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脖

2018-01-09 19:04吴曦
湖海·文学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老爸

吴曦

我不知道他会做锅边,我只知道他会做鸡脖,因为他家是卖鸡脖的。那天,家里来了一大群俊男靓女,都是儿子的狐朋狗友。为了尽东道主之谊,显示主人的热情、好客,还有品位与档次,我特地请来了好友木宜王掌勺主厨。说是木宜王开鸡脖店,可他经常不着店,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闲着也是闲着,不使唤他还使唤谁?

因为事发突然,本想弄几样简单的。所谓简单,就是比家常菜好比酒家次。外加木宜王拿手好菜鸡脖当主角,绝对0K了。

谁知木宜王像变戏法一样,带来了一大摞锅边的食材和佐料。别看这家伙平时有点蔫,关键时刻应变能力倒很强。

木宜王让我打下手。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但却很开心。第一次见他做锅边,目睹了烹调的全过程:取材,整料,刀功,火候。甚至他的举手投足,一频一笑。

面对几多佳丽,木宜王情绪很亢奋,手脚也麻利,果真整出了一桌香喷可口的锅边,让我刮目相看,让一群俊男靓女眉开眼笑。

我以木宜王为原型,糅合了童年的一些记忆,虚构了几个情节,写了一篇《锅边》的小说,故事就发生在双狮镇。在一家省级文学期刊上发表了。木宜王很得意,在很多场合说起这篇以他为原型的小说,还有意篡改了一个重要细节,把省刊说成国刊。

他对我说:“什么时候我亲自整一次鸡脖让你尝尝,你再帮我整一篇小说”。

我说:“行!题目就叫《鸡脖》。”

他说:“好!期待你的小说早日问世。”

木宜王蹲着,把自己蹲成一尊塑像,低头看着地上。

地上是一盘棋。这是一种在双狮镇很流行的“虎豹狮象”民间地棋。没有棋盘也没有棋纸,用木炭或者粉笔,在地上划几个方格,压上碎砖碎瓦当棋子。

对方也蹲着,蹲得很轻松,不像木宜王那样庄重、严肃。

沉思中的木宜王很久不挪一步,对方说:“快下呀!不然,你老婆又跑来鬼吼鬼叫了。”

没作声的木宜王,眼睛仍然盯着方格线上的碎砖碎瓦,好像那是不能轻易乱动的重要仪器。

“你不回去做鸡脖了?”对方又问,脸上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神情。

这时候的木宜王,很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盯着对方的脸,像是发现脸上有什么异样。

对方也不耐烦了,说:“下棋呀,怎么走神了?”

这时候的木宜王,意犹未尽地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到地棋上。然后很慎重地挪了一粒碎砖。对方也挪了一块碎瓦。

来回几步后,木宜王像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说:“我得回去做鸡脖了。”

对方冲着木宜王匆匆离去的背影,很不情愿地“筛”了一句,“还没下一半呢?”。

木宜王没有回家,拐到另一处去了。他知道这盘棋不会赢,得早点脱身。

在另一处,木宜王看一个人切割钢板。他喜欢从焊枪口喷出的蓝色火焰,还有滋滋的喷气声。

这里临着码头,是一家渔机修配店,敲敲打打,车铣刨钻,切割焊接,为渔船提供方便。码头嘈杂,人来车往,起吊机和渔船的轮机声响成一遍。不甘寂寞的木宜王,就喜欢这种热闹。在店里,他顶多呆不上两个小时就往外跑了,他有种种的理由和借口,谁也拦不住他。他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

木宜王最喜欢溜达的地方,就是这码头。这里是双狮镇象征性的地标,也叫精华,就像一条鱼的中间那个部位。南来北往的船只在这里停靠,收购鱼鲜增加补给,加水、买冰、购肉菜什么。码头旁有个刚开发的新区“金沙城”,堪称双狮镇最繁华的地段。

木宜王是这里的常客,喧闹声和浓烈的海腥味,让他无比亢奋。

一次,从一艘渔船上拿下来一个废弃的液化气瓶,让修配店的师傅切割成泔水桶。围了好多看热的人。当然少不了木宜王。结果液化气瓶爆炸了,一死一伤。木宜王在爆炸的前一刻,因为尿急离开了。人说木宜王捡了一条小命。后来,有关部门下了一道命令,严禁切割任何瓶瓶罐罐。

