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夸大科幻的使命感

2018-01-09 02:19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51期
关键词:刘慈欣三体三联

三联生活周刊:網上说,你小说中对于女性的描述,有直男癌的特征。

刘慈欣:那只能说,这个人只阅读了《三体》,我其他小说中的很多女性角色独立、勇敢,甚至让男性无法企及。人物角色的设定只是我讲述故事的一个工具。

三联生活周刊:科幻小说中的爱情,和其他文学类型中的爱情的区别是什么?

刘慈欣:爱情的发生外延扩大,边界被打开。你可以与外星人、机器智能产生爱情,也可以像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在《黑暗的左手》里描写的,一个人的性别可以来回切换,爱情已经没有性别可言。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外太空文明存在吗?

刘慈欣:从科幻小说的角度来说,你当然可以相信,但从科学家角度来说,现在没有迹象表明。生命萌发的概率,很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没发生过,也许萌发过程十分偶然,这种偶然性就类似一阵风把金属垃圾吹到天上,落下来的时候组成了一辆奔驰车。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的作品创作中是否有一个核心的世界观?

刘慈欣:我很有意识地使自己的世界观飘忽不定。对于一个创作者,拥有坚定的世界观对他的创作不是好事情,在作品中表达人在宇宙面前的迷茫、探索,以及渺小,这是科幻作品里的主题。假若有一种坚定的世界观以及明确的答案,那么对于一个作品来说就是缺乏活力以及开放性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对人性的善恶如何理解?

刘慈欣:人性其实不是恒定的东西。在我们的认知系统中,似乎人性善恶是恒定不变的观点。但实际上人性一直都在适应环境的变化。当然,未来人性会面对改变,技术造就的社会环境将极大地改变人性,这个巨大的改变其实还没开始。那么节点在哪里呢?是当人与机器真正结合的时候。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离开手机,但未来当某个类似手机的机器成为了我们的器官,并完成了在生物学上的结合,人类的未来属性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我们今天的人无法想到的。

三联生活周刊:科幻是科技发展的一面镜子,对这种说法你怎么看?

刘慈欣:首先从科幻的内容本身来说不是反映现实,它反映的是超现实的想象世界;从发展状态上来说,它是一个国家发展的标志,处于快速现代化进程并达到一定规模,科幻才能发展起来。落后的国家虽然也会产生很多不错的科幻作品,我曾经看到过越南、菲律宾、埃及的,但它们普遍不会得到关注,除非你以美国人的身份来发表。

三联生活周刊:科幻小说一直在工具和科普中摇摆发展,你是否对此有什么使命感?

刘慈欣:我们可以给科幻赋予很多的功能,但它并不能承担起太大的使命,反而是在中国被反复强调了,这和我们的历史发展进程有关,科幻变成了强国梦的一种幻想。但其实科幻小说就只是大众文学的一种类型,也许激发人们对科幻的兴趣,也许反映和批判现实,但我认为科幻的目的就是科幻本身,其他的功能我兴趣不大。

三联生活周刊:科幻小说是否具有对未来和科学的警示意义?

刘慈欣:还是那句话,科幻小说作家承载了太多的责任和意义。其实,大部分科幻作家为了作品的阅读性,会去描述世界末日、人和智能的冲突,这种所谓的黑暗并不说明科幻作家悲观。在我们的过去有过很有光明未来的科幻作品,可是这样的作品并不具备观赏性,但这并不意味着警示性是科幻写作的初衷和目的,也许这仅是作家在故事和观赏中的附带作用。最后我想说的是,科幻文学就是一种大众文学而己,没有那么多的使命感,只是去呈现人在未来的可能性。

三联生活周刊:在科幻小说中如何构建一种大尺度的场景?

