对忒萨利亚进行了两次干涉,第一次珀罗庇达斯通过与珀赖俄斯僭主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Pherae)交战,迫使其签订了休战和约,并成功加强了忒萨利亚联邦的力量,但由于珀罗庇达斯所率兵力不足,未能彻底改变该地区的状况,只是暂时遏制了僭主势力的扩张。①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114; Plutarch, Lives, 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7,pp.403-407.
此后珀罗庇达斯着手处理马其顿事务,珀罗庇达斯与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二世达成了由忒拜主导的同盟,马其顿国王还派出其弟腓力等贵族子弟到忒拜作为人质。但因为实力所限,他事实上未能完全改变当时马其顿内部混乱的局面,马其顿的王位之争仍在继续。②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94-195;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110-119.
之后,到前368年,忒萨利亚人再次遣使忒拜,指控僭主亚历山大③此为前文所说的忒萨利亚僭主而非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二世。故意煽动诸城市之不安,这时无论是忒拜城邦大会还是珀罗庇达斯本人均不想马上再对忒萨利亚发起远征,他只想通过自己出使忒萨利亚阻止僭主进一步破坏该地区的平衡。就在差不多同时,马其顿国王被暗杀,马其顿再次陷入大乱之中,仓促之间珀罗庇达斯只好雇佣了佣兵先前往马其顿。但由于麾下的雇佣兵被马其顿弑君者托勒密所买通,珀罗庇达斯不得不承认既成事实,认可托勒密的摄政身份,并与其达成了与之前相似的和约。
马其顿局势稳定后,珀罗庇达斯回到了忒萨利亚,但不慎被僭主所扣押。这毫无疑问激怒了忒拜人,忒拜派出一支由两名玻俄提亚官率领的不弱的远征军,这一年(前368)没有当选为玻俄提亚官的伊巴密浓达也作为一名普通重甲兵参与了远征。交战过程中,由于指挥失误,忒拜军险些溃败,只是由于伊巴密浓达紧急进行了部署才免于战败。第二年,伊巴密浓达再次当选为玻俄提亚官,重整旗鼓,再次率军北上进入忒萨利亚,击败了亚历山大,救出了珀罗庇达斯等人,但是未能彻底地打击亚历山大的势力。①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 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17-119; Plutarch, Lives,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7,pp.411-415.
在这一战之后长达三年的时间中,至少就目前能见到的史料而言,忒拜人事实上放弃了对忒萨利亚事务的干预。这就给了亚历山大长达三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直到前364年,亚历山大再一次对忒萨利亚诸邦发起了进攻为止。忒拜人遂派出珀罗庇达斯率军驰援,双方交战,虽然忒拜军占据优势,但战斗过程中珀罗庇达斯战死,对忒拜的事业打击重大。之后,忒拜人为报仇,派出两名玻俄提亚官统军击败了亚历山大,迫使其成为属邦,并放弃成为忒萨利亚僭主。这在短期内确保了忒萨利亚服从玻俄提亚之领导,但并未摧毁亚历山大的权力基础,使其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②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65-169; Plutarch, Lives,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7,pp.419-433.这种以忒拜为首的忒萨利亚格局十分不稳定,当忒拜在前362年失去伊巴密浓达后,忒萨利亚人在前361年便转而寻求雅典而不是忒拜的帮助来对抗僭主了。③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207-208.
