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奎
又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夜晚,我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给远在广州的爱人发了个信息问问孩子睡了没?没动静,估计娘俩都睡下了。起身端起水杯,到洗手间将泡了一晚上的茶叶倒掉,关灯、锁门,刷卡出办公楼。
我不常出门,周末也是,难怪连一同跻身在加班一线的朋友老高都说我实在太宅了,他已经够宅了,而我,比他还宅。
宅着干什么呢?哈,加班呗!
暂属空巢青年的我,没兴趣在公寓里等待夕阳落下,拉开窗帘,吟出“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的矫情调,加班是我大部分私人时间的接盘侠,它安排了我的生活。
走在路灯都下了班的人行道上,望着左右前后还有点点灯火的大楼,琢磨起我的加班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1
记忆中的加班该是从初中开始的,那会加班还叫“晚自习”,滋味是芬芳的。
我的初中是在邻村读的,那时乡村里的学龄孩子还比较多,为了就近上学,不少村子都办有小学和初中,学校的老师以中专师范毕业生和年长的代课老师为主,记得当时镇子里有8所初中,如今都早已不复存在了。
幸运的是,在我刚上初一的时候,学校分配过来一个年轻的师范毕业生,我们叫她小赵老师。她带着美好的职业憧憬,毫无保留地向我们挥洒初为人师的热情,鼓励我们这些乡村孩子好好学习。以前的晚自习,很少有人在教室看书学习,要么是因为停电(20世纪90年代的乡村时常停电),要么是写完作业不知道要干什么。她当班主任后,经常和我们住校生一起上晚自习,跟我们讲她在师范读书的见闻,对外面世界很是好奇的我们被她的故事深深吸引。印象深刻的是她有一个笔记本,有塑皮封且里面夹带各地风景照,下了晚自习,她经常让我们围坐一桌,给我们介绍照片里的故事,她所播撒的那种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渴望,在冬日简陋的教室里散发的满是阳光的芬芳和甜美,唤醒了一群乡村孩子去努力追寻外面美好世界的心灵。
这样的芬芳并未能蔓延多久,上了高中,境况就不同了。
高中的加班已超出了晚自习的范畴,晚自习那是必修课,“熬夜”才叫加班。
带着小赵老师的祝福,带着很多辍学同学的羡慕,还带着父母的殷切期望,我和其他5位同学经过很多个晚自习的点灯奋战,挤进了县城里的省重点中学。
从乡村将就凑合的桌椅,到县城窗明几净的教室,学习环境发生了很大改变,半军事化管理模式将一日学习生活安排的紧张有序,白天8节课加晚上4节晚自习。我在乡村中学养成的散漫和随性,遇到规范化程序化的生活设计很是不适应,连课堂听课也不适应,从前养成的习惯是靠自学,所以上课常常不听讲,听了也不入耳,班里的同学都是每个镇上的学习尖子拔过来的,竞争意识颇强,我不适应的结果就是成绩迅速下滑,直到位居成绩单右侧前几位(左侧前30位,右侧后30位),才收住。
怎么办?只得选择熬夜,不光我这个成绩宿舍倒数第二的家伙在熬夜,正数第一到第六的基本也都在熬夜。高三那会,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大家都抓紧洗漱完钻进被窝,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来的标配手电继续攻读数理化、语数外、史地生,这样的加班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宿舍集体散了。因为进入高三不久,宿舍同学都陆续搬出去了,为了晚自习后能够自主加班熬夜,不受学校熄灯时间限制。这一做法甚至带高了学校周边的租房價格。
无数个加班熬夜、无数张试卷堆积、无数次不想再忍受的日子,在2002年的那个火热的七月,最终换来了万人过独木桥的一张通行证,感到高兴的是当初一起从初中出来的几个同学也都过了桥,只不过了桥的去向不同。
这个阶段的加班,是什么滋味呢?我以为是苦涩的。
2
学习阶段的生活,总以为下个阶段最轻松,可每每发觉这只是父母老师诱惑我们继续努力的一个玩笑。
告别了苦涩的高中,我的去向是一所军校。
以为大学生活不用再熬夜,可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启蒙根深蒂固,赶都赶不走、扔都扔不掉。大三决定考研后,“加班”,我们又相见了,不过没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有“相见不如怀念”的遗憾。
大半年的时间,我和我亲爱的战友们奋战在每个熄灯后的俱乐部空地,一张凳子,一个马扎,一碗泡面,陪伴了我毕业前的大部时光。
结果是全队25人毕业后直读硕士,我也在其中贡献了一个名额。这是当年我们队的一个骄傲,也是队长备感欣慰的缘由。从我们入学起,队长就灌输引导大家,要做一个学习好的学员,让学习去改变你的生活,就考研的结果来说我们做到了。
