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贸易政策:特征、前景评估及启示

2018-01-17 02:57钱学锋龚联梅
人文杂志 2018年8期
关键词:全球化贸易政策

钱学锋 龚联梅

内容提要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逆全球化”思潮贯穿其贸易政策之中,为全球经济和贸易发展增加了不确定性因素。本文认为,特朗普贸易政策的特征主要是:逆全球化、极端保护主义、霸权利己主义和侵略性单边主义。从历史经验、现实效果和未来趋势来看,特朗普贸易政策并不能实现增加就业、扭转贸易逆差和促进经济发展的目标,反而会增加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摩擦,引起其他国家的报复,造成美国经济衰退,降低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最重要的是,特朗普贸易政策导致了极度的不确定性,将损害美国利益并抑制世界经济的增长。特朗普贸易政策终将面临失败的结局。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应继续坚持“全球化”道路,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但中国也需要警惕全球化带来的消费和收入不平等问题,重视国内市场建设,尤其是国内价值链的构建,与美国培育共同信念,以应对特朗普贸易政策,维护中国的贸易利益。

关键词特朗普贸易政策逆全球化不确定性单边主义

〔中图分类号〕F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8)08—0042—10

特朗普竞选美国总统以来,其贸易政策主张备受关注,成为学者们研究的重点。表1整理了特朗普的主要政策主张以及实施现状。在美国总统竞选期间,特朗普提出的贸易政策主要有: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简称TPP)、退出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简称WTO)、废除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简称NAF-TA)、重谈其他双边贸易协议、对从中国和墨西哥进口的产品征收高额关税、降低公司所得税率、进行能源市场改革等。但是,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由于受到多方面因素的限制,有两项贸易政策并没有实施,即退出WTO和废除NAFTA,而新增加了一项与贸易相关的政策,即留住美国企业。此外,特朗普还新设立了贸易团队,即国家贸易委员会(Na-tional Trade Council),由彼得·纳瓦罗担任主席,并发布了《2017年贸易政策议程》(2017 Trade Policy Agenda),旨在以一种对美国更自由和公平的方式扩大贸易。然而,现在尚未实施的三项贸易政策仍然有可能实施。以NAFTA为例,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废除NAFTA改为重谈。2017年10月11日至2017年10月17日,NAFFA进行了第四轮重新谈判,因美方坚持以美国利益优先、减少贸易自由,NAFTA的重新谈判陷入僵局,特朗普再次威胁将终止NAFTA。可见,特朗普贸易政策本身就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学者们对特朗普贸易政策进行了广泛的研究,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特朗普贸易政策的特点,包括保护主义增强、区域贸易体系转向双边贸易体系等;二是特朗普贸易政策的影响,包括对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的影响,比如G7国家、亚太地区国家和北美地区国家;三是其他国家的应对措施。本文的研究逻辑是,从特朗普主张实施的一系列贸易政策出发,总结其贸易政策的基本特征;结合类似贸易政策的历史经验、特朗普贸易政策实施后可能的现实效果以及未来趋势,分析特朗普贸易政策很可能失败的原因;根据党的十九大报告的指导思想,提出贯彻实施新时代中国开放战略,以有效应对特朗普贸易政策,维护中国的开放利益。

一、特朗普贸易政策的基本特征

从特朗普的《2017年贸易政策议程》《2017年贸易政策年度报告》以及《2018年贸易政策议程》中可以看出,“公平贸易”“贸易平衡”“美国优先”是核心关键词。在这些文件中,特朗普指出,过去美国强调多边协议、尊重国际争端解决机制的做法并不能为美国工人和企业获得更好的待遇,并将“维护美国在贸易政策上的国家主权”“开放外国市场”“签订新的更好的双边贸易协议”作为重中之重。Handley和Limao将特朗普贸易政策总结为“T.R.U.M.P”,即临时性(Temporary)、可逆性(Reversi-ble)以及不确定的最惠国待遇和特惠政策(Uncer-tain MFN and Preferential policies):临时性表现在,特朗普提出,凡是损害美国利益、违反贸易协议的贸易行为,都将被美国采取临时性措施进行报复;可逆性体现在特朗普威胁或已经扭转长期贸易协议(比如WTO、TPP、NAFTA);不确定的最惠国待遇和特惠政策体现在,特朗普威胁退出WTO,并以有条件的MFN条款,着重推动双边贸易协议的谈判。本文认为,总体而言,特朗普贸易政策的特征可归纳为四点:

