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哲,王俊程
作者单位:100037 北京市,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 国家心血管病中心 阜外医院 心脏外科
在冠状动脉(冠脉)血运重建的策略选择上,体外循环下的冠脉旁路移植术(On-pump Coronary Artery Bypass Grafting, ONCAB)与非体外循环下的冠脉旁路移植术(Off-pump Coronary Artery Bypass Grafting, OPCAB)谁优谁劣,一直存在争议。
上个世纪70年代起,ONCAB成为冠脉旁路移植术(Coronary Artery Bypass Grafting, CABG)的主流术式,90年代,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ONCAB可能引起一系列诸如全身性炎症反应、脑卒中、急性肾损伤等术后并发症,OPCAB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降低ONCAB的死亡率及并发症的发生率[1],早期的多项观察性研究也证实了OPCAB术后近期结局的优势[1,2]。然而,几项大型随机对照研究,如ROOBY、CORONARY等研究[3-5],认为OPCAB与ONCAB在围术期死亡率和并发症发生率并无差异,OPCAB甚至增加了远期的死亡率。2002年,美国OPCAB占所有单纯CABG的比率达到顶峰,约占全部CABG的23%;之后逐渐回落,在2012年,降至约17%。来自美国胸外科医师协会(STS)的报告显示,2016年美国和加拿大OPCAB占全部CABG已下降至13.1%[6]。在中国大陆地区,我国心脏外科注册登记系统[7]数据显示OPCAB占全部CABG的60%以上。
近期Smart等[8]发表于美国心脏病学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College of Cardiology)的一篇系统综述,再一次引起了关于OPCAB与ONCAB对患者远期结局影响的讨论。这篇综述,在筛检的204篇文章中,将随访时间>4年的随机对照研究作为荟萃分析的入选标准,共有6项研究、共计8 145例患者(4 069例ONCAB,4 076例OPCAB)被纳入。其中,ONCAB组远期(5年)死亡率为12.3%,OPCAB组为13.9%(OR=1.16,95%可信区间:1.02~1.32,P=0.03),与ONCAB组患者相比,OPCAB患者远期死亡率更高。然而由于两组死亡率相差较小,虽然存在统计学显著差异,但该结论的临床价值仍有待考证。该Meta分析的其他终点,包括心肌梗死、心绞痛、再次血运重建率、脑卒中的发生率,均未得出存在统计学显著差异的结果。
从围术期及术后近期结局来看,有观点认为OPCAB优于ONCAB,这也是OPCAB的理论基础:OPCAB避免了心肌缺血-再灌注损伤;对血流动力学的干扰较ONCAB小,各组织器官在手术过程中的灌注与自然状态更为接近,可能降低急性肾损伤等并发症发生率;对主动脉损伤小,有助于维持主动脉硬化斑块的稳定,减少微栓的形成,降低脑卒中的发生率,并最终降低CABG围术期和远期死亡率及并发症的发生率。然而,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OPCAB与ONCAB对患者围术期、术后1年结局的影响尚存争议[4,5,9-11]。发表于2009年的大型随机对照ROOBY研究[5]结果显示,纳入的2 203例患者,OPCAB与ONCAB术后30天内死亡率和主要不良事件发生率均无显著差异,术后1年OPCAB组的主要不良事件发生率显著高于ONCAB组(9.9% vs 7.4%,P<0.01)。有学者认为,术者经验缺乏可能是造成两组差异的主要原因[12-14],也有学者提出ROOBY研究入选患者多为低危患者,而OPCAB在合并基础疾病较多的高危患者中优于ONCAB[13],因此ROOBY研究发现的差异可能与患者的入选偏倚有关。2012年,CORONARY随机对照研究[3,4]设置了更为严格的手术医生和患者入选标准:入选医生须有2年以上的OPCAB手术经验,并在进入研究之前完成至少100台OPCAB手术;入选患者须合并危险因素。研究共纳入4 752例高危患者,结果显示,OPCAB相较于ONCAB,主要不良事件发生率并无显著差异(9.8% vs 11.3%,P=0.59),但OPCAB术后30天内血制品使用率、因出血再次手术率、急性肾损伤发生率和呼吸系统并发症的发生率低于ONCAB;与此同时,OPCAB术后30天内再次血运重建率高于ONCAB。术后1年两组主要不良事件发生率、再次血运重建率均无显著差异。在GOPCABE研究[11]中,研究者仅纳入高龄(≥75岁)患者,在术后30天和1年时,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在一项综合了102项随机对照研究的大型Meta分析中也报道了类似的结局[10]。上述研究提示,OPCAB确实可降低部分围术期并发症发生率,减少对输血的需求,然而OPCAB与ONCAB术后30天和1年死亡率无显著差异。
