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顾小喜 文/康妮
神说 ,要有光 ,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 ,就把光暗分开了。
——《圣经·创世纪》
《圣经》开篇,开宗明义,光就注定成为人类歌颂的永恒对象,万物之本,溯本之源。当徐纪周看到雷米的小说《城市之光》,这束光让他“心潮澎拜,夜不能寐”,最终变成一部于12月22日上映的电影《心理罪之城市之光》。
改编自小说IP(虽然导演本人并不喜欢这个金融术语),凭借对案件场景的高还原度和凌厉紧凑的叙事节奏,电影还未正式上映就破了一个纪录,点映上座率高达90%。这位做了十多年电视剧导演的电影处女作还真让人小看不得,而他的拍摄经验,不仅仅是对于此类题材,对整个电影产业奕颇有可借鉴之处。
上学的时候,徐纪周喜欢看《三联生活周刊》,那时候的互联网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里面有很多对当时热点事件的报道,比如马加爵案、北京蓝极速事件。他们做调查的方式很吸引徐纪周,从个体开始,推导到个体身边,以此反映该事件给社会带来的舆论影响。“那时候就学会了,看问题不能仅以你看到的,就匆忙下结论,能有现在的结果,是由丰富的外延导致的,要学会从一个案件或一个人身上推导整个社会。”
廖亚凡的“死别”与魏巍的“生离”,制造了方木和江亚最终宣战的导火索。
拍《心理罪》,就是得益于这种看问题的方式。徐纪周觉得现在社会上的暴力气质太强,各种不满于网络上宣泄,迅速传播后,直接导致社会现实被舆论所左右,“所谓积小恶成大恶,最终的结果就是反噬社会。”一个人,一件事,你看到的往往只是剖面,而非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但在不了解真相的时候,会认为所有事都只分善和恶,非黑即白,匆匆下了一个结论,直接去网络上开骂。
而且,互联网对执法权的侵害、给警察带来的压力早已不是中国所独有,可以说是全世界的普遍现象,这其实也是一个适合全球观众看的普世题材。因此,从一开始就定下城市的地域感并不强,拍得比较虚,因为他希望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每个城市,每个国家,要拍一部给全球观众看的电影。
把一部厚厚的小说改编成90分钟可以讲完的电影,很多人以为必须要做减法,但是在徐纪周看来,其实是翻译,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把故事重新讲一遍。
比如小说里,林嘉欣扮演的魏巍才是那个终极大BOSS,一手调教出“复仇者”江亚,一手还能瞒天过海,夜半杀人。但在电影中,魏巍只是江亚的妻子,医疗事故让她变成植物人,是江亚最大的心理慰藉和精神寄托。在徐纪周看来,小说的魏巍,出发点是与方木的私人恩怨,而电影的主题格局要比这个大,关于个体与社会,善与恶,像书中那样处理,小了不说,更无益于展现故事主题。
而且,这个人物的行为,在小说里是一个近似于BUG的存在,这一点小说作者雷米也同意。一个常年卧床的植物人,半夜爬出去,精明如江亚都丝毫没有察觉。更不用说在结尾处,长期卧床、肌肉难免会萎缩的女人,在跟一个正值盛年的警察搏斗中屡占上风。“我要这么拍出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BUG,满街的摄像头都拍不到一个人频繁夜间出没?而且这个女人是怎么段炼身体,保持体力的?”
删掉魏巍也是不明智的,会让人物关系失去平衡。保留魏巍,让她在电影中承载的作用如同廖亚凡一样,成为江亚和方木,各自最亲密的情感包袱,致命的软肋,用廖亚凡的“死别”与魏巍的“生离”,制造了两个人最终宣战的导火索。影片开头的审讯镜头也是小说里没有的。当时的设计,更像《沉默的羔羊》的开头,菜鸟米楠去找正在做司法鉴定的方木,结果发现这个人,“哪儿是给神经病做鉴定?这个人才是神经病!”但因为时长问题,删减了很多,“江老板跟我说,这样拍,电影时间太长了,你要把最重要的交代给观众。”
显然徐纪周更中意自己最初的设计。这跟他作为一个“电视剧工作者”出身有关,每个人物都要给出来龙去脉,毕竟大多数观众都没有看过小说。但要想保证观影中的酣畅和快感,“在塑造人物和情感上就会有一些损失。”这也是一个电视人第一次做电影不可避免的得与失。
在徐纪周的履历上,有一长串值得骄傲的作品,《打黑风暴》、《狙击》、《杀虎口》、《永不磨灭的番号》、《深瞳》(编剧作品)。但那些都只能停留在小银幕上,转战大银幕,需要的是另一种镜头语言和手法。于是,很多电视剧导演在拍摄自己的电影处女作的时候,往往会炫技,证明自己懂电影。
导演徐纪周说:“真实生活中的水囊是挂不住的,因为其本身无法承重,也无法透光,根本不可能看出里面还有人。尸体和水囊都是香港定做,最终呈现出来的黄光效果是按照《异形》设计的。”
这毛病,徐纪周也有。比如想像《三人行》一样,也拍个8分多钟的长镜头一类的,幸好被一个人拉了回来,就是影片摄影师郑兆强,银河映像的大多数片子都出自他手。
“导演,你的剧本已经很丰富了,人物塑造得很饱满了,让演员这样演出来就好,不要老想设计一些炫的镜头。有时候是故事时长不够,或者故事单薄,才需要设计一些复杂的长镜头去填充。”