1.逆全球化

所谓“逆全球化”,是指在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进程中出现的不同程度和不同形式的市场再分割现象,由全面开放退回到有条件的开放,甚至是封闭的过程。近年来的“逆全球化”浪潮的标志性事件主要是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特朗普的“逆全球化”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否定经济全球化的基本理念,退出或者威胁退出支撑全球化的载体,拒绝提供公共产品。首先,在竞选美国总统期间,特朗普曾一度表示,全球化降低了美国的福利水平,并指出国际贸易和移民是美国福利下降的主要根源,反对自由贸易,这是对经济全球化基本理念的彻底否定。其次,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宣布退出TPP,多次威胁退出NAFTA和WTO。毋庸置疑,TPP、NAFTA和WTO为经济的全球化提供了平台,而美国的“退群”以及“威胁退群”为国际经济和贸易的发展增加了不确定因素,是“逆全球化”的行为。最后,特朗普宣布修建“美墨”隔离墙,控制移民,颁布“禁穆令”,退出巴黎协定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逐渐展现美国拒绝提供公共产品的倾向。

2.极端保护主义

在国际贸易的发展历程中,保护主义与自由主义同时存在,呈现此消彼长的特征。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一般与一国国内经济发展水平和失业率的持续攀升有关。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观念由来已久,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美日贸易摩擦中,特朗普认为美国应该对日本的产品征收15%-20%的進口附加税。而且,特朗普贸易政策团队的主要成员都具有强烈的保护主义倾向,比如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以及国家贸易委员会主席彼得·纳瓦罗都批判中国的不公平,特朗普的竞选经济顾问安迪·毕尔甚至表示自由贸易对美国没有好处。在当选美国总统前后,特朗普均表达了其“公平贸易观”:一方面,其他国家的关税要以美国的关税水平为基准,任何高于美国的关税都将带来不公平的贸易;另一方面,特朗普认为,美国的就业问题和持续的贸易不平衡问题都是不公平的贸易导致的。基于此,特朗普表现出了强烈的贸易保护倾向。比如,宣称将对所有进入美国境内的原材料和成品收5%-10%的关税,指责中国为汇率操纵国,宣布将对所有不公平的国际贸易举措采取措施。此外,特朗普还以国家安全为由,采取保护措施。比如,特朗普对进口钢铁征税,甚至叫停中资企业收购美国芯片企业。

3.霸权利己主义

基于特朗普的“公平贸易观”,其贸易政策也体现出较强的“利己主义”。而特朗普的“公平贸易观”以其执政理念“美国优先”为前提。在贸易政策方面,特朗普认为已签订的多边和双边贸易协议不能为美国企业获得更多的优惠条件,需重新谈判。特朗普退出TPP的决议,目的在于促进美国工业发展、保护美国工人和提高美国工资。2017年,特朗普政府正式要求重新谈判NAFTA和美韩自由贸易协定。以NAFTA的重新谈判为例,特朗普政府提出,要想获得关税减免优惠,墨西哥的汽车零件必须有85%来自北美自由贸易区域,其中来自美国的汽车零部件比重需达到50%。特朗普单方面的决策行为都体现了“美国优先”原则。为更好地贯彻“美国优先”理念,为美国争取更多的利益,特朗普政府放弃了重要的多边贸易协议——TPP,致力于推动双边贸易协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曾表示:特朗普政府相信自由和公平的贸易,并期待与国际合作伙伴建立更深层次的贸易关系;但是,未来特朗普政府将倾向于着重推动双边贸易谈判。比如,特朗普政府开启美日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与英国国际贸易大臣利亚姆·福克斯探讨英美双边贸易协议的可能性,希望通过双边贸易协议,让企业重回美国,增加就业机会。

