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问问你

2018-01-19 19:02郝文玲
少年文艺 2018年2期
关键词:大拇指鸽子

白珊带着牟子回家的时候,鸽子还在院子里挖土呢,白珊喝了一声,让她回屋去。

白珊请牟子在客厅里喝了一杯热茶,然后带他往院子里一站,比划着说要建多大的围墙。牟子沉默不语,要紧处才说几个字。白珊问他:“要几天才能把这活儿干完?”牟子说:“就这点功夫,两天就干完了。”白珊又问:“连着房子重修一遍呢?”牟子说:“也就两周就能干完。”白珊说行。

请工人在家干活要包饭,一般是下馆子,一是为了感谢工人,二是好好招待工人以防他们干活偷工减料。白珊舍不得花钱下馆子,她心里算得很明白,如果是请了好几个工人来干活儿,下馆子的话,每人摊不上多少钱,但是现在只请一个工人,加上她和鸽子,三人一桌也要点两荤两素一汤才说得过去,反倒人均花费变多。所以她决定让牟子中午跟她们母女一起吃,再买一斤白酒,够他小酌一周还有余。

牟子不干活儿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干活儿的时候更不怎么说话,或者说牟子就是不愿意说话。鸽子看牟子干活儿能看上大半天,牟子就能半天一句话不说,喝杯水都没声儿呢。鸽子喜欢悄悄观察他,看他会不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自言自语。对于鸽子来说,牟子是个以前不认识的新鲜人,看着他可有意思了。

他站着的时候总是外八字,两只鞋张开的角度像一把撑开的扇子。拌水泥前总要拍拍手,铁锹从不随意放着,一定要搁在角落里立好才行。不说话的时候,嘴巴抿得紧紧的,嘴角耷拉着,不高兴似的。但只要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认真得木然了。鸽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让她最好奇的是,牟子的右手大拇指总是向后翘,弯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像她玩具盒里的三角尺,又像家里坏了的门别儿,怎么往下按都按不进去。

看他就如同看旧围墙缝隙里新长出来的一棵小草一样有趣。

有时候,鸽子会和牟子说话。

鸽子问牟子:“你是哪里人?”牟子一边把水泥抹在红砖上,一边说:“我就是这里的人。”

“我是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像我老家就是贼城。”“我老家就是这儿的,我爸就是这儿的人,贼城是什么地方?”

“你还是大人呢,你怎么连贼城是哪儿都不知道?你去过北京吗?”“没去过。”“那上海呢?”“没去过。”“广州总去过吧?”“也没去过。”鸽子咯咯地笑着,“你怎么哪儿都没去过?”牟子好脾气地说:“我哪儿也没去过,活到现在还没出过这个小城,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我没去过,不过我长大就能去了。”

牟子用铁锹搅拌水泥,他力气很大,这活儿干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半天连一滴汗也没有。他搅了一会儿,才问鸽子:“你长大了想不想出国?”鸽子回答:“想,你想吗?”牟子摇摇头说:“我不想。”鸽子盯着问:“为什么不想?”牟子回答:“太远啦,你长大后可以去,我就不去啦。”

鸽子想牟子比她大二十几岁,已经老了,等她长大,牟子就更老了,自然去不了远的地方。她想安慰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说:“我告诉你贼城是哪里吧,贼城就是青峰山市,那边有很多小偷,所以叫贼城。”

牟子听了,不言语,用铁锹把水泥拍平了,才说:“小偷在哪里都挺多的。”鸽子以为牟子不信她说的话呢,急忙争辩道:“青峰山市的小偷是最多的,我妈说白城的小偷都饿死啦。跟你说一件事儿,其实我爸爸在贼城上班,我特别担心他被小偷偷。”牟子说:“不会的。”鸽子问:“你怎么知道不会?”牟子回答:“大人不会被小偷偷到。”鸽子又问:“那小孩儿呢?”“那就不一定了。”“你真笨,小孩儿都没有钱,小偷想偷也没得偷。”