其实,木宜王对切割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那一束比天还蓝的蓝光,和那像破裂的水管发出的滋滋声。这让他想起液化灶上的火;想起油炸鸡脖的声音。

他家每天做鸡脖。对鸡脖,木宜王不很上心。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在家呆上一两个小时,做鸡脖、张罗生意。要是心情不好,就把生意扔给老婆或者儿子打点,自己一整天都在外头游荡。他好奇心强兴趣广,似乎什么都想看看,都想学学,俨然是个“饱学”之士。切割、修补、棋牌、游泳、海钓、吹拉弹唱,还有摄影、书法、集邮。他学书法不在家里,是到双狮镇老人协会的俱乐部、文化室。那里免费提供笔墨纸张,还有高人指点。

他什么都学,可就是什么都学不会,或者说是学不精。有人请教书法,他很有耐性地一一道来一一指点。结果呢?让听的人如坠五里云雾,越听越糊涂了。

那人说:“我没听明白”。

木宜王不屑且得意地乜斜了那人一眼,重新又说一遍后,问:“这回听明白了吗?”

那人呆望着木宜王,仍然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木宜王说了一句:“曲高和寡”,又骂了一句:“对牛弹琴”。

因為这句话,两人差点打起来。

人们奇怪,木宜王对鸡脖一点都不上心,人在曹营心在汉,总是不务正业。可鸡脖店的生意比谁都好,鸡脖也比其他店好吃。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我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也不是其他人说的,其他人对木宜王绝对没这么友好。是木宜王自己说的,木宜王为了显摆自己的聪明和与众不同。但归根结底不是木宜王说的,而是古人说的。木宜王剽窃了古人的经典名言。

木宜王老爸在世时,就叫木宜王学鸡脖手艺,木宜王死活不肯。逼紧了就玩忽悠。有时也老鼠戏猫。老爸无可奈何,只好由着木宜王的性子顺其自然。“儿孙自有儿孙”,木宜王老爸想不通的时候,就用这话来安慰自己。endprint

木宜王不学鸡脖,有其原因和根由。

上幼儿园时,木宜王每天都从家里带一粒鸡脖去上学,为自己在幼儿园的午餐加菜。

园里有个规矩,学生离开幼儿园,都要检查书包和口袋,看看有没有把食堂的食物带回去。

那天,木宜王多带了一粒鸡脖没吃完,下午上课时把鸡脖给忘了。直到放晚学时才想起口袋里的鸡脖。他生怕老师发现了说不清,于是就捂着口袋不让老师检查。越是这样,老师越怀疑他有事。硬是掰开紧捂的双手,抢出鸡脖。

“这是哪偷的?”老师问。

“不是偷来的,是我家自己做的。”

“为什么不让检查?”

“怕老师拿走不还我”

老师狠狠摔了木宜王一巴掌,“你个兔崽子”。

木宜王从老师手中抢回鸡脖冲出门外,扔到幼儿园旁边的臭水沟里。第二天,木宜王不再去幼儿园了。不仅对鸡脖没了兴趣,而且还生出一点点怨恨。

这种事很伤自尊也很伤面子,打从一开始,木宜王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了,难怪连他老爸都不知道。

木宜王是家中独子,老爸过世后,自然就把“鸡脖子”家业留给他了。面对这份家业,木宜王先是茫然,继而就处之泰然了。不就是“鸡脖子”玩艺么?“没什么大不了”。他突然想起了电视上常播的这句隆胸广告词。

老婆可发愁了,问木宜王:“老公,你看怎么办?”

木宜王說:“什么怎么办?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拿不走。”

“别绕口令了,说正经的,到底做还是不做?”

“你说呢?”显然,木宜王是绕着弯子激老婆。

“当然要做了。可你能做么?”木宜王知道,老婆话里带着轻蔑,耍的也是激将法。

“没什么大不了,就看我木宜王想做不想做了”。

这是一句牛皮话,其实,木宜王的心里也没底,也很虚,不知道自己捣腾出的是鸡脖,还是鸭脖?