4.侵略性单边主义

所谓单边主义是指,在国际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国家,不顾及其他国家的共同愿望,单方面退出或者挑战国际规则和国际秩序的行为,这种行为将对全球或者区域和平发展造成破坏性的影响。目前,特朗普不顾世界各国维护稳定、促进发展的共同愿望,已经签字退出的国际组织和协议,包括TPP、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协定,威胁退出的包括NAFFA和WTO,展现出侵略性的单边主义。2017年8月18日,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正式表示将对中国发起“301”调查。“301”条款是美国在《1988年综合贸易与竞争法》中提出的,认为在遭遇“不公平”“不合理”的贸易做法时,为了维护美国在国际贸易中的权益,美国可以进行制裁和报复。这一做法已经不仅仅是贸易保护,而是不顾及双边贸易关系的侵略性单边主义行为。

二、特朗普贸易政策终将失败的原因

政策本身不能实现、政策目标不能达到或政策将使美国处境更为艰难,则可判定为政策失败。结合表1,整体而言,重谈或达成其他双边贸易协议的政策本身也无法实现;退出TPP、废除或重谈NAF-TA、降低公司所得税率、对其他国家征收高额关税和留住美国企业,并不能实现改善贸易逆差、保持经济增长和促进就业的政策目标;退出TPP和重谈NAFTA会进一步降低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极端保护主义”“侵略性单边主义”政策导致了极度的不确定性。

1.历史经验

第一,特朗普贸易政策可能将导致贸易战,孤立美国,进一步恶化美国的经济发展状况。回顾历史,不难发现,当前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政策与20世纪30年代美国大萧条之后的贸易政策相似。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之后,世界经济陷入“大萧条”,美国出口受到重创。为了保护国内经济,美国出台了《斯穆特-霍利关税法》(Smoot-Hawley Tariff Act,简称霍利关税法),将关税提高到歷史最高水平,平均关税高达52%。其他国家纷纷采取报复措施,比如,加拿大提高了美国进口品的关税,并对美国进口产品实施数量限制;英国则实施帝国特惠制,通过间接降低对英联邦国家的贸易壁垒来应对美国的高关税,从而加深了英联邦各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将美国排除在这些国际市场之外。最终,美国国内经济复苏无望,而世界经济也进入持续低迷的状态。所以,如果特朗普采取极端的保护措施,比如提高关税,将使美国遭到其他国家的报复,尤其是在TPP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简称RCEP)成员国积极推动区域合作的时候,特朗普的极端贸易保护政策将有可能使这些国家团结起来,对美国实施报复行为,孤立美国。

第二,不确定的最惠国待遇原则不可持续,双边贸易谈判很难达成协议。在1870-1934年间全球的625个贸易协议中,只有48个是基于“有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而且,其中大部分贸易协议的实际做法仍然是基于“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放弃了“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由于担心未来与他国签订双边贸易协议时,会导致目前在谈判中的让步受到侵蚀,任何国家都不愿与法国签订基于“有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的贸易协议。到1927年,法国被迫回到给予缔约国“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的道路上。在一定程度上,“有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是确定的,但是目前特朗普的“最惠国待遇条款”是不确定的。特朗普主张与其他国家签订独立的双边贸易协议,以最大化美国利益。比如,美国与A国签订了双边贸易协议,但是,美国给予A国的优惠等并不会无条件地、无补偿地、自动地适用于即将与美国签订双边贸易协议的B国。而这种不确定性将会使美国的贸易协议谈判陷入僵局,其他国家在与美国进行双边贸易谈判时,会担心目前的让步会使本国的利益在未来受损。所以,特朗普的“不确定的最惠国待遇原则”不会持续,双边贸易谈判很难达成协议。

