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和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的比较分析

2018-01-22 06:45:45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海湾地区海湾东南亚

连 波

一、 问题的提出

冷战后两极格局的终结使地区安全的主体性得到提升,地区安全共同体研究的重要性凸显。由于地区发展程度存在差异,安全共同体长期以来被认为是欧美国家的“专利”。西方的学者曾提出形成安全共同体的三大要素:地区内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共享自由民主的政治价值,建立持久的、普遍的、有约束力的制度。*相关研究参见Emanuel Adler, “Europe’s New Security Order: A Pluralistic Security Community,” in Beverly Crawford, ed., The Future of European Security, Berkeley, CA: Center for German and Europe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1992, p. 293; John M. Vasquez, ed., Classic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Upper Saddle River, NJ: Prentice Hall, 1996, pp. 288-289. Thomas Risse-Kappen, Cooperation among Democracies: The European Influence on US Foreign Policy,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 31.冷战结束后,非西方地区安全进程出现分化,在以上前提条件并不具备的情况下,东盟和南锥共同市场都形成了各自的安全机制,并在地区安全共同体的建构上取得了显著进展。情况类似的海湾地区却仍深陷敌对和对抗之中。伊拉克的混乱、海合会国家与伊朗的猜忌和对抗*周华:《伊朗与海合会关系研究》,载《阿拉伯世界研究》2011年第3期,第41页。、地区内宗教极端主义的滋生、卡塔尔断交事件,都表明海湾地区仍停留在传统的地区安全生态中,地区安全进程严重滞后。

本文选取海湾地区和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进行比较研究,主要基于以下几方面考虑:第一,海湾地区和东南亚地区具备相似的初始安全环境,主要表现为冷战期间敌对和战争是两个地区主要的特征;第二,域外大国以“渗透”方式影响海湾与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第三,海湾与东南亚地区的安全具备宗教意识形态冲突、经济发展水平各异、秉持非西方价值观以及长期受西方强权影响等相似的特点。此外,海湾和东南亚地区是天然的“次地区安全复合体”(sub-complexes),*Barry Buzan and Ole Waever, Regions and Powers: The Structure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45.地区内国家普遍高度关注地区其他国家的安全动向,将大部分安全资源集中在本地区国家相互关系中,*David Lake, “Regional Security Complexes: A Systems Approach,” in David A. Lake and Patrick Morgan, eds., Regional Orders: Building Security in a New World, University Park: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 48-49.这使得海湾和东南亚在次地区安全复合体的层面具备比较基础。

图1地区安全复合体的安全进程演进图

地区安全复合体的内部特性沿着从冲突形态到安全机制再到安全共同体的路径变动*Barry Buzan and Ole Waever, Regions and Powers: The Structure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p. 63.(见图1),这一变动过程体现为分阶段的“地区安全进程”。独立后的海湾国家与东南亚国家初始安全形态均表现为“冲突形态”。然而,初始安全条件相似的两个地区在安全进程中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东南亚在冷战后逐渐形成“地区安全机制”,而海湾国家仍深陷严重对立之中。本文拟从理论层面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

二、 文献回顾与理论框架建构

(一) 现有解释及其不足

对于为何海湾国家安全进程滞后而东南亚国家却逐渐向安全共同体推进的问题,学界大致形成了两类观点:一类观点从海湾国家自身特点出发,认为海湾国家作为一个次地区安全复合体的缺陷造成彼此间的安全困境,部分学者以分析海湾国家为基础与其他地区进行了比较研究;另一类观点从东南亚国家的特点出发,认为独特的“东盟方式”是东南亚安全进程得以积极推进的原因。

1. 基于海湾自身特点的解释

学界对于海湾地区安全进程迟滞主要有以下几种解释:首先,基于教派冲突的解释认为,海湾地区错综复杂的宗教关系为教派间的对立提供了条件。伊朗对其他国家什叶派的资助,沙特对逊尼派进行支持,两国基于教派政治的对立,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Laurence Lou⊇r, Transnational Shia Politics: Religious and Political Networks in the Gulf, London: Hurst & Co., 2008, pp.11-57; Laurence Lou⊇r, “The State and Sectarian Identities in the Persian Gulf Monarchies: Bahrain, Saudi Arabia and Kuwait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in Lawrence G. Potter, ed., Sectarian Politics in the Persian Gulf, London: C. Hurst & Co., 2014, pp. 121-125; Adib Moghaddam,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s of the Persian Gulf: A Cultural Genealogy, London: Routledge, 2006, p. 23.其次,基于国内体制安全(Regime Security)的解释认为,海湾国家相互间对抗的行为源自维护国内体制安全的需要。海湾国家国内体制安全问题常常容易被国际化,一国的制度弱点往往被邻国加以利用以扩张自身影响力。这种体制安全之争导致了彼此的对立,如伊朗输出“伊斯兰革命”、沙特推广萨拉菲主义、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等行为,或是威胁到别国国内的体制安全,或是为了消解本国的制度危机。*F. Gregory Gause,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Persian Gulf,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p. 10; Arshin Adib-Moghaddam,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s of the Persian Gulf: A Cultural Genealogy, London: Routledge, 2006, p. 23, 125; [黎]穆罕默德·赛义德·伊德里斯:《阿拉伯湾的地区秩序》(阿拉伯文),贝鲁特:阿拉伯统一中心2000年版,第192-196、212-218页; [黎]阿卜杜·哈利格·阿卜杜拉:《海湾地区秩序》(阿拉伯文),贝鲁特:大学研究、出版和发行机构1998年版,第136-138页。最后,基于石油及其派生冲突的解释认为,石油为海湾地区带来了巨额财富,海湾国家间的领土争端背后常常隐含着对石油资源的争夺,如伊朗和巴林的岛屿争端、沙特和科威特的岛屿争端、沙特和巴林(油田)以及伊朗同卡塔尔(气田)的离岸边界争端等。这类观点认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美国入侵伊拉克都离不开石油的因素。*Rouhollah K. Ramazani, The Persian Gulf and the Strait of Hormuz, Alphen aan den Rijn: Sijthoff & Noordhof, 1979, pp. 67-69; J. E. Peterson, “Sovereignty and Boundaries in the Gulf States,” in Mehran Kamrava, e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of the Persian Gulf, Syracuse: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1992, pp. 30-45.

