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误诊挽治杂病案例再谈“平脉辨证”

2018-01-18 23:12
中医药通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脉象主症医家

● 李 航

笔者弱冠起侍诊于国家级名老中医杨少山教授,学习其采用辨证论治方法治疗各种常见病和疑难杂病[1-4]。杨师临证时常教导:跟师学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死记其常用药方或药对,而是学习如何辨证,方可举一反三,从而灵活运用“同病异治”“异病同治”的中医常用法则,取得更好的临床疗效。而平脉辨证法作为临床上最基本的辨证方法,首先应确定主症(可以是一个症状,也可以是两个密切相关的症状,或者是一组症状);其次确定脉象;后将两者结合起来,经过辨析,再参考兼症和舌象,后方可确定证型。近年来笔者采用“平脉辨证”法为主,且以“切、望、闻、问”诊的四诊顺序应用于对各种疑难杂病的临床辨证中,提高了治疗疗效。然而正如国医大师任继学所说的“不到六十不懂中医”,笔者对“平脉辨证”的领悟仍甚为肤浅,故临床常有因对其运用不当而导致治疗失误的案例[5]。现再次举隅临床之误诊挽治杂病案例,以期再谈“平脉辨证法”在临床辨证中的重要性。

1 肾阳不足、气血两虚兼余邪未尽型反复“石淋病”误诊为单纯膀胱湿热下注证案

笔者初中同学金某,男,因“反复尿频、尿痛伴尿色加深、腰痛6个月”于2006年6月初诊。曾查B超提示:双肾多发性泥沙样结石;尿常规提示:白细胞+++,红细胞++;3个月前曾行“激光碎石术”,术后上述症状一度消失,尿检均转阴。然近3个月来症状时轻时重,尿检提示:白细胞+~+++,红细胞+~++,蛋白阴性,B超仍提示:双肾多发性泥沙样结石。就诊时诉尿频、尿急、尿痛,伴尿色加深,双肾区时疼痛,舌质红,苔黄腻,脉缓,辨证为湿热下注型“石淋”。予“金钱草60g,海金沙15g,忍冬藤30g,蒲公英30g,甘草5g,石韦15g,滑石20g,炒黄柏10g,路路通10g,王不留行10g,穿山甲9g(先煎),生鸡内金20g,川牛膝20g”。

服药1周后,诉前症明显减轻,后于前方加减治疗3个月后,诸症渐消,且尿检转阴,B超提示:双肾泥沙样小结石较前减少,且体积较前更为缩小,后停药。之后每年至少复发2次,因症状和辅助检查结果均同上,故笔者每次仅电话告知其续服原方,起初疗效尚可。

然至2009年3月初再发时服上方已无效。除腰痛症状明显外其余仍同上,尿检提示:白细胞和红细胞均为+++,予“抗菌药”注射液治疗7天后,患者诉上述症状仍明显,尿检仍同上。后于2009年3月底再次赴笔者处就诊,主诉同上,且伴神疲乏力、夜寐欠安,舌质红,苔薄微黄,脉细缓。再次辨证为膀胱湿热下注型“石淋”,予“八正散”合“三金汤”加“穿山甲10g”以加强清热利湿、软坚散结功效。该方连续服用2周后,患者诉症状未见好转,尿检仍同上。后患者改诊于某老中医,笔者亦陪同前往。见医家仔细诊脉后口诉:右关脉沉缓而无力,右尺脉虚浮,左关脉弱,舌质红,苔薄黄,石淋病反复,乏力,辨证为:肾阳不足、气血亏虚为本,余邪未尽为标。根据“四诊合参”法,拟治本为主,佐以治标。方选“济生肾气丸”合补益气血法加减:生黄芪30g,太子参20g,当归10g,生白芍10g,生地15g,淮山药20g,山茱萸10g,丹皮10g,泽泻10g,茯苓15g,炮附子10g(先煎40分钟以上),肉桂5g(后下),黄柏10g,车前子10g(包煎),怀牛膝12g。服用上方1周后,诸症即明显减轻,服药2周后复查尿检提示:镜下白细胞3~5个,镜下红细胞5~7个;B超复查:双肾泥沙样小结石较前明显减少。后该医家予前方加减再服1个月后,细审舌脉:右关脉缓而较前有力,右尺脉仍稍虚浮,左关脉较前有力,舌质已不红,苔薄已不黄。故嘱患者改为“济生肾气丸”合“八珍冲剂”。随访至今已7年余,未再复发。