第三,基于“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的多边贸易体系才能实现多赢。意识到“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重要性的不止法国,还有美国。20世纪30年代,美国逐渐意识到贸易保护政策并不能实现其参与国际经济的目标,因而从贸易单边主义转向互惠贸易谈判。到1934年,罗斯福政府出台了《互惠贸易法案》(Reciprocal Trade Agreement Act,简称RTAA),旨在通过与其他国家签订关税减让协议和实施“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来参与国际经济,打破英国的帝国特惠制,到1947年,这一方法被纳入“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简称GATT)的多边框架,由此形成了当前较为全面的多边贸易体系,世界经济发展环境逐渐稳定。由此可见,“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已经是通用做法,而且能维护世界各国间良好的经贸关系,基于“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条款”的多边贸易体系也能帮助世界各国实现共赢。

2.改善贸易逆差、增加就业和保护国内经济的目标不能达到

特朗普贸易政策会增加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摩擦,招致其他国家的报复。比如,Johnson指出,虽然特朗普的一系列贸易保护措施会引起世贸组织等国际机构之间的诉讼,但是由于诉之国际机构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报复往往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外国报复会导致美国出口企业及其工人受到伤害,这又会进一步导致针锋相对的贸易政策,甚至是贸易战,损害美国经济。

第一,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措施并不能改善美国的贸易逆差。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思潮源自美国在全球化和贸易开放中遭遇的分配不公,而目前特朗普贸易政策只会降低美国的出口,不会从根本上解决再分配问题。比较平均关税和贸易逆差,平均而言,关税越高的国家,其贸易逆差更大。虽然美国的平均关税水平较低,但是其较高的贸易逆差并不是贸易开放的结果。美国贸易逆差原因有四点,一是宏观经济压力,二是结构性因素,三是供应链,四是贸易流量的衡量方式,而根源在于美国国内家庭信贷驱动的消费增长,以及美国企业对国外中间产品的高度依赖。事实上,贸易政策变化对贸易平衡只有边际效应,当贸易政策变化频繁之后,其对贸易平衡的作用也就减弱了。在一定程度上,国际贸易政策对美国贸易平衡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持续的贸易逆差不应该是特朗普“逆全球化”贸易政策的理由,而基于“美国优先”的双边贸易协议也不能解决美国持续的贸易逆差。相反,特朗普贸易政策会进一步扩大美国的贸易逆差。

一方面,特朗普贸易政策减少了与贸易有关的投资,将直接导致出口收缩;另一方面,随着全球价值链之间生产分散化的日益加剧,贸易保护措施并不能直接发挥作用,反而会影响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贸易关系,进一步恶化美国的贸易逆差。以特朗普针对中国的关税政策为例,这些措施不一定会影响中国,反而会影响美国的其他贸易伙伴国,比如加拿大、德国、日本、墨西哥和韩国,反过来这些国家又会对美国的出口实施贸易壁垒,尤其是威胁到这些国家安全的行业出口,扩大美国贸易逆差涉及的国家范围,恶化美国的贸易逆差。Cline指出,特朗普主张对国内制造商在海外生产但销往美国国内的产品征收高额“边境税”,这相当于对进口产品征收20%的关税,对出口产品增加20%的补贴,这种情况下,美国的贸易逆差将上升22.7%。此外,从贸易原因的角度来看,双边贸易不平衡反映了比较优势和贸易模式,如果被阻止,美国将无法享受这些贸易利得。

