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丹梅 钱 蓉 李成银 张 喆
1湖北省中医院肿瘤科,武汉 430061 2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武汉中心医院体检中心,武汉 430014
中医基础理论经典古籍——《黄帝内经》奠定了中医对风邪认识的理论基础[1]。《素问》指出:“夫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以之化之变也……风者,百病之长也”;“风胜则动”;“风者,阳气也”;“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疠风,或为偏枯”;“风木受邪,肝病生焉”。强调了风为百病之长,风胜则动,风为阳邪、善行数变,风气通于肝。千余年来,《内经》的风邪理论一直指导着临床辨证施治。风邪致病在中医病机学中占有重要地位,风有外风、内风之分,外风常夹带寒、湿、热邪为病,形成感冒,或痹症,或风疹,或水肿;内风旋动导致震颤、抽搐或中风等;临床常以祛风、搜风、熄风为治疗原则。过敏性疾病(荨麻疹、过敏性鼻炎等)、结缔组织疾病(强制性脊柱炎、风湿病等)、自身免疫性疾病(系统性红斑狼疮、肾小球肾炎、类风湿等)均有风邪致病的特点,甚至有新观点认为内风为肿瘤复发的病因之一,并据此提出搜风、祛风的治疗原则[2]。而现代医学研究表明,上述疾病均与免疫功能失调相关,例如过敏性疾病为过继免疫亢进,结缔组织疾病为免疫失调,肿瘤为免疫逃逸。笔者通过观察近代中医对上述诸病的辩证用药原则,并结合现代医学对上述诸病的病因研究,探讨中医风邪理论与机体免疫性疾病的关系,现报道如下。
现代医学认为过敏性紫癜属于血管变态反应性疾病,由于机体对某些过敏物质发生变态反应而引起毛细血管的通透性和脆性增加,导致皮下组织、黏膜、内脏器官出血及水肿。中医诊断学观点认为风淫证为本病主要病机之一。相关临床研究认为风热伤络为本病病因病机,予以犀角地黄汤配伍防风、乌梅敛阴祛风以脱敏[3]。以祛风活血方(连翘、白茅根、荆芥、蝉蜕、徐长卿、赤芍、丹参、益母草、乌梅、生地)治疗本病,其临床总有效率达95%[4]。或运用生地、玄参、大青叶、生石膏、荆芥、防风、炒枳壳、白鲜皮、乌梢蛇等组方,以凉血止血、祛风解毒为法,临床疗效显著[5]。亦有学者配合针刺法,选择曲池、血海等穴位,取“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意,其中血海归肝经,取义“风木受邪,肝病生焉”,也证实了针刺血海实为祛风[6]。
过敏性鼻炎-哮喘综合征是指同时发生的临床或亚临床的上呼吸道过敏(过敏性鼻炎)和下呼吸道的过敏性症状(哮喘),二者往往同时存在。其分属于中医“鼻鼽”、“哮病”等范畴,中医认为其病因病机为风寒、风热之邪袭肺,或素体肺虚和特殊体质之人,极易为风邪所侵袭,内外合邪,发为本病,治疗遵循“未发以扶正气为主,既发以攻邪气为急”的原则,从“风”(内风和外风)、“痰”(风痰、寒饮、热痰)、“气”(气逆)、“虚”(肺脾肾虚)论治。史锁芳等[7]提出“气虚风袭,风痰阻肺,胸阳痹阻”是本病反复发作的主要病机,宜采用益气祛风、宣痹化饮方治疗,该方组成含黄芪、防风、辛夷、麻黄等祛风药物。与沙美特罗氟替卡松粉吸入剂及孟鲁司特钠片对照组相比,该方治疗组外周血嗜酸性粒细胞(EOS)、免疫球蛋白E(IgE)改善程度均优于对照组。刘贵颖教授[8]认为风邪是本病的始动因素,治疗应以疏风解痉为出发点。王志英教授[9]认为风痰阻肺、寒饮内停是本病急性发作时的主要病机,祛风化痰、降气平喘、温通鼻窍为治疗大法。
