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丰军
浙江省温州市中医院浙江温州325000
王执中《针灸资生经》[1]中记载了大量医案,涉及内外妇儿五官等,笔者以只要提及人、有治疗方法及治疗结果的即视为一则医案,对其进行了细致梳理和统计。王氏记载的医案约有115则,其中大约有10余则为转录他书医案,这些医案极其有特色,现整理分析如下。
按之酸痛是穴是王氏医案的最大特色,其每临证治疗取穴时,必思之、审之、推之、按之,按之若病者快然、酸痛即受病处是穴,取之灸之、针之,这一学术思想贯穿始终。《卷二·点穴》(为《针灸资生经》卷二,下文同此)云:“皆须精思商量,准而折之,又以肌肉文理节解缝会宛陷之中,及以手按之,病者快然,如此仔细安详用心者,乃能得之耳。”认为取穴后只有认真揣穴,按之酸痛,方是受病处,病穴相应了,针之、灸之效迅捷。如“膝以上病,宜灸环跳、风市;膝及膝下病,宜灸犊鼻、膝关、三里、阳陵泉;足踝以上病,宜灸三阴交、绝骨、昆仑;足踝以下病,宜灸照海、申脉。然须按其穴酸疼处灸之,方效”(《卷五·足杂病》),并且明确提出,治疗的穴位若按之无酸痛,则不灸。“予尝用此灸人肠风,皆除根本,神效无比,然亦须按其骨突处酸疼方灸之,不疼则不灸也”(《卷三·肠风》),其言外之意云,灸之无酸痛处,则无效也。同时提出临证针灸取穴的方法和思路,即临证时先确定疾病是何腧穴主治病症,若不是则寻它穴。如“有贵人久患喘,夜卧不得而起行,夏月亦衣夹背心。予知是膏肓病也,令灸膏肓而愈”。“按其肺俞,云其疼如锥刺,以火针微刺之即愈。因此与人治哮喘,只谬肺俞,不谬他穴,惟按肺俞不疼酸者,然后点其它穴云”(《卷四·喘》)。《内经》云:“用针者,必先察其经络之虚实,切而循之,按而弹之,视其应动者,乃后取之而下之。”又云:“先扪而循之,切而散之,推而按之,弹而怒之,抓而下之,通而取之”“疾按之应手如痛,刺之。”因此王氏“病穴相应学说”是继承《内经》及对孙思邈阿是穴概念的进一步深化和应用。王氏不泥于传统经典的腧穴固化,从临床实际出发,以受病处是穴为基点,是对《内经》经络腧穴学说的继承与发展,也是对针灸腧穴理论的创新与发展[2]。
王氏记载了大量的亲身体验及治疗其家人的医案,约有21则亲身体验的,涉及伤风感冒、头痛、脑痛、脾痛、脾痹、心痛、心痹、心慌、心悸、心气、气怯、手脚无力、泄泻、溏利、痢疾、脚肿、目疾、疔疮、疥癣等;治疗其妻子母氏的有5则,治疗其兄、弟、侄及其亲属的有9则。通过这些医案获得临床经验,验证或扩大了一些腧穴的主治功用。如验证百会穴的主治功效,“予旧患心气。偶睹阴阳书。有云:人身有四穴最急应。四百四病皆能治之。百会盖其一也。因灸此穴而心气愈。后阅灸经。此穴果主心烦惊悸,健忘无心力,自是间或灸之。百病皆主,不特治此数疾而已也”(《卷一·百会》)。再如神阙穴,以往经典不曾记载有主治“手足无力”,王氏通过自身治疗体验认为有此作用。在《卷二·虚损》云:“又予年逾壮,觉左手足无力,偶灸此(神阙)而愈。后见同官说中风人多灸此,或百壮或三五百壮皆愈,而经不言主。”并且经自己验证有效的治疗方法,传授他人应用,如用土方治疗疔疮案,“予年少生一疮,在足内外踝之中,深而疼,阴证疮也。偶阅古阴阳书,有用青桑浆治,用之即愈。后在武林,内踝上生一疮,逾月又生一疮,令仆往江下取得少黄桑浆,仅可一抹,翌朝愈矣。自是常教人用,皆验”(《卷七·疔疮》)。
王氏临证不拘一方一法,因病施治,宜药则药,宜灸则灸,或针,或针灸药合用,治疗方法十分丰富。医案中有药(成方、验方、单方、民间土方)、灸、天灸、毫针、温针、火针、药熨法、热奄法、按摩、气功导引、外物防护(加衣被保暖、护项)及外科开刀排脓等。涉及用灸治疗的医案约有63则;用针的有19则,其中火针有5则,温针2则;针灸药合用的有29则;单用来自民间的有效单方、土方或成方的医案有26则。
王氏注重根据病症、病情而选择治疗方案。如治疗小肠气,其云:“灸固捷于药,若灸不得穴。又不如药相当者见效之速,且灸且药。”有些疾病,药物的效果明显好于针、灸,则不必一定要针之、灸之。如其“少患疥,凡十五年,遇冬则为疮。人教用羊蹄菜根(蛇床子根)片切如钱,米泔浸三二宿,漉出,入生姜矾同研细,裹以生布,遇浴擦洗良久。以水洗,三四次用即除根。后数年再生,用前法愈,神效如此,何以灸为也”(《卷七·癣疥疮》);再如“有心腹满胀者,予只多以浓朴与之,令每服细锉七八钱重(幼小量减),用生姜七片,水小碗煎至七分服,滓再煎服,不过五六服,胀满脱去。针灸之效,未必如此速也”(《卷四·腹满》)。有些疾病则针灸药不可偏废,“舍弟行一二里路,膝必酸疼不可行,须坐定以手抚摩久之,而后能行,后因多服附子而愈,予冬月膝亦酸疼,灸犊鼻而愈,以此见药与灸不可偏废也”(《卷四·膝痛》)。再如中风,“若得此疾后。风药不宜暂阙。常令身上有灸疮可也”(《卷四·中风》)。