以上几种观点对海湾地区安全进程滞后作出了解释,但也存在明显不足。上述解释或强调常量的影响,不能对具体的冲突或战争作出解释;或强调具体的差异和威胁,难以把握海湾地区安全进程的演进路径。因此,构建一个整合各类要素的比较分析框架有助于重新认识和分析海湾地区与东南亚的差异。

索林根(Etel Solingen)通过对中东地区和东亚地区的比较研究,强调中东“内向”的政治生存模式是导致该地区深陷冲突和战争的主要原因。他提出了影响两个地区政治生存模式(political survival)的两个供给条件和三个催化条件,两个供给条件是“国际权力、国际市场、国际制度”和“自然资源的可获得性”,三个催化条件是对经济危机的反应、可获得的国内伙伴和地区影响*Etel Solingen, “Pax Asiatica versus Bella Levantina: The Foundations of War and Peace in East Asia and the Middle East,”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101, No. 4, 2007, pp. 760-761.。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两个地区的国家在国际市场体系中面临的机会与限制大致相同,霸权国(国际权力)强加的经济模式也往往被拒绝,如朴正熙时期的韩国和纳赛尔时期的埃及。在自然资源禀赋上,海湾国家的富油型经济(oil-abundant economies)与东南亚则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三个催化条件不同的情况下,由于缺乏丰富的石油资源、进口替代产业的既得利益集团不强、日本模式在地区的扩散,东亚在面对经济危机时才会放弃进口替代战略。海湾国家富油型经济,进口替代部门强大的的既得利益集团和地区内进口替代战略的盛行则阻碍了竞争性产业的发展。

索林根的比较更加全面,也更具解释力。不足在于两个方面:首先,将中东与东亚两个“巨大的”地区安全复合体进行比较,可比性受到质疑。索林根自己也认为,对中东和东南亚进行比较在很多方面比对中东和东亚的比较更容易。*Ibid., p. 762.其次,索林根对不同政治生存模式如何影响地区冲突与合作的因果机制也缺乏深入的研究。

2. 基于东南亚自身特点的解释

关于东南亚在地区安全进程上取得的进展,许多学者将其归功于独特的“东盟方式(ASEAN Way)”。他们认为,与欧洲不同,东南亚并不是建立在一系列复杂的制度网络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松散的价值、利益与规则共同体的基础上。*Amitav Acharya, “Culture, Security, Multilateralism: The ASEAN Way and Regional Order,” in Keith B. Krause, ed., Culture and Security: Multilateralism, Arms Control and Security Building, London: Frank Cass, 1999, p. 209.对“东盟方式”的主要内涵,阿查亚(Amitav Acharya)*Amitav Acharya, Constructing a Security Community in Southeast Asia: ASEAN and the Problem of Regional Order, London: Routledge, 2014, pp. 47-60.、贝拉米(Alex Bellamy)*Alex Bellamy, Security Communities and Their Neighbors: Regional Fortresses or Global Integrator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4, p. 95.和尤根·哈克(Jürgen Häcke)*Jurgen Haacke, ASEAN’s Diplomatic and Security Culture: Origins, Development and Prospects, London: Taylor and Francis, 2013, p. 1.等学者都有所阐述,总的来说可以归结为四点:不使用武力和和平解决争端,地区自治与地区问题地区解决,不干涉、非军事条约,以及双边防务合作偏好。“东盟方式”涉及的规范通常是松散的、非正式的,东盟能够弥合国家差异也正是因为它是相对非正式的,东盟的对话仍然是非结构化的且缺乏正式的议程。*Agerico O. Lacanlale, “Community Formation in ASEAN’s External Relations,” in R. P. Anand and Purification V. Quisumbing, eds., ASEAN: Identity, Development and Culture, Quezon City: University of the Philippines Law Centre and East-West Culture Learning Institute, 1981, p. 399.在他们看来,“东盟方式”是使东盟不同于其他第三世界次地区安全复合体的主要原因。