第二,特朗普贸易政策并不能促进美国的就业。特朗普认为,美国就业问题的罪魁祸首是“不公平的贸易”,Autor等更是将美国的失业问题直接归结于中国进口品的冲击,但是他们都忽略了科学技术以及自动化的发展。技术进步等因素对就业的负面影响不容小觑,单纯通过施加贸易壁垒,不仅不能解决美国就业问题,反而会增加贸易摩擦,引发贸易战,给美国的就业带来二次伤害。比如,特朗普政府希望通过降低企业所得税率,将企业吸引回美国,增加美国的就业。但是,大幅度降低税率,不仅会增加美国的财政赤字,不能实现其保护国内经济发展的目标,而且还会在发达国家之间引发竞争,增加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摩擦,引发贸易战。有研究指出,一旦全面贸易战开始,到2019年,美国的消费将下降2.9%,投资将下降9.5%,失业率将达到8.4%;分部门来看,私营部门将减少近480万个就业岗位,比私营部门就业基准下降5%以上,而高速驱动和齿轮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将下降10.2%,受到的影响最严重;分地区来看,华盛顿州受到的打击最大,失业率将高达5%,其次是加州、马萨诸塞州和密歇根州,失业率达到4.5%-4.9%。另外,特朗普提出的限制移民的政策,將会对美国科技发展和就业带来不利的影响。一方面,受到“禁穆令”影响的主要是从事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的专家学者和高技术人员,“禁穆令”将减少这些领域专家学者和高技术人员的移民,影响美国科学技术的发展,降低企业的生产率;另一方面,外国高技能的工人与原住民工人在美国企业中形成互补,一旦限制外国高技能工人的移民,原住民工人的就业机会和工资都将减少。

第三,特朗普贸易政策并不能促进美国经济的增长,反而会造成美国经济的衰退,甚至是世界经济增长的萎缩。假设美国征收20%的额外关税,其他国家的出口增长放缓,投资、就业和消费的下降,意味着世界进口需求下降,2018年世界贸易总额将下降5%,美国经济增长率将下降1.4%,美国国内生产总值损失将在两年内累计达到4.5%。

第四,特朗普贸易政策会降低美国消费者福利和企业利润。以针对中国的关税政策为例,在2016年1月14日的共和党总统辩论中,特朗普的反对者就曾提出,如果对中国施加45%的关税,美国将遭到中国的报复,关税将以更高价格的形式传递给美国消费者。美国实施全面的贸易保护政策之后,美国消费者将面临的是消费品价格上升33.3%。此外,如果美国大型企业将海外制造业转移到美国,美国企业将失去廉价的国外劳动力支持,并因此失去大部分利润,这对美国企业发展而言并非有利。

3.特朗普贸易政策将进一步降低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

经济全球化发展过程中,中国在亚太地区乃至世界经济中的地位逐渐上升,美国的核心地位有所下降。随着美国退出TPP,威胁放弃其他区域贸易组织和多边贸易组织,着重推动双边贸易谈判,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会进一步下降。

(1)退出区域贸易组织使美国损失巨大

特朗普已经宣布退出和威胁将要退出的区域贸易组织分别是TPP和NAFTA。总体而言,退出区域贸易组织,美国不仅在经济效益上有巨大损失,还将逐渐失去在世界贸易组织中的领导地位。

从经济效益上来看,如果美国不退出TPP,到2030年,生效后的TPP将使全球实际收入增加4920亿美元,其中,美国的实际收入将增加1310亿美元,占总收入的26.6%;如果美国退出TPP,到2030年,生效后的TPP将使世界实际收入增加1470亿美元,而美国的实际收入不仅不会增加,反而会下降20亿美元。从领导地位来看,TPP原是奥巴马政府掌握亚太地区贸易和经济领导权的重要途径,美国前任贸易代表迈克尔·弗罗曼表示,TPP生效后,美国将在全球经济中获得完全的领导地位。美国退出TPP,无疑是放弃了对亚太地区的贸易经济主导权,放弃对未来贸易规则的领导权,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会进一步下降。Schott指出,一方面,退出TPP之后,美国企业和工人将失去TPP涉及到的外国市场提供的重要的新机会,亚太地区国家从美国的进口将转移到其他国家,尤其是美国的竞争国,所以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地位将会下降;另一方面,短期内,双边贸易协议不可能实现,而且,退出TPP后,美国将失去在亚太地区的贸易规则领导权,并为中国在亚太地区发挥领导作用提供了机会,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将进一步受损。因此,无论是从经济效益角度,还是从领导地位来看,退出区域贸易组织对美国而言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2)重谈NAFTA损害美国产业竞争力