总的来说,忒拜对于北希腊忒萨利亚和马其顿地区的经营存在很多问题。一方面,忒拜人长期对经营北方的重要性重视不够,导致对北方事务的处理大多是临时性、局部性的应急措施,而没有较长远的规划,即使派出部队去干涉北方,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偏师弱旅,不足以改变当地的力量对比格局。另一方面,忒拜人对北方的政策连续性也存在问题,给人感觉往往是出于珀罗庇达斯个人的竭力动员和鼓动,而缺乏城邦整体的动力。总的来说,忒拜对北方的经营,在消耗了许多人力物力的同时,还付出了损失著名领袖珀罗庇达斯的代价,而只换来了几年间北方不对中希腊和玻俄提亚构成威胁的局面,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尽管忒拜在留克特拉战役后国际地位显著上升,但由于其地位上升过快,在前4世纪70年代仍只是雅典的盟邦之一,后来却试图与雅典、斯巴达分庭抗礼,甚至成为希腊世界的领袖,这种诉求显然未能得到雅典和斯巴达的承认。更何况,即使是忒拜所主导的玻俄提亚同盟本身,也从未得到希腊各强邦的普遍承认,反而常被认为是对各城邦自治的一种侵犯。这些对于忒拜的“霸权”均有着极为不利的影响。
具体来说,以下两次事件均充分展现了忒拜外交威望和影响力的不足。首先是前366年以忒拜为中心的和平外交努力最终以失败告终。事情的起源是前367年忒拜和雅典得知了斯巴达人正遣使波斯以寻求得到波斯大王的财政资助,两邦不甘人后,也迅速派出使团前往波斯。在苏萨,在其中一名雅典使节的帮助下,珀罗庇达斯成功说服了波斯大王,使波斯方面所提出的和平提案完全满足了忒拜方面的要求,其中特别承认了美塞尼亚的独立地位,这显然对斯巴达是极大的打击,同时提案中也包含了打压雅典的内容。而在本次苏萨会议上,阿耳卡狄亚和赫利斯发生了领土争端,波斯大王选择了支持赫利斯一边,这使得阿耳卡狄亚使团最后愤而回国。各城邦使者归国之后,雅典和斯巴达均十分不满,雅典人还处决了与忒拜暗中勾结的使节。①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139-143; Plutarch, Lives, trans.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17,pp.415-419.
前366年春,忒拜人召集各城邦代表,准备重建和平。但当忒拜人要求就和约条款起誓时,部分使者却以没有得到授权为由拒绝了,这事实上正是对忒拜权威的一种挑战。雪上加霜的是阿耳卡狄亚人又公开质疑了忒拜举行和会的权力,忒拜作为反击则在和会上指责阿耳卡狄亚人破坏同盟,阿耳卡狄亚人最终愤而离开,忒拜的和平努力和外交声望均遭沉重打击。之后忒拜人遣使各邦想让各邦宣誓加入和约,但均被拒绝,忒拜的和平努力遂以失败告终。①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143-145;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151-160.这一次和平努力的失败不仅体现了忒拜在希腊世界外交威望的不足,也意味着忒拜人未能成功地将军事上的优势转化为政治和外交运作中的影响力,此外还促使阿耳卡狄亚和雅典更加接近,二者最终结成共同防御同盟。
但是,尽管史料缺乏不能完全确认,却的确存在过由忒拜主导的和平体系的可能。并且无论该体系存在与否,至少忒拜在前365年与科林斯等邦成功议和是客观事实,而这事实上也意味着忒拜的一个重要战略目标的实现,亦即成功终结了由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应当说这意味着忒拜霸权达到一个高峰。因此,也不应过度夸大忒拜外交威望的不足。同时,如果和后面忒拜建立海军的计划相联系,不难得出忒拜是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事务大致稳定的前提下,才会有余力去从事海军建设这一结论。②参见 G.L.Cawkwell, The Common Peace of 366-5 B.C..The Classical Quarterly, 1961(11), pp.80-86; 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200-203.
第二次事件是前366—前364年忒拜试图建立舰队并组成能与雅典抗衡的海上联盟。这件事本身即与此前忒拜的和平努力联系紧密。一方面,波斯国王此时仍视忒拜为希腊诸邦中最重要的盟友,所以乐于资助其舰队计划;另一方面,随着外交手段部分受挫,忒拜只有在海上压倒科林斯和雅典,才能彻底切断斯巴达与各盟邦的联系,逼其求和。因此,在伊巴密浓达主导下,忒拜于前366年开始了建造100艘三层桨战舰的宏伟计划。
但是,从许多方面来看,忒拜并不具备成为海上强权的条件:地理上,玻俄提亚并无很好的良港;从造船材料来讲,忒拜只能远道从马其顿处获取;而关于舰队所需要的水手和人员,一则需要时间进行训练,再则玻俄提亚人力资源本来就不充足;最关键的是,就财政状况而言,玻俄提亚完全无法支持如此巨大的项目,只能极大地依赖波斯的资助。①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49-153;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pp.161-169.