让木宜王想不到的是,当他站在案板前的时候;当他面对液化灶上蓝色的火焰和油在锅里滋滋跳动的时候,多少年来留在心中的阴影,一下子消失殆尽了。脑子里尽是老爸做鸡脖时的举手投足和只言碎语,像雪片一样纷飞。落下来的时候,将木宜王整个人给埋了。

木宜王的鸡脖,抢了很多人的风头,让他们不高兴了。过去木宜王的老爸在时,生意好可以理解,毕竟是鸡脖世家,祖传手艺。可木宜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祖传手艺在他手上已经断层了,凭什么风光占尽?天理何在?人们不仅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发出这样的天问。

至于木宜王,他一点都没感觉这世界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仍然我行我素,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该游荡的仍然四处游荡。至于木家的鸡脖,仍然抢手如初,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纯属偶然。他每次做鸡脖时,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如神助。难不成是老爸,或者是木家祖宗神灵附体么?列祖列宗担心的是断了祖传手艺,断了香火;老爸是恨铁不成钢。所以他们对木宜王特别眷顾。这种推断,在木宜王看来,也许有几分道理。但万万不可对外人言,天机不可泄露呀!露了,就破了。

老婆不是外人,他也没说。没说的原因是,怕破了。但这个“破”和上面那个“破”不一样。这是牛皮吹破的“破”, 木宜王担心在老婆面前,把曾经的那个牛皮吹破了。

好事的双狮镇人拿木宜王和木家的鸡脖说事。

有人点赞木宜王有种,把鸡脖折腾成双狮镇的鸡脖王。

有人开涮,什么鸡脖王,纯粹是鸡巴王。

有人吐槽,说木家的鸡脖有添加剂,甚至还说加了罂粟壳熬的汤。

这些闲言碎语,在双狮镇大街小巷四处流传。唯独没有流到木家人的耳朵里。

木宜王知道这些传言是在一次钓鱼的时候。

阳光朗朗地照着海面,也把木宜王那张有点猥琐的脸照得很俊朗。那一天,木宜王的心情就像这朗照的阳光一样,轻轻地吹起口哨。他的身旁,都是些双狮镇钓鱼俱乐部的钓友。

一位钓友问木宜王,“听说你家鸡脖有添加剂?”

不知木宜王听到还是没听到?他竖起食指压住嘴唇,“嘘”了一声。意思是说,别出声,别惊跑了咬钩的鱼。当然,这时候的木宜王已经不再吹口哨了,要不他也不敢这样指教人家。木宜王就是木宜王,一旦进入状态,就像一个木雕或者是一尊塑像。

海钓结束后,那位钓友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这时候的木宜王再也忍不住了,火山终于爆发了,把没钓到鱼的原因全怪罪到这位钓友头上,“筛你娘,闭上你的臭嘴!”

海浪声很响,海水撞击着堤坝,溅起很高的浪花,像是助威更像是火上浇油。

俩人正要动手打架的时候,被其他钓友拉开了。

木宜王气还没消,一路骂骂咧咧往回走。路过码头旁一家鸡脖店时,木宜王看见店主蹲在门前杀鸡。刀正抹着鸡脖子。因为用力过猛,切下了整个鸡头。血带着滋滋的声音冲了出来,喷了店主满头满脸。店主把刀往地上重重一扔,阳光在铁器和石头的撞击声中颤抖了一下。

“真是晦气,晦气!大白天碰见鬼了。”店主莫名其妙地冲着走过来的木宜王,歇斯底里地喊着。

木宜王恶心得快要吐了。脖子好像被抹了刀一样地疼痛。他撒腿往家里跑,疯了似地跑得飞快。他碰倒了路上的东西,躲过了迎面开来的汽车。他的身后飞来了骂声:“不要命了木宜王。”

