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轩
你跌跌撞撞地闯进我的世界,不由分说地拽起我,踩着错误的节拍,跳着可笑的舞步,却又是那样固执孤单地旋转。银竹子,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出现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当你从那扇门按着自己的节拍离开时,我的掌心还留着你手心温热的汗,眼前依旧是你旋转的影像。水汽模糊了你的背影,我转过身,生活继续。
入秋的夜晚,还残留着夏天的气息,宿舍楼下草丛中的小虫声嘶力竭地为夏天的离去哀号。我们靠在寝室的窗台上,捧着冒气泡的可乐,抬头远望后山深色的阴影。
“哎,”你戳戳我的肋骨,全然不顾我投向你的警告的眼神,“去不去布拉格?”
“布拉格?学校附近又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夜很黑,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你对后山的一记狠狠的白眼。
“布拉格!捷克!捷克的布拉格!”你不由提高了嗓门。我听见寝室长翻了个身,又看见你缩了缩脑袋,忍不住笑了。
“什么时候?”我猛灌一口可乐,任舌尖的刺痛袭击全身。
“毕业喽!我们可以坐火车去,直达布拉格,然后去卡夫卡博物馆,然后坐游艇,然后……”
“可以了可以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你,“毕业以后的事儿,那就毕业后再说,好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儿啊?这叫人生规划,好吗?”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我可以看见你瞪得溜圆儿的眼睛,和一点点星星般的碎光。应该是灯光的反射吧!我这样想。
那个晚上,我们就这样靠着窗台,看飞机会发光的屁股,听楼下小虫的尖叫和室友平静而微弱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终陷入和夜一样深的沉默,看后山一点点泛出的鱼肚白。
第二天全身酸疼,我侧过头,看见靠窗的你半瘫在桌上,太阳的双手穿过玻璃抚摸你淡黄色的发梢,衬出你眼睛下方深深的阴影。哈欠一个接一个,你直接无视讲台上那个矮胖敦实的中年物理老师眼中飞来的利刃。我想笑,可是笑中带着无奈。银竹子,你永远都是那么自由、随性,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我下很大决心才能做到的事。
深秋的雨天,你带着我逃离,踏上一班驶向疯狂的列车。
南方小城的秋末,气温还没有骤降,一场大雨让所有在教室里盼望着放学回家的高中生心情变得湿漉漉。我看见你原本漫无目的游逛的目光,突然投向窗外,眼睛里出现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明亮的碎光。
下课铃一响,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我跟着你冲进密集的雨幕,任由酸涩的雨点砸在头顶,从发际漫过脸庞,钻进衣领,滑過背脊。书包被孤单地留在了教室,落寞一如曾经的我。汽车从身旁飞速驶过,溅起狰狞的泥水,恶作剧般地打在我们身上。你在前面,笑着张开双手,拥抱那个并不真实的城堡。我跟在你身后,贪婪地感受只在文字中出现的青春。
银竹子,谢谢你,在夏末的夜晚教我荒废一些无力而苍白的时间,在深秋的雨季带我淋一场十七八岁本就应当湿透的大雨,还有在这所谓青春的时段里陪我走过一条扎心的长街。
后来,有很久很久的沉默,我们都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漫无目的地逛着路灯彻亮的长街。北风一路南下,翻山越岭,吹进街道,陪在我们身边,一同游荡在冬天。
长街再长也会走到路口。我们冷淡地说了再见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转身的那刻,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你的最后一张明信片,是通过同学转交到我手上的。你说:
“原本我们在各自轨道上绕着不同的中心旋转,偶尔的近距离相遇是我们的相互问候。可是我固执地偏离自己的轨道要与你相交,是我一厢情愿,非要拉上你陪我在碎玻璃上光着脚狼狈地舞蹈。从我一开始接近你,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两颗不同轨道的行星相遇,哪怕碰撞出的火花再耀眼,也不会有很好的结局。但至少,至少,火花真的很美,对吧!”
对,银竹子,真的很美!
我有我的责任要担,你有你的梦想去追,我们有太多不同,有太多矛盾,但我真的很开心,能在这个自认为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明白的年纪遇见轻狂张扬的你,不容拒绝地走进我的城堡,用自己的舞步踏醒我死寂的王国。
你离开后,我也会偶尔在半夜捧一罐可乐,在秋末淋一场小雨,在冬天逛一条长街。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