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月
皮球花,是一种不对称、呈散点分布的纹饰,三两成组或单个呈现,多用于瓷器。皮球花在清代雍正官窑瓷器上开始普遍应用,且多出现于粉彩瓷器上;与此同时,宫廷漆器、家具及服饰等诸多类别中,都能见到以皮球花作为主题的装饰。乾隆一朝继续烧造饰有皮球花纹饰的官窑瓷器,其描绘品种除粉彩之外,同时施用于青花瓷器。皮球花瓷器自此从宫廷走入民间。清乾隆及其之后历朝,景德镇开始大量烧造皮球花民窑瓷器。
清乾隆 天青釉粉彩团花水仙盆台北故宫藏
人们普遍将皮球花与团花进行比较,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皮球花”就是“团花”,甚至将团花作为“皮球花的雏形”。而事实上皮球花与团花是不同的。冯先铭主编《中国古陶瓷图典》中,对皮球花纹的解释如下:“以多个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团花,似有规则似无规则地分布在装饰画面上,宛如跳动的花皮球,因而称作皮球花纹。”可理解为团花是单个的,而皮球花则是由团花“似有规则似无规则地分布”组成的,侧重的是一种组合形式;二者区别还在于表现形式上,皮球花“较小,排列自由活泼”,团花“对称排列,比较刻板”。
《中国古陶瓷图典》在阐述二者之间的关系时,首先提到了团花的起源问题,“团花是成熟于隋代,隋唐陶瓷器上多见,多以模印手法制作”。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团花是中国传统纹饰的一种,隋代早已有之。而对于皮球花的起源问题,在如下著作及文章中有所阐述。马未都所著《瓷之纹》写到“皮球花的形式来自东瀛日本,日本漆器上有这种纹饰,进入中国后被中国陶瓷工匠学习并加以利用”;在2013年4月8日香港苏富比“中国瓷器与工艺品”图录中,康蕊君对拍品“清乾隆粉彩皮球花罐一对”撰文中说到“皮球团花,层叠相蔽。此图纹可溯源至日本,原乃家族徽章,呈圆形”。
综上所述,可以较明确得出的是皮球花纹饰得自于日本漆器并由其上的徽章演变而来。而后成为清雍正、乾隆及其之后的官窑特定纹样,并广泛传播于民窑之中。
在日本,家徽也叫族徽,是一个家族的标志。从日本家徽的色彩、图案可以知道这个家族的出身、血统、阶层、门第甚至职业。家徽的雏形始于平安时代贵族牛车上的花纹,直到1179年的源平合战,家徽开始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镰仓时代 桧扇纹散莳绘手箱 饰有武将纹饰“三扇”日本国立博物馆藏
清代 红漆描金小几清宫旧藏
室町时代 菊花纹散莳绘香盒日本国立博物馆藏
家徽在整个幕府时期起到重要作用。江户时期,武士和贵族、神官、医师和学者可以称姓,一般平民不允许有自己的名字,却可以有家徽。因此,作为家族印记的家徽迅速普及开来。家徽发展最盛时大约有12000多种。同时期,家徽在陶瓷上的应用广泛,宫廷的御用瓷器上即装饰有16瓣菊花家徽。《日本古陶瓷》一书中说到,至明治时期,“日本的家徽习俗,便已黯然失色了”。作为家族标志的家徽消失了,却更普遍地作为一种装饰图案,“频频出现于陶瓷、漆器等工艺品上”。
江户时代 染付丸文散大皿日本国立博物馆藏
团花莳绘长方小箱清宫旧藏
松竹龟鹤莳绘箱清宫旧藏
皮球花与日本徽章二者之间有着内在联系。一方面,皮球花与日本徽章有相同的“不对称、散点分布”的布局形式,这是最大的相通之处。虽团花与皮球花都为圆形,而团花是单个且完整的,皮球花是三两一组且有所重叠。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皮球花源自日本徽章。