刘慈欣:尺度是一个有趣的内容。比如恐高的人,当他处于500米高空时,他会感受到恐惧,但当一个恐高的人坐上飞机,这种恐惧感就会消失,你在500米高空时感受到的恐惧的来源是因为你有一个熟悉的参数对比,但当这个尺度处于你仅凭数字去丈量的陌生感中时,你就完全跳出了理解的范畴,反而变得麻木。在科幻小说里动辄几万光年,那么这个对于读者而言仅成为了一个数据,你无法感知它的遥远,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所熟知的场景来构建一个陌生的宇宙空间,让这种陌生变成熟悉,那么大尺度的宇宙才能进入到可以被理解的范畴。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待人工智能威胁论?

刘慈欣:首先,人工智能威胁论被或多或少地夸大了,甚至有点危言耸听,人工智能会超出人类的智慧,这个想法很不确定。唯一肯定的是人工智能在未来会替代很多人的工作,把人从工作中解放出来。我的看法是,它有许多目前还无法确定是否能够真正突破的技术障碍,但这些技术障碍一旦被突破,就会产生出非常强大的东西,人类将无法理解它,无法与它交流,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行为。中间还有许多的技术障碍,也许永远克服不了。

三联生活周刊:据说你是一个无神论者,科学到最后会不会成为信仰?

刘慈欣:在我看来,宗教确实有许多值得敬仰和尊重的部分,就像佛教是一种非常有智慧的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去信仰它,也并不妨碍我欣赏它衍生出来的美学。宗教中设想的创世现在还没有办法证伪,有很多迹象表明,宇宙中的很多参数是被精确调制过的,否则生命没有办法出现,即使有宇宙的创造者,也是在科学范畴之内的,不会跑到科学的范畴之外。最后,科学并不会成为一种信仰,因为它的属性代表的本身就是一种怀疑和突破。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评价说《三体》的成功,是你构建了一种本土化的科幻形态。

刘慈欣:这种说法并不准确。我所写的科幻类型应该是一种世界性的,虽然起于西方,但没有说会出现一种东方式独有的(科幻)。硬核科幻不存在本土化这么一说,因为科学基础是世界性的。也许有人认为人物、思考逻辑,包括我在《三体》中描述到的“文革”是本土化的方式,但这些并不是科学的基础,它只是一个事件,发生在中国而己。

三联生活周刊:许多读者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在构思下一部小说?《三体》影响力这么大,你是否有压力?

刘慈欣:我一直在构思新的小说,但是没有好的创意和想法能打动我。有许多新的想法,但需要我做出排序以及选择,一旦构思完成动笔写很快,但前面的过程很折磨人。对新的作品,我没有什么压力。现在回过头来看,不管是科幻业界还是出版界,我们都倾向于认为《三体》是一个偶然现象。因为,它的出现对国内其他长篇科幻小说没有任何带动作用,对书的销量,甚至对我自己其他长篇小说的销量都没有带动,它是孤立的、偶然的。你不能把这个孤立的现象拿来证明中国科幻达到世界水平,这显然不切合实际。《三体》从第一部到最后一部出版已经快5年了,这段时间国内科幻小说的市场并没有明显改善。我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应该很复杂。全世界的科幻文学都在衰落,这种现象你得问从事科幻研究的人或者出版业人士,他们可能知道得更多。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看待中国科幻产业的现状和发展?

刘慈欣:中国科幻产业包含科幻出版物和科幻影视两大块。科幻出版物只是表面的繁荣,除了少部分科幻作品外,依然是受众小,作家群后劲不足,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我并不持乐观态度。反而是科幻影视我很乐观,不久的将来即将会迎来大的发展阶段,也许过程中会有曲折,但结果可能是好的。首先是市场需要,美国科幻大片在中国的热卖说明了这个情况;另一方面中国的快速现代化进程,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未来感的事情,给科幻片的市场提供了土壤,很有可能未来的5~10年中国会成为除美国好莱坞之外的又一个科幻影视大国。

(实习生阚纯裕对本文亦有贡献)

科学并不会成为一种信仰,因为它的属性代表的本身就是一种怀疑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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