NAFTA重谈涉及的内容广泛,需要长期的努力,而且,如果美国不让步,重新谈判将很难达成协议。目前,特朗普政府与墨西哥的NAFTA谈判步履维艰,特朗普甚至表示踢出墨西哥,和加拿大签订双边贸易协议。

总的来说,NAFTA对北美经济的增长和产业竞争力的提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NAFTA的关税削减中,墨西哥的收益最大,经济增长1.3%;美国的收益次之,经济增长0.08%;加拿大的收益最少,经济增长0.06%。随着技术创新的进一步深入和贸易开放程度的进一步提高,生产分散化现象更加明显,北美地区形成了复杂的区域和全球价值链网络,比如北美汽车价值链。通过密集的区域和全球供应链网络,北美企业、工人和消费者紧密联系在一起,生产过程中的专业化和流动性,使北美汽车价值链比世界其他地方更具竞争力。可以看出,NAF-TA协议是美国联合加拿大和墨西哥提高自身产业竞争力的重要途径。一旦美国放弃NAFTA,推动双边贸易谈判,将失去其在北美地区的重要地位,这将降低美国在世界经济和贸易中的产业竞争力。在NAFTA的重谈中,最重要的条款是针对汽车和汽车零部件的原产地规则。即使美国对原产地规则的要求得到满足后,不退出NAFTA,美国的就业和汽车产业竞争力也将受到负面影响。特朗普要求,墨西哥的汽车零件必须有50%来自美国。这无疑将增加墨西哥企业生产的成本,迫使北美汽车供应链进行“昂贵的逆转”,从而减少北美在世界汽车生产中的份额,造成北美汽车产业竞争力的下降。

更重要的是,退出或重谈NAFTA不仅会造成巨大的内部成本,还会带来潜在的外部成本。“亚洲工厂”已经成为北美国家的强烈竞争对手,一旦亚太地区的RCEP完全实施,北美地区的相对劣势会进一步加剧,北美地区的产业竞争力将进一步下降。

(3)双边贸易谈判很难达成协议

从特朗普的双边贸易协议主张和“美国优先”的基本原则来看,特朗普的双边贸易谈判很难达成协议。Bown等指出,特朗普的双边贸易谈判主要有两个目标,一是通过一对一的贸易谈判为美国争取更好的优惠条件;二是针对贸易逆差较大的伙伴国,美国希望通过双边贸易谈判来解决其持续的贸易逆差。但是,将贸易看作“零和游戏”并不能实现较好的贸易关系,也无法达成贸易协议。首先,在贸易谈判前,谈判双方都可能提高关税,试图影响之后的谈判,如果美国企图在谈判前夕提高关税,为后期的贸易谈判获得更高的筹码,而贸易伙伴无法获得任何利益,美国将在双边贸易协议的生效路程中步履维艰;其次,由于缺乏国际“警力”促使谈判双方遵守任何贸易协议的规则,双方必须能够在贸易协议中获得利益,才能使贸易协议真正达成并实施;最后,特朗普的双边贸易协议,不再是“无条件的最惠国待遇”,而是“不确定的最惠国待遇”,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担心,美国与其他国家签订双边贸易协议之后,会使自身的利益受损,因此将不愿与美国签订双边贸易协议。