这种解释也有明显的不足。首先,“东盟方式”的独特性受到质疑。有学者认为,亚洲安全的走向取决于亚洲的互动而不是它们本来就比其他地区在安全上更倾向于合作。*Gerald Segal, “What is Asian about Asian Security?” in Jim Rolfe, ed., Unresolved Futures, Comprehensive Security in the Asia-Pacific, Wellington: Centre for Strategic Studies, 1995, p. 107.“东盟方式”的主要内涵、规范,如“不干涉”、“不介入”与“和平解决争端”等很早就在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章程中出现,说明这些规范并不为东南亚所独有。其次,有学者对“不干涉”的内涵进行研究,通过经验事实来检验“不干涉”原则在东盟的适用情况,发现东南亚国家也经常卷入到其他国家的内部事务中,从缅甸、东帝汶到柬埔寨的冲突,都有东盟或东盟国家的干涉。*Lee Jones, “ASEAN and the Norm of Non-Interference in Southeast Asia: A Quest for Social Order,” Nuffield College Politics Group Working Paper, Mar. 2009, pp. 18-23.

(二) 地区经济发展形态与地区安全进程的分析框架

本文认为,地区经济发展形态是导致两大地区安全进程不同的主要影响因素,并且应从因果机制和建构关系的角度同时理解地区安全进程。从因果机制来看,地区经济发展形态直接造成地区国家间联系程度和军费水平的不同,也影响到地区内意识形态斗争形势和域外大国渗透的模式。在不同的经济发展形态影响下形成不同的国家互动,塑造了有利或不利的“学习”和“社会化”环境。从社会建构关系来看,国家的偏好、身份和利益往往通过“社会习得”,形成不同的“共有知识”。*社会习得指国家偏好并不是国家所固有的,是通过社会化可以改变的。国家镶嵌在社会结构之中,国际体系建构的规则、原则、行为规范和共同信仰会塑造国家的行为逻辑。共有知识是个体之间共同或相互关联的知识,这种共有是社会意义上的。无论共有知识是冲突性的还是合作性的,都同样是文化事实。参见 [美]玛莎·芬尼莫尔:《国际社会中的国家利益》,袁正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页;[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18-326页。这些“共有知识”反过来影响国家的行为方式,导致地区安全进程出现不同的走向。(参见图2)

图2 海湾与东南亚的安全进程演进图: 因果与建构

1. 地区经济联系、军费水平与地区安全进程

分配型经济倾向于压制私人企业,减少国家在政治经济领域的竞争者,*Lisa Anderson, “The State in the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Comparative Politics, Vol. 20, No. 1, 1987, pp. 1-18.这些国家往往参与“以邻为壑”(beggar-thy-neighbor)的经济交换,限制了地区经济整合,这在食利型经济中尤为明显。*Fred Halliday, The Middle East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ower, Politics and Ideolog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 280.地区经济整合程度较低也造成地区局势的紧张。相反,生产型经济特别是出口导向型经济,需要确保宏观经济稳定、增长领域的新市场与投资、为外资提供稳定的政治经济环境。*Noland, Marcus and Howard Pack, “The East Asian Industrial Policy Experience: Implications for the Middle East,” Peterson Institute Working Paper Series, WP05-14,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2005, pp. 15, 19.这要求地区国家间推行“富邻政策”(prosper-thy-neighbor),国家间的经济联系要更为紧密。出口导向的生产型国家,在生产领域也有更多的分工合作,地区贸易发达,有利于缓和地区局势。

地区经济形态不仅左右地区内国家经济联系的紧密程度,而且影响军费的多寡。保罗·科利尔(Paul Collier)指出,一国的军费水平往往受到邻国军费的强烈影响,造成“军备竞赛倍增”。*Paul Collier and Anke Hoeffler, “Military Expenditure: Threats, Aid, and Arms Races,”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2927, 2002, p. 13.况且,无论武器本身是进攻性还是防御性的,都可以用来进行蓄意的战争或威胁要进行战争。*[美]托马斯·谢林:《军备及其影响》,毛瑞鹏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11页。增长的军费无法遏制叛乱和内战*关于军费与内战和安全关系的研究,参见Collier Paul and Anke Hoeffler, “Military expenditure: Threats, Aid, and Arms Races,”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No. 2927, Washington, DC: World Bank, 2002, pp. 1-28; Basedau Matthias and Lay Jann, “Resource Curse or Rentier Peace?: The Ambiguous Effects of Oil Wealth and Oil Dependence on Violent Conflict,” 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 Vol. 46, No. 6, 2009, pp. 757-776.,无法形成地区公共产品就会带来跨边界的消极外部影响。

