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夷
摘要:现代性是一个涉及哲学、文学、艺术学、社会学等诸多领域的概念,它标志着人类社会由旧时代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个新时代区别于过去的特征是理性精神和人的主体性,以及自由、解放、民主、公平、正义的价值观。在现代性传入我国后,这些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而“女神”形象在中国是古已有之,几经变迁的,是中国神话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代华语影视作品对于“女神”形象的呈现也是比比皆是。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影视作品中所呈现的“女神”形象往往展现出一些鲜明的现代性特征。本文旨在探讨近年来华语影视作品中“女神”形象区别于传统神话表述的特征,并以现代性的视角来解析这些变化的价值和意义,同时为相关影视作品的创作提供一定思路。
关键词:华语影视;“女神”;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 - 8122( 2018) 11 - 0066 - 04
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中流传着无数带有神秘色彩的神话传说,它们承载了非常丰富的文化信息,反映了中华民族特有的心理感受,也是当代华语影视作品的素材源泉之一。这些作品中,“女神”形象是一道不可或缺的明艳风景,她们的存在既能够满足人们对美的幻想,也能寄托人们对美的追求。当代影视作品中的“女神”形象在新的时代呈现出了一种更为多元的形态,而这样的形态正是人们受现代思潮影响的产物。从“女神”形象的转变中,我们能够窥见现代性于人们精神世界的影响。同样地,人们对于现代性的认同与追求也影响着对影视作品中“女神”形象的二度创造。在二者的互动中,众多具有理性、主体性以及自由观念的“女神”们诞生了。
一、“女神”的界定
想要探讨华语影视作品中“女神”形象的现代性特征,就必须要对本文所述的“女神”做出一个清晰的界定。叶舒宪在《千面女神》的“女神五问”里给女神下过一个定义,即“女神是以女人为原型的一种神话形象,是神化、圣化女性的多棱镜中折射出的形象”[1]也就是说,女神是具有神性的、圣化后的女人,而神性则包含了神的能力和神的品格两个方面。在实际使用中,“女神”一词不仅与“神女…女仙”意义相近,还在当代的发展中有了现实的引申意义,可以说是一个内涵极为丰富的概念。
(一)“女神”与“神女”“女仙”
“女神”与“神女”“女仙”等词经常混用,但是细究起来,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神女”一词由来已久,不仅是对女性神祗的称谓,还有妓女的引申义;“女仙”更具有道教色彩,侧重强调经修炼而圣化的女性形象;“女神”则是一个外来词,它在五四运动时期被引入中国并被广泛使用。“女神”一词首次出现于文学史,应是郭沫若先生在1921年出版的诗集《女神》。在这里,他没有选用具有浓厚中国古典色彩的“神女”,而是大胆使用“女神”的说法,用以表现西方进步的女性观。可以说,“女神”一词原本就是现代性的产物。因此,本文选用“女神”这样的称谓来诠释当代华语影视作品中的神性女子(包含先天神性的女神和后天神性的女仙),用以表达这些神性女子身上所表现出的进步的、理性的、自由的现代性特征。
(二)当代的“女神”
随着人们思想的解放和网络时代的到来,“女神”一词也走下了神坛。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它被赋予了新的涵义,人们用“女神”来泛指心仪的女性,同时也引申为容貌漂亮、有智慧、优雅以及综合素质高的女生。在这样的诠释下,“女神”一词失却了神性,成为了一种对人们普遍认知里相对完美的女性的描述。然而,这种诠释单方面强调了神性中的“神的品格”,而忽略了對神的能力,即神术的考量。因此,这里的女神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女神”,也便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内。