这位有着几十年从业经验的老爷子的教诲,让他放弃所有炫技的念头。当故事本身、演员表演足够吸引观众的时候,这些都不需要了。
炫技不可取,那借鉴?老爷子又说了,“你学得再好,人家也会说你是在学别人,你要拍自己的,拍出来让人家学你。我们拍电影不要老想原来,都忘了,要想下一部,怎么拍,拍新的,我又不老。”逼着他去想新的。
包括影片最终呈现出来的暗黑气质也是跟强哥这样聊出来的。他说,“你不要学杜先生,那是在香港,很多是因为没钱,你这个电影是大片,不要这样拍。”
一来二去,不甘心还是有的,“但我这个人是比较尊重资深从业者的,我觉得人家不会害我。”电影拍完,徐纪周仍记得江志强这句话,“我见过的最好的导演都是会听的,会听别人的意见。”
徐纪周是中戏毕业,接受的艺术教育是表达自我,“说实话,我拍电视剧已经表达了很多年了,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拍电视剧的时候自我放得挺大了。跟江老板合作,就是想学习电影怎么拍。我是来学习的,把心态调整到刚毕业的状态。”
第一次拍电影,压力大到不可想象。每天血压220,每天都有猝死的可能,没人敢告诉他,就只配了一个中医,每天早晚各扎五针降压。把一颗心真正放下来,是在12月6日,拿到公映许可证的那天。
“我的经验是,每次把自己逼到濒临绝境,觉得这件事肯定砸了,拍得什么破玩意啊,最后的结果往往还不错。所以也是有点刻意要把自己逼到一种程度。”这是多年拍电视剧的经验总结。
要知道在这个剧组里,各个都是强手,除去演员,人到中年的徐纪周是幕后岁数最小的,优秀的人都是锐利的,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所有喜欢小说《心理罪》的人,都是被其中的仪式感俘获的,没有人是因为人物。放在电影里,这种仪式感就是吸引观众很快进入的门槛。这是《心理罪》小说很重要的特质和优势,必须保留。
不仅要保留,还要强化和极端,实景达不到效果,全部重新搭建布景,“高度还原不是还原书里写的东西,是阅读时的感受。照书拍是无法满足观众的,必须放大。”
第一个杀人现场,专门去上海找了一间教会学校的礼堂,并重新喷漆,强化戏剧效果。刑具也是专门定制,按照演员的手距做好,不能让拿笔写字的那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伤口。桌子的尺寸也特别小,上面的道具,包括笔和盒子,本身做得就极有仪式感,像个邪教。
第二个案子,真实生活中的水囊是挂不住的,因为其本身无法承重,也无法透光,根本不可能看出里面还有人。尸体和水囊都是香港定做,最终呈现出来的黄光效果是按照《异形》设计的。
挂水囊的天井是搭的,边上配备了吊车,按镜头需要吊高或放低,这些都是在小说描写之外需要重新设计的。
这一起也是片中所有场景中最难的一段。拍摄前出了很多稿设计图都不够满意,最后是给道具师看了《最终幻想7》结尾,一座废弃教堂里一束光下生长的花,才得到现在的场景效果。
“我拍电视剧已经表达了很多年了,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拍电视剧的时候自我放得挺大了。跟江老板合作,就是想学习电影怎么拍。我是来学习的,把心态调整到刚毕业的状态。”
然而,看过电影你会发现,所有这些场景并不觉得血腥,“为什么一定要卖弄恐怖和血腥?电影的主题是积极的,非要加进血腥暴力会让人觉得这个片子很LOW。”拍过很多警匪片徐纪周,对于刑侦剧题材的把握很有分寸,“雷米本身是警察,在几本书里洋溢着他对警察职业的初心,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崇敬。而我们的电影也是积极的,正能量的,呼吁善念和和谐。这些是再多的血腥暴力杀人案无法埋没的。”
作为一个第一次拍电影的导演,虽然有江老板撑腰,原著又是个大IP,但凭此就能请来邓超、刘诗诗、阮经天吗?当然不行!
剧本给到邓超之后,徐纪周约邓超聊了一次,他感觉这个剧本虽然打动了邓超,但肯定还是希望能更好一些,可更好的标准是什么?
回去之后,徐纪周重新看了邓超近两年的作品,研究他的审美,他的表演风格是什么样的,把剧本按他想象的邓超会怎样演重新写了一遍。再给邓超看,就成了。
“我剧本给到演员的中标率比较高,因为我在写的时候其实是帮他演了一遍。他会怎么演?跟他以前的角色有什么不一样,却又在他能把握的范围之内。剧本首先要符合这个演员的特质,还要有他可发挥和突破的,而不是消耗过去的表演经历。这都是拍了十多年电视剧练出来的。很多人都把自己放得特别高,你要把我想的表达出来。但是好演员肯接你的戏是为了实现自己这个阶段的表达,能把他想表达的表达了,同时实现自我表达,才是真正的共赢。”
还有阮经天,来试装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他都说,他就是江亚。而在影片的三场情绪最饱满的高潮戏,这两位演员的表演绝对称得上是锦上添花。曹保平在首映时都这样评价:“看邓超的造型就觉得很有料,果然没看错,角色非常出彩。”
采访聊到最后,自然不能避免未来,毕竟这是一系列小说,虽然版权分给了4家,但徐纪周回答,“如果还有可能,个人更想拍《暗河》,别的可能就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