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下掉

浆果爬上一棵树，探头向外看。看得见远处树丛里的塔尖。

树上的风景真好啊！他跺脚又摆手，晃动身下的树枝。

一个不小心，浆果从树上掉了下去。

会摔得屁股疼！浆果想。

马上就要掉到草丛里了。因为他知道，從树杈上跳下去，只需要不到一秒钟。

浆果闭上眼睛，抱住脑袋。

没有撞到地上的疼痛感。只有一点点碰触的感觉。

还在往下掉？他飞快地睁开眼，刚好看得见头顶绿色的草叶一闪，就合拢了。

然后就一片黑漆漆。但他还在往下掉。

这是哪儿？浆果很害怕。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喊出来，但是掉得太快了，他只喊得出：“啊！”

他干脆恐惧地闭上眼睛。

还在往下掉。

他感觉到身体两边有树根一样的东西纷纷为自己让路，又纷纷合拢。

没有什么弄疼他。

感觉掉了很久很久。接着又是很久很久。

他又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眼睛睁得很大的小怪物正盯着他，然后又不见了。

好可怕！他心里想。

好可怕！住在很深的地下的小怪物也是这么想。

但是现在浆果的眼中感觉不那么黑了。所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不再闭上。

原来地下也有光啊。浆果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接着，毫无预兆，他突然穿透一个屋顶，掉进一个明亮的王宫。

那里有个国王正在举行宴会。

浆果又怕又饿，看到桌上的烤羊排，顺手捞了一根。

在地下的国王和贵族们的目瞪口呆中，他穿过又长又宽的餐桌，穿过王宫的地板，继续掉下去。

洞口很快合拢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一样，除了烤羊排少了一根。

对了，还有一个大苹果，是浆果穿过餐桌时，从盘子里不小心跟着浆果掉下去的，浆果就接住了。

他吃一口烤羊排，咬一口苹果，开始感觉挺棒的。

地下的食物和地面上的区别不大。或许它们就是来自地面上。

还在往下掉。

但是眼前慢慢开阔了，不再像是在洞里。

就好像穿过一片天空或一片海洋一样，只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

他看见远远的一头灰色鲸鱼，鲸鱼自顾自地唱着歌。

又看见了一只很黑很黑很黑的大鸟，黑鸟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割裂了云层，云絮片片四散。

他躲开黑鸟探寻的目光，继续往下掉。

感觉先是穿透一片很厚的纸张。

又穿透一层鸭绒被褥。

又穿透一层软绵绵的蛋糕心。

接着他发现自己真的穿透了一层混合着蜂蜜和橘子果酱和甘草和润喉糖的糖浆。因为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他对这些味道很熟悉，他喜欢甜食。

妈妈总是抱怨说——你把蜂蜜要吃光了！给爸爸留一点！

糖浆让路没有别的东西快，所以他浑身沾满了糖浆，掉得又慢又轻，像一片刷满糖浆的羽毛那样往下掉。

他掉过就像一座城市那么大的一团齿轮旁边。

它们扭扭吱吱地转动，一边转一边在哼唱一首歌：“转呀，转呀，转呀，慢呀，慢呀，慢呀，不是越慢越转，就是越转越慢。”

果然一切都慢下来了。

浆果感觉从它们旁边掉落用了至少半天时间。因为他睡了一觉，醒来还看见它们在不远处。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浆果想。

他经过一个正在刷牙的人。

看来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浆果想。

他爬上树的时候是中午，人们都在睡午觉的时间。浆果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继续往下掉，掉过一大盆饼干的时候，顺手抓了几块，蘸着身上还没干掉的糖浆吃，味道很棒。

和妈妈给自己吃的味道都不太一样。可能这里面有地底下独特的调味料吧。

回去要给妈妈形容一下这种滋味。

又继续往下掉时，从下面冲着他“掉上来”一匹马。

那匹马也像他这种掉法，只是它是在不停地往上“掉”，只来得及嘶鸣一声，就“掉上去”了。

然后他又看见一只这样“向上掉”的猫。

猫的爪子蜷缩着，尾巴蜷缩着。它闭着眼睛在打呼噜。

然后是一个打碎的花盆，花盆里的花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也不做声。

然后是三四本书。书页哗啦啦啦响，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浆果想抓过来一本读一读，反正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无事可做。