家里的沙发套用好多年了,布料变得软而碎,像掉渣的干面包,每天都能扫出一盘子来,白珊决定重新做个沙发套,这次一定要买块好布料,能用到她老死才行。她没有跟丈夫小林商量,不仅是因为他远在外地打工,而且小林除了出力气,什么都不懂,只怕说着说着又吵起来。生活就是缝缝补补,到最后,里外换了个样儿,倒让人不知道过的是谁的生活了。

白珊去裁布料,叮嘱鸽子在家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要去,把门锁上,也别让牟子进来,她中午前就会回来。鸽子点点头。白珊走了十几分钟吧,鸽子就跑到牟子面前说:“牟子叔叔,你帮我看看家门吧,我沒有钥匙,如果我把门锁上了,我一会儿就开不开门,进不去了。”牟子问:“你妈妈刚走,你又要去哪儿?”“我要去找我的同学,她家就在我家后面三条街,我去她家要走十分钟,我就去跟她聊一会儿天,很快就回来,在我妈回来之前我就会回来的,我就请你帮我看门看这一会儿,行吗?”“你认得去你同学家的路吗?”“认得,我去过好几次呢。”“行,我替你看门,但你得早点回来。”

鸽子是跑着去跑着回的。她去找在班级里和她玩得最好的女同学,女同学的妈妈问她怎么来了,她说来问数学题怎么做,其实她早就做完了,每一道都会。鸽子以为自己这一趟神不知鬼不觉,白珊不会知道,但是她没想到牟子会告密。

鸽子偷偷回来的时候,明明告诉牟子,让他不要跟她妈妈说,这是个她和他的秘密。

白珊把鸽子反锁在家里,自己在院子里和牟子说话。鸽子听不到她和牟子说什么,但看两个人的表情,心里猜定牟子肯定把她请他看门的事儿告诉妈妈了。鸽子轻轻地挠窗子,想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值得跟妈妈说的啊。

其实下午四五点钟,白珊总是要和牟子说说话的。一开始,鸽子要凑过去插话玩儿,白珊就会拎着她的胳膊,提一筐菜似的把她关进屋,告诉她不要耽误大人讲话。牟子不爱说话,平常干巴巴的,像一块缺水的泥土,嘴唇上是一道道干涩的裂纹,说话带着一股干燥的苦味。后来大概是和白珊熟了,也能笑笑了,喝茶水的时候不再拘谨得把背绷得笔直,好像不知道茶水该怎么喝似的。隔着玻璃窗看着牟子笑,鸽子特别想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笑呢?

牟子把卷起来的裤腿放下,拍了拍,漾出白色的粉末。白珊让他洗把脸再走,牟子摇摇头,捞起放在一边的灰色夹克衫,随手用夹克衫的黑色里子擦了擦脸,黑色粘了灰也看不出来,他擦好抖一抖,发出砰砰的声音,穿上走了。endprint

鸽子记得这样的夹克衫,她爸爸也有一件,外面的布料又硬又薄,遇风就变成了鼓风机,把风的声音兜起来。小林的夹克衫从来不洗,因为按小林的话说,穿出去干活儿的衣服,洗它干啥?干体力活儿的人的衣服也洗不干净。但牟子这件夹克衫外面还是干干净净的。

牟子走远了,白珊才把鸽子放到院子里来,说:“你怎么能让外人来看家里的门呢?幸亏牟子是个好人,老实。”鸽子回答:“他一看就是好人,所以我才请他看门的,他不是外人,我们和他都认识好几天了,我跟他说过好几次话。”

次日,牟子来的时候,白珊有意罚鸽子,处处要鸽子帮忙干活儿,一会儿让她洗抹布,一会儿让她扫地,一会儿让她去看书。几次,鸽子的脚都走到院子门口了,又被白珊叫过去,让她不要总去外面玩儿。等到白珊去买菜了,鸽子才得到机会同牟子说话。

鸽子问牟子:“你昨天跟我妈妈说什么了?”牟子自顾自地抹着墙,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来:“没跟你妈说什么。”“这不可能,我妈昨晚骂了我一顿,都怪你。”

牟子也不理鸽子,他要开始收拾房顶的瓦了。竖着一架三米高的木梯子,他腾腾腾地爬上去,一股沸水的热气似的,要把天空顶开。鸽子不敢上去,只在底下抱着木梯子,脑袋使劲儿往天空上抬,脖子直要折到后背去。牟子对她说:“你去一边玩去吧,一会儿灰都落在你眼睛里了。”鸽子回答:“我怕一会儿有大风,把梯子吹倒了。”牟子说倒不了,鸽子还是抱着木梯子不撒手。她仰头仰累了,把头搁在第四节木头阶上休息一会儿,再接着仰。如此反复几次,觉得没意思,鸽子问:“牟子叔叔,你结婚了吗?”