一连几天,木宜王的心情都很不爽。他倒不在乎和那钓友吵架的事。凭着他这怪脾气,三天两头不和人纠结别扭、顶嘴吵架才是怪事。他在乎的是拿他家的鸡脖说三道四。他从一开始就没拿鸡脖与别人争高下。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鸡脖上,否则,何止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他木宜王吹,他要是全身心放进去做,即使双狮镇十个做鸡脖的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想保住祖上留下的一份家业,能养家糊口就心满意足了。他有自己更大的抱负。但这抱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如同狂风暴雨或者台风过后,见到天边那若隐若现的彩虹,和海上那虚虚幻幻的宫殿一样,他也说不清这是实情还是幻象?他常常把自己比作“鸿鹄”,这个比喻是从初中的课文《史记·陈涉世家》中来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那有着高远之志的大雁和天鹅呢?也许到头来连只家鸡都够不上。endprint

此事之后,木宜王一反常态,从“早出晚归”变成“晚出早归”。而且不再去海钓俱乐部了。而是背着相机,一个人到双狮镇周边的澳口拍海景去了。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从郁闷和不爽中解脱出来,是在木宜王被请去双狮镇有名的“留云酒家”做鸡脖的时候。说是宴请贵宾,非木宜王莫属。木宜王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套。

此前的三天,食品和质量检验部门,到木家对鸡脖进行卫生和质量检查,因為有人举报木家鸡脖含有添加剂和罂粟液。那天木宜王不在家,到10公里外的古澳村拍摄滩涂风光去了。

检查无果后,食品检验部门就设了这样一个局,让木宜王现场表演,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就可见分晓。都说木宜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很多人对他的手艺存有质疑。

蒙在鼓里的木宜王,以为是人家对他的赏识和抬举。因为按常理,请人做某道特菜,肯定是来了重要人物,他遇见过这种事。

他很兴奋。木宜王毕竟是木宜王,越是兴奋就越想显摆。越想显摆就发挥得越好。所谓双狮镇鸡脖,就是用猪板油卷成鸡脖子形状,里头包着剁成肉泥的馅,切成一段一段下到油锅里炸。木宜王取来最新鲜的猪板油,把最新鲜的瘦肉剁成馅,用肥肉熬成油。液化灶上,赏心悦目的蓝色火焰,悦耳动听的油炸声音,让木宜王无比亢奋。他似乎看到了贵宾们贪婪的吃相和满意的笑容。

歪打正着,木宜王的表演,让谣传不攻自破。

码头上人山人海,在观看一场千里横渡五澳港游泳比赛。木宜王也参加了。岸上有很多人舞动各色小旗呐喊助威。海上负责安全保护的小游艇在一旁巡视、跟踪。

游到一半,木宜王腿肚子轻微抽筋,游艇上的人想让木宜王上游艇歇一歇,被木宜王拒绝了。木宜王坚持要游到终点,游艇只好一步不落紧随其后。岸上的人也为木宜王加油鼓劲。木宜王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比别人整整慢了两个小时。一到岸上,木宜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喘着粗气。有人点赞,说木宜王是好样的。有人吐槽,骂木宜王死要脸,连命都不要了。

木宜王的怪异,成了双狮镇上的另类。他偶尔的一两下出其不意的举动和别出新裁的做法,让人们啼笑皆非又耳目一新。木宜王也因此成了双狮镇上的名人。镇上凡事都有他的份。有些事是必须请他,有些事是不请自到。

双狮镇举办烹饪比赛,展示鱼丸、锅边、鸡脖、闽南糊……等当地风味小吃的厨艺与特色。木宜王被邀请去当评委,负责点评鸡脖。不管他是“鸡脖王”还是“鸡巴王”,点评鸡脖非他莫属。主办方邀请他,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材,顺理成章。他被邀请,当仁不让。

比赛开始后,前面几道菜的点评,评委既认真又客气,言简意赅,点到为止。到鸡脖这个环节的时候,木宜王开始点评时,还是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结果说着说着就跑偏越位了,说到前一位负责锅边的评委,说人家点评不到位,不公平,有偏袒某位选手的嫌疑,甚至不排除有人情的因素。气得那评委甩手而去,把好端端的一场比赛搅黄了。

