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存,杨健坤
(1.商丘市中医院肝胆脾胃科,河南 商丘476000; 2.开封大学医学部,河南 开封 475004)
《伤寒论》全书载方113首,用“术”入方者10余首;《金匮要略》集方262首,纳“术”入方者25首,证后加减用之者更有多处。因此,后人对仲圣“术”的运用难于把握。《伤寒论》第386条论治霍乱表里寒热不同时,理中丸证后加减有“去术”“还用术”“加术”等[1]集中论述,为后人研究仲圣对“术”的运用提供了便利。
“术”最早不分白术、苍术,统称为“术”,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原文曰:“术,味苦温,主风寒湿痹死肌,痉疽,止汗,除热,消食,作煎饵,久服轻身延年,不饥。”[2]对于二者具体何时分开,后人认识有分歧。《本草崇原》载:“《本经》未分苍白,而仲祖《伤寒》方中皆用白术,《金匮》方中又用赤术,至陶弘景《别录》则分而为二,须知赤白之分,始于仲祖,非弘景始分之也。”[3]张春荣等[4]则认为《伤寒论》中“白”“赤”等字为后人所加,二者之分应在南北朝梁陶弘景的《名医别录》。另有医家认为《伤寒论》中“白术”之“白”字为宋代林亿等所加,如《新校备急千金要方》的“例”中有“又如白术一物,古书惟只言术,近代医家咸以术为苍术,今则加以白字,庶乎临用无惑矣”的记载[5]。笔者亦赞同此观点,同时从第386条证后加减可得到佐证,如其他药物的加减皆谓“生姜”“茯苓”“人参”等全称,而独“术”“桂”称之,可见仲圣时代白术、苍术和桂枝、肉桂尚未完全分开。然而,目前大多《伤寒论》教材皆以明代复刻宋本为蓝本。为方便称谓,下文提到之“术”皆用“白术”代之。
《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部著作用白术者,除去重复达30余首之多,足见仲圣白术运用之广泛。就六经病而言,3经中皆有运用。其中使用频率最高者为太阳病篇,达7次之多。根据病证表现,笔者认为以下情况仲圣会用到白术。①大便质的改变。第386条提出“下多者,还用术”;第174条提到“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术汤主之”;第163条采用桂枝人参汤治疗脾虚协热。②湿证、水证、饮证。第175条指出“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或身微肿者,甘草附子汤主之”;苓桂术甘汤治疗“气上冲胸,起则头眩”及“心下有痰饮,胸胁支满”证;枳术汤用于治疗“心下坚,大如盘”水饮内停,痞结心下之证[6];泽泻汤用于治疗“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痰饮之证。③汗证。仲景不论多汗、少汗皆用白术,如《本草衍义补遗》载“白术有汗则止,无汗则发”;《古方新用》论及麻黄加术汤时提出“方中以麻黄开汗孔以发汗……又恐大汗伤阴,寒去而湿不去,故加白术健脾生液以助除湿气,在发汗中又有缓汗之法”[7];甘草附子汤后有“初服得微汗则解”的记载。④安胎。《金匮要略·妇人妊娠并脉证并治》在治疗胎气不安时给出两方——当归散和白术散,二者皆用白术,但不能简单地解释为白术健脾安胎。《名医别录》有“白术利腰脐间血”之论,清代医药学家邹澍认为“血分之源不清,则血气不能和,而附血之湿,血盛之火,皆为胎前所有之常患”,而将白术这一独特功用用于妇科疾患的治疗,仲圣可谓第一人。
仲圣用药重视药物的配伍运用,如桂枝和麻黄、桂枝和芍药、附子和干姜、柴胡和黄芩等的协同增效,以及麻黄和白术、半夏和生姜、附子和甘草、甘遂和大枣等的减毒增效,后世医家称之为“药对”。笔者对以下药对的配伍进行分析,进一步阐释仲圣白术用药特色及组方规律。
附子和白术的配伍运用在《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共见7方,分别为白术附子汤、去桂加白术汤、甘草附子汤、附子汤、桂枝芍药知母汤、黄土汤和真武汤。其中白术附子汤的药味、比例、主治与去桂加白术汤相同,但剂量减半。以上前5方均主治风寒湿痹之证,且均重用白术、附子,因张元素谓附子“以白术为佐,谓之术附汤,除寒湿之圣药也”[8]。黄土汤中白术、附子等量运用,温阳健脾,以复脾土统血之权。真武汤主治阳虚水泛证,方中白术、附子用量均轻。附子温肾阳,白术助脾阳,二者合用,脾肾同治。附子除在回阳救逆之四逆汤类证时生用外,在以上7方中均为炮制。
妇人妊娠全靠气血以养其胎,若肝血不足,脾虚生湿,导致血虚湿热,胎儿失养,则胎动不安,故治宜健脾养血、清热安胎。仲景言:“妇人妊娠,宜常服当归散主之。”又言:“常服即易产,胎无苦疾,产后百病悉主之。”该方川芎、当归、白芍养血,益冲任;因怀妊宜清热凉血,血不妄行则胎安,故予黄芩清热安胎;白术补脾燥湿,亦除胃热,脾胃健则能运化精微,取汁为血以养胎,自无恶阻呕逆之患矣。朱丹溪亦以黄芩、白术为安胎圣药[9]。