牟子把红瓦一张张排好,说:“没结。”鸽子又问:“你怎么还不结婚啊?老大不小的。”这老大不小的是从阿橘妈妈那里常常听到的,阿橘姐姐无论干什么,她都要说上一句老大不小的。

“你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老大不小的。”“我怎么不懂了?”

牟子抓着木梯子爬下来的时候,稳稳当当,像在平地上走路似的。

鸽子问牟子:“你的右手大拇指怎么可以弯成这样?”牟子问:“弯成什么样?”“就是弯成刚才那个样子。”

牟子伸出自己的右手,说:“是这样吗?”“就是这样,你怎么做到的?我怎么也做不到,我的两个大拇指都不会弯。”鸽子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来。

牟子把石灰袋扎紧,蹲在地上洗手。地上放着一个塑料盆,盆沿搭着一条灰色的毛巾,现在已经变成黑色了。这是白珊给他准备的。鸽子问:“牟子叔叔,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昨天告我的密,作为补偿,你得告诉我你的大拇指是怎么能弯成这个样子的。”

牟子洗完了手,问鸽子:“你怕贼吗?”“我怕。”“你为什么怕?”“我怕贼偷我家钱,我家本来就没什么钱了。”“那你昨天怎么让我看家?”“你又不是贼,我让你看着,别让别的贼进我家。”牟子深深叹了口气,但那口气,像一口缺水的深井似的。“鸽子,你听过贼城,那你听过贼的大拇指吗?”鸽子摇摇头。牟子接着说:“我这大拇指是遗传,我爸的右手大拇指也能弯成这样。鸽子,你知道吗?他们管这叫贼的大拇指,贼的手指头都特别灵活,大拇指也是,我爸原来就是个贼。后来有一次他偷东西被别人抓到,他的大拇指就被别人砍掉了。”

鸽子问:“你爸爸为什么要做贼?”“他没钱才做贼的。”

“我爸也没钱,但他不做贼,不是所有没钱的人都会去偷东西的,他也没有这样的大拇指,他也没被人砍过手指头。”

牟子摊开十只手指头给鸽子看。完完整整的十个手指头。

“我要回去做作业了,写完作业我才能跟我爸爸打电话。”

晚上,鸽子心事重重。写作业时,数字后面每一个单位都被她弄丢了。白珊给她检查出来,她又一个个补上。动画片她也不想看,憋了好久,忍不住问白珊:“妈妈,你遇到过贼吗?”白珊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当然遇到过,谁没遇到过贼。”“我担心爸爸,我怕他在贼城被偷了去。”“你瞎担心这个干什么?你爸口袋里叮当响,贼光顾谁也不会光顾他。”“那会不会有贼来偷咱们家啊?”“哪个贼看上咱们家,就是做赔本买卖。”

夜更深的时候,鸽子缠着白珊要给爸爸打电话,可是今天还不是打电话的日子,白珊便不肯。后来白珊拧不过她,只好让她打了。电话通了,鸽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东扯西扯。小林几次要挂电话,听到鸽子说“爸爸,再跟我说一会儿话吧”,便不忍心挂电话了。

鴿子想告诉爸爸,她让一个贼的儿子给看了她家的门,贼的儿子也可能是贼,她不敢告诉妈妈。但不知怎么的,对着爸爸,她也说不出口。她想过,如果家里丢了东西,大不了就被爸爸妈妈痛骂一顿,再拧几下胳膊,她不怕。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怕当告密者。