另一方面,皮球花的产生时间,是在日本莳绘传入中国百余年之后且在清朝宫廷最受欢迎之时,即莳绘传入中国之后,皮球花从上至下(由宫廷到民间)普及开来。据史籍记载,明代日本莳绘漆器就已传入中国。随着明朝商船逐渐增加,至16世纪末,莳绘漆器已是文人书房常见的器具,“倭漆”广受欢迎,这从明代文献多具描写莳绘漆器的内容可以看出,如《遵生八笺》“若书案头所置小几,惟倭制佳绝”,《长物志》“台几,倭人所制,种类大小不一,俱极古雅精丽”,“橱,有日本所制皆奇品也……倭箱黑漆嵌金银片”等。如此,有明一朝,日本莳绘漆器已于中国文人士大夫之间广为流行。
清康熙时期,沿海贸易的开放使得器型小巧、工艺精致的莳绘漆器大量传入中国,“唐船自日本输出的货物账,清楚地记载各色莳绘:莳绘香箱、莳绘书棚、莳绘节箱等等”(《清宫莳绘—院藏日本漆器特展》),这反映出中日商贸往来是莳绘进入中国的重要渠道之一。
至清雍正及乾隆,也就是18世纪,“莳绘进入清宫的管道多为地方官的进奉”。由于皇帝本人的喜爱与推崇,莳绘漆器在清朝宫廷首先得到了应用与推广。故宫博物院即藏有一批清宫旧藏日本18世纪风格为主的莳绘,多为近似于正方的莳绘小箱。此时,清宫造办处开始仿作洋漆。从《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的记录中可知,雍正皇帝喜欢莳绘,并常仿作洋漆,更是依照喜好修改样式,同时也常将洋漆的装饰纹样移植到其他器物中。如“雍正十年十月二十八日,司库常保、首领太监李久明持出洋漆盒一件,奉旨:此盒花纹甚好,嗣后造办处如做漆盒可照此花纹,不必独照此盒款式。”档案记载中经常提到“洋漆”和“仿洋漆”,“洋”指日本,“仿洋漆”即仿日本的漆艺。在这里,虽无“徽章”、“皮球花”二字,但仍可以大胆推测形式活泼、布局自由的徽章纹即是模仿的对象之一,并且徽章在进行变换之后重新应用于中国漆器、瓷器、家具及服饰等之上。
中国陶瓷最迟于唐代已外销到世界其他地区,明正德之后,中国开始于欧洲各国进行大规模的瓷器贸易。为适应各国不同需求,中国不仅向外输送中国传统瓷器,并且大量制作外国订制瓷器。明末天启、崇祯时期以烧造青花瓷器为主,五彩瓷器不甚流行,传世有少量花觚、盖罐、碗、盘、碟等,其中有一部分是专门为适应日本市场需求而烧造的。
清乾隆 青花佛八宝皮球花纹天球瓶观复博物馆藏
一件明天启“青花五彩团花纹水指”,现藏于日本出光美术馆,无论从造型还是纹饰方面来看,都带有日本鲜明特征,是当时景德镇烧造的众多日本订单瓷器中的一件。器身外壁描绘的团花,或四个一组,或两个一组,以矾红和青花描边,中间饰有各式几何或植物图案。而这种几何图案,应由日本徽章演变而来。该器虽为景德镇制造,其纹饰或许完全出自日本订单中的样稿,从性质上看属于外销瓷的范畴。因此,笔者认为将其定名为青花五彩皮球花碗更加妥当。
皮球花瓷器烧造时间长、使用范围广,从清雍正至清晚期,从官窑到民窑,在国内外公、私博物馆都能捕捉到其身影,艳丽清逸的粉彩、含蓄淡雅的青花,沉稳端庄或小巧精致,单件或成对。脱胎于日本漆器的皮球花,不再是某个家族的标志,于中国传统文化中表现得更加自由和广泛,体现在宫廷漆器、瓷器、家具及服饰等诸多门类,也正是凭借瓷器这一载体,皮球花—这种全新的装饰得以更好的应用、延续,或为主体纹饰,或为辅助纹饰,在瓷器装饰纹样中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