在远期结局方面,多项研究和Meta分析表明,OPCAB远期生存率和主要不良事件的发生率并不优于甚至劣于ONCAB[10,15-18]。ROOBY研究的5年随访结果显示,OPCAB组和ONCAB组全因死亡率分别为15.2%和11.9%,具有统计学显著差异(P=0.02);CORONARY研究在平均随访4.8年后,未发现OPCAB组与ONCAB组死亡率存在显著差异(23.1% vs 23.6%,P=0.98)。一项基于中国人群的研究[18]也报道了类似的结果,阜外医院基于单中心6 665例CABG患者资料的回顾性分析显示,在术后4.5年时,OPCAB组患者再次血运重建率(HR=1.40,95%可信区间:1.03~1.89)、主要血管不良事件发生率(HR=1.23,95%可信区间:1.09~1.39)均高于ONCAB组。其原因可能为:(1)ONCAB在心脏停搏状态下行血管吻合,血管吻合质量较好,再血管化程度高。而目前已有报道证实,再血管化程度与远期预后存在正相关[19];(2)CABG在技术、器械层面,尤其是围术期管理水平均大幅提高。相较于OPCAB,围术期管理水平的提高对ONCAB的疗效提升幅度更大,而OPCAB学习曲线更长,更多地受术者经验影响[20]。从远期结局来看,ONCAB较OPCAB更能改善患者预后。术者开展OPCAB前,须谨慎考虑患者预期生存时间、术后生活质量等多种因素后再作决策。
上述几项研究还发现,OPCAB与ONCAB在血运重建的完整度上存在差异,主要体现在桥血管通畅率、再次血运重建率、桥血管数量方面的差异。有研究表明,桥血管通畅率与CABG患者远期结局有关[19]。桥血管闭塞数量越多,远期死亡率越高。ROOBY研究[21]对OPCAB组与ONCAB组各685例患者的冠脉造影结果进行分析,根据FitzGibbon评分判断桥血管通畅程度。结果显示,OPCAB组较ONCAB组在1年时桥血管通畅率低(82.6% vs 87.8%,P<0.001)。在亚组分析中,研究者发现OPCAB组大隐静脉桥和动脉桥的通畅率均低于ONCAB组;OPCAB组在左前降支、回旋支、右冠脉供血区桥血管通畅率均低于ONCAB组,回旋支和右冠脉两组差异尤为明显,可能是由于两支血管的解剖位置较左前降支更为复杂,对OPCAB术者技术有更高的要求。也有研究报道,两种术式桥血管通畅率无显著差异,但其样本量相对较小(n=200),且全部患者均由同一名外科医生进行手术[22]。再次血运重建方面,CORONARY研究[4]和GOPCABE研究[11]发现,OPCAB组围术期再次血运重建率较高,而术后1年和5年再次血运重建率无显著差异。ISMICS Meta分析[10]对纳入的102项随机对照研究分析发现,OPCAB组30天和1年的桥血管通畅率均低于ONCAB组,再次血运重建率更高。综上考虑,当患者年龄较年轻、预期生存时间长,或患者冠脉病变严重且广泛时,ONCAB较OPCAB血运重建完整度高,应作为CABG首选术式。
对于需行CABG血运重建的患者,应该考虑OPCAB与ONCAB的优劣和近、远期结局,根据患者的具体状态和风险分层,选择最佳治疗方式。2018年的欧洲心脏病学会血运重建指南[23]指出,对于大多数低危、不合并危险因素的患者,ONCAB近、远期结局均令人满意。而对于高风险亚组,如合并糖尿病、肾脏疾病以及高龄的患者,可考虑由经验丰富的团队开展OPCAB进行血运重建(IIa级推荐,B级证据)。也有研究表明,对于合并严重主动脉粥样硬化的患者,采用主动脉no-touch技术的OPCAB可能进一步降低脑卒中发生率[24](I级推荐,B级证据)。当选择OPCAB行冠脉血运重建时,需考虑OPCAB转为ONCAB的情况,尤其是术中非计划性中转。Keeling等[25]通过对STS数据库2007年至2014年196 576例OPCAB数据分析发现,OPCAB中转ONCAB约占全部OPCAB的5.5%,其中超过半数为非计划性中转。OPCAB术中非计划性转ONCAB与术后死亡率、脑卒中发生率、急性肾损伤发生率升高相关[26,27]。特别是由于血流动力学不稳定[28]而行非计划性中转的患者,其围术期实际死亡率是预期死亡率的2.7倍。OPCAB术者应熟练掌握ONCAB技术,准确把握体外循环建立的时机,在OPCAB因各种原因需要术中中转时,尽可能降低并发症发生率。
综上所述,对于不同危险分层的患者,ONCAB与OPCAB各有利弊。ONCAB可为OPCAB奠定基础,对于任何一位心脏外科医生,熟练掌握ONCAB至关重要。除术式选择外,桥血管材料、桥血管获取方式、术后二级预防药物的应用,均是影响CABG手术效果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