准备工作进行了两年,到前364年,伊巴密浓达已经做好了将舰队投入使用的准备。但他并不打算过早在海上与雅典舰队发生直接冲突,他的计划是先诱使一些海上城邦叛离雅典,加入忒拜同盟,再寻找机会与雅典决战。其具体计划是通过与爱琴海东部的拜占庭、喀俄斯(Chios)和洛多斯(Rhodes)三邦结盟,切断雅典从黑海运输粮食的重要线路,从而迫使雅典屈服或是主动进行决战。伊巴密浓达率舰队首先前往了拜占庭,尽管拜占庭人对雅典很不满,但对于与忒拜建立正式联盟还是心存疑虑,这反过来又给忒拜人说服另外两邦的工作增添了难度。最终,另外两个城邦也婉拒了忒拜人的同盟提案,伊巴密浓达率舰队几乎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回国,仅有两个小邦刻俄斯(Keos)和伊乌利斯(Ioulis)从雅典同盟叛离,但均很快就被平息。②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53-172; John Boardman, et al.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pp.200-203; John Buckler, The Theban Hegemony.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p.169-175.此后,忒拜舰队再未有过大的行动,一方面由于波斯大王逐渐停止了对忒拜的资助,另一方面也由于从此之后忒拜在南北两面均面临较大挑战,已无暇再经营海上事业。然而,不久后(前357—前355)发生的同盟战争③Homblower, S.& Spawforth, A.,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3rd Edition Revis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418.可以充分证明伊巴密浓达的战略眼光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受限于忒拜薄弱的海上力量和当时时机尚未成熟,故而功败垂成。
不过,忒拜试图组建海上联盟并最终失败这一事件,一则说明了忒拜缺乏成为海上强权的潜力,二则爱琴海各城邦对忒拜的同盟请求的迟疑态度,也佐证了忒拜一直缺乏足够的外交威望和影响力这一论点。总而言之,忒拜外交威望的严重不足对忒拜试图确立和巩固其“霸权”的构想造成了极大的不利影响。
从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结束不难看出,波斯帝国在希腊城邦外交格局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有学者甚至认为波斯是“希腊世界格局的掌控者”①参见徐松岩:《第二雅典海上同盟述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期,第93~100页。,尽管笔者对这一观点执保留态度,但从波斯凭借其雄厚财力对希腊城邦的多次干涉和通过敕令形式加以裁夺等来看,波斯的确在希腊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可是,面对波斯的巨大威胁,无论雅典、斯巴达或忒拜均采取了迎合和尊奉波斯,并借重波斯的权威来巩固其在希腊世界地位的方针。当然,根本上这是因为这三大城邦的实力不足所致,不过,其对波斯过度的重视和敬畏态度最终使波斯人这一希腊人的死敌长期在希腊世界处于超然的优越地位,可以运用其雄厚的财力,轻易左右希腊世界的格局。而且,也使得波斯人能够伺机持续在希腊世界内部制造不和与冲突,使希腊城邦四分五裂,无法构成对其强有力的威胁。忒拜在其势力强盛时期,不仅没有认识到可以将波斯作为一个联合整个希腊世界共同对抗的公敌这一契机,相反,与斯巴达和雅典不谋而合,甚至犹有过之,忒拜也对于波斯寄予厚望,且更加依赖于波斯的援助,②参 见 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49-153.从前367年苏萨和会也可以看出,忒拜在其外交设想中仍把波斯置于中心地位。然而事实上波斯帝国在前4世纪60年代已经风雨飘摇,其重要粮食产地埃及早已独立,西部各省总督也纷纷叛乱,但忒拜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反而仍坚持亲波斯立场。③Diodorus Siculus, Library of History, trans.C.H.Oldfather.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225-227; [美]A.T. 奥姆斯特德:《波斯帝国史》,李铁匠、顾雪梅译,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495~499页;[伊朗]阿卜杜·扎林库伯:《波斯帝国史》,张鸿年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1~152页。