慢性荨麻疹、慢性湿疹和皮肤瘙痒症均为常见的变态反应性疾病,现代医学认为机体免疫力下降是造成此类皮肤病的主要原因。中医观点认为此类疾病是由风、燥、湿、热引起。《素问》记载:“风邪客于肌中则肌虚,真气发散,又挟寒搏皮肤,……则为痒也。所以有风疹瘙痒”。《外科大成》云:“风盛则痒。盖为风者,火之标也,凡风热客于皮肤、作痒起粟者,治宜疏风”,提出了风邪和火邪引起皮肤瘙痒。中医学观点认为,由于机体禀赋不足,湿热内蕴,此时外感风邪就会出现风、湿、热邪相搏,浸淫皮肤,从而表现出一系列湿热型慢性荨麻疹、慢性湿疹和皮肤瘙痒症的症状。故治疗以祛风止痒、清热凉血、除湿为主要原则。如祛风止痒颗粒,主要由防风、蝉蜕、地肤子等药物组成,其中防风、蝉蜕为祛风药物。祝谌予善用过敏煎治疗各类过敏病症,方中防风、银柴胡等祛风药物为君药[10]。另有大量文献[11-13]记载的各大医家运用经验方治疗荨麻疹及湿疹,均含有防风、蝉蜕、荆芥等祛风药物,或加用牛蒡子、白芷、全蝎等加强搜风、祛风作用。
强制性脊柱炎是一种以骶髂关节和脊柱关节慢性炎症为主的全身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属于中医学“骨痹”范畴。风邪为其发病重要外因。五藤胶囊具益肾活血、通络祛风之效,其中青风藤、鸡血藤、海风藤、络石藤、宽筋藤均为通络祛风、活血通络之品。研究[14]表明,本方能够调节免疫功能,改善血液循环,促进组织修复。
类风湿关节炎是一种常见的炎性、异质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属于中医“痹症”范畴。《素问》指出:“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历代医家均沿袭“风寒湿三邪杂至而为痹”进行辩证施治。有学者运用淫羊藿、巴戟天、羌活、独活、鸡血藤、乌梢蛇、甘松等药物治疗本病,以活血补肾、祛风通络为治疗根本大法,获益显著[15]。朱良春教授[16]善用祛风药对治疗痹症,尤其是虫类药物,如土鳖虫、僵蚕、露蜂房、乌梢蛇、全竭、蜈蚣等同用,此虫、蛇类药物可以增强机体免疫力,使抗原、抗体的关系发生改变,防止组织细胞进一步受损。
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中医认为风和毒是本病常见的两大病理因素,既可从外感受,亦可从内而生。张志坚等[17]认为本病以正虚为本,兼由风邪内发,故治疗万不能忽视治风。依据外风当辛散,内风宜疏养,予以秦艽丸合交泰丸、丹参饮加减化裁,常用药物为生黄芪、白人参、生地、秦艽、乌梢蛇、土茯苓、小叶鸡尾草等。其中可见秦艽、乌梢蛇共投,祛风除湿,通络止痛,研究[18-19]表明二者均具有良好的抗炎镇痛作用,前者兼祛骨蒸潮热,后者擅治多种慢性皮肤病,且对狼疮性皮疹有独特疗效。
免疫性结膜炎又称变态反应性结膜炎,是结膜对外界过敏原的一种超敏性免疫反应,属于中医“目痒”、“时复症”等范畴,中医认为其病机为肺卫不固,风热外侵,上犯白睛,或脾胃湿热内蕴,复感风邪,或肝血不足,虚风内动,上犯于目。可见其病因离不开外风或内风。黄江丽[20]以玉屏风散加味治疗过敏性结膜炎,总有效率为82.2%。宋爱青等[21]以运用四物汤合玉屏风散治疗免疫性结膜炎总有效率为95.8%,而玉屏风散由黄芪、白术、防风组成,其中防风为祛风的代表性药物,可见祛风固表为本病治疗的基本大法。
自身免疫性肝病在中医属“黄疸”、“积聚”、“胁痛”、“鼓胀”等肝胆病证范畴,因其临床表现中有黄疸、瘙痒、干燥、关节疼痛等与风邪致病特性相关的症状,故有学者[22]认为,风邪在本病的发病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而风药治肝由来已久,风药可行气疏肝、散热凉肝、活血理肝、胜湿利肝、熄风镇肝、补虚柔肝。现代药理研究表明,风药具有类皮质激素样作用,可抑制自身免疫反应。如秦艽,苦、辛、微寒,具有祛风湿、舒筋络、清虚热作用,其主要药理活性成分龙胆苦苷、龙胆碱,有明显的抗炎及促皮质激素分泌的作用[23]。此外,具有类似作用的风药还有荆芥、细辛、汉防己等[24]。
