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虚拟

黄玲君

夏季即将结束

阅读间隙，她偶然抬头

那些湿漉漉的光芒震撼了她

左边地面的南一环，闪耀的

车流和灯火交织。北面

流动的灯河，巨大的暗影

来自破旧低矮的多层住宅

它们填充了城市的黑暗空白

白天路上奔波不息的人们，此刻

陷入黑暗睡眠，他们绵延的梦里

下着倾盆大雨，夏天的雨水

持续不止，从睡梦里漫溢出来

（几点明灭的柱灯是闪电）

午夜的雨水，让黑暗更凝滞

夏季即将结束！在拉灭

灯绳之前，她嗅到了空气中

潮湿的海水的味道

江水虚拟

那个江上夜晚

江轮飘摇而上

前程旧事变得迷茫

甲板上，一个纤弱女孩，正陷入

漫无涯际之中

她向江水设问：“我是谁？”

白天被她视而不见的

上游，江豚出没嬉戏

而眼前的江水还是老样子

一副远古的胃肠，奔流不息

带走问题以及提问者

留下这个冬日清晨。多年后

我在江边旅馆醒来

匆匆爬上江堤码头

惊诧于那些赤裸的冬泳者

他们是无季节论者

用勇气实施一场冒险，同时

又似在进行一种仿效——

仿效那些多年前消失江面的江豚

上帝曾住在篮球里

那是我的少年时代

在县城，一些心地单纯的人

经常会往篮球场跑

一次，我的父亲看到

一粒篮球，飞过头顶，奔入篮筐

他惊呼：我的上帝啊

那充满气体，带有一股尘土味

的篮球，圆圆硬硬的，时刻都想要飞腾

一个人总是抱不住

而我离上帝最近的一次

是班级篮球赛

那唯一的一次

父亲遗传的潜质得以突显——

他曾是县篮球队队员。我抓住篮球

一记四十五度角的远投命中

为此，我骄傲了很久。很久

以后，偶然回家

床底角落，我再次看到了

篮球。它干瘪，落满灰尘

曾经饱满的气体跑掉了

或者说，是上帝抛弃了它

还是上帝他老人家选择了新的住所

我的父亲也搬走了

也许是为了追随他的上帝，他如今

住在一个硬盒子里

后来，我也离开了故乡

现在，每天早晨

路过一个空旷的篮球场

雨天，我的右膝会些微疼痛

当我走过，我会深深呼吸

那扩散开的带有尘土味的空气

蛾

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来自无可记忆的地方

仿佛就是你的婴儿期

人，花了几乎永恒一样长时间

一无所知躺在摇篮里

如此的不可思议

今天的你

难以理解，成长所获知识

只不过是一只蛾

所携带的金粉

你捏过翅膀的手指

有一种滑腻

随着它翅膀低低颤动

沐浴光的投影

你只能不动声色地接受

接受它的表面意义

当这不寻常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喜 树 下

去年的球形翅果

还高悬在树枝上

阳光照射新生的卵叶

你总是习惯于用眼睛

去判断。如果说

世界只是一种感觉

这个早晨，你开始尝试

用耳朵去听——

撮起嘴唇

笨拙地吹响口哨

藉此证明，你的体内

还藏着一只鸟

事实上，草丛还藏有六只

它们是长尾喜鹊

叽叽喳喳

三步之内，遥作呼应

一时半会儿没有飞走的意思

仿佛被这情景所触动

你快步离开，以允许

一起神秘事件的进一步演绎——

中午，当你返回

惊讶地发现，喜树下

六只喜鹊

已变成五个打闹的黑衣少年

乘坐慢车的人

乘坐慢车的人，还停驻在

昨日，偶尔步入的荒芜小径

通往一片林间空地

那里有废弃的水渠，承接鸟鸣

晨光从树叶间大把掷落

耀眼的光晕，有独立的视角

眺望远处。下山的人群

匆匆忙忙走散。化作此刻

站台上，一截截移动的树桩

有着无言的默契

任时间点滴游走

像小時候被细绳拴住尾巴的

蜻蜓在空中静止飞翔

需要遮掩的

是周遭世界的纷乱

一本书是一座城

随时地，逸出清凉的树枝

列车驶入起伏的丘陵

在下一场暴雨前

临近淮河。傍晚的河水

兀自宁静，变幻，而愈加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