这应该是一个秘密,如果她告发了牟子,她就成了叛徒。就像皮鸭曾经告诉班主任,他同桌上自然课的时候偷偷说话,被整个班级当作告密的叛徒,好久都没有人愿意同皮鸭说话。

何况,她本来把牟子当朋友的。鸽子的心蒙上了一层云朵。但那云朵的颜色她猜不透,既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

鸽子说:“爸爸你在贼城小心点儿,别让贼偷了,阿橘姐姐说那边小偷可多了。”小林自然没有把鸽子的话当一回事儿。

鸽子在屋里的时候,只要白珊往院子里走,鸽子就开始找妈妈,要白珊洗个苹果,或者削个铅笔。白珊被闹得不好总去找牟子了。更多的时候,鸽子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玩土,还总是缠着牟子说话,白珊想问活儿干得怎么样了,开了好几次话头,都被鸽子岔开了。鸽子想,她把牟子盯住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白珊找牟子的次数却也少了,有时,白珊会看着鸽子,叹气。

过了一周,院子的围墙和屋上的瓦还没修好,牟子跟白珊说:“跟你说好了两周就按两周收钱。”白珊说:“不用,该给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还需要干几天才能干完?”“还要一周,你不用给我钱,管饭就行。”

这项工程拖拖拉拉二十天才完工,第二十天的时候,牟子对鸽子说:“这个秋天一场雨都没下,天气燥得很。”鸽子说:“秋天本来就没雨。”“总该有一场雨的,去去燥。但是如果下了雨,你家这围墙就更修不完了。”白珊刚好出来给牟子送茶,说:“亏我找了个没雨的时候来修围墙,不过就算下了雨,等雨停再接着修就好了,等着修等了好几年,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牟子摇摇头说:“还是早点修完才好。”endprint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

鸽子问:“什么时候能干完?”牟子说:“今天下午就能干完了。”鸽子大吃一惊,说:“怎么突然就干完了?”“已经干大半个月了。”

鸽子感觉心上的云散了一些,但又要下起小雨。她有点舍不得牟子了。过了好一会儿,鸽子才說:“牟子叔叔,你要不慢一点干,多干几天,陪我多玩几天。”

“这怎么行呢?我拖着,你家不是得多花钱?正经干活儿不是这么干的。”

牟子走之前,白珊请他下馆子,点了两荤一素一汤。一只炖鸡,一条烧鱼,姹紫嫣红的凉拌菜,方方正正的白豆腐上漂着一朵一朵香菜,是一大碗砂锅汤。馆子对油毫不吝啬,土鸡焦黄焦黄流着油,烧鱼躺在油盘子里,混着切碎的辣椒,呈现出朦胧的赤红色,凉拌菜里香油和熟豆油混着放,上面是香油,菜里面包着藏着的是炒熟的豆油。只有砂锅豆腐汤足够素淡,几滴油安安静静地伏在汤面上,但是盐放多了,有点咸。鸽子嘴有点挑,既讨厌大油,又讨厌大盐。可是馆子里的菜不就是要大油大盐才能让顾客吃得快点吃得饱点?鸽子吵着闹着要吃拔丝地瓜,白珊不同意:“正在饭口上,后厨师傅做不过来,等他把拔丝地瓜做好,我们都吃完饭要走了。”鸽子坚持说:“我们可以打包带走。”白珊哄她说:“不吃拔丝地瓜,给你买瓶可乐行不行?”鸽子点点头,她从白珊的语气中听出来今天是一定不给她吃拔丝地瓜的,怕自己再缠着要拔丝地瓜,连可乐也没有了。

牟子没有喝酒,告诉白珊也不用点酒,以茶代酒就行。一壶免费的大麦茶喝掉了半壶,白珊说:“以后我家里需要泥瓦匠,我还找你。”牟子却说:“我下个星期就离开这儿了,我要到上海去打工,有几个朋友已经在那边找好工作了,让我过去。”白珊吃了一惊。

鸽子嘬着可乐瓶,她使劲儿吸的时候,嘴巴就塞进瓶口里,半天扯不出来,但她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听到牟子这样说,她比白珊还要吃惊:为什么牟子要离开白城了,为什么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更感到不安,牟子要去上海干什么?他去那里是去打工,还是,做贼?