综上所述,本文所探讨的“女神”形象,包含了生而为神的女性神祗,以及后天修炼而成的女仙,不包含女妖、女鬼等有神术无神品的形象,也不包含当代引申而来的有神品无神术的完美女性形象。
二、“女神”形象的影视诠释
我国影视行业发展以来,受技术、审美和政策等诸多因素影响,神话题材的作品起步相对较晚,最开始的作品也基本处于复述神话故事的层次,并未进行较多创新,因此不做赘述。我国神话题材的影视作品真正得到发展并呈井喷之势是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这个时期的作品大都具有一定的创新性,表达出了世纪之交人们对于内心的解放和对主体意识的探寻,而这些作品中的“女神”形象也逐步走出了传统的桎梏,真正地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具有鲜明的现代性特征。
(一)突出“人性”
既为“女神”,神性自然是她们的重要特征。不过,当代华语影视作品往往在保留其神性的同时逐步发掘和突出“女神”们的人性,使其呈现出不同于人们既往认知中遥不可及、遗世独立的“女神”形象的一些特征。其一,“女神”的性格由清冷沉静逐渐转为活泼灵动。1995年的影片《大话西游》中塑造的紫霞仙子便是这类形象的一个成功典型。她是敢爱敢恨的仙子,平日行事却如活泼的邻家女孩一般,使人平添了一种亲切感。在她的身上,神性和人性得到了结合,这样的改变让人们看到了“女神”形象的一种新的可能性。于是,2000年的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和2005年的电视剧《欢天喜地七仙女》都尝试将作品中的部分“女神”形象活泼灵动化,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且剧中最有人气的角色往往就是那些活泼灵动化的“女神”。在这样的情况下,创作者愈发大胆起来,目光从原创角色转向了神话传说中脍炙人口的“女神”形象。2006年的电视剧《天外飞仙》中的“七仙女”小七和2011年的电视剧《嫦娥》中的嫦娥都在编剧的二度创作中成为了活泼顽皮而又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这样使“女神”们少了“仙气”、多了“人气”的设置使这些神话剧看起来更像是奇幻版的邻家女孩成长记。毫无疑问地,这样的设置不仅给了观众一种新鲜感,更带给观众一种代人感。而近些年由于“女汉子”式女主的火爆,“女神”形象也受到了影响。2014年的网剧《灵魂摆渡》中的玄女、2017年的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白浅、2017年的电影《悟空传》中的阿紫都或多或少带有一些“女汉子”的特质,她们强悍、神经大条,却在面对爱情时敏感脆弱。在这样的转变中,“女神”越来越像人了。其二,将“女神”的出身和生活环境降格。仙剑系列[2]中的“女娲后人”本是神族后裔,然而她们留存在人世间却要面对牺牲的宿命,甚至会被当作妖怪关人锁妖塔;2009年的电视剧《牛郎织女》中的丝音虽是高贵的公主,却有着难以言说的身世和嫉恨自己的长姐;2011年的电视剧《嫦娥》中,嫦娥原本只是个凡人,在重重阴谋和困境中不得不与爱人分离,走上成仙的道路。将这些命运的无力感和生存的挣扎感加诸于“女神”这一群体,正是一种对于“女神”形象人性的挖掘和展现。可以说,对于人性的突出呈现将“女神”们拉至人间,从而达到了一种“以人观神”的效果。
(二)真情至上
