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幸福叫:子欲养,亲在了

2018-01-22 18:57徐长玉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窑洞

徐长玉

高高山上一钵艾

青枝绿叶长起来

为人再莫忘了父母恩

五攥攥的身子长了这么高

父亲是农民,从父亲往上数,我家三代都是农民。三代以上是不是,父亲也说不清。所以,我便只好调侃自己是“农N代”了!

父亲会当家,父亲姊妹五个,排行老二,在父亲不足十八岁时,我祖父便过世了,我奶奶则是缠过足的“小脚女人”,而我大伯当兵去了。此后,父亲就当起了一大家的主事人。后来,我们小家的大事,也一直是由父亲说了算的。所以,父亲平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父亲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用我母亲的话说:“你大一辈子没高言过我。”

父亲是木匠,农村承包到组和承包到户后,父亲经常在志丹县杏河上下川、县城和志丹西川做木活。1985年,我家之所以能在全杏河镇第一个生箍五孔石窑洞,首功非父亲莫属!

父亲爱夸儿,在我上延中和延大期间,父亲便夸开我了,说我是他靠“砍偏斧”供出来的。父亲夸儿多少带有一点“吹”的意思,且几十年如一日。比如,我刚考上延中,他就“吹”我能考上大学了。我刚大学毕业,他就“吹”我能考上研究生了。我刚当上政协委员,他就“吹”我能认得市长了……1997年,父亲60岁了,到了公家人退休的年龄,我也正好研究生毕业了。于是,我便做主让父亲啥也不要干了,就像城里人一样,过退休人的生活。此后,父亲真的啥也不干了,成天像“老干部”一样,呆到离家不远的桥头——村里的闲话中心夸儿。父亲夸儿,一度成了杏河上下川的笑话。起初,听了父亲夸我的某些话,我也感到脸上无光,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父亲说的话,有的是我真的给他说过的,但也只是我当时的打算而已。后来,实在怕父亲又出去夸我,让人家笑话,对打算考博一事,我再没敢告诉父亲,直到后来我考上博士以后,父亲才知道了结果,并好奇地说:“我咋知也不知道,你倒考上了?!”现在,我对父亲夸儿这一做法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也能坦然面对了!因为没有他持续不断地夸,可能我的许多理想也就是想想而已,断然实现不了的!我曾给家里人说:“不要说大大是个农民,我倒是个教授,假如我的儿子考上了博士,评上了教授,当上了政协委员,我比大大还要夸得厉害呢!”

父亲爱喝酒,“退休”以后,父亲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大桥头和同龄人拉话、喝酒、打牌、说事、夸儿。用母亲的话说:“你大的魂也在大桥了。”父亲同酒肉朋友一起喝酒的方式主要是“打平伙”:

三月里桃花开

四仙女下凡来

哥俩喝酒来

哥俩好呀喝酒来

五魁首呀喝酒来

六六六六喝酒来

七巧八马喝酒来

喝酒来喝酒来

拳儿你输了酒儿我喝了

父亲喝的多数也是最劣质的便宜酒,偶尔喝一回“高四五”(一种低档的西凤酒),就说:“今天可喝了好酒了。”父亲的这种生活方式一直坚持到去年五月查出胃癌和胰腺炎,做了胃全切手术后,才滴酒不沾了。

父亲会唱曲,家里人早就给我说过父亲喜欢在农村的红白喜事上唱酒曲这个“毛病”了。可以前我回老家赶红白喜事,从没见父亲唱过。家里人说:“老人怕你了,不敢唱。”我知道后,就当着父亲的面给家人说:“老人唱歌有什么丢人的?为什么不让唱?”从此以后,我再回去参加老家人过红白喜事,就能听到父亲的“歌声”了:

刮南风呀调北风,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

青石板上栽葱扎不下根,什么人遗留下人想人。

父亲是个说事人,父亲在当地算是个比较“明白事理”的人。也喜歡给人说个媒、保个账、调节个是非之类的。为了让自己说得话有人听,除了喝酒、夸儿和说事,父亲多半是沉默寡言的。

父亲“看钱重”,记得1988年,我大学毕业后,领的第一个月工资只有73元。我借了一点钱,用84元给父亲买了一件呢子上衣。可父亲一年也舍不得穿一两回。直到某年,全国都不流行穿呢子衣服了,父亲才穿着呢子衣服到延安看我来了。我说:“一把脱得扔了,给我丢人了。”父亲说:“新新的,还没穿来来,咋舍得撂了?!”

去年,父亲住院期间,担心来日无多,我又给买了一套好衣服,没想到,父亲还是舍不得穿,只是知道我要到医院来时,才穿一下。

父亲“看钱重”还表现在,每次不管我给他多少钱,他都“来者不拒”,甚至还要当着我的面数一数,只是偶尔才会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有点多?!”我说:“不多,拿上。”他就装进兜里了。“马驹驹那个撒欢羊羔羔那个跳哎,哪达达也不如咱们这山沟沟好哎”。今年年初,听老家人说:“公家要建设美丽农村了,准备出钱给农民整顿土窑洞也。”我一听,赶紧说:“那咱不能让公家出钱修。让人家知道教授老子的地方还要公家出钱修了,我脸上无光。”父亲知道我打算用自己半年的工资给他整顿地方后,表示坚决不同意。说:“咱们的窑洞再30年也塌不了!”其实,我心里清楚,父亲何尝不想住的体面一点,让世人说他夸儿不是吹牛了!我也明白,他是怕我们夫妻因此事而闹矛盾呢!因此,在征得妻子同意后,我便立即和几个兄弟商量,并决定由我出钱,他们出力,迅速开始给老人整顿地方。对此,父亲起初表现出完全不配合的态度,甚至窑洞上的旧门窗都卸掉了,他还非要睡在窑洞里不可!

原来,父亲是怕他私底下藏在墙壁里的5万元存折(偷的给我母亲攒的,我母亲也不知道)和几个银元(给我们几个儿子攒的)丢了,才坚持睡在没有门窗的旧窑洞里的。

快竣工后,父亲对我坚持自费整顿老地方的态度有了改变,还主动拿出2万元,说:让我“少出点。”上次回去,我们子父二人躺在新修的平房里拉话。父亲说:“我做手术一年多了,感觉好像转换过来了,甚也能吃了,也有劲了,一点也不难受了,估计还能活两年。再活上两年,我这辈子就可活好了,你为我整顿地方花的钱也乘见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眼泪不由的夺眶而出。待情绪稍微缓和后,我说:“我可多问医生了,医生都说,像你这种病,做了手术后,活10来年的可多了!你只要好好的,活90岁没问题!”父亲说:“就是的,咱们附近老李的胃也全割了,都活了几年了,身体还好好的。”

啊!有一种幸福叫:子欲养,亲在了:

人留儿孙草留根

什么人留下个人疼人

天上的银河什么神开

地上的尊老树什么人栽

清风过去下来了雨

父母不在又该去告谁

天上河水长年年流

孝敬双亲的心思无到头

——选自《鄂尔多斯》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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