按该病例初诊时根据其脉、症,辨证当属正确。然之后患者多次复发而联系笔者时,吾在未提及需行脉诊、舌诊等要求的情况下,仅凭症状,将其均辨证为“湿热内蕴型”,且过用寒凉和破血的药物,极易耗伤正气而反致病情迁延不愈。3年后,患者因对原方无效而再次就诊于笔者,当时已有“神疲乏力、夜寐欠安”的新症状,且脉象已由3年前的缓脉而转为细缓,然笔者因忽略了脉象的改变和新症状的出现,再次误诊。无效后改诊医治,幸该名医极其重视脉诊。诊得:右关脉沉缓而无力,提示“脾气虚”;左关脉弱,则提示“肝血不足”;结合左、右关脉脉象,提示其存在“气血不足证”;而尺脉虚浮,则提示“肾阳不足证”;舌质红,苔薄黄,提示“余热未清”,结合“乏力、寐差”,应辨证为:肾阳不足、气血亏虚为本,余邪未尽为标,法当标本兼顾,以治本为主。予“济生肾气丸”合“黄芪、太子参、当归、生白芍”为主,佐以黄柏、车前子、泽泻清利下焦余邪,后诸症渐除,舌、脉明显好转而改为中成药维持疗效,随访至今病情稳定。本例误案再次提示“平脉辨证法”的重要性。

2 少阴病“喉喑”误诊为“肺阴不足证”“肾阴不足证”“肺肾阴虚证”案

患者王某,女,50岁。因“持续声音嘶哑伴午后低热、夜间口干3年余”就诊,期间多方求诊,西医诊断为:慢性声带炎。因消炎药治疗无效,赴“浙江省名中医馆”多名国家级名老中医处就诊,先后辨证为“肺阴不足证”“肾阴不足证”“肺肾阴虚证”,因症状反加重而改赴北京寻一冯氏老中医,笔者查看该医家处方记录如下:虽音哑、低热,然舌质淡,苔白,右脉沉缓,夜间口干而不欲饮,当属“少阴病”,根据《伤寒论》原方,予“半夏散及汤方”调治。一周后,患者因声音嘶哑和低热已基本痊愈而返杭,今遵该医家医嘱再守方1周,后笔者多次随访而未见复发。

按该例乃笔者在2010年行“中药转方”时发现的案例,值得借鉴和学习。因患者有“音哑、午后低热、夜间口干”症状,多位浙江医家均辨证为“阴虚证”,虽笔者不知当时之舌脉情况,然根据“以方测证”法,提示当时浙江医家认为其所查之舌(或)脉可能有热象,或医家采取了“舍脉从症法”。而北京医家则紧抓“舌淡苔白,右脉沉缓,伴口干而不欲饮”等阴证表现,辨证为“少阴病”,正如《伤寒论》第313条原文:“少阴病,咽中痛,半夏散及汤主之。”本例若非北京医家辨明脉象和紧抓“虽音哑、低热,然夜间口干而不欲饮”的主症,且结合舌苔,作出正确辨证,继而恰当运用经方,否则该例病情恐进一步加重。

3 气血两虚、营卫不和型颜面潮红伴盗汗误辨为肝肾阴虚证、阴虚火旺证案

患者甘某,女性,56岁,初始因“颈部拘挛伴酸痛1年”于2016年9月5日赴外院“骨伤科”服用中药:生黄芪15g,虎杖15g,熟地黄15g,防风10g,羌活10g,杜仲15g,豨签草30g,穿山甲粉3g(吞服),薏苡仁30g,连续服用该方近1个月后,出现颜面部潮红明显,伴时感潮热、盗汗,多位医家辨证为“肝肾阴虚、阴虚火旺证”,予“大补阴丸合青蒿鳖甲汤”加味为主。因上述症状反加重而于2016年12月至笔者处就诊。笔者详审脉症后,诊得其右脉缓而无力,左关脉弱,舌苔薄,同时患者诉时恶风,伴自汗、盗汗、颈部不适,虽患者有面部潮红明显,伴潮热,但根据其脉象、主症及舌苔,笔者辨证为:气血两虚、营卫不和证,治拟“三建中汤”加减调理。2周后复诊时见患者面部潮红较前已明显消退,且诉潮热、盗汗、颈部不适症状亦大减,再次诊脉提示:右脉缓而较前稍有力,左关脉仍尚弱,舌苔薄根腻。根据上述脉象和主症的变化,笔者认为患者“营卫不和证”已消退,而“气血不足证”仍明显,故予“参苓白术散”加减合“黄芪、当归、白芍、葛根、石菖蒲、防风”续服。2周后复诊,患者面部潮红已退,且自诉潮热、盗汗、颈部不适感均消失,仅时有夜寐梦扰,伴心悸,诊得右脉缓而稍显无力,左关脉小弦,仍辨证为:气血两虚证,而改服“归脾汤”加减服用1个月。随访至今诸症未作。

