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翔
(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外国语学院, 湖南 长沙 410205)
儿童本位论,本位即核心和出发点,儿童本位论即以儿童为核心和出发点。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家杜威是“儿童本位论”的创始人。杜威的学说是中国的“儿童本位论”主要及重要来源,而后为中国儿童文学及翻译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1]
长期以来,在中国由于时代和阶级因素,儿童文学一直未得到足够重视,儿童文学翻译因此也受到极大的影响。加之儿童文学翻译双重边缘性以及学科的交叉性,儿童文学界和国内翻译界对此关注不够。基于儿童本位论、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学翻译的共生性,有必要了解下儿童本位论关照下的儿童文学汉译在中国的萌生和发展历程,探索不同历史时期儿童文学汉译中儿童本位意识的不同内涵。
中国儿童文学汉译始于19世纪末,《鲁滨逊漂流记》《伊索寓言》等大量西方作品被翻译成中文进入中国。当时的译者开始有了朦胧的儿童文学意识,译作主要基于强国之目的并非基于对儿童的本位关照。20世纪20年代“儿童本位论”迎来了第一个高潮期。1920年12月中国现代第一篇研究儿童文学理论的论文《儿童的文学》发表。文中,周作人首次提出“儿童文学”概念,他重视儿童的个性,重视儿童的主体性,把儿童当成真正的儿童,真正的人。1922年初郭沫若在《儿童文学之管见》一文中指出:“儿童文学应以儿童为服务对象,以小读者的心理特征和智力发展所决定了的儿童理解力为创作出发点”。[2]郭沫若对儿童文学实质的解释,反映了当时文学界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五四运动后,“儿童本位论”的成熟和发展带领儿童文学翻译步入繁荣期。以鲁迅、周作人、郑振铎等为代表积极开展儿童文学翻译,他们十分重视儿童文学翻译,认识到儿童文学翻译最重要的两个基本特性就是:儿童性和文学性。这一时期的翻译包括民间故事、寓言和儿童文学作品,如《爱的教育》《安徒生的童话》等。然而20世纪三四十年代,儿童文学翻译转向“革命为纲”,选材时强调政治性,转回成人本位。
20世纪80年代,儿童的独立性重新被认识,儿童本位的翻译观渐渐回归。从80年代开始至今是“儿童本位”的另一个高潮期。吴其南在《儿童本位论的实质及其对儿童文学的影响》一文中提出儿童文学要“按成人的价值观对少年儿童的情感进行规范”,其“成人本位”的立场显露无疑。[3]1988年方卫平发表了《儿童文学本体观的倾斜及其重建》一文,他认为周作人等为代表的“儿童本位论”是倾斜了的儿童文学本体观,误解了周作人“儿童本位论”的实际内涵。[4]尽管当时“儿童本位论”遭到质疑,但是对于该时期我国的儿童文学创作,大多数学者是持肯定态度的,他们认为这是“五四”以来发展最快,成绩最显著的时期。这一时期,儿童文学以现实主义为主要创作手法,逐渐摆脱了跟着成人文学感觉走的模式,真正走向文体自觉,有了自己的文学标准。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詹美妮将之称为“儿童文学回归大地”。[5]
近年来,一大批儿童文学及翻译作品及翻译家涌现出来,儿童本位再次受到学界的关注。2014年刘晓东在《儿童本位:从现代教育的原则到理想社会的生成》一文中肯定了儿童本位。[6]芬兰学者莉塔·艾蒂楠在《为儿童而译》 一书从书名到内容明确提出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属性即为儿童而译。[7]如果说上世纪的“儿童本位论”强调儿童文学翻译的教育性,那么新时期的儿童文学翻译更开放与包容,更关注的是儿童的独立人格和精神需求,儿童文学翻译回归文学本体,此时期的作品强调的是儿童性和文学性相结合,童心和童趣相结合,即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成人本位”到“儿童本位”的回归。儿童文学汉译作品如《哈利·波特》《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等深受中国孩子们的喜欢。2014年朱自强在《论儿童本位论的合理性和时间效用》一文中指出了吴其南和方卫平对“儿童本位论”的错误解读,并认为“作为历史真理,‘儿童本位论’在实践中,依然拥有马克思所说的‘现实性和力量’”,[8]儿童本位仍然是新时代儿童文学汉译的重要指导原则。
儿童本位主张以儿童为出发点,同时又是以儿童的健康成长为归宿,其追求的是儿童相对于成人而言的平等待遇,是对儿童天性、尊严、个性、视角、需求和权力的讴歌与诉求。苏霍姆林斯基曾经说过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在儿童教育领域每一位儿童教育者都应该有儿童视角。作为文艺复兴时期萌生的具有浓郁人本主义气息的教育之花,儿童本位经传入中国后被广泛接受并在中国本土得以快速成长,儿童本位在中国的发展历程本生就足以验证其在儿童教育领域的合理性和指导性。德斯蒙德·莫理斯在《人类动物园》曾经说过:“创造力就是童心不灭”“创造力从根本上说就是儿童品性在成年时期的延续”。[9]在主张创新的中国新时代,儿童不应再是被动的接受灌溉的被教育者,而应是教育过程中积极、主动、创新的主体,主张儿童本位、保护童心就是保护中华民族的创造力,尊重儿童的精神世界和发展潜力就是尊重儿童及中国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儿童是未来中国的创造力和引领力的源泉。因此,在新时代儿童文学汉译时主张对儿童本位的传承不仅是落实“以人为本”国策的重要举措之一,对于民族复兴有着不可估量的现实意义。不忘童心,方得始终。