肾脏病的发生与自身免疫、炎症反应等因素密切相关。慢性肾炎属中医“水肿”、“虚劳”、“腰痛”、“血尿”等范畴,其病因可概括为“风、湿、瘀、虚”。《素问》中提出了“风水”、“肾风”等的概念,阐述风邪与肾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肾脏病在急性发作阶段常表现为风水证,临床表现为眼睑及头面浮肿,继则四肢及全身浮肿,病机为风邪入里,肾络受伤,风性开泄,精微不固,可以形成蛋白尿[25]。《诸病源候论》指出:“风邪客于少阴则尿血”。风邪善行,循经入里,虫类药走窜之力最强,尤善搜风,以制风之游走开泄,减少蛋白漏出,缓解骨节酸痛。如乌梢蛇祛风湿,通经络,《本经逢源》指出,其可治“肾脏之风”。外感之风,可配伍僵蚕、蝉蜕等。现代研究[26]表明,地龙可明显促进巨噬细胞活化,对免疫系统具有双向调节作用。王钢等[27]运用独活寄生汤治疗慢性肾小球肾炎,以验证从风论治慢性肾小球肾炎的有效性,实验结果总有效率高达90.4%。
现代医学认为溃疡性结肠炎与遗传、免疫、凝血、感染等因素有关。中医学将本病归属于“泄泻”、“肠风”、“脏毒”等范畴。中医古籍《肘后备急方》中运用独活、升麻等治“胃胁腹内绞急切痛不可抑按,或即吐血,或鼻中出血,或下血”;《妇人良方》使用防风如神散治风热气滞,粪后下血;张双喜[28]明确提出“从风论治”溃疡性结肠炎,认为内外风邪协同作用在溃疡性结肠炎的发病中起着关键的作用,风水相作引发肠鸣、泄泻;风气相求而生腹胀、矢气;风作血动而成便脓、下血。沈洪教授[29]也提出“凉血祛风、宁络止血”的治则,对便血严重者,《中藏经》中记载的治肠风下血方,选用荆芥、防风等祛风之药,风祛而络宁。仝小林等[30]提出本病属“脏腑风湿”病范畴,指出祛邪外出是脏腑风湿的首要治则,建议在辨证基础上合理地使用风药,从而更好地提高临床疗效。
《诸病源候论》言:“积聚者,由阴阳不和,府藏虚弱,受于风邪,搏于府藏之气所为也”,阐述了机体因正虚邪盛,脏腑失其“阴阳冲和之气”,则易致风自内生成积聚。《本经序疏要》云:“阳在上不与阴化,在下不能化阳,均之风也”。因此肿瘤机体在邪盛正虚,积块渐成的同时,亦伴随着因阴阳不和而致内风的生成,终致肝风内动。因肝风内动,挟痰,挟瘀,挟毒,流串全身脏腑经络,则痰、瘀、毒停滞体内,滞于脏腑,或流串于经络、筋骨、皮毛等,而成为转移瘤[31]。临床用于治疗恶性肿瘤的中草药复方及中成药中含有大量风药,如姜黄、僵蚕、桂枝、路路通、全蝎、蜈蚣、防风、威灵仙、半枝莲等,其在改善和稳定病情方面具有一定疗效[32]。近年来有医家对中医治疗肿瘤的经验进行总结,提出风邪为肿瘤转移的病因病机之一,提倡尽早使用风药进行治疗[33]。
本文所涉及各系统疾病均与免疫相关,经辩证后运用祛风、搜风、熄风类中药取得良效。而现代药理学研究[34-36]表明,该类中药具有抗炎、镇痛、抗凝、抗肿瘤、免疫调节及抗过敏作用。故笔者认为,风邪作为中医理论中极其重要的概念,在多种疾病的发生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风邪以外风侵袭为主,表现出风淫、风热、风湿等实性证候时如同免疫应答的亢进;当表现为内风夹痰、瘀、毒停滞体内,或挟痰,挟瘀,挟毒以流串全身脏腑经络时,其表现类似免疫应答不足,或免疫逃逸;故由此可见风邪与机体免疫应答状态相关,体现了“风为百病之长”的特性。风邪的概念极有可能与机体免疫应答过程相关,正常时表现为炎症反应,异常时表现为免疫亢进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或免疫抑制时免疫缺陷相关疾病。而风药可在一定程度上调节机体免疫应答过程,从细胞因子水平重塑免疫。
尽管风邪与免疫应答过程的关系及风药调节免疫应答的具体机制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随着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入,风邪与免疫系统功能的关系终会被阐明,并为人类健康事业的发展做出指导与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