2. 意识形态冲突与地区安全进程

地区内意识形态冲突往往呈现多样化的特征,具体表现包括政治与社会制度之争、宗教与教派之争、民族认同之争、国家认同与跨国认同之争等。这些对立的意识形态冲突形式一旦出现“跨国性”就会加深冲突的烈度。地区经济发展形态会影响到地区内意识形态冲突的烈度和转圜空间的大小。地区内经济联系紧密、地区内贸易依赖水平较高,政治家操控意识形态冲突跨国化的成本会提高,意识形态冲突的跨国性会受到限制;地区内经济联系松散、彼此间经济互补性和依赖性较低,对立的国家会支持各自境内的民族分离主义势力,教派之争成为政治家实现其他目的的工具,*Marc Lynch, “The Politics of Sectarianism,” in Lauren Baker, eds., The Gulf’s Escalating Sectarianism, Project on Middle East Political Science, Jan. 5, 2016, p. 30, http://pomeps.org/wp-content/uploads/2016/01/POMEPS_BriefBooklet28_Sectarianism_Web.pdf, 登录时间:2017年12月12日。政治与社会制度之争因跨国性而向外输出,意识形态冲突的跨国性就会加剧。

此外,如果地区内的意识形态冲突方能够清晰界定,政治的归政治、民族的归民族、宗教的归宗教,意识形态冲突重叠较少,意识形态冲突的转圜空间会比较大。一种意识形态冲突的解决意味着地区内一个不稳定因素的排除,有助于地区安全局势的缓和。如果地区内的意识形态冲突方模糊,政治制度之争、教派之争、民族之争重叠,意识形态冲突便更加难以解决,不利于缓和地区安全的紧张局势。

3. 域外大国“渗透”与地区安全进程

地区安全取决于地区内国家的互动,也受到域外大国的影响。不同的地区经济发展形态形成不同的互动模式,为大国渗透提供了不同的条件,使域外大国能以“覆盖”(overlay)、“渗透”(penetration)的方式与地区产生互动。*Barry Buzan and Ole Waever, Regions and Powers: The Structure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p. 61.覆盖是指大国利益超过纯粹的渗透,达到主导一个地区的程度,以致当地的安全结构事实上已停止作用。*Ibid.“渗透”则是域外大国影响其他(次)地区安全结构的主要形式,当外部强权同地区安全复合体内的国家建立安全联盟时,“渗透”就会发生。*Ibid.

然而,渗透入地区的大国通常不止一个,“渗透”可进一步分为单线渗透和双线渗透。单线渗透指域外某一大国或大国集团与地区内的某些国家建立安全联盟或实质性影响这些国家的安全行为。双线渗透指域外战略利益不尽相同的两个大国或大国集团分别与地区内的国家建立安全联盟或分别对这些国家的安全行为产生实质性影响。单线渗透实现了地区内一些国家的安全就会使得另一些国家处于不安全的状态,加剧地区的紧张和冲突。双线渗透情况下,如果渗透进地区内的域外大国两方处于竞争、对抗的状态,会加剧地区紧张或者不稳定的状态;如果渗透进地区内的域外大国两方关系处于竞争、缓和的状态,会缓解地区的紧张局势。

三、 海湾地区安全进程: 撕裂与对抗的“冲突形态”

1971年阿联酋独立,使整个海湾地区的主权国家体系形成。海湾国家彼此间的安全联系不可分割,但地区安全进程的推进并不顺利。1974年伊朗、1977年沙特和1979年伊拉克先后提出建立海湾地区安全组织的建议,但都未实现。*关于海湾国家推动地区进程的具体措施,参见Alex J. Bellamy, “Stalled Integration and Perpetual War: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in Alex J. Bellamy, ed., Security Communities and their Neighbor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4, pp. 118-149.本文试图利用上文的解释框架对海湾地区安全进程的停滞作出解释。

(一) 地区内经济联系程度、军费水平与海湾地区安全进程

海湾国家经济以石油为主,常被称为“食利国家”(rentier state)。*关于“食利国家”的讨论,参见Hussein Mahdavi, “The Patterns and Problem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Rentier States: The Case of Iran,” in M. A. Cook, ed., Studies in Economic History of the Middle East: From the Rise of Islam to the Present Da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0, p. 428; Hazem Beblawi, “The Rentier States in the Arab World,” in Hazem Beblawi and Giacomo Luciani, eds., Nation, State and Integration in the Arab World, Vol. II: The Rentier State, New York: Croom Helm, 1987, pp. 51-53.在这类国家中,经济依赖大量外部租金,国内生产部门不发达;小部分劳动力参与租金生产;政府是外部租金的主要收取者。相似的经济结构使彼此间难以开展密切的合作,海合会国家间的区内贸易只占总贸易量的6.2%(2012)*《海合会国家区域内贸易规模超900亿美元》,中国驻阿联酋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网站,2014年9月23日,http://ae.mofcom.gov.cn/article/jmxw/201409/20140900740759.shtml,登录时间:2017年6月11日。,远低于东南亚26%(2012)*数据来源:UNCTADstat, http://unctadstat.unctad.org/wds/TableViewer/tableView.aspx?ReportId=24397, 登录时间:2017年12月13日。的区内贸易量,海合会国家与两伊的贸易量也并不可观。低度的区内贸易降低了地区内国家间对抗或冲突的成本。