新时代的儿童生在新世纪,长在互联网和信息技术时代。所处的时代、社会背景和人文环境,与上世纪“儿童本位”产生的时期截然不同。信息时代的到来和飞速发展在改变着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同时,也深刻地影响着少年儿童的成长。网络、电视和各种电子产品应接不暇,电脑、手机、iPAD等提供了新的学习、生活和游戏方式,新时代的儿童更容易获取知识,因此他们兴趣广泛,思维活跃、多元。他们知识面广、眼界开阔,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各种媒体技术,微博、微信等自媒体时代的到来,更便于和亲友情感沟通,和同伴争论研讨,新时代儿童的表达方式大胆、多样。
基于新时代儿童的新特点,近年来涌现出来的儿童文学及翻译作品也在各个维度凸显出与以往不同的特点。首先,为应对当下少年儿童丰富多样的童年体验和现实,儿童文学作家所选的题材更为多元、深入,在深度和广度上超越了以往的任何时期。方卫平认为,新时代儿童文学“对复杂现实的认识从各个方面溢出传统童年观的边界,不断冲击、重塑着我们对‘童年’一词的基本内涵与可能面貌的理解”。“面对当下中国现实中新的童年经验,作家们选择最贴切的应对方式:以文学的笔墨追踪、记录、剖析、阐说这一现实”。[10]其次,在人工智能等新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儿童文学作家必须拥有丰富的想象力,想象未来的能力,才能应对新时代儿童的对科幻、魔幻等题材作品的需求,这无疑对儿童文学作家的知识体系提出了严峻挑战。最后,新时代的儿童文学对 “儿童本位”的坚持和创新。在信息化高速发展的大数据时代,儿童的世界也并非单纯的天堂净土,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一书中提到,媒体对儿童打开了成人世界的大门,电视侵蚀了童年和成年的分界线,儿童越来越趋于成人化。此时的“儿童本位”不能拘泥于上世纪所处的历史和社会环境所赋予它的内涵,儿童文学也已经变得越来越多元和复杂了,儿童文学及儿童本位必须正视当今儿童及社会环境的新特点,结合新时代的特点有所突破和创新。与此同时,片面夸大儿童与成人之间的差异,强调二者的二元对立也是不合理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时代的儿童文学所反映的应该是真正具有现实依托的有质感、有时代感的、真正的儿童生活,这其中不排斥或许有成人的影子,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成人理解的儿童生活。即便如此,这与 “童真”和“童趣”并不矛盾。这种“童真”与“童趣”仍然是新时代“儿童本位”所应该坚守和传承下去的。
对于现代中国儿童文学的特点,我国第一位儿童文学博导王泉根教授作了以下言简义赅的描述:逐渐走向少年儿童内心世界,尽量真切地反映一代人的精神面貌,包括成长过程中的挫折、欣喜、疑惑、烦恼等等,有人将其统称为“成长小说”;同时,多元共生,百鸟争鸣,和而不同,作家不再把思想内涵作为衡量儿童文学优劣的唯一标准,而是追求表现风格的多样化,力求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艺术个性,创作逐渐走向成熟。[5]
进入新时代,在日渐成熟的儿童本位观的观照下,文学性和儿童性有机结合,儿童文学得以蓬勃发展,国内涌现出大批原创儿童文学作家、作品,从国外也引进了大量儿童文学翻译作品。客观地讲,这其中良莠不齐。2017年10月,朱自强在《西方影响与本土实践》一文中再次强调“‘儿童本位论’是历史真理,不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来看……‘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都是端正的、具有实际效用的儿童文学理论……它不仅从前解决了,而且目前还在解决着儿童文学在中国语境中面临的诸多重大问题、根本问题”。[11]由此可见,儿童本位仍然是新时代儿童文学翻译重要的指导原则。因此,有必要提倡文学创作和翻译的儿童本位理念,以保持文学自身的品味与格调,构建良好阅读环境,满足儿童的精神需求。
儿童文学翻译虽然是文学翻译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因为其读者的特殊性而成为了一个重要却又未引起人们重视的一部分。由于儿童有限的认知能力和中西文化的差异,儿童文学翻译对译者来说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以下从语言、文化与认知和多模态等三个角度谈谈新时代儿童本位应用在儿童文学翻译中值得注意和思考的方面。
对于儿童文学翻译,大众普遍认为不过就是将原文的意思用儿童易懂的词句转换、表达出来即可,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由于儿童是儿童文学作品及儿童文学翻译作品主要的接收者,儿童文学作品及翻译的质量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儿童的身心发展,因此儿童文学翻译的难度较之成人文学翻译更大、更复杂。在翻译外国儿童文学的过程中,译者不得不考虑更多的问题和因素。