木宜王跳海了。

关于木宜王跳海,在双狮镇传得沸沸扬扬。

木宜王为什么跳海?坊间有多种版本。

一说木宜王跳海,是因为木家鸡脖含有添加剂,被罚得倾家荡产,没法活了。

二说木宜王成天东游西荡不务正业,老婆出轨了。他一气之下跳海了。

三说木宜王看破红尘,感觉活得太闹心,轻生了事。

四说木宜王是为救人跳海。

直至有人送锦旗到木宜王家,才真相大白。

那天傍晚,木宜王背着相机,到五澳码头拍黄昏海景。

傍晚的码头,一下变冷清了。出海的渔船还没回来。远处的海面上,泊着几艘游轮,显得形单影只。这样的海景,对别人来说,没什么拍头。可在木宜王的眼里,则别有一番滋味。是一种幽深与神秘。

正当木宜王饶有兴致地品味这种神秘与幽深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他放下相机,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跳下去救人了。

被救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家就在码头附近,傍晚出来溜达。也许和木宜王一样,被这种幽深所迷惑,用手机拍海景。不小心,手机掉进海里。一慌张傻了,以为底下水浅,跳下码头捞手机,一个浪头,就被卷出几米远。

好在只是港里。好在遇到木宜王。虽然不是好水性,毕竟会游泳。小男孩的父母跪在木宜王面前千恩万谢。感谢救命恩人大恩大德。听说送锦旗的时候,还送了一个大红包,被木宜王谢绝了。小男孩的父母过意不去,把木家当天的鸡脖全包了,送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这一下木宜王火了,火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本以为孩子家的大人来答个谢就可以了,说破天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谁在那种情况,都会跳下去捞一捞,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道县报的记者和电视台的都来了,闹得他家不得安宁,无法做生意。他又不好发作,毕竟人家好心好意大老远跑来工作。木宜王就请他们吃鸡脖,告诉他们不要宣传救人的事,要宣传就宣传他家的鸡脖。临了,还送每人一大份鸡脖给带走。

隔了几天,木宜王找我写一份事迹演讲稿,说是当地政府请他去做巡回演讲。这事他没推托,他是个爱热闹的人,还可以借此机会宣传宣传自家的鸡脖。政府还送给他一笔见义勇为奖励金。他用钱买了自家的鸡脖,足足买了一周,逢人便送。当地政府和双狮镇大小餐馆,几乎送遍了。

我问:“你当时脚腿肚不抽筋了?”

他说:“我也担心脚腿肚抽筋,要是抽筋就全完了。说也奇怪,偏偏那个时候不抽筋。”

我说:“就你这样的水性,还敢救人?”

他说:“碰上了,也没办法,只好豁出去了。当时也很害怕。我一下去,他就把我抱住了。我想这下完了,两个人都得死。就死命掰开他的手。然后转到他的背后,卡住他的脖子,硬往里拖,往里拽……”

木宜王带了一袋鸡脖给我,说是润笔费。但这鸡脖不是他亲自做的。说是下回我小说写完后,一定会亲手做一次鸡脖让我尝尝。然后把演讲稿拿走了,去做事迹报告了。

后来我听说,木宜王演讲的时候,先是看着稿子讲。讲着讲着,就脱稿了,跑偏了,跑到鸡脖上去了。讲起双狮镇鸡脖的历史、由来、演变。讲得最多的,是他木家鸡脖的整套制作流程和工艺,什么烹饪,取材,调料、火候、口感。

事迹报告成了鸡脖讲座。

主持人上去提醒他,跑题跑得太远了,跑到十万八千里,赶快悬崖勒马。

木宜王言归正传还没两分钟,又跑题了,弄得主持人啼笑皆非,只好由着他信马由缰。

好在木宜王讲得有声有色,津津有味,总是沉浸在虚幻的自我世界里。听的人也很有耐心,很有兴趣。感谢木宜王,让他们过了一把鸡脖瘾。让他们开眼界,长见识——关于鸡脖的前世今生。

见到木宜王后,我问:“听说你没按讲稿讲?”

“凭稿子讲不来,不知不觉就跑偏了。”

“那你干嘛还叫我写稿子?”

“给领导看”

我“筛”了他一句。

小说《鸡脖》写完后,我拿去给木宜王。木宜王边看边笑。看到最后,把稿子撕了,像雪片一样撒了一地。说:“你别想吃我亲手做的鸡脖”。

我呆若木鸡。呆得脖子像被抹了一刀似得。

又像被拍了一板砖,脖子梗得像鸡脖。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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