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工作往往是从阅读与哲学相关的著作开始,无法有效地阅读大量哲学著作、并从这些著作中尽可能地获取有效信息就意味着在哲学工作的开始我们就已经倒在了起跑线上。如果用一个人的生长过程来做比喻,就可以这么形容,我们无法设想一个人在童年时期由于营养摄入严重不足而导致长期营养不良,但却在壮年能迅速长成一个彪形大汉。
虽然阅读对哲学工作而言至关重要,贯穿哲学工作的始终,但是并没有人能大胆放言说阅读哲学著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使是一些伟大的哲学天才也曾经认为阅读某些哲学著作是一种痛苦。为了让尽可能多的读者享受到哲学阅读的乐趣,从事哲学工作的人们一再强调哲学著作应当成为表达清晰、可读性强的文本,并致力于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哲学写作的成就。艰难晦涩的文章即使能够解决一些在当前困惑人们的问题,也会重新带进新的困惑。因此,对从事哲学研究工作和写作的人来说,表意清晰,尽量把文本写得通俗易懂是一个基本的要求。但收效仍远未达到人们的预期,使哲学文本变得清晰易懂的任务远没有完成。
如果我们把写出通俗易懂的文本看作是哲学工作在输出端的产出,要收获这样的产出就需要能够在输入端获得足够多的、清晰有效的信息,这就对阅读工作提出了一定的要求。阅读工作涉及信息的输入和筛选过程。有效的阅读需要实现这两个目标:排除无关信息和获得有用信息。
无关的信息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当你阅读哲学著作时,哲学家们的家庭和婚姻情况、他们在政治上和宗教上的身份归属关系、他们所生活的地方、他们的出生和死亡年份,诸如此类,都是无关信息。有时我们也会关心一个哲学家的成长环境,想要了解是什么样的环境给了哲学家以理由使他(她)相信自己所给出的结论是正确的,也可能据此知道这个哲学家在知识构成和性格上有什么缺陷。但要注意的是,这样我们得到的就是关于哲学家本人的论断,而不是关于他所提出的论证的论断。哲学的工作不是要论断哲学家个人生活如何,而是要表明哲学家的论证是否可以接受,并澄清我们接受或拒绝他的论证的理由。
有用信息的获取要求我们在阅读工作终结的时候,至少能够提供对下列问题的回答:
第一,作者想要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哲学家们写书和文章的目的总要阐释带有创新性质的观点和主张,途径是支持或反对某些已有的观点,或为已有的观点提供新论证。要了解一本哲学著作的价值,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结论入手,能够精确地定位出结论或中心句是熟悉一本书或一篇文章、深刻把握作者思想脉络的第一个标志。
第二,作者得出这个结论有何意义?结论的意义至少可以从以下两方面阐释:从澄清当前的模糊认识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结论是否和日常生活中的常识有冲突之处?这个结论是否不同于以往哲学家的结论?这个结论和哪些哲学问题相关,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在哪些领域或哪些问题上可能会带给人们新的想法和观念?从要劝服人的角度来说,作者提出一个观点显然是要说服一些人,那么谁才是这个结论所想要说服的对象?反对这个结论的人又是谁?
第三,作者为了支持这个结论,给出了什么样的论证?一般来说,我们认为中心句加上用于支持中心句的各种理由就构成了论证,而如果没有起支持作用的理由,只有中心句,那顶多就是作者对自己意见的陈述或口号而已,这种意见陈述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并不具有价值。要对论证进行分析首先就要找出论证所依赖的前提假设,以及作者从这个假设出发做出了什么样的逻辑推论。
第四,作者所提供的论证就其字面上说是不是有效的。当我们定位出来一个论证之后,就要学会用批判的态度去看待这个论证。正如罗素所说的:
“研究一个哲学家的时候,正确的态度既不是尊崇也不是蔑视,而是应该首先要有一种假设的同情,直到可能知道在他的理论里有些什么东西大概是可以相信的为止;唯有到了这个时候才可以重新采取批判的态度,这种批判的态度应该尽可能地类似于一个人放弃了他所一直坚持的意见之后的那种精神状态。蔑视便妨害了这一过程的前一部分,而尊崇便妨害了这一过程的后一部分。”1
我们最有可能犯的错误就是用充满敌意的眼光去审视别人的论证,总是想要反驳别人所提出的论证。罗素给我们的建议就是要改变我们的这种态度,不是觉得哲学家的论证有毛病就尽力去攻击和反驳,而更应该本着“假设的同情”的态度,看看怎样修改这个论证以便使其更好地与整个文本的论证路线合拍,这样我们才能从哲学家所提供出来的论证中获得尽可能多的有用信息。
但不是所有论证都能够通过细枝末节的修改就能变得更好。有时一个反例的发现就足以把一个精心设计的论证推翻。反例指的是这样的个案,在其中前提為真,但结论为假。反例的出现就足以表明整个论证在逻辑上是无效的,这时的问题就变成了要定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使得原有论证的推理不成立的问题了。
总之,当我们仔细审视一个论证的时候,成熟的和负责任的态度就是,理解优先于批评。
第五,论证所依赖的前提是否应该被接受?即使一个论证从字面上来说是有效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论证就可以被人接受。也许这个论证会和作者在其他地方所说的东西相矛盾。这时我们的策略就是要检验这个论证的前提和假设,看看它们是否应该被接受。如果前提和假设本身就是错误的,那么这样的前提和假设就不能拿来证明什么。
第六,如果我们接受这个论证及其结论,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我们接受了哲学家的理论,但却发现了一些从哲学家的论述中所引伸出来的结论是这位哲学家所不愿接受的,那么我们就离形成我们自己的立场,真正从事具有原创性的哲学研究工作不远了。
以上问题都考虑过了的时候,我们就已不再停留在弄清哲学家的思想的阶段了。如果说前面的第一到第三点的目标更多地是要弄清哲学家的思想,那么第四到第六点就已经开始进入到调动我们已有的知识,对哲学家的作品进行反思的阶段了。尤其是当我们能够从文本中找到哲学家的论证里可能存在的问题,以及可能提供出来的修正意见时,我们事实上已经动用到了我们自己已有的思想资源和储备。在这里,我们就已经不是简单地重现哲学家原有的思想和论证,而是已经可以进入到下一个哲学思考的阶段了。愿我们都能通过阅读开启哲思!
作者简介:杜霞,成都大学政治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哲学。
注释:
1.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册,p.74何兆武、李约瑟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