她把嘴巴使劲儿从瓶口里扯出来,抢在白珊前面,问:“牟子叔叔,你怎么要去上海了?”“去上海挣钱。”白珊接过话来,问:“怎么都想到上海去?上海的钱好挣?”“大城市总是盖楼,盖楼就需要泥瓦匠,活儿多,给的工资还高,好挣钱。”

鸽子又问:“北京和上海哪一个离这儿远?你出去了还回来吗?”牟子说:“我挣够了钱就回来,我家在这里,我走到哪里都得回来,上海比北京离这儿远,远多了。”“坐火车到上海要多久?”“要两天两夜还不止。”鸽子说:“那火车比飞机慢多了。”

白珊有点不高兴,说话硬声硬气的,说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这话把鸽子吓了一跳,好像她说错了什么话似的,但她自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白珊说:“大家一个个都要去大城市,家里就一点都不好?”牟子说:“家里哪儿都好,就是赚不到钱。”白珊问他车票买好了吗,牟子说吃完饭再去火车站买,站票什么时候买都有。

鸽子想问牟子站一天一夜辛苦不辛苦,但她瞟着白珊的脸色,不敢开口,怕被白珊骂。可是她心里容不下一点好奇,有什么不明白都想搞明白,所以她犹豫着,看着白珊,又看看牟子,脖子不敢扭,只动动一双黑圆黑圆的眼珠子,嘴巴里小声嘀咕着,几十个小时呢。

牟子明白鸽子嘀咕这个是什么意思,开口道:“站票比卧铺便宜很多,我买完票再去市场买一个小马扎,站累了,我就坐一会儿,忍忍就到上海了。”

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剩点汤就不必打包了。鸽子觉得菜不对胃口,没怎么吃,是喝可乐就着白米饭吃饱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一压,然后张嘴,吐出无形的可乐泡泡来。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里胃里喉咙里,以至于脑袋里,都是这样的可乐泡泡,甜甜的,凉凉的,有点让人醉了。如果啤酒像可乐一样好喝,她就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大人喜欢喝酒了。

牟子还是穿着非常宽松的水洗磨白牛仔裤和灰色的夹克衫,因为裤腿常常卷起来,那一道折痕怎么也去不掉了。牛仔裤本身是磨白做旧的样子,现在就流行这样,鸽子见到班级里好几个同学都穿泛白的牛仔裤呢。可是牟子的这条还有点不一样,大概是常常接触石灰的缘故,这条牛仔裤的白色有点硬而厚,鸽子觉得这条牛仔裤长了藓。

牟子走的时候,白珊和他又变得客客气气起来,像最开始认识的时候。白珊攥着鸽子的手,让鸽子说再见。鸽子另一只手跟牟子挥了挥。

牟子走到巷口了,鸽子突然想到,有一个问题,如果她现在再不问,她就永远不知道答案了。她冒着被白珊骂的危险,挣开白珊的手,跑着,说牟子叔叔你等等我,我有话要问你。

牟子回了头,两条犹豫的眉毛拧在一起,疑惑着,停下等她。鸽子追了上去,拽着牛仔裤上的藓,感受到一股子潮湿劲儿,估摸着晒一年也晒不干。鸽子说:“你低下头来,我有悄悄话跟你说。”牟子蹲了下来,鸽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牟子叔叔,你做过贼吗?”

牟子没有回答,鸽子又问了一句:“牟子叔叔,你做过贼吗?”

牟子向她伸出右手,手心朝地,手背朝天,大拇指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向天翻着。“我做过贼的,大人不能骗小孩子,我不能骗你。”然后,牟子又说:“但我早就不做贼了。我没偷过你家的东西,你放心吧。”

牟子摸了摸鸽子的头,说:“我走了。”

鸽子知道牟子走了,去上海去了,去赚钱了,早晚得回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牟子现在不做贼了,她家也没有丢东西。

当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能做的也许很少很少,但内心的世界却很大很大。你拥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包容心和远超你想象的勇敢。新的一年,年年都会到来,而童年就像一只鸽子,会扑棱棱飞走。希望每一个小朋友都能珍惜自己的童年时光,祝小读者新年快乐!

——郝文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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