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敏
旷野梧桐是居于桐乡的一群文学爱好者自发组织起来的一个社团,成员皆“草根”,平日多散居,不谈名与利,唯求一相知。我已非青年,却还单恋着文学;我自非梧桐,却一直生长于旷野。于是,我像找到了归属一样,加入了组织,并积极参加了这一次活动。
这是旷野梧桐的第十一次活动,在我,则是第一次。今日小满。
九点半左右,平日散居于旷野的十三个成员,相聚于龙翔街道杨园村文化礼堂。在曹浪平的主持介绍下,大家先相认,然后就像旧相识一样无拘无束地聊起来。
杨园村村委会的干事首先带我们参观文化长廊。我惊讶地发现这“杨园村”原来就是明末清初著名的理学家农学家张履祥的出生地。人称杨园先生的张履祥,以谦恭虔敬的向学求道之心,以谨严慎独的躬耕践德之仪,在杨园村文化礼堂里成为一种民风昭示。代表农耕文明的风车、纺车、犁、草鞋等物品陈列在礼堂外厅,轩敞的务本堂里整齐地摆放着原木长桌长凳。干事说,这是给村里孩童集训学习用的,昨晚刚刚搞过一次古今农用器械展示活动,接下来的暑假还会另有安排。我暗暗赞叹于杨园村村委会的实干精神,发掘名人文化资源,发现并推广普世价值,从娃娃抓起,增加文化认同感,这是比经济效益更具有持久性效力的举措。
张履祥说:“人须有恒业。无恒业之人,始于丧其本心,终至丧其身。”张履祥又说:“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义遂亡。”是的,我们每个人都该有一“恒业”来守、来耕,而如果能不“废读”,该是怎样的美好境界!带着憧憬与思考,我们拜谒了张履祥墓冢。
笔直的青砖甬路,两旁卫士一样的稚嫩青松,茂盛的野草,繁多的沟渠,掩映于规划生产的块状农田,像杨园先生农耕之后案上的一本书,像杨园先生教书之余手中的一把桑。点缀,有时是一种提醒,有时,也可以是一种提升。我相信杨园就是这样的。
接下来,汽车在村间公路上兜兜转转,我纵目饱览这农田绿野的大好河山。
小曼问我,你老家的乡村是怎样的?我很想用最简洁的语言说出两者的不同,但是我说不出。首先,我老家的乡村一定是没有张履祥的,连王履祥、赵履祥这样稍微可以攀附的也没有;其次,我老家的乡村一定是没有这样的村委会的,干事们总是在忙,在忙些什么你永远不得而知;再次,我老家的乡村此时是没有这饱满充盈的绿的,这凹凸有致深入肌理的绿,是见惯了大地枯黄灰黑的褶皱之后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忍不住赞叹,这蔓延的绿油油的“稻田”!
濮建镇兄幽幽地说:“我只见过把麦子当成稻子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茭白当作稻子的人!”大家都笑了,原来他说的是我——我没有见过长在地里的茭白。原来我们来到了茭白生产基地——南王村。
南王村村委会的干事为我们倒茶续水,为我们请来了村一生产队的队长,退休的村委书记。坐在那里的生产队长瘦瘦小小的,面庞黑,戴箬笠,说一口地道的桐乡话,我没有全听懂,也没有用心听。大脑皮层中仅有的几个生产队长一一飘过,我被眼前这位不带一丝官气的农民征服了,我只管在心里表达着我对他的敬意,任凭大家聊南王村村名的由来,聊茭白的种植生产销售,聊农民的收益。
然后我们去田间地头参观。
我看清楚了茭白的长相,它也是生长在水里的,但是它的个头比稻子高,它的身子比稻子壮,它的叶片比稻子宽大,叶边的齿牙也比稻子锋利。还有最主要的是,稻子结穗在头顶,茭白肥嫩洁白的肉质茎生于污泥。
村妇穿着高筒雨靴,从田间抱出茭白堆垛于地头,再用小铡刀一样的工具切掉茭白的叶子,将长短一样的茭白整齐地码进蛇皮袋,装得满满的,然后缝上口,装上长挂货运车。我打听茭白的价格,她们一边麻利地理着手里的茭白,一边毫无喜色地说:“便宜,便宜得不得了。”我想,她们对价格的不满,一定不排除对这艰辛的农田劳作的抱怨。若不是不得已,还有多少农民是甘心于这烈日里在泥土里来来去去?我想到了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很想跟她们调侃:即便便宜,茭白还是能换出钱来的,总比蒜薹好,那个能要了命!
当然,最有福的还是我们,参观过了茭白基地,就去了住在南王村的曹浪平家,在二楼餐厅里,吃曹妈妈亲手做的炒茭白!妈妈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旷野梧桐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十三个人又都做了一次孩童,围坐在圆桌前,吃妈妈炒的菜,聊诗歌绘画爱情与远方。未必年少,仍可轻狂,虽未放歌,纵酒流觞,生命的激情与梦想在小满日的杯盘之间潜滋暗长。
总有一片土地任你生长,正如张履祥于杨园村,茭白于南王村,我于旷野梧桐,旷野梧桐于文学天地。人无须有伟业,但须勤耕。将双脚踩进泥土里,地上能长出什么来不用期待,因为,荒芜,从此不再是一种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