如果说中学时代的我们还是懵懂少年,那么大学时代的我们已然一群向上向好的蓬勃青年了,外面世界的芬芳早已装进了行囊,昨日高考的苦涩已不再温故,内心唯有满满的要去创造未来生活的冲动和热情,还有那相信努力就能改变生活的信仰。
如果要用滋味来形容大学时代的加班,“清新”应该是最合理的修饰。
这样的清新因为校园的守护,一直延续到硕士毕业。
3
初入职场的加班是紧张的滋味。
硕士毕业后,我去到机关工作,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加班。
所在部门业务种类多,自然任务多,不加班完不成。
晚上吃完饭,休息会儿,八点上班,然后,然后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或早或晚。
刚开始,加班是一种要求,不适应。晚餐后,抓紧时间倒在床上眯一会儿,同屋别的部门的小伙子很不理解,一边打游戏,一边抬头瞄我一眼,不解地问,你们部门不都是很能加班的吗?后来,加班成了一种自觉,不再抵触、不再磨蹭,到点就去。
刚工作的时候光有愿意加班的姿态还不够,必须有相应立足能力才能不惧加班。记得我初次领受的任务是完成一份材料的写作,领导审阅时,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围了过来,看看这个新来的研究生到底几斤几两?那时整个部里就我一个相关专业的研究生。当时的我既忐忑又紧张,等着领导的评语。现在想来任务完成的也就一般,但是具备高情商的领导当着大伙的面还是给予了肯定的评价,认为材料可圈可点,有悟性,回应了大家的疑惑,也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到现在我依旧对他心怀感激。endprint
日子就在一个又一个加班的断续衔接中慢慢过着,久而久之,我也渐渐融进集体,周末一起骑行,晚上一起宵夜,甚感疲倦的同时也尝到了一起吃苦的幸福。
一年多以后,我调整岗位去了基层任职,每天和战士们一起,工作和生活,成了水和油的关系,咋咋分不清,额外加班的意识也就淡化了。
4
一成不变的生活,终究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我争取到一个考博的机会,打算离开虽然美丽却未开化的流沙湾。
这样,我又拣起了加班,在晚上查完岗哨以后,在中午战士们午休后,在防风抛锚不当班的夜里,还有在一些周末的休息日里……
后来,我离开了流沙,带着调整岗位的目的,回到母校读博。
学校的日子,什么时候看都是那么的惬意。重返校园的我是欣喜的,也是急迫的,急于要厚实一块毕业后的敲门砖,去到我理想中的外面世界长长见识。
加班是别人休息的时候,你在工作。这时候的晚自习不再看作是加班,熬夜也不能叫加班,因为这些时间大家也都在学习,而且还没有外力的催促,完全是自主的安排,紧一点,慢一点,都无所谓,没有压迫感。我认为的加班是占用暑假和寒假的时间,为了早一点结束毕业论文的写作,去到北京机关帮助工作,我贡献了大半个暑假和寒假的时间。这在研究生楼里也不是唯一的,每个假期,每一届学生,总有几个归属加班族的,我们常常见面,又常常见不到面,各自都在为以后的生活奋力地加班。
这样的加班在读博的最后一年结束了,我收拾了一包行李,来到了北京,把加班的滋味留在了学校研究生楼三楼边上那个对着操场,朝向半山的房间。那是急促的滋味。
5
在北京机关的一年多时间里,加班渐渐成了生活,日子里的加班慢慢变成了加班的日子,不过没有抱怨,没有不满,只有压力和危机。
毕业后,我不再留京帮助工作,调整岗位去了广州,如愿成了一名大学老师。
还加班吗?当然,只是不用固定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也不都用来处理公事。晚上宅在公寓里,捧着电脑,常常过了12点,夜很安静,心很自由,落下的文字也是随心所欲的模样。
自由的滋味,没错,广州院校工作的一段时间,加班的滋味是心随我动的自由。
如此的自由,也没能抵挡住红山口的诱惑,一年后,我别了广州,又到北京读博士后来了。
加班再次成为常态,但是当一块海绵掉进了水缸,它能拒绝吮吸吗?当一碗佐料兑出的汤料遭遇百年卤煮店的高汤,它能不惭愧吗?当一棵树苗落在满是参天大树的森林里,它能不奋力生长吗?坐在思想的聚集地,走在智库的边缘,触及着学科理论的前沿,拥着宏大宽广的学科视野,有什么理由不往前走呢?
不加班,时间真的是不够用。
这会儿的加班是很坦然的、很平静的,没有读博时的急促,没有机关工作时的压力,很自然,很自觉。
确切地说是一种选择,选择把不在家人身边的时间置换成日后的工作能力;也是一種态度,关灯出办公室,抬眼望去,二楼老高的灯还亮着,走到拐角处,颜教授的灯也亮着,谁比谁辛苦?谁比谁不辛苦?
回头看看,加班的路上也不是只有加班,也不是只剩加班。
噢,罢了,不琢磨了,我已经到了公寓楼前,休息吧!大家也早点休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