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泷,郭彦麟,孙 钰,任北大,张保春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易水学派创始于金元时期,因其创始人张元素居于易水,故后世称其为易水学派。张元素根据当世的临证现状,提出“古方今病不相能”的观点,创立了脏腑辨证学说和药物归经学说,开辟了内伤杂病的研究领域。基于张元素的学术思想,易水学派传人逐步转向对某特定脏腑的专题研究并各有创见[1]。其中如李杲从脾胃立论阐发脾胃内伤病机;薛己强调脾肾同补阐发脏腑虚损病机;张景岳、赵献可等在薛己的基础上以肾命水火立论,进一步发展了肾命学说,而在易水学派的发展过程中,薛己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觑。
薛己(1487-1558),字新甫,号立斋,江苏吴郡人。私淑张元素和李东垣的学术思想,尤以李东垣为主。其在医著中多次引“东垣先生”,极为推崇李东垣的论治思路。在李东垣固护脾胃的理论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温补肾命的学说,以脏腑虚损病机立论,并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学术观点。现代人论及薛己多从温补学派的角度研究,然而纵观其著作多强调脏腑辨证,重视温补脾胃乃至提出脾统血的观点,无一不源于易水学派。故笔者从易水学派的角度入手,通过对薛己医案进行理论分析,探究并总结薛己继承发展易水思想及其对易水学派作出的贡献。
在薛己之前,易水学派有张元素、李东垣、王好古、罗天益、张璧等寥寥无几[2],张璧之后的一段时间更是再无传人,易水学派曾一度面临失传的危机。直至明代,薛己私淑张元素、李东垣学术思想,才使得易水学派继续传承发扬。在张元素的诸多学术理论之中,薛己最为推崇张元素开创的杂病辨证体系,并在《内科摘要》中,多以脏腑病机结合症状的格式书写标题,目录标题如“脾胃亏损心腹作痛等症”“肾虚火不归经发热”“脾肾亏损头眩痰气等症”等,均可看出薛己对脏腑辨证学说的继承。除此之外,在张元素“古方今病不相能”的理论观点基础上,薛己进一步指出“大凡杂病属内因,乃形气病气俱不足,当补不当泻(《内科摘要》)。”并认为脏腑辨证学说即是治病求本,而杂病病因多源于自身正气不足并非受外邪侵扰。所以从人体脏腑经络盛衰入手,临床治疗强调以温补为主,尤其注重元气的保护。特别是关于外科疮疡的治疗医案,充分反映出其在杂病治疗上“当补不当泻”的理论思想。以疠疡为例,在疠疡病的论治上强调“以调补为守备之完策,以解利为攻击之权宜(《疠疡机要》)。”薛己认为疠疡病病因复杂,病势缠绵,兼症与类症极多,然究其病机多由于人体自身虚损不足。所以薛己强调疠疡的临证治疗先要分清脏腑阴阳虚实,如果不清楚病机就任意使用辛燥大热之品,反而会使病情更加严重。由此一改古人治疗疠疡使用辛燥之品的局限,开拓了论治疡病从内而治、从补而医的治疗先河,为后世中医外科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作为金元四大家之一,李东垣在张元素脏腑病机学说的影响下,著有《脾胃论》一书,突出了脾胃在内伤杂病辨治中的重要性,遂以“补土”闻名于世。而薛己所处年代正值元末明初,世医多推崇朱丹溪之法滥用知柏二药,然而知柏二药苦寒滥用则损伤胃气。在这样的环境下,薛己进行了观察与反思,私淑李东垣脾胃学说,基于其“补土”思想,并结合自身的临床经验,得出其独特的辨治理论。薛己认为,内伤杂病多源于饮食劳倦或七情六淫,而胃气强弱与内伤杂病的发生发展与转归有着密切联系。所以在论治时薛己多以补为主,尤其将养护“胃气”作为第一要务。在治则上,对于脾胃虚寒证多以温补中焦为主,对于脾气郁结证多以补气调中为主,对于脾气亏虚证多给予补中益气汤。除继承李东垣的学术思想之外,薛己亦对其所创的补中益气汤大为推崇。据笔者统计,补中益气汤在《内科摘要》中出现频次高达113次,见于各类疾病病案,为薛己使用范围最广、频率最高的方剂。
薛己在继承重视脾胃的思想基础上,亦进一步发挥、提倡对肾的一并重视。薛己认为脾肾在生理上密切相关,在病理上亦相互影响[3]。所以薛己临床论治多脾肾兼顾,将六味地黄丸与补中益气汤合用,补脾与益肾同时进行。如刘允功不节酒色,又因劳怒晕厥出现痰涎上涌、手足麻痹的症状,薛己判断病机为肾经亏虚,施以六味地黄丸与补中益气汤合用而愈。
薛己《内科摘要》中的202个医案中,记载脾胃虚弱的有92案,肾阴肾阳亏损的有50案,处方多为四物汤、六君子汤、归脾汤、逍遥散、六味地黄丸、补中益气汤等。后世李中梓提及的先后天论,基本上是以此理论发展而来,可见薛己的脾肾并重理论对后世的影响极为深远。
