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采访、文/程瑶
《尼斯:疯狂的心》剧照
2015年的东京国际电影节,一部巴西电影《尼斯:疯狂的心》一举摘得最佳电影和最佳女演员两项大奖,电影讲述了1940年代的巴西,尼斯·达·西尔维拉医生用艺术来治疗精神病人,引发的一场抗拒传统粗暴的暴力治疗方法的革命。
《好莱坞报道》曾经这样评价,“这部电影将战胜逆境的故事与艺术创作中对于救赎力量的谨慎探索优雅地结合起来,它既不失于提供乐观向上的氛围,又恰到好处地淡化了人性的主题。”导演罗伯托·柏林厄是巴西独立电影公司TVZero的创始人,早年拍摄了多部优秀的纪录片。《尼斯:疯狂的心》是他的第二部故事片。
《电影》:和尼斯医生在八十年代的那次相遇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罗伯托·柏林厄:她那个时候已经很大年纪了,但是充满了活力,非常女权主义,这点很重要,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她一生都在和男权作斗争,和任何暴力作斗争。她活了94岁,一生都很有激情,就算到生命的尽头也是如此。
本文作者和罗伯托·柏林厄
《电影》:当你第一次看到关于尼斯医生的资料,是什么让你决定要为她拍一部电影?
罗伯托·柏林厄:刚开始我其实不确定是要拍一部纪录片还是故事片,但是当我们开始筹备和开发这个故事,我们意识到故事片其实对观众更有力量。
贝尔纳多·奥尔塔,我的摄影师的哥哥,就是他给了所有关于尼斯医生的资料,他曾经和尼斯医生一起工作并做了很多笔记,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关于尼斯医生的资料。
一开始我想拍一部关于尼斯医生一生的电影,打乱时间顺序,主要以记忆来牵引故事的发展,把她一生的许多时刻连接起来,但最后我选择了相反的方向,我选择了尼斯医生的一个时刻来表现:当她对巴西关于精神病人的传统治疗方法说“不”。她敞开心扉开拓了新的治疗方法:那就是艺术。
《电影》:你开发了很多版本的剧本,
为什么最后选择了现在的版本呢?
罗伯托·柏林厄:她(尼斯医生)太特殊了,她一生中做了太多重要的事情,对于精神病人、对于艺术,所以我不能够在电影中犯任何的错误。也许我有点害怕,她的一生如此伟大,我拍一部关于她一生的电影很有可能承载不了。所以我一遍一遍地重写剧本,重写了七遍。
其中一版故事是由她的病人讲述的,另一版是从她的童年讲起,最后结束在她在医院疗养的时期,还有一版是关于她在监狱的生涯。尼斯是个共产党员,那个时候的巴西做一名共产党员是非法的,所以她被关进了监狱两年,那个时候她已然是个医生。
而在监狱的日子对于尼斯非常重要,那是她意识到监狱对犯人和精神病院对精神病人的方式是一样的,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是没有身份的人。尼斯发现犯人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她在监狱里一直劝说狱友们做点什么。出狱后的五年她失踪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躲了起来。
所以,七年后她重返医院的时候,就是我电影最终开始的时间点。她面对了很多新的关于精神病人的治疗方法,但是她仍然坚持反对她不赞成的疗法。而我的电影就选择了那些她说“不”的时刻,妥协是很容易的,但说“不”却很难,她却对大环境说了“不”,尤其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在男人占据主导地位的医院里说“不”,她必须用一生去斗争。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后我选择的故事切入点。
《电影》:你做了大量长时间的调研吧!
罗伯托·柏林厄:用了很久的时间,但是过程非常棒,我去了故事发生的那家医院,尼斯医生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博物馆,展出她病人的作品。我看到那些画作,一共有35万幅,太震撼了,那是一个很穷的博物馆,没有人去,但是充满了艺术、力量和疯狂。我花了很多时间去那里体验那些精彩的艺术,更多地去了解每位病人的故事,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
《电影》:你在故事发生的那家医院实景拍摄了?