地区整合往往不以发展地区经济为主要目的,早年海合会国家试图建立经济与防务合作,但只在防务领域取得进展,*Alex J. Bellamy, “Stalled Integration and Perpetual War: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p. 119.海合会国家与伊朗和伊拉克的经济整合水平则更低。整个地区缺乏提升地区合作的动力,海合会有限的合作只是制度化和正式化彼此间已经存在的互动。*Erik R. Peterson,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Search for Unity in a Dynamic Region, Boulder: Westview Press, 1988, p. 121.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意图对外输出革命,海湾阿拉伯国家出于恐惧支持萨达姆发动遏制伊朗的战争。*汪波:《伊朗建立波斯湾次区域安全秩序的设想和努力》,载《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第48页。1990年,伊拉克为缓解国内经济制度危机和追求地区霸权,入侵科威特。这两场战争对地区安全进程产生了巨大影响,严重损害了地区合作的信任基础。

此外,海湾国家为维护制度稳定和国家安全,给予军事安全机构庞大的预算。石油收入使海湾君主国无需依赖税收便可维持政府运转,出现了“不纳税,无代表”*近年来学界关于自然资源租金与威权主义之间关系的探讨,参见Michael Herb, “No Representation without Taxation? Rents,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 Comparative Politics, Vol. 37, No. 3, 2005, pp. 297-316; Thad Dunning, Crude Democracy: Natural Resource Wealth and Political Regime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1-5; Stephen Haber and Victor Menaldo, “Do Natural Resources Fuel Authoritarianism? A Reappraisal of the Resource Curs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105, No. 1, 2011, pp. 1-26.的现象,生产部门难以对高额的军事预算进行监督甚至否决。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什叶派在伊拉克崛起,两伊关系日渐紧密,一个“什叶派新月带”开始在海湾地区形成。*汪波:《美国与伊朗构想的海湾安全秩序之争》,载《西亚非洲》2009年第9期,第7页。冷战后海湾和东南亚地区的军费水平较冷战时期都有所下降,但海合会国家为了应对什叶派两伊的威胁,军费总量在伊拉克战争后明显增加。海湾国家的军费及军费在GDP中的占比远高于第三世界其他地区(见表1和表2)。海湾国家拥有大量石油地租又缺乏有效监督,军事预算的膨胀成为地区现象,带来战争威胁,加剧了地区内部的紧张局势。

表1 海湾国家军费统计(左:GDP占比;右:军费总量 百万美元)

资料来源: 作者根据SIPRI数据自制。

(二) 意识形态冲突与海湾地区安全进程

海湾地区各种意识形态间的冲突加深了地区安全局势的复杂性。其中,最激烈的莫过于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教派斗争。什叶派穆斯林占地区人口总数超过60%*Graham E. Fuller and Rend Rahim Francke, The Arab Shi’a: The Forgotten Muslim,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9, p. 1.,在阿拉伯半岛上则是逊尼派穆斯林数量占绝对优势并长期居于统治地位,双方矛盾尖锐并经教派跨国分布而加深。伊朗支持伊拉克萨德尔(Sadr)、黎巴嫩真主党等什叶派组织,沙特则支持伊拉克的逊尼派组织并主导“半岛之盾”行动进入巴林,保护国王免受什叶派穆斯林的推翻。*丁隆:《阿拉伯君主制政权相对稳定的原因探析》,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5期,第38页。在分配型经济形态下,各国对各种教派组织的资助数量庞大、缺乏监督,加深了意识形态冲突的跨国扩散。

国家认同薄弱影响着海湾国家的政治稳定与地区和平。库尔德人是西亚地区重要的族群,定居范围跨越伊拉克、伊朗、土耳其和叙利亚,具有强烈的自治甚至独立愿望。一战以后,库尔德人在伊拉克就开始了反对英国和费萨尔王朝的武装斗争。*熊易寒、唐世平:《石油的族群地理分布与族群冲突的升级》,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10期,第97页。伊朗也面临库尔德问题,20世纪70年代,伊朗与伊拉克政府开始分别与对方境内的库尔德反对派接触,支持对方国家的库尔德武装分离活动。

伊斯兰主义极端主义作为一种跨国运动也加深了海湾地区安全局势的复杂性。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大批沙特青年受到蛊惑放弃优越的生活,投身其他国家的“圣战”运动。阿富汗战争后,“圣战”的活动空间受到挤压,大批武装人员返回海湾地区,试图将美军赶出当地,*Thomas Hegghammer, Jihad in Saudi Arabia: Violence and Pan-Islamism since 1979, New York an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165.引发了2002年沙特苏尔坦王子基地(Prince Sultan Air Base)的袭击事件*2002年,从阿富汗回流的“圣战”分子在沙特空军基地附近发射了肩扛式地对空导弹,试图击落美军战机,被沙特逮捕。。

逊尼派和什叶派的斗争、库尔德人的分离运动、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扩张在海湾地区的相互交织,使得任何一种冲突都难以单独解决,而地区内国家的碎片化状态加剧了意识形态冲突的烈度。