王氏临诊行灸法时,非常注重灸的方法和顺序,但在危急重症时,则不拘泥此。如在灸治中风时云:“不必拘旧经病左灸右,病右灸左之说,但按酸疼处灸之,若两边灸亦佳,但当自上而下灸之。”当腧穴配伍进行或灸或针治疗时,要注意治疗时的先后顺序,如:“若灸之,面肿眼合,先取憶僖,后针天牖风池即瘥,若不先针憶僖,即难疗”(《卷一·天牖》);“有士人患脑热疼,甚则自床投下,以脑拄地,或得冷水粗得,而疼终不已,服诸药不效。人教灸囟会而愈,热疼且可灸,况冷疼乎,凡脑痛脑旋脑泻,先宜灸囟会,而后强间等穴”(《卷七·脑痛》)。现在临床上严格遵循这个原则的,已经越来越少了,针灸腧穴的顺序是否有重要的作用,还值得我们进一步地去研究。
临证治疗效果不佳时,要及时更换治疗方法,如记载治疗其亲属的一则医案:“荆妇旧侍亲疾,累日不食,因得心脾疼。发则攻心腹,后心痛亦应之,至不可忍,则与儿女别。以药饮之,疼反甚,若灸则遍身不胜灸矣。不免令儿女各以火针微刺之,不拘心腹,须臾痛定,即欲起矣,神哉。”(《卷三·心痛》)
王氏平时注意收藏、记录民间行之有效的土方、验方并应用于临床,这也是王氏《针灸资生经》医案的一个特色。如用盐精治目疾(《卷六·目翳膜》);用赤土外涂治疗阴肿(《卷三·阴肿》);用明矾滴耳治疗停耳(《卷六·停耳》);用茶末、床下的灰尘治疗烂脚丫(《卷六·脚肿》);用桑树根捣碎外敷治疔疮(《卷七·疔疮》);用浓朴汤治腹胀(《卷四·腹满》)等等。至今,在一些偏远的乡村,用盐、明矾、树根、特殊的土等治疗一些疾病,一直有应用。
此外,王氏还记载了用气功导引之法治疗目不明的案例(《卷六·目不明》)。用葱熨法治疗其伯兄伤寒气虚阳脱证(《卷七·伤寒》)。用瓦片烧红掷米醋中取出,纸裹置疼处治疗心痹痛等(《卷四·心痛》)。
王氏丰富的治疗方法,倡导针、灸、药相须用,临证不拘一方一法,因病施治,或简或繁,选择合适治疗方案,用药不拘泥于是否有品,完全追求的是治疗效果,解除患者的病痛,即“以病人为中心,以医疗治疗质量为核心”的医学理念。他这种科学的医学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
王氏在临床上把喘、久咳、肩背酸疼等一类病症归为膏肓病,灸膏肓俞即可,必要时根据临床症状随症加减其他穴位。《卷四·喘》云:“有贵人久患喘,夜卧不得而起行,夏月亦衣夹背心,予知是膏肓病也,令灸膏肓而愈。”还有“久嗽最宜灸膏肓穴,其次则宜灸肺俞等穴,各随证治之”(《卷四·咳嗽》);“肩背酸疼,……或背上先疼,遂牵引肩上疼者,乃是膏肓为患。当灸膏肓俞,则肩背自不疼矣”(《卷五·肩背酸痛》)。妇人患赤白带,为带脉病,以带脉穴为主,随症配其他穴治疗。《卷七·赤白带》云:“自此有来觅灸者,每为之按此(带脉)穴。莫不应手酸疼。予知是正穴也。令归灸之。无有不愈……若更灸百会尤佳,此疾多因用心使然故也。”其他如胃俞病、中脘病、气海病、风池病等等,这种归纳总结腧穴的主治病证有点类似于方书中的“治病通用方”,与《伤寒论》中的“桂枝汤证”相仿,是病用是方,随症加减之。这种方法有利于临床的应用,便于针灸的学习和传承。
重温王氏《针灸资生经》及其临诊医案对于现代针灸临床具有重要的启迪及指导意义,他倡导腧穴的动态性、相对特异性及双向调节性,是机体生理病理状态在体表的反应点,临床取穴用针、用灸,要审、思、推、按、循疾病在体表的外在反应点,而且这个“点”,在疾病不同的阶段,可能有所不同,只有找准这个“点”,方可提高临床疗效;临诊倡导用针、用灸、用药或针灸药相须,视病而定,以病寻法,这对临床上许多针灸医师只是针灸“匠”,是一个冲击和警示。
[1]王执中原著.王宗欣,黄龙祥校注.针灸资生经[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6:232.
[2]魏稼,高希言.针灸流派概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