此外,从双边贸易协议的现实效果来看,双边贸易协议给美国带来的效益远小于多边贸易协议,比如,美日贸易协议为美国带来的收入仅有1200亿美元,美国和日本的收益远远低于TPP12的收益;如果在谈判过程中,美国将贸易平衡放在首要位置,达成的双边贸易协议带来的收益将更低。

4.特朗普贸易政策会导致极度的不确定性

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政策会导致经济、贸易和政治的极度不确定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这一事件本身就意味着不确定性的增加。特朗普获得美国总统提名后,与国际贸易和贸易政策相关的报纸文章提及“不确定性”的次数不断在增加。而特朗普的“逆全球化”贸易政策基调,更是增加了全球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甚至是经济和政治的不确定性。虽然在特朗普执政下,美国的贸易政策战略设想及实施环境是确定的,即“美国优先”“公平贸易”“逆全球化”,但是,由于受到多方面因素的掣肘,哪些政策会实施、哪些政策不会实施,仍然存在着不确定性。

近年来,学术界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研究逐渐增多,得出的普遍性結论是,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国际贸易的负面影响确实存在,即使关税的上升并未实现,关税恐慌(未来关税可能提高的威胁),也会对贸易产生负面影响。以中国为例,2000-2009年间,中国因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损失的贸易额高达360亿美元。低水平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是贸易增长和消费者福利上升背后的重要力量,以美国为例,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减少解释了美国贸易增长的33.3%,使美国消费者面临的产品价格下降了15%。显然,在特朗普执政下,美国将失去这些福利。贸易壁垒上升的风险将阻碍全球潜在的出口商进入美国市场,使美国企业不再享受低成本的中间品,美国的消费者福利也将下降。

此外,特朗普贸易政策还增加了世界其他国家之间以及区域一体化的不确定性。主要原因是,特朗普打乱了全球化贸易体系的布局,增加了不确定性因素。TPP是实现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路径之一,美国退出TPP,一方面使TPP协议的生效存在着较大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使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的实现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特朗普贸易政策会逐步拆解当前基于规则的贸易体系。Handley和Limgo甚至表示,特朗普贸易政策正在产生一场增加不确定性并威胁世界贸易体系的贸易冷战。可以说,特朗普贸易政策让世界笼罩在极度的“不确定性”阴霾之下。

综上所述,特朗普贸易保护政策不仅不能实现增加就业、扭转贸易逆差和保护国内经济的目标,还会增加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摩擦,从而危害美国的对外经贸关系,抑制美国经济增长,甚至是抑制世界经济的增长。此外,特朗普主张的双边贸易谈判战略也很难实现,随着美国逐渐放弃多边贸易组织,其在世界经济中的核心地位将进一步下降。更重要的是,特朗普贸易政策导致了极度的不确定性,不仅危害其他国家的经贸发展,还阻碍了美国经济的发展。因此,特朗普贸易政策很可能终将以失败而告终。

三、新时代中国的开放战略

在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的进程中,会出现消费者福利和收入不平等现象。近20年来,全球化尤其是加剧了高收入国家内部的不平等。特朗普的“逆全球化”反映了全球化和贸易开放造成的国内消费和收入不平等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主动参与和推动经济全球化进程,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不断壮大我国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可见,“全球化”和开放型经济仍然是未来中国的主张。在中国高举“全球化”大旗的同时,也应该警惕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造成的收入和消费不平等问题,并在新时代有所作为。

首先,中美双方须培育共同信念。虽然“百日计划”暂时缓和了中美紧张的经贸关系,但是,中国仍无法阻挡美国对中国发起贸易战。比如,2017年8月18日,美国对中国采用了贸易战中的“核武器”——“301”调查,对中国而言,这无疑将是一场剧烈风暴。此外,中国也无法阻挡美国的贸易政策走向双边主义,甚至是单边主义。根据党的十九大报告的指导思想,新时代中国应该构建新型的国际关系,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美国著名外交家亨利·基辛格曾提出,国际共同规则和秩序应该靠人民和社会来支持其合法性,并得到人民和社会的认可。所以,当代国际规则和秩序需要一种共同的信念。2017年11月8日,特朗普访华,其带领的贸易代表团与中国签订了34个合作项目,金额达到2535亿美元,涉及到能源、医药和智慧城市等领域。在此之前,美国与中国在这些领域的贸易都是被禁止的。重要的是,特朗普一改往日谴责中国“汇率操纵、贸易逆差”的常态,在社交平台上盛赞中国。特朗普此行给了中美经贸关系一个良好的开端。在此基础上,中美培育共同信念,仍是有可能的。