(三) 域外大国渗透与海湾地区安全进程

海湾地区的大国渗透经历了从“单线渗透”到“对抗性双线渗透”,再回归“单线渗透”的阶段。从1955年《巴格达条约》的签署到1958年伊拉克革命,为抵御共产主义和纳赛尔主导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在中东地区的扩散,伊拉克和伊朗、土耳其曾短暂聚集于同一阵营之下。这一时期,英美集团主导了对海湾地区的单线渗透,海湾其他阿拉伯国家不满伊拉克,造成了海湾地区的分裂。

冷战初期,地区国家间的斗争仍占主导地位。*Fred Halliday, The Middle East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ower, Politics and Ideology, pp. 98, 101.1958年,以卡赛姆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费萨尔王朝,成立伊拉克共和国。卡赛姆修复与苏联的关系,引起美国的不满。卡赛姆政权被推翻后,逐步掌权的萨达姆为获得苏联的军援,在20世纪70年代和苏联签订了《苏伊友好合作条约》。美国在拉拢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同时,与伊朗的巴列维王朝保持盟友关系。美苏在海湾地区形成“对抗性双线渗透”模式,使冷战结构延伸到海湾,助长了两伊之间的既有冲突。两伊战争期间,美国因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失去了伊朗,苏联因未给予伊拉克援助而被疏远,但美苏通过军售和战略平衡依然对海湾地区的安全走向产生了实质性影响。

冷战后,美国主导了对海湾地区的“单线渗透”。出于对萨达姆政权的恐惧和对伊朗的不信任,沙特和其他海湾小国纷纷通过军事合作向美国靠拢,获得美国的安全保障。海湾战争后,海合会国家继续对伊拉克实施制裁,并向美国提供空军基地两度袭击伊拉克*Alex J. Bellamy, “Stalled Integration and Perpetual War: The Gulf Cooperation Council,” in Alex J. Bellamy, Security Communities and their Neighbors, p. 136.,加剧了地区政治的碎片化。这种裂痕并没有因萨达姆政权倒台而消失,海合会国家对什叶派主政的伊拉克依然排斥。伊朗因发展核技术和支持地区什叶派而与地区国家关系紧张, 2017年特朗普在“阿拉伯伊斯兰国家—美国峰会”上抨击伊朗是地区恐怖主义和宗教冲突的主要责任方*“President Trump’s Speech to the Arab Islamic American Summit,” The White House, May 21,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05/21/president-trumps-speech-arab-islamic-american-summit, 登录时间:2017年6月15日。,进一步助长了沙特等国的反伊朗态度。

在分配型经济发展形态下,海湾较低程度的经济联系、高水平的军费支出、交错的意识形态斗争和域外大国的“对抗性渗透”模式(包括单线渗透和对抗的双线渗透),造成了地区长期的矛盾冲突,助长了地区国家间的憎恨、恐惧、冲突等负面情绪,塑造了地区国家的行为偏好。在这种环境下,有效的安全机制难以建立,“自我”和“他者”的区隔明显。同时,地区组织海合会内部也矛盾重重,海合会对原则和规范的内化非常有限,虽然对外强调主权原则,但在内部却存在卡塔尔和巴林、沙特的领土纷争。此外,海合会自建立初就着眼于排斥伊拉克、伊朗、也门等国,缺乏提升地区合作的动力和长远目标,逐渐沦为沙特主导的对抗其他地区大国的工具,加剧了地区安全进程的滞后。

四、 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 走向“安全共同体”

冷战期间,东南亚深嵌于冷战结构中,地区安全形态表现为对立和冲突。游击战、民族地方武装的叛乱、越南的地区霸权加重了地区安全困境。冷战后,越、老、柬、缅等国被纳入到东盟之中,随着生产型经济形态的确立,地区安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地区安全机制初见端倪,并向建构地区安全共同体的方向发展。

(一) 地区内经济联系程度、军费水平与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

二战后,东南亚国家多采取进口替代的发展模式。内向型的经济模式使得东南亚各国的联系并不紧密,有限的合作是出于安全与政治的考量,而非促进地区经济合作的意愿。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东南亚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目标没有完全实现,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缅北问题、越南战争、菲律宾和马来西亚以及印尼的领土争端*关于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尼的领土争端,参见Amitav Acharya, Constructing a Security Community in Southeast Asia: ASEAN and the Problem of Regional Order, p. 49.等恶化了东南亚的安全形势。由于客观安全形势的需要以及缺乏生产型部门制约,东南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维持着高水平的军费开支。