而相反,马其顿的腓力二世及亚历山大父子尽管本来与希腊民族关系疏远,却认识到了波斯的外强中干,牢牢地抓住了反抗波斯帝国这一主要矛盾,打出联合整个希腊世界的力量对抗宿敌波斯的旗号,这使得尽管希腊诸城邦内部大多存在对马其顿统治不满的反马其顿派,但同时也有着极力主张联合和支持马其顿的派别。以雅典为例,曾极力反对和攻击忒拜的演说家伊索克拉底在后来便成为一名极力鼓吹由腓力领导希腊人进行反对波斯战争的亲马其顿派,①参见 Isocrates, Isocrates, trans.George Norli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0;陈恒:《亚历山大史料的五种传统》,《史学理论研究》2007年第2期,第64~75页。可见联合希腊世界反对波斯的主张在各城邦不乏拥护和支持者。由此似可推想,若忒拜采取联合希腊城邦抗击波斯而不是继续走雅典斯巴达向波斯屈服的老路,其霸权之路的阻力或会有所减少。可惜的是,忒拜如同之前的雅典和斯巴达一样,只专注于希腊世界内部,囿于希腊城邦内部斗争,缺乏更大的格局观,终于导致希腊各城邦在内斗中更趋于削弱,最终让马其顿坐收渔利。
具体到忒拜而言,其决策集团无法突破旧格局的具体表现还有以下一点,即忒拜无法突破城邦自治原则的限制。城邦自治观念大约是在前5世纪中叶开始出现的,有西方学者认为这与雅典势力的增强紧密相连,是雅典常常侵犯盟邦的自治权利所引发的,②参 见 V.Ehrenberg, The Greek State.New York: The Norton Library,1964,pp.93-94.而其最终形成,是在科林斯战争后的前387年《大王和约》(King's Peace)签订后,由于《大王和约》的条款中明文规定了各希腊城邦均许以自治这一点,使其地位得以确立。
该原则在理论上原本是遏制霸权的,但是,在前4世纪80—70年代,却多次成为斯巴达和雅典谋求霸权的借口和幌子。对于忒拜而言,该原则可谓是带来了极大的灾难。无论是前387年斯巴达借口城邦自治强迫解散玻俄提亚同盟,还是前371年在斯巴达所召开的和会上,斯巴达与雅典再次借着该原则的名义非难忒拜,最终酿成了留克特拉战役,均是拜城邦自治原则所赐。
可是,当忒拜在前4世纪60年代成为主导希腊世界城邦关系的重要力量时,她并未能突破城邦自治原则的限制,开辟出一条新路,相反,忒拜仅有的突破是在玻俄提亚地区内果断兼并、驱逐了几个主要的反对派城邦,但是在处理和希腊其他各城邦关系时,仍然难逃该原则的窠臼,即使是在忒拜方面积极准备促成的前367年的和平提案中,除了承认美塞尼亚独立和改由忒拜主导和约之外,与《大王和约》并无本质区别。①参见 Xenophon, Hellenica, trans.Carleton L.Brownson.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p.139-143; John Boardman, et al.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Vol.6, 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pp.196-197.这事实上与前一点之间是相关联的,因为波斯方面是把城邦自治原则看做一种分化希腊各城邦,使其难以联合的手段的,而忒拜传统上本就有过亲波斯的传统,②关于希波战争时期忒拜加入波斯一方作战,参见希罗多德:《历史》,王以铸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此时忒拜再与波斯方面保持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就更会使其他希腊城邦对忒拜的印象恶化,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世界,尽管波澜起伏,英雄辈出,但长期以来被马其顿帝国尤其是亚历山大大帝的耀眼光芒所掩盖,因此,前4世纪被认为是一个以希腊城邦衰落和马其顿崛起为主基调的世纪。在此背景下,城邦忒拜在前4世纪勃兴、衰落并最终覆灭,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其历史地位和价值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随着西方学界对前4世纪古希腊史的认识的深化,希腊城邦在前4世纪前期扮演的重要角色和地位日益凸显。而其中忒拜给当时希腊世界留下了深远影响这一点也愈益得到应有的重视,忒拜兴衰的过程同时也给后世的研究者留下了众多疑问,这些均尚有待进一步挖掘和探索。西方学者在关于忒拜的细节研究考证中着力甚巨,但关于忒拜在大历史格局中的地位则关注不太多。本文尝试着从内外两个方面中的多个角度综合剖析忒拜霸权不能持久的各种原因,以便更好地审视忒拜在前4世纪整体历史格局中的地位和影响。不难看出,根本上来说,还是忒拜的国力本来就不足以维持其霸权地位这一点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再加之玻俄提亚同盟内部暗潮汹涌,存在种种问题,而忒拜缺乏足够的外交威望,其领导层又无法突破传统的希腊城邦外交格局。最终,在这一切的综合作用下,忒拜霸权的转瞬即逝乃至后来忒拜城邦本身也毁于一旦,马其顿坐收渔利的种种结局,都是顺理成章的了。
总而言之,尽管忒拜的“霸权”十分短暂,但其却给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世界乃至后来的西方历史造成了重要的影响,而通过研究忒拜霸权短暂的原因,也有助于弥补过去国内学界对于从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到马其顿征服之间的希腊历史研究的相对薄弱之处,揭示出希腊古典时期除了雅典斯巴达两强之外还存在多个势力中心的基本事实,①关于希腊古典时代存在多个势力中心这一看法,参见晏绍祥:《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论“修昔底德陷阱”》,《历史研究》2017年第6期,第109~125页。有助于重构一幅更为立体的前4世纪古典世界全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