情,是神话故事中永恒的主题。从古至今,“女神”们都乐此不疲地追寻着情。不过,当代影视作品中的“情”与传统神话故事中的“情”是有所不同的。传统神话中的“情”大都源于某种外在原因,如七仙女与董永的“孝感动天”、牛郎织女的“偷拿仙衣”等等,而当代影视作品中的“情”大都是“女神”们主动选择的真情,这份情单纯地来源于她们自己的内心,她们也会用自己的努力坚守那份发自内心的爱。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七仙女董永这一故事的影视化改编,在影视作品中,七仙女和董永产生感情的原因并非上天安排,而是两个人真的产生了情感。根据周濯街先生的小说《七仙女正传》改编而成的两版电视剧[3]中,七仙女和董永的爱情来自云端的一眼;2005年的电视剧《欢天喜地七仙女》中,七公主紫儿和董永的爱情开始于一个回眸;2006年的电视剧《天外飞仙》中,小七和童远的爱情产生于一只风筝的缘分;2012年的电视剧《仙女湖》中,小七和非乐的爱情来源于朝夕的相处。在这样的感情中,唯有那一瞬间的心动才是爱情的源泉,而这样的感情也正是“女神”追寻情感自由的一种表现。
与传统的神话传说不同,在当代影视作品中,情的力量是很大的。仙剑系列[3]提出了“真情可以拯救世界”的主题,同期的《宝莲灯》和《宝莲灯前传》也提出了“拥有大爱可以获得力量”的主题,其余作品也大都在不同程度上探讨了“真情”以及“大爱”的话题。可以说,“真情至上”的理想世界的建构是此类影视作品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在这样的世界体系中,“女神”们追求“情”的意义也得到了升华。
(三)双面的“女神”
影视作品里纷繁的“女神”形象中,有这么一些特殊的存在,她们的反面性被拉至阳光下,呈现出了某种反派化的特征。根据周濯街先生的小说《七仙女正传》改编而成的两版电视剧[3]中,七仙女的义妹张巧嘴因爱生恨、作乱人间;2009年的电视剧《牛郎织女》中的大公主斯冰性情暴虐,她嫉恨妹妹丝音生活幸福,竟撺掇王母惩罚人类;2012年的电视剧《钟馗传说》中的紫烟开始只是追捕师兄清虚,到最终却难以自制、杀人夺丹;2014年的网剧《灵魂摆渡》中的玄女曾以不光明的手段战胜蚩尤,并为了永绝后患施法杀死蚩尤的转生者一家;2014年的电影《大闹天宫》中的铁扇本是玉帝妹妹、天界公主,却因爱上牛魔王甘坠魔道;2015年的电视剧《花千骨》中的花千骨因悲痛欲绝而化为妖神,紫薰上仙因痴恋不得而成为堕仙;2017年的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素锦因痴恋夜华使尽手段。这些“女神”均是身份高贵者,本是爱与正义的化身,却因着种种原因抑或是执念而万劫不复。可以说,此类形象的出现正是对“女神”形象的一种进一步丰富。
“女神”形象之所以呈现出双面化的特点,一方面是源于女主的平民化趋向。随着女性群体地位的提升,她们对个人的关照增强,在审美体验上,她们更趋向于欣赏与自己相近的平民化女主的成长之路。反射在“女神”形象的塑造上,就导致了两个结果:其一,塑造弱势“女神”的逆袭之路;其二,塑造反面的强势“女神”为女主制造障碍。另一方面,人们的辯证性思考也使“女神”形象呈现出双面化的特点。人们已经懂得,人是善恶一体的生物,会因为某种原因或执念而一念成魔。那么“女神”这一群体,既然逃不开情之一字,也有着自己的执着,注定也是具有善恶两面的。在这样的考虑下,双面的“女神”被塑造出来便是必然的了。
三、当代“女神”形象的现代性特征
我们可以看到,在当代华语影视作品中,“女神”形象呈现出了区别于传统的、鲜明的现代性特征,具体表现为对自我的强调、对理性的追求以及宗教感的消弭三个方面。
(一)对自我的强调
“女神”形象在当代华语影视作品中的呈现展示出了一种鲜明的“自我”意识,具体表现为对“个人主体性”和“自由”的追求。哈贝马斯指出,“现代性首先是一种挑战。从实证的观点看,这一时代深深地打上了个人自由的烙印,这表现在三个方面:作为科学的自由,作为自我决定的自由,还有作为自我实现的自由。”[4]由此可见,“自由”和“自我”是现代性的重要特征。在作品中,“女神”们的人性得到了强调和突出,她们对个人内心真实情感的自主追求,以及为脱出环境桎梏的所做出的努力都展现出了一种对传统的反叛和对自我的珍视。正因如此,这里所呈现的“女神”不再是一个冰冷的雕像,而是一个真正的、鲜活的、具有自我意识的、懂得追求幸福的现代人。
(二)对理性的追求