20世纪70年代,东南亚国家普遍认识到进口替代的模式不能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可行的选择是转向出口导向型的经济,韩国和台湾的成功转型带动了东南亚国家出口导向型战略的普及。*Henry J. Bruton, “A Reconsideration of Import Substitu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 36, No. 2, 1998, p. 920.东南亚在维持进口替代的基础上,开始向出口导向型的经济模式转变,能够实现转变主要基于以下现实:首先,东南亚没有类似海湾地区丰富的石油,在进口替代难以为继的情况下,经济转向较容易。其次,不同于大部分有被殖民史国家的“强社会、弱国家”*Joel S. Migdal, Strong Societies and Weak States: State-Society Capabilities in the Third World,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8, p. 259.属性,除菲律宾外(美西的殖民统治为菲律宾留下了疲弱的中央政府和强势的地方势力),东南亚的“强国家”特性能够更有力地压制地主以及劳工的反弹。第三,美国的援助。*Stubbs Richard, “War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Export-Oriented Industrialization in East and Southeast Asia,” Comparative Politics, Vol. 31, No. 3, 1999, p. 334.在经济模式转向的过程中,东南亚经历了越南入侵柬埔寨、国内共产主义游击战。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国的军事部门得到进一步强化。由于生产性部门刚刚起步且难以形成地区规模,加之地区局势紧张,地区国家军费开支依然比较高。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出口导向的生产型经济向纵深发展,进口替代和出口导向的权重发生变化。从80年代的马来西亚、泰国到90年代的菲律宾、印尼,东南亚国家不仅在出口导向的部门,也在汽车制造等进口替代部门最大化利用外资。*Ando Mitsuyo and Fukunari Kimura, “The Formation of International Production and Distribution Networks in East Asia,” in Takatoshi Ito and Andrew K. Rose, eds., International Trade in East Asia, NBER-East Asia Seminar on Economics, Vol. 14,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5, pp. 179-180.越南等国由于长期对外战争,军费开支在80年代后期也难以为继,开始向生产型经济转变。生产型经济的主要目标是获得广泛的生存空间,使工业部门从规模经济中获益,地区合作是其重要目标。*Giacomo Luciani, “Allocation vs. Production States: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in Hazem Beblawi and Giacomo Luciani, eds., Nation, State and Integration in the Arab World, Vol. II: The Rentier State, p. 70.1992年,东盟提出建立自由贸易区,地区整合向更高水平发展,地区内国家的联系更加紧密,战争和战争威胁的成本进一步提高。与地区整合和生产部门的增强相伴随的是地区内国家的军费水平显著降低(见表2),削弱了军备竞赛和战争威胁的条件,为安全机制的形成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表2 东南亚国家军费统计(单位:百万美元)

(续表)

资料来源: 作者根据SIPRI数据自制,左边一栏为GDP占比,右边一栏为军费总量。

(二) 意识形态冲突形态与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

东南亚的地区意识形态涉及政治、宗教、国家与民族认同之争,意识形态冲突烈度并不低,但意识形态冲突重叠较少,意识形态冲突的转圜空间比较大。

一般认为,东南亚的宗教以温和伊斯兰教和爱好和平的佛教为主。实际上,东南亚的宗教暴力和冲突也相当激烈。在一般大众眼中,佛教是一种非暴力的和平宗教。然而,佛教以各种角色参与暴力活动的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的印象和认识。*刘宇光:《佛教的宗教暴力:问题意识、案例与专著评介》,载《台大佛学研究》2011年第21期,第1、4页。同样,东南亚穆斯林假借宗教之名的暴力活动也屡见不鲜。缅甸若开邦的佛教徒和穆斯林(罗兴亚人)的冲突源自英属殖民时期,当时罗兴亚人控制了官僚机构和金融,以强力手段驱逐若开人(佛教徒),引起反穆斯林骚乱。缅甸独立后,一些缅甸僧侣因宗教信仰和历史矛盾,对罗兴亚人进行了残酷的清洗和驱离。*Anthony Kuhn, “Are Buddhist Monks Involved in Myanmar’s Violence?” NPR news, May 17, 2013, http://www.npr.org/sections/parallels/2013/05/17/182904712/Are-Buddhist-Monks-Involved-In-Myanmars-Violence, 登录时间:2017年6月18日。但地区内伊斯兰国家没有以此干预缅甸内部族群和宗教冲突,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只是通过捐款和提供安置点帮助罗兴亚难民。东南亚国家间紧密的经济联系和东盟一体化的发展抑制了宗教冲突的跨国蔓延。*“Fears of a New Religious Strife,” The Economist, Vol. 408, Issue, 8846, July 2013, p. 35.

除缅甸外,泰南四府也时有穆斯林与佛教徒的冲突。泰南四府的穆斯林占多数且临近信仰相同的马来西亚,长期以来争取自治的武装斗争和恐怖袭击不断。佛教作为泰国传统政治—社会体制内重要一环,深度卷入泰国现代化进程中。*刘宇光:《为什么宗教-民族主义及原教旨主义没有在现代泰国佛教僧团滋长?以两个案例为线索》,载《人间佛教》2012年第3期,第138页。泰国现代国家的合法性也很大程度上来自佛教,庙宇和僧人在泰国有特殊地位,穆斯林往往将其作为袭击目标来制造社会影响。佛教徒则以“僧兵(solider monk)”*Michael Jerryson and Mark Juergensmeyer, eds., Buddhist warfare, 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 179-180.的形式攻击穆斯林,造成大量死伤。在两国政府的管控下,这些冲突没有造成泰国佛教徒与穆斯林的全面对抗,政府和南部穆斯林的和平对话也已经展开,泰南四府宗教冲突外溢的可能性不高。