其次,中国应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经济。过去,中国在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中获益斐然;未来,中国仍将受益,并将在世界经济中获得重要的领导权。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引导下,到2030年,“一带一路”涉及到的国家福利年增长额将达到1.4万亿美元,而全球福利的年增长额预计将达到1.6万亿美元,占全球GDP的1.3%,由此带来的世界贸易增长率将高达5%。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中国将实现区域经济一体化,不断壮大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并通过提高中国标准在区域各国的接受程度,增强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影响力。

最后,中国需要重视国内市场建设。在全球化的发展历程中发生的几次全球金融危机,都反映了国内市场的重要性。由于国家差异的存在,中国应该结合自身的国情,选择合适的全球化发展方式。一方面,随着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减弱,中国需要重视对国内价值链的构建,增强中国国内市场的独立性;另一方面,中国需要重视全球化导致的国内福利分配不平衡问题,促进平衡发展,这是十九大提出的“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的内在要求。

四、结论

不可否认,经济全球化在促进经济增长方面有不可低估的作用,世界各国从全球化中受益良多。虽然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掀起了“逆全球化”的浪潮,但是,“逆全球化”只是少数国家为自身短期利益、不顾长期发展的行为,许多国家仍然坚持“全球化”。比如,中国致力于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促进贸易全球化和便利化的发展,開创区域合作和多边合作的新模式。此外,被美国放弃的TPP,并没有完全夭折,其他11个TPP成员国仍然积极促进谈判,并邀请其他国家加入,以形成更大范围的区域经济一体化。可以看出,“逆全球化”与“全球化”不是独立出现的。当前的经济全球化是建立在价值链分工体系之上,不会因为个别国家的“逆全球化”政策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全球化确实面临着挑战,但是全球化的趋势不会逆转,“全球化”仍然是主流趋势。

特朗普将贸易视为“零和游戏”,认为多边贸易体系对美国不利,因此致力于推动双边贸易谈判,试图通过一对一的谈判,为美国争取更多的优惠条件。但是,建立在另一缔约方的利益损失上的双边贸易协议并不能持久,只有能创造双赢甚至是多赢局面的贸易体系才能获得更多的认可。自GATT诞生以来,多边贸易体系已经维持了70年,获得了世界各国的广泛认可,并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全球贸易协调组织。虽然双边贸易协议和区域贸易组织在快速发展中,但多边贸易体系仍然是全球贸易体系的核心,多边贸易体制仍然是世界贸易体系发展的终极目标。虽然特朗普将推动双边贸易谈判作为重中之重,但这并不影响多边贸易体系的核心地位,美国终将回归多边贸易体系。

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背景下,中国依然高举“全球化”大旗,主动参与并积极推进“全球化”建设,但是中国也需警惕“全球化”带来的国内消费和收入不平等现象,重视国内市场建设,尤其是国内价值链的建设,以应对特朗普贸易政策。

猜你喜欢
全球化贸易政策
“三提高”“两保障”: “双减”政策落地生根的有效策略
“双减”政策下的课堂教学
China allows couples to have three children 中国出台三孩政策
中日韩贸易数据
疫情中,中俄贸易同比增长
中日产业内贸易的实证分析
中日产业内贸易的实证分析
中美今日重开贸易磋商
股指冲高回落 多方政策救市
马云 阿里巴巴集团创始人 协助中小企业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