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萍
行人匆匆经过广场时,我们交谈。
多好的天气啊。一点点音乐。一点点风。
要是人们相爱,在人潮涌动处拥吻。
就完全符合这样的浪漫。
我没有丧失清醒。
作为旁观者,看着衣着光鲜的乞丐、
兜售祝福的老人、装着麦芽糖的自行车……
缓慢地向我走来。
即使画面中没有和平鸽,不像电影,
也不像画册。人们理智地、机械地
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欲望。甚至疯狂地
撞击我。
我还是乐意接受这一切。
并且面对着他们的撞击说:“我愿意。”
房间灭了一盏灯,我想:
这或许意味着,我们失去了
七分之一的光亮。没有人会在白天
替它惋惜。哪怕是处在盛夏的
野生昆虫,也不能够理解这种惋惜。
如果可以选择在夜晚失去
某些事物,当黎明来临时,就能够将昨夜
当成虚无。那么白日的我们,
赤裸着也好,拥抱着也好,胶着成
墙壁上的青苔也好。去面临长久的沉默。
以一支香烟或者一杯水,
代替各自的思绪……也没什么不好。
终于只剩下我们,除了灰喜鹊和
远处岸边洗衣的妇人。感到自己也在
冲刷着身体。我告诉他,背景板太美好了,
身处纯粹事物中,应当感受幸福。
二十二岁的身体愈用愈旧了。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被不舒适环绕,
被提醒,然后哭泣。在此之前,
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些。
枯藤一般的情绪,在今天都已得到缓解。
将它们包裹起来吧。
任凭它们升腾成烟雾和湖面的闪光。
这一切将妙不可言。
我想和你请教一些
复杂的名词,来堆砌这些天的
麻木。比如昨夜的哭泣,和一只蟋蟀共枕。
比如现在。上午11:47,我醒了。
机械地打开音乐,读书。不瞒你说,
我简直是受够了自己。
耳朵,我们是笔友。你应该相对
坦诚地告诉我。我的庸俗及其他缺点。
虽然你不止一次地欺骗我。
我曾拥有一切,在我出生的时候。
我时常这样说。每一天,
随着生命,我在失去它们。
我最爱的童话、儿歌、玩伴。你只需要
聆听,不用皱起眉头,不要安慰我。
这没什么好沮丧的。只是,
二十年来匆匆。
假如你问我要做什么,我会回答,
“做一个废物。”
他叫我“诗人”。其实我并不是。
我更喜欢你直呼其名,或者叫我
“少女”。哪怕我在看电影,躺在沙发上,
我会回头。用不太冷的表情回应你。
你应该爱我的,我很真实。
活泼开朗。如果我不写诗的话。
但书上说:“它也不是为了
叫每个人都能认出。”我点头。
可你不一样。
三月八号那天我们谈论哲学,
这足够让人惊喜。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们只浮动于表面。
——感谢二十来岁的年纪,
让人们像草履虫一样简单。
不可不说的是:在一起久了,
可谈之物越来越少。我试着将
电影、小说、音乐和对未知的向往拿出来
当作谈资。“亲爱的,我们不要生活了。”
我们面对面,就这么坐着。多好。
成为被时间抛弃的那一小部分人。多好。
尽管我们绕不开生活,
在精神上也无法依附彼此。
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获一些表面的
属于我们的快乐。
接受日晒,接受他的善意……
接受坠入爱河的朋友,接受祝福。
以新的状态去接受这一切。
我告诉他们:“一切应该发生的都要接受。”
“亲爱的,反抗无用。”并深刻认识到
这是恩赐。
我们要和一株绒布面的向日葵类似。
面对太阳,还要任他摆布。
我太渴望简单了。
我太渴望,世界只有黑与白。
任何不纯粹的事物——晃眼的彩灯,
等离子燙,奇怪形状的老年代步车,
渣滓很多的豆浆……都应该在世界之外。
假如这一切都实现,
即使我没能成为教师,咨询者,牛奶工或者收银员,
也足够快乐。
我可以让情人停留在凌晨三点,
花上两个小时完成一首诗,
在天刚蒙蒙亮时牵着我的无毛猫,
去福州路公园等待新鲜蔬菜。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一棵树、一辆私家车……
只有说不出的孤独,
让人产生快感。
我有四十分钟去看早晨的太阳。
这四十分钟不必讲述,不必断句。
只需感受风逆,吹过长袖衬衫时它的鼓鼓。
我要膨胀,像一只吸足气的鼻涕泡。
我要结束!在这四十分钟,
将思绪和早餐的热牛奶同时溢出。
我喜欢听人讲话。
盯着两瓣嘴唇,
很多快乐从这缝隙中划出。
年轻人商量着,抽出身体里的玫瑰。
交换火红、和热。
或者用花瓣下一场雨。
二十岁,还很年轻。有很多库存,
可以挥霍。
衰老提前来临,我的男性朋友说:
“她需要太多蜡烛,玫瑰,气球来供养。”
将头低低的垂着。任凭皱纹生长——
他大我五岁。已婚。
“除了摩天轮一切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