按该例初始在“骨伤科”误用“益肾祛风、活血化湿”中药后,出现明显面色潮红,伴潮热、盗汗,前医仅依上述症状而误认为“阴虚火旺”证。笔者详审脉症后发现,其右脉缓而无力,提示“脾气虚”;左关脉弱则提示“肝血不足”;结合主症“恶风、汗出、潮热”,则辨证为“气血两虚、营卫不和证”。正如《伤寒论》所云: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桂枝汤主之”。根据患者脉象提示“气血不足”明显,故笔者采用“桂枝汤”加黄芪、参、当归,即“三建中汤”加减。二诊时诉颜面潮红、多汗、恶风等症已减,且诊其右脉缓而较前有力,提示:脾气虚证较前稍好转,而“营卫不和”证已消退;然左关脉仍弱,其舌苔转薄根腻,结合脉、症变化,则提示辨证为:气血两虚,脾虚湿滞证为主,故以“参苓白术散”加减方治疗。后根据主症变化,而改辨证为“心脾气血两虚证”,故使用“归脾汤”结尾。本例具有颜面部明显潮红,伴潮热、盗汗等症状,若非时刻采用“平脉辨证”法,则难以挽治。

4 脾虚湿滞型粉刺误诊为肺热证案

患者,男性,23岁,因“颜面部、背部散在鲜红色丘疹2月余”于2017年6月1日赴笔者处就诊。西医诊断为:痤疮,求诊于多位本市中西医结合或中医皮肤科名医,均予“外用药”合并“清热解毒凉血”类方为主口服,2个月后疗效仍甚微。笔者初始时,因诊得脉缓,舌苔薄腻,且自诉上述部位仍存在较多新发的鲜红色时皮疹,伴咳嗽2月余,少痰,色时黄,故根据“肺主皮毛”理论,选择《外科大成》卷三之“枇杷清肺饮”加减:枇杷叶10g,桑白皮15g,黄连3g,黄柏6g,太子参20g,生甘草3g。连服7剂后,患者诉面部、背部鲜红色皮疹反加重,且连及胸部,同时咳嗽较前明显加重。后笔者再审脉症后发现,患者脉象虽缓而显无力,提示“脾气虚”;舌苔薄根腻,提示兼夹湿证;且根据之后患者诉平素大便多稀溏,日行2至3次,平素服用“寒凉药物”后诸症加重等主症,脉症合参后辨证为本例乃“脾虚湿滞型”粉刺,予“参苓白术散”法加减,处方:生黄芪25g,太子参20g,炒白术12g,茯苓15g,生甘草5g,陈皮6g,生薏苡仁30g,炒薏苡仁30g,淮山药20g,炒扁豆15g,桔梗6g,芡实12g,阳春砂6g(后下),苏梗10g,川朴花10g,炒鸡内金6g,连服7剂。

二诊:诉颜面、胸背部红色丘疹较前明显消退,且咳嗽亦大减,舌脉同上,仅诉时夜寐梦扰,遂于前方改:生黄芪30g,余药不变,续服7剂。

三诊:颜面部、胸背部鲜红色丘疹已消失,仅可见痘印,且诉近1周来已无明显咳嗽、咯痰,守方续服1个月后,再诊时脉象虽缓而较前明显有力,舌苔薄根微腻,嘱其改服“参苓白术颗粒”巩固。

按笔者初诊时舌、脉已提示脾虚湿滞,然症状则出现皮疹色鲜红伴咳嗽痰黄,似提示肺热证,此时脉、症不同,需明辨采用“舍脉从症”法或“舍症从脉”法。正如徐灵胎所云:“有益从症者,有益从脉者,必有一定之故。若辨证不明则不为症所误,必为脉所误。”本例笔者于初诊时错误采用“舍脉从症”法,主要原因为当时未注意前医曾采用诸多“寒凉”口服或外用药仍无效的主症,仅凭其皮疹色鲜红、咳黄痰等症状即错误“舍脉”,其教训深刻。本例幸之后再详审脉症,及时纠正辨证错误,否则易导致病情迁延难愈。该案例的诊治过程再次说明临床上采用脉、症结合的“平脉辨证”法,方可降低误诊误治率。

[1]李 航.杨少山治疗老年病经验[J].中医杂志,2007,48(4):301-302.

[2]李 航,杨少山.浅谈阴虚血瘀的机理及其治法[J].中医杂志,2011,52(23):2062-2064.

[3]李 航.杨少山膏方调治疑难杂病验案举隅[J].中医药通报,2007,6(5):55-57,60.

[4]李 航.杨少山运用养阴法治疗举隅[J].浙江中医学院学报,2005,29(3):47-48.

[5]李 航,蒋宁峙.从误诊误治案例再谈平脉辨证[J].中医药通报,2017,16(5):61-63.

猜你喜欢
脉象主症医家
基于多种方法融合的慢性胃炎脾胃湿热证主症选择研究
寻常型银屑病主症量表反应度测评研究
基于时间序列和时序卷积网络的脉象信号识别研究
基于数据挖掘的现代湖湘男科流派医家治疗激素难治性前列腺癌用药规律研究
不寐常见方证与药证辑要
“燕赵医学研究”栏目征稿启事
探索脉学的学习方法
明清小说中的医家形象研究
瞬时波强技术对人迎、寸口脉象研究的意义探讨
病毒性肝炎中医辨证标准(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