在国家与民族认同之争方面,缅甸政府推行民族同化政策,即“一个种族(缅族)”、“一种语言(缅语)”和“一个宗教(佛教)”,这与少数民族“没有同化的自治”要求存在较大差异*刘务、贺圣达:《缅甸完成民族国家构建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载《南亚研究》2014年第1期,第4页。。缅北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的分离活动不断。但是,缅甸现代民族国家方面的问题不牵涉其他东南亚国家。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存在的国家认同问题,经由新加坡独立而告一段落。

东南亚国家意识形态之争最为激烈、跨国性最强的是政治之争。冷战时期,社会主义阵营的越南、老挝、柬埔寨与东盟创始国形成对峙,壁垒分明。缅甸、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国内都面临游击战争的困扰,*Guy J. Pauker, “Southeast Asia as a Problem Area in the Next Decade,” World Politics, Vol. 11, No. 3, 1959, pp. 332-333.地区局势紧张。1975年越南入侵柬埔寨,引起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国的恐惧,越南的地区霸权主义加剧了东南亚地区安全局势的混乱。政治之争虽然激烈并呈现跨国性特征,但它不掺杂宗教冲突与族群对立。一旦在内部遭到政府绞杀,在外部失去国际支持,这种意识形态争斗很快就会退出历史舞台。

东南亚的意识形态冲突也呈现多种形式,但东南亚较高程度的经济联系限制了意识形态冲突的跨国性。另外,意识形态冲突重叠性不强,一种意识形态冲突的解决意味着一个不稳定因素的排除,意识形态冲突的转圜空间较大。

(三) 域外大国渗透模式与东南亚地区安全进程

东南亚经历了从“对抗型双线渗透”到“缓和型双线渗透”的发展过程。冷战初期,东南亚壁垒分明,两大阵营在东南亚形成“对抗型双线渗透”。

20世纪70年代,中苏矛盾尖锐化,中美建立战略同盟关系。这一时期,越南受到苏联的支持成为地区内的主要安全威胁,越南的地区黩武行为和中美关系的改善,推动了中国同东南亚国家间关系的缓和。东南亚地区的大国渗透模式由先前两大阵营之间的对抗性双线渗透变化为苏联与中美之间的对抗性双线渗透,尽管域外渗透的主体发生了变化,但东南亚地区遭受域外大国双线渗透加剧地区紧张局势的现实并没有改变。

冷战后,随着东南亚经济一体化程度的提升、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的改善以及两极格局的终结,东南亚获得了难得的地区安全机遇期。美国继续和东南亚盟友的双边军事协定,以地区安全的重要参与方的形式维持军事存在。中国由于地理上的毗邻及在南海问题上与东南亚的安全联动性,也是影响东南亚地区安全的重要外部力量。尽管中美双方在安全利益的界定、安全威胁的认知和安全手段的选择方面存在分歧,*潘忠岐:《与霸权相处的逻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38页。但中美仍在东南亚地区推行以缓和为主的政策。中国承认美国在东南亚的军事存在有其历史原因,不寻求与美国对抗,美国也不寻求通过军事联盟遏制围堵中国。中美在东南亚地区和缓的竞争为东南亚国家构建“规范共同体”、践行“东盟方式”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推动了地区安全进程的良性发展。

在生产型经济形态下,较高的经济联系水平、合理的军费开支、转圜空间较大的意识形态斗争、域外大国的和缓双线渗透,缓解了东南亚地区的安全紧张,促使地区安全环境从冷战时期的对抗转向冷战后的合作。缓和的地区安全局势容易形成良好的地区国家间信任、友好、合作的安全互动共识。这种共识作为一种被广泛接受的观念,成为建构东南亚国家利益和偏好的基础,使其地区安全行为超越了憎恨、威胁和恐惧的束缚,推动地区安全进程朝着地区安全共同体的方向发展。

五、 结论

海湾和东南亚存在诸多共性,但冷战后二者地区安全进程的发展路径却大相径庭。同为冷战期间冲突不断、受域外大国渗透、有殖民地历史记忆、文化宗教多元、经济发展水平各异、秉持非西方价值观、民主程度较低的地区,海湾地区安全进程严重滞后,东南亚则逐渐构建起地区安全机制并朝着安全共同体的方向迈进。

地区经济发展形态直接造成地区内国家间的联系程度和军费水平的不同,并影响地区内意识形态斗争形势和域外大国渗透模式,地区安全进程在三个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出现不同的走向。在分配型经济形态下,低水平的经济联系和高水平的军费伴随转圜空间较小的意识形态冲突和对抗型的大国渗透,加剧了海湾局势的紧张,塑造了不利的安全共识。在生产型经济形态下,高水平的经济联系和低水平的军费伴随着转圜空间较大的意识形态冲突和缓和型的大国渗透,缓解了东南亚地区的紧张局势,塑造了有利的安全共识。在东南亚地区,缓和的地区局势塑造了信任、友好、合作的安全共识;在海湾地区,紧张的地区局势催生了憎恨、恐惧、威胁的安全共识,这些共识反过来为构建地区国家的安全行为提供了认知基础,形成了地区安全进程不同的演进路径。海湾地区长期以来的紧张局势使得地区国家间的负面安全认知指导着互不信任的国家安全行为,这些安全行为最终造成了海湾地区安全进程的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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