华语影视作品中的“女神”形象呈现出了一种对理性的追求,而“理性”也是现代性的核心特征之一。福柯在其《何为启蒙?》一文中,将精神主体性阐释为现代本质,将现代性规定为一种启蒙“态度”,一种“气质”。认为”‘启蒙是一种事件或事件以及复杂的历史性进程的总体,这总体处于欧洲社会发展的某个时期。这总体包含着社会转型的各种因素,政治体制的各种类型,知识的形式,对认知和实践的理性化设想——所有这些,难以用一句话加以概括。”[5]显然,福柯将理性视为了现代性的核心要素。而“女神”形象对理性的追求则主要体现在用道德规范世界而不是用通过神示。在她们的世界中,“神的意旨”并非判断善恶好恶的标准,也并非自己的行为准则,能够影响个人判断的只有两点:其一,道德意义上的善与恶;其二,自身对世界的认知。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她们敢于服从自己的意志自由,坚持自己所认为正确的;在判断他人时,她们所依照的是人们形成契约的道德标准,而不是所谓的“神示”。这些特征都意味着她们虽是“女神”的身份,却有着一颗追求理性的心,骨子里是具有理性精神的现代人。
(三)宗教感的消弭
值得关照的是,华语影视作品中的“女神”形象集体呈现出一种宗教感的消弭。“女神”们逐渐走下神坛,不再带有宗教的神圣感,愈发地贴近了人。于是,她们逐渐成为了拥有神术和神格的人。不过,她们身上所具有的神术和神格又使她们绝不会同普通人一样。因此,她们成为了人的表率,也就是具有自我意识、自由精神和理性精神的人。她们反抗压迫,要求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们勇于追求爱情,追求个人自由;她们用人的道德标准行事,在人世间惩恶扬善;她们具有牺牲精神,肯为众人表率。这些特质让她们中的大多数成为了理想的、近乎完美的人,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高高在上的、主宰人们命运的神;相对地,她们中的少部分则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失却神格,堕入魔道,失去神的身份,这部分“女神”则展现出了“自我”过度膨胀的弊病。不论结果如何,潜移默化中,她们所遵循的标准已从宗教的价值标准脱离,转而实践了人的价值标准。这样的“女神”,已然与传统意义上的她们割裂开来,投向了现代性的怀抱,而“女神”形象在呈现中的现代性特征也对观者起到了一定的教化作用。
可以说,华语影视作品中的“女神”形象所呈现出的现代性特征是鲜明的,更是有意义的。她们在保存了神异性的同时逐渐成为了实践现代性观念的现代人,不论塑造出的是理想型的现代人,还是理性过度膨胀的现代人,都能够回照现实生活,在与人们产生共鸣的同时给予人们以反思。同时,这也启示了相关作品的创作者,在创作此类非现实题材时,就算年代和世界观与如今相去甚远,塑造出的人物形象也应具有一定现代性特征,这样创作出的作品才能是关照现实的、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作品。
参考文献:
[1] 叶舒宪.千面女神[M].上海:上海杜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4.
[2] 仙剑系列指根据游戏《仙剑奇侠传》改编而成的一系列电视剧,包括《仙剑奇侠传》《仙剑奇侠传三》和《仙剑云之凡》三部作品.
[3] 周濯街先生于1995年出版小说《七仙女正传》,两版改编而成的电视剧分别为1998年的《新天仙配之七仙女正传》(罗慧娟、李志奇主演)和2007年的《天仙配》(黄圣依、杨子主演).
[4] (德)哈贝马斯著.李安东等译.现代性的地平线——哈贝马斯访谈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22.
[5]杜小真编选.顾嘉琛译.福柯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537.
[6] 福柯.福柯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537.
[7] 杜艳华.现代性内涵与现代化问题[J].求索,2015(5):4-9.
[8] 毕天华.明清通俗小说中的神女形象研究[D].宁夏大学,2015.
[9] 陈嘉明.理性与现代性——兼论当代中国现代性的建构[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5):5-1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