罗伯托·柏林厄:是的,拍摄前的两个月我和剧组就抵达了那里,因为我们需要做大量的排练。一开始很艰难,因为起初演员们都有点害怕,你看到的都是精神病人们最坏的一面,他们很脏,脸很扭曲,穿着和我们不一样的衣服。
当你越来越了解他们,你就会倾听他们,关心他们,从他们身上学习,这些病人真的在经历了磨合之后教会了我们很多,有的人甚至成为了我们电影中的演员。逐渐地,这样的经历从一开始的不易变成了一次精彩的经历,给我和我的剧组成员们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我们都经历了蜕变。
《电影》:怎么成功地让医院同意你在那里拍摄呢?
罗伯托·柏林厄:哈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次一次地去拜访,我跟医院里的人聊天,刚开始他们不喜欢我,我一遍一遍地再去,慢慢地我就跟他们变熟了,成为了朋友,他们就同意了。在这家医院里我交了很多朋友,医生和病人都有,甚至改变了我的生活。
《电影》:这部电影的题材并不商业,你是怎么融到资的呢?
罗伯托·柏林厄:在巴西有创投项目,他们把钱投在文化创意产业就可以减免税负,你可以把剧本递到创投,之后他们会决定是否投资。我就是这样融到钱的。
《电影》:你的这部电影和传统我们印象中的巴西电影,如《上帝之城》,有很多的不同,甚至跟你自己的第一部电影《胡里奥的离去》的风格都很不一样。
罗伯托·柏林厄:我想要用拍纪录片的方式去拍摄这部电影,我想要重现真实(的场景)。如果镜头开拍然后演员开始表演,那就错了。我希望演员们的表演发生了,镜头再追过去,就像镜头一直在被周围的表演所惊奇,这样,镜头就会像纪录片里一样。所以我用了大量的运动镜头去跟拍,摄影师用了大量的手持镜头,所以电影中的镜头有些微微颤抖。
我用了两个镜头进行拍摄,拍摄了很多长镜头,我不想在中间剪太多,希望能够保持每个镜头的连贯性。我从来没有在一场戏中换过镜头,需要重新拍摄就必须从整场戏的一开始重新来过,所以演员们有点辛苦,但是也因此他们的表演更有力量。
《电影》:这是一部讲“疯狂”的电影,但你却用了一种极其优雅的方式去拍摄,就连《好莱坞报道》都称这部电影十分优雅。
罗伯托·柏林厄:尼斯医生的想法就是在一个可怕的地方建立一个孤岛,她在精神病院找了一处被闲置的地方,想要建立一个能让他们平静下来的地方,给他们爱,那就是她给病人的治疗,而她建立的这个地方,就是她的“孤岛”,被一个对病人们粗暴治疗的可怕的地方包围着。我的电影也只是展现了她所有治疗中的一部分,她开发了十八种不同的活动,从园艺到戏剧,只是让病人们产生价值,表达自我,虽然没有任何钱去向人们展现这些成果。
尼斯医生在1999年去世,巴西电影大师莱昂·希斯曼拍了关于尼斯医生的电影三部曲(Imagens do Inconsciente),他也去世了。我电影中最后的一个镜头,就是他人生中拍摄的最后一个镜头,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小情怀)。而他的三部曲对于我自己这部电影有很大的影响。
《电影》:这部电影之后有什么计划呢?会拍一些商业片么?
罗伯托·柏林厄:哈哈我的上一部商业片只是为了赚些钱,被雇去当导演。下一部嘛,我想拍摄关于我的姑祖母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之初,我的姑祖母从波兰来到巴西,我还在为这个故事融资。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她十六岁从波兰来到巴西,成为了一个名妓,然后变成了一位出名而富有的夫人。之后,她在战争的时候把全家七个兄弟姐妹和她的父母辗转从巴黎带到了巴西。而她的妓院正好在巴西的总统府正对面,她经常造访那里,所以很有权势,因此她为整个家族拿到了巴西的签证,而她的家人来到巴西以后就在她的妓院里为她工作。我的家族因此在巴西扎根,他们都是犹太人。后来我的姑祖母嫁了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我很小的时候知道她,但是我的家人很少谈起她,他们觉得她使家族蒙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