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有江
他现在还不想回家。他开得很慢。在沿江路漫无目的地跑了一段后,他转去了大岭山。一位朋友曾跟他提过,站在大岭山之巅,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来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还从没认真看过这座城市的全貌。
暮霭苍茫。站在观景台边缘,远眺一池斑斓的灯火,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第一次,他发现这座城市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一种从喧嚣中滋生的空荡之感,油然而生。
月光渐渐清亮起来。他记起今天是周末。本来约好要和朋友一起吃晚饭的。他将被破格提拔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但他关闭了手机。下山后,他鬼使神差地将车又开回了单位。
今夜,他想徒步回家。出门几十米就是沿江路,往河边下了缓坡就是绿道。银白的河床里,静水深流,寂然无声。夹道的树丛间,散布着稀奇古怪的虫鸣,天籁般好听。他贪婪地深吸着夏夜的凉气,沉稳地走在塑胶跑道上。
在绿道尽头翻上路面,向南,转入一条商业街。街两边店铺林立。溢彩流光的招牌和灯箱,让他有一刻目眩。都这时候了,街市上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家超市的音响,正不遗余力地播放着流行歌曲。这条他每天经过的街道,原来是如此繁华。
燥热消退殆尽。他还有较长的一段路要走。平常,他很少这么晚回家。偶尔晚归,总有电话先回家。他掏出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手机恢复信号之后,一股腦蹦出十几条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是母亲、老婆和儿子的。都问他啥时候回来,干嘛还不回家?儿子和儿媳妇在闹离婚。母亲的股骨头手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但,还是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徜徉在明月大道,他告诫自己,什么都不必想,不必担心。影子却告诉他,你得想清楚一切。这条路的左边,居然有一片香蕉林,右边居然有一望无垠的菜地,其间还夹杂着菜农的窝棚。这些,好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到了他夜夜栖息的小区。在岗亭保安异样关注的目光下,他压抑着喘息,从容地走进甬道,朝二座走去。输密码,开门;进电梯,出电梯;开锁,进家门,换鞋,走过客厅。一切照旧。他伸头看看母亲的卧室,夜灯阑珊。蜷缩在沙发上的妻子鼾声正顺。负痛而眠的母亲,也一脸安详。
当他赤条条躺进浴缸时,才再一次回想张医生的电话,“……虽然是晚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你要抓紧时间入院治疗,我们会尽全力。”一瞬间,不可遏制的泪水,决堤般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