在将原文的字、词、句转换成本国语的过程中,译文语言是否生动有趣,是否符合新时代儿童的表达喜好,内容是否通俗易懂,是否能迎合儿童的阅读心理,引发小读者的阅读兴趣,无一不体现出译者的“儿童本位”。在儿童文学翻译作品中,常见的叠词、口语体和简单句比较符合儿童的认知规律、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从语言形式上承载着儿童文学翻译作品的“童趣”之所在,尤其是适当借助具有时代感的新时代儿童的流行语 ,例如“Brilliant! (帅呆了! )”“Nice! (给力! )”“Gotta go.(我闪了。)”等,更能引起小读者的共鸣,体现了译者对儿童阅读心理的把握。
儿童文学翻译实质是一种跨文化交流,译者在架起跨文化交流的桥梁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译者如何处理文化因素,最能体现出对小读者的人文关怀。一般而言,文化内容的转换可分异化和归化两种策略来处理:前者针对类似的文化内容,将儿童读者不能理解的东西转变成小读者所熟知的内容,以期获得与原文读者类似的感受与体验;后者针对差异较大或缺失的文化内容,在译入语中很难找到合适的与之对应的内容,译文虽符合译入语语言及文化规范,但译出语的文化特色基本消失不见。此外,异化翻译之后,通过加以注释进一步解释,让小读者更明白,并饶有兴趣地接受。
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东西方文化的频繁交流,新时代的儿童一天接受的信息量超过上一代人二十年的总量。他们的知识结构、认知能力和视野总体都有了大幅提高,这对新时代儿童文学翻译和研究而言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新特点。从这一点来说,如果差异较大或缺失的外国文化内容却是当今儿童所耳熟能详、众所周知的,此时不必采取常规的异化或加注的策略,直接翻译便能产生与原文读者同样的联想。因此,儿童本位在指导儿童文学翻译时也应与时俱进,根据新时代和儿童认知发展的新特点进行相应调整与创新。如“Halloween is my FAVORITE holiday,even though Mom says I’m getting too old to go trick-or-treating anymore.”[12]被译为“我特别喜欢万圣节,尽管老妈说,我现在还去玩‘不请客就捣乱’的游戏,是不是有点超龄了”[13]就是典型的异化翻译实例,译文直译还原原文的典故和文化含义。新时代的儿童视野开阔、知识面广,万圣节“不请客就捣乱”的文化传统对许多中国小读者并不陌生,直译过来小读者阅读并无障碍且能产生与原文读者同样的联想和近似的认知对等,并能由此在中国语境中切身体会到中西方文化的不同和世界语境中的文学和文化互文。
过去几十年,儿童文学翻译主要针对文本翻译。近年来,学者们逐渐意识到文字仅仅是意义生成的其中一个手段。Kress也指出,在阐述文本意义时,单纯的只分析文字部分而忽视其他符号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够全面的。[14]结合超文本的多模态分析越来越引起学者的关注。研究者发现,文字和图像在意义上有两种关系:同现关系和扩展关系。在儿童文学翻译文本转换时,除了文字,书面中的插图、排版等,也都是已生成的符号模态;同时,文本和视觉图像的结合更能产生丰富的意义。尤其是有大量插图的针对幼儿的绘本,视觉图像等对于儿童文学故事在意义的构建和实现上起了相当大的辅助作用。此外,儿童文学翻译作品还包括动画、电影、音频和视频等周边产品,所有这些多模态手段从内容到形式上都极大地丰富了儿童文学翻译作品的定义;因此,儿童文学翻译作品在多模态层面上是否体现译者的儿童本位意识,也是越来越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如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电影中,霍拉斯对邓布利多说的话“Don't think I don't know why you're here,Albus.The answer's still no Absolutely and unequivocally,no”中文字幕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阿不思。答案还是‘不’,确定以及肯定的不”。中文字幕“确定以及肯定”翻译时借用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句国内比较流行的说法,突出了霍拉斯对阿布思的拒绝的坚决,表现了霍拉斯教授的幽默,体现了超文本儿童文学翻译作品的译者—电影字幕组的儿童本位翻译观。
综上所述,在传承儿童本位论的原则进行儿童文学翻译创作时,译者应在语言、文化以及多模态等三个方面切实把握好新时代及新儿童的认知特点有所创新,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儿童本位论,以儿童的审美和情感为出发点,用儿童的眼睛去看,用儿童的耳朵去听,用儿童的语言去探索、发现和表达,才能体现真正意义上儿童本位,实现儿童文学翻译中童心与童趣的结合,创作出优秀的儿童文学翻译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