薛己对命门的认识主要来源于《内经》和《难经》,并在朱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理论的基础上,宗张元素、李东垣的学说进一步提出“阳非有余”的学术观点。虽然“阳非有余”的观点意在强调肾阳的亏损,但薛己并没有忽视肾阴虚损的证治。正如薛己在《内科摘要》所言:“若前症果属肾经阴虚,亦因肾经阳虚不能生阴耳……虚则补其母,当用补中益气、六味地黄以补其母。”薛己认为肾阴不足可由肾阳不足引起,所以不应多用沉寒之药,而是应从温化,阐明了薛己命门火衰的证治思想。在肾命的论治上,薛己强调先察其脏腑阴阳虚实,然后根据“无火者益火之源,以消阴翳;无水者,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的治疗原则,肾阴虚者用六味丸滋阴补肾,肾阳虚者用八味丸温补肾阳,求其所属而平之。其医案对于六味、八味丸的大量使用,既表现了薛己温补命门的学术思想,亦对后世使用六味、八味丸治疗肾经亏虚起到了启发与推进的作用。
脾与血的关系最早可追溯至《内经》。《素问·示从容论》言:“脾气不守,胃气不清,经气不为使,真脏坏决,经脉傍绝,五脏漏泄,不衄则呕。”阐述了由于脾气虚衰导致衄血、呕血等出血现象,间接表现了脾对血液的约束作用。虽然这与脾统摄血液的说法十分近似,可惜之后再无更进一步的发挥。李东垣多用人参、黄芪治疗衄血、吐血等病理性出血,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但确实暗含了补中止血的治病思路,这对后世薛己提出脾统血的理论起到了启发作用。薛己在《内科摘要》中明确提出“脾统血”一词,并引李东垣《女科撮要》之言:“凡下血症,须用四君子以收功。”薛己将这一思路上升为理论,在临床论治血证时,多用补中益气汤、益气汤或归脾汤等补脾益气的方剂达到止血目的,充分体现了薛己温补脾气以止血的治病思路。在其之后,但凡后世医家提及“脾统血”抑或提出补中止血的思路,皆根源于此。
对于内伤杂病一类,薛己多以脾肾亏虚论其病机,临床擅长温补脾肾,奠定了日后易水学派内伤杂病的治疗准则。虽然薛己对肾命的认识并没有超越《难经》左肾、右命门的观点,但其“阳非有余”的观点扩充了前人对肾病亏虚的认识,而其以六味丸、八味丸分补真阴真阳的方法亦多被后人延习。孙一奎继承了薛己温补命门的思想,提出“命门乃两肾中间之动气”说,认为命门为三焦之源、呼吸之门、脏腑之本、经络之根、精神之所舍。而略晚于孙一奎的赵献可和张介宾,都在薛己学说的基础上对命门学说更进一步发挥,论命门为十二脏之大主,是生命之根。赵献可学遵薛己,对“造化以阳为生之根,人生以火为生之门”(《医贯》)有深刻领会。认为命门即小心,为十二官之主,位于两肾之间,七节之旁。同时根据薛己的证治经验,在临证治疗中处处从肾水命火的偏盛偏衰着眼[4],用“六味丸”“八味丸”平调阴阳水火。至于张介宾,亦私淑自李东垣、薛己,继承了易水学派“补中”的学术思想,认为命门为水火之府,阴阳之宅,元气之根,精血之海,乃人生主宰。并在认同薛己“阳非有余”观点的同时提出“阴亦不足”,强调阴阳两补。李中梓在李东垣、薛己等医家影响下,提出富贵贫贱治病有别论和脾肾为先后天根本论,充分认可了薛己临床论治多从补益的方法,观其临床论治亦突出“补养”二字。同时李东垣在薛己温补肾命理论的影响下,提出了阴阳水火论,强调阴阳水火相济的重要性。由此可见,薛己作为易水学派首个强调温补肾命的医家,既开创了肾命学说的先河,又处处体现出对后世肾命学说的发展起到的引导作用。
综上所述,脾胃、肾命学说始于《内经》《难经》,创于易水学派,盛于明末,这与薛己的贡献是分不开的。对上,薛己私淑张元素、李东垣学术思想,认为内伤杂病多以虚损为主,强调脾胃肾命在论治中的重要性;对下,薛己的学术理论为后世治疗内伤杂病提供了治疗思路,同时也为后世深入探讨肾经的虚损病机开创了先河。由此可见,薛己作为易水学派
承上启下的中流砥柱,既发展扩大了易水学说,又对后世温补学派的形成起到了奠基作用。至于其学术理论,亦不止局限于补益领域,而是对于一切以内虚为病机的疾病,无论内科外科皆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如癌症晚期的治疗,临床多用补中益气汤以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延长病人的生存时间。所以薛己的学术理论,不仅对易水学派有所贡献,更对现代中医临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 梁子钰.易水学派代表医家治疗脾胃病方药规律及学术思想嬗变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 2016.
[2] 刘时觉,刘尚平.学派特点:阵营、素质、地位——丹溪与河间、易水、学派比较研究之一[J].医古文知识,1998(2):10.
[3] 钱会南. 肝脾肾三脏同调,遣药服法多灵变——薛立斋血证论治特色探析[J]. 上海中医药杂志,1994,8:28.
[4] 安艳秋.赵献可对易水学派的贡献[J].中医研究,2011(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