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佑
老屋大天井,黛瓦鳞鳞。日头从天井口照下来,先上后墙,再跨天井,最后挂在天花板上,一天便算过去。日复一日,日影就是老屋的钟。
老屋几十口人,都看奶奶的脸色。奶奶看天的脸色,奶奶看天是从天井看的。每天清晨,奶奶放了鸡笼,便站在天井中間,抬头看天。在她心中,天井之外的天不是天。从天井四角的明暗,她能判断风雨阴晴,交代人们该干什么。当日影从后墙慢慢下来,有人怠倦,还未出门,奶奶就高声提示:日头都快下墙了。于是那人便有了紧迫,匆匆地出了门去。
忙完人畜的早餐,奶奶稍有片闲便与瞎子阿婆坐在天井旁数落村里往事,盘点生死世景,各发一通感慨。此时,日影便悄悄爬到天井的青石上,像是在偷听她们的人生秘密。奶奶蓦然发现,日影要过井沟了,便赶紧刹住话题,各自散了,去做备炊之事。
冬夏的日影,是不一样的。奶奶的心里很清楚。如照射的角度,移动的快慢,光影的强弱,均代表时光变化,奶奶都烂熟于心。天井的日影,就是奶奶一代人的“日晷”。她常立在天井边上,对着天空念叨,到了啥节气,早晚穿啥衣;遇上啥天气,该干什么活。天井是奶奶同天地对话的窗口。奶奶是秉承“天人合一”的哲学家。
夏日的晚上,奶奶忙完厨下之事,摇着蒲扇坐在天井的青石板上。月光从天井的一角钻进来,带着幽蓝诡秘的气氛。我便钻到奶奶怀里,听她讲鬼故事。故事越是神奇恐怖,我越钻贴得紧,心里却越想听。此时奶奶就有护犊的成就和自豪。借着月影的变化,奶奶将鬼故事讲得一波三折,渲染得光怪陆离。似乎透着天井的日月,将世间之事全部浸染在光的幻影里了。那日月的影波,如同流水一样,从一代代人的心头汩汩淌过,在天地之间留下一丝淡淡的痕迹。
责任编辑: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