但是他没能抓住，那些书灵巧地躲过他，继续“向上掉”。他连书名都没看清一个，好可惜。

然后就几乎一整天那么长的时间里，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就好像旅人在沙漠里那样，满眼都是沙子。悬浮的沙粒，默不作声。

浆果又瞌睡了，他在睡眼蒙眬中，看见远处有星星在闪。

都是像一扇橘黄色的窗子那么大的星星，五角形的。

于是他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列长长的火车停在盘子里。

等他醒来，他还在往下掉。不过掉得快多了。

掉过一片绚烂而巨大的蘑菇森林。不知道有毒没毒。

掉过一层厚厚的，像脑海里的记忆一样的，自言自语嘟嘟囔囔的，轻轻蠕动的，蜂蜜蛋糕般柔软多孔的家伙的身体。浆果从它身体里穿过时，依稀听见它在嘟囔什么“很奇怪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从来没有”“那时候我还小”“多么难忘啊”“等一等”“一会儿就好”“冷风在吹”。

然后他就掉过一片呼呼呼的风。

真有趣，之前他没有感觉到风。这些风，好像有翅膀一样，在地下飞来飞去，因为它们没有别的地方去。endprint

浆果掉过一列颠倒的火车。他先是穿过铁轨和枕木，然后从火车顶上掉出来。那是一列生锈在铁轨上的火车。和他梦见的不是一回事儿。

因为火车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再是向下掉，而是在向上飞。但是和向下掉是一样的速度，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重新掉回去。

于是他惊讶地看见火车铁轨在前方弯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弯到自己头顶上空，那里有一个隧道。

浆果很快就飞进隧道里了。

飞呀，飞。

向上飞。隧道很长。突然——

他看见了隧道口的光亮。

越来越亮。

他飞了出去。

隧道消失了。那是一个刚好能够让他飞出来的洞。

这么些天里（他不知道过去多少天），浆果头一次不再继续向下掉或者向上飞，他滚到一边，坐起来，心情平静下来，睁大眼睛——

这是一个书房，因为地板上有个洞，让书房里一团凌乱，门和窗子大开着，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书桌边，书桌背后的椅子上，一个老头儿透过圆眼镜瞪着他，气哼哼地吹着胡子。

“气死我了！”老头儿质问，“你是谁家的小孩？”

“你从哪儿来？”他继续质问。

“你能自己爬起来吧？”他接着说。浆果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回答，因为老头儿说得太快了。

这会儿，浆果赶忙站在地板上，他忍不住跺了跺脚，脚下传来咚咚咚的响声，这感觉真好。

浆果咧开嘴笑。

“不许跺脚！”老头儿吓一跳，又严厉起来。

“我从地球那边掉到这里来。”浆果开始回答老头儿的问题。他指指地板上的那个洞。

“我是爸爸妈妈家的小孩。”浆果自信地说。

“你能送我回家吗？”浆果背着手，满含期待地问。

“除非你能帮我找到我的猫，我的马，我的花，我的书。”老头儿斜睨着浆果。

老头儿的书房里，刚刚发生一起严重的事故：

老头儿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他的马从书房旁边经过，从窗子里看见了他的花，就从门那边走了进来，想要和书桌上的花打个招呼。

马把卧在花盆里打呼噜的猫惊醒了，猫吓了一跳，从花盆里跳下来，突然掉进地板里不见了。

马吓了一跳，把花盆带倒了，花盆也不见了，接着，马也跳进去不见了，书桌上的几本书也不小心掉下去不见了。

浆果认真地听完了，想了想。

“我确实在掉到这里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匹马，一只猫，一个破花盆和几本书。”他说，

“还有，我最先看见的是那匹马。”

发稿/赵菱

2018年這么快就来了，还真的有些惆怅，又很期待呢！新的一年里会有很多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吧？每当感觉到，自己身边是一个越来越新的世界时，就觉得心里又充满了崭新的勇气！

一定会有更好的消息在等着我们每一个人，那么，新的一年，加油吧！

——童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