麻黄加术汤中白术苦温燥湿,麻黄发汗解表,二者相配,可达到“用麻黄汤治寒,加术去湿,使其微汗耳”“麻黄加术,则虽发汗不至多汗,而术得麻黄,并可以行表里之湿”的目的。白术、麻黄配伍,相制相承,治疗寒湿在表之证有较好疗效。实验研究[10]表明:麻黄与白术配伍后,麻黄、白术各自有效成分的溶出率明显减少,且其溶出率与二者所占的比例有关,麻黄、白术配伍后对彼此有效成分的溶出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药对配伍在临床使用中主要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配伍白术后,麻黄的毒性及发汗作用受到一定的拮抗,但镇痛和利尿作用有协同;麻黄、白术按3∶4的比例配伍后的减毒增效作用最明显,与经方麻黄加术汤中麻黄和白术的配伍比例相吻合。
茯苓甘淡性平,归心、脾、肾经;白术甘苦性温,归脾、胃经。二者同用的方剂主要有五苓散、猪苓散、真武汤等11方,可见仲景善于将二者配伍运用于治疗痰饮、水湿、脾虚水停等证。二者用量大多均衡。然而,茯苓泽泻汤、茯苓戎盐汤2方中茯苓用量最大,皆为半斤;苓桂术甘汤中茯苓为君药,用至四两。随症加减时,仲景治疗心神、水湿、小便不利等症状典型者茯苓用量偏大,治疗下利、大便硬、风湿痹、养胎等白术用量稍多。
白术敛汗的使用首见于防己黄芪汤,该方主治“风湿,脉浮身重,汗出恶风”之风湿表虚证。方中黄芪1两1分,用量最重,益气固表,兼能利水,为君药;防己祛风行水,白术补气健脾祛湿,二者共为臣药,其中白术既能助防己祛湿行水,又能助黄芪益气固表;配生姜、大枣、甘草,使气强卫固、脾健湿祛,则自汗得愈。后世治疗表虚自汗之名方——玉屏风散即来源于此,只不过其加重白术、黄芪用量共至二两,防己易为防风。
仲圣喜用、善用白术,并对白术的双向调节作用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双向调节作用是指某一药物既可使机体从亢进状态向正常转化,又可以使机体从低下状态向正常状态转化,最终达到“以平为期”。仲景在治疗“便硬”和“便坚”,“泄利不止”和“下多”,“小便利”和“小便不利”,“无汗”和“汗出而渴”“汗出恶风”,以及人参汤之“塞因塞用”和枳术丸之“通因通用”时,皆用到白术,可谓开中药双向调节之先河。现代药理研究[11]证实:低剂量白术煎剂对离体豚鼠回肠平滑肌收缩有较轻度的抑制效应;较大剂量的白术水煎剂则能显著加强豚鼠回肠平滑肌的收缩,并呈量-效反应关系。朱海峰等[12]认为:五苓散对脱水状态的机体呈现抗利尿作用,而对水肿状态的机体则显示利尿作用;五苓散的利尿机制作用较钠转运系统少,主要作用于水输送系统,因此基本不影响尿中电解质浓度。除此之外,仲景探索出具有双向调节作用的方药尚有人参、黄芪、桂枝、芍药等,此处不再赘述。
在仲圣运用白术的30余首方剂中,用量最大的2个方剂为天雄散和当归散,分别为八两和半斤。由此可知:仲景在调养冲任督带、发挥白术利腰脐功用时,白术用量最大。其次为桂枝芍药知母汤,白术用为五两,治疗风湿历节病;理中丸方渴欲得水者白术用四两半;麻黄加术汤白术用至四两,治疗寒湿在表;附子汤证其背恶寒者白术用至四两。由此可知:仲景欲发挥白术温阳健脾燥湿的功能时,白术用量也较大。最后,在治疗诸痰饮水湿病证时,白术用量约二三两;在四时加减柴胡饮子方中,白术用为八分;五苓散中白术用为十八铢;麻黄升麻汤中白术用为八铢。由此可知:仲景在外感固护脾胃时,白术用量最少。
仲景治疗“脐上筑者”“吐多者”“腹满者”建议“去术”,《本草求真》解释为“然血燥无湿,肾间动气筑筑,燥渴便闭者忌服。谓其燥肾闭气,则其气益筑。又寒湿过甚,水满中宫者亦忌,谓其水气未决,苦不胜水,甘徒滋壅,必待肾阳培补,水气渐消,肾气安位,术始可投,此又不得不变换于中也”[13]。《药品化义》曰:“凡郁结气滞,胀闷积聚,吼喘壅塞,胃痛由火,痈疽多脓,黑瘦人气实作胀,皆宜忌用。”[14]综上可知:脘腹胀满、气滞饱闷、阴虚燥渴者应忌服白术。不得已使用者,应“辅以疏利之品,肺、胃不开,加生姜、半夏以驱浊,肝、脾不达,加砂仁、桂枝以宣郁,令其旋补而旋行,则美善而无弊矣”[15]。
笔者临证时曾诊治一位因心肌梗死行介入手术的患者,女,65岁,立秋后就诊,体格偏瘦,长期服用利尿药仍下肢水肿,近期感冒未好,纳差,时有心烦喜呕,二便尚可,舌暗、有瘀斑,苔白厚,脉濡数。辨证为邪郁少阳、湿滞脾胃证。方用柴平汤加减,处方:柴胡根24 g,黄芩9 g,潞党参15 g,法半夏9 g,陈皮9 g,苍术15 g,炒白术15 g,厚朴9 g,大枣3枚,生甘草6 g。3剂。每日1剂,水煎服。患者服药1剂未尽即口唇起泡、咽干、心慌,马上嘱其停药。笔者后来反思此病例,尽管患者舌、脉一派湿象,但应考虑心血管患者长期利尿必然伤阴,阴伤易于化燥,且发病季节为秋季,因此燥湿药一定要慎用。
仲圣精研药性,临证又善于变通,仅就白术的运用而论,既对《神农本草经》等有所继承,又大胆实践,有所创新。但原文有关白术的使用记述较为分散,只第386条“方后注”为对白术使用的集中论述。后人可以加强对本条条文的学习,进一步掌握仲圣对白术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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