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生产视域下高校智库发展的脉络、趋势与困境

摘要：在知识生产视阈下，高校智库的生成和发展是高校为适应知识生产新模式而作出的制度性安排。虽然智库的发展会受到政治、市场、知识生产等多重因素影响，但是无论在国家干预主义社会还是自由放任主义社会，知识生产都是智库的逻辑起点和逻辑轴心。高校智库只有更多地遵循知识生产逻辑，才能坚守住智库质量、独立性和影响力至上的核心价值，才能更好地把握未来发展趋势进而科学地推进高校智库的改革和发展，最终完成中国特色新型高校智库的建设任务。

关键词：高校智库；知识生产；脉络；趋势；困境

一、引言

当代科学知识生产的认知模式、技术手段、组织形式和制度安排等各项要素正在发生重要变化。改革开放以来，在我国科技教育部门的引导下，这种知识生产模式的演变效应正深刻影响着我国的科学知识生产。作为知识生产主要场所的大学与政府以及市场企业之间正在建立新的契约和联系，传统科学共同体正在分化和重构，科学的规范结构和科学知识生产的激励机制也正在发生新的变化。[1]正是在此背景下我国高校智库获得了快速发展，并表现出知识生产新模式的诸多特点，成为知识生产新模式的重要实践平台。这表明知识生产模式的演变在我国高校智库的生成和发展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知识生产视阈下研究高校智库发展的历史脉络、演进趋势以及面临的困境，研究知识生产逻辑如何影响高校智库发展，有助于我国高校智库的科学定位与发展路径选择，有助于更加深刻理解和把握中国特色新型高校智库的建设任务。

二、知识生产模式演变理论概述

知识生产模式及其演变是一个复杂的科学技术哲学问题，二战以来具有代表性的理论主要有小科学与大科学理论、模式1与模式2理论、学院科学与后学院科学理论和知识生产模式3理论。虽然几组理论描述的侧重点各不相同，但都阐述了当代知识生产模式的新趋势。

一是小科学与大科学理论。戴雷克·普赖斯的小科学与大科学理论形成于20世纪60年代。该理论认为：小科学的研究目的不是把科学的知识应用于生产来改造世界，而是认识自然的奥秘，主要依靠自己的资金、技艺和兴趣来选题研究；而大科学则体现了一种社会的科学能力。相对于小科学而言，大科学是指在人财物三方面投入巨大的大规模科技活动，强调多学科的协作攻克跨学科难题。从小科学到大科学，知识生产的规模、科研评价、交流方式、科研目标、科研场所等都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这种变化是科学活动与社会、经济发展相结合的必然产物。[2]

二是模式1与模式2理论。1994年，迈克尔·吉本斯等六位在科学政策领域杰出的学者提出了模式1与模式2理论。该理论认为：在模式1中，知识生产主要在一种学科的、主要是认知的语境中进行，而在模式2中，知识则在一个更广阔的、跨学科的社会和经济情境中被创造出来。模式2的特征主要包括：应用情境中的知识生产、跨学科、异质性与组织多样性、更多维度的质量控制以及更强烈的社会问责与反思性。[3]模式1与模式2理论相比大小科学理论进一步阐述了知识生产模式转型的基本趋势，描绘了现代知识生产的基本格局。

三是学院科学与后学院科学理论。2000年，齐曼在吸收了模式1和模式2理论的一些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学院科学与后学院科学理论，进一步具象化了模式1和模式2理论。齐曼认为，学院科学是一种高度个人主义的文化，是一种脱离世俗利益的纯探究活动，而后学院科学是学院科学在“应用语境”下运转的新的知识生产模式和生活方式，是学院科学向产业领域的延伸。该理论提出了科学与政府以及企业的相互影响的问题，认为科学的自身发展受到资源以及科技政策的影响，传统的学院科学必然向基于应用情境的跨学科解决实际问题的方向发展，以此获得政府以及企业的支持。[4]

四是模式3知识生产理论。2003-2012年，卡拉雅尼斯和坎贝尔教授依循吉本斯关于模式1和模式2逻辑演进法则，发表了系列论著，从创新生态学视角阐述了模式3知识生产概念体系，认为模式3是一个以多层次、多形态、多节点和多边界为特征，并以联合演进、联合专属化和共同竞合为逻辑运作机理的多维协同创新系统，由大学、政府、产业以及公民社会构成的“四重螺旋”体系是其适用情境。[5]模式3弥补了模式2知识生产为特定买家服务，忽略关注公共性问题和利益的工具化弊端，同时也强化了后学院科学经济性、生态性和人文性的操作规范。即模式3更加关注知识生产的伦理道德性，强调了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性[6]，突出了大学在公共事物上的责任，以及承担起相关知识生产的使命。

知识生产模式演变的一系列理论表明知识生产模式正在发生改变，科学系统处在转型中，科学与其他社会因素之间的互动日益密切，知识生产的适用情境和社会对知识的需求正在不断变化。知识生产的适用情境呈现出从传统的“投入—研发—创新—应用”线性创新模式，到“三重螺旋”创新系统，进而引入公民社会乃至自然环境演进为“四重螺旋”、“五重螺旋”创新系统的趋势。这种知识生产情境的变化，持续深刻地影响着高校智库的主体意识、组织形式、研究方式和人才培养等要素，构成了高校智库发展的知识生产逻辑。同时，知识生产新旧模式之间并非互相替代，而是相互依存的。这一知识生产模式的共存属性成为高校智库能依托大学而快速发展的基础。

三、高校智库发展的若干线索

在知识生产视阈下，高校智库遵循知识生产逻辑，伴随着知识生产的情境变迁和社会对知识的需求的变化而发展。那么在知识生产适用情境从线性创新模式向“四重螺旋”體系的演变过程中，“四重螺旋”创新体系中的大学、政府、市场（产业）及公民社会必然持续影响高校智库的理论与实践发展，并表现出一定的痕迹和线索。

一是主体意识逐步增强。高校智库的主体意识在知识生产视阈下表现为其组织者、领导者及科研人员将高校智库作为知识生产新模式重要实践机构的意识，从而自觉地在公众政策领域开展跨学科（模式2）研究或从事不确定世界的知识生产（模式3）。从智库理论的层面看，高校智库的主体意识是其自觉坚守质量、独立性和影响力三个核心价值的意识。知识生产演进理论和智库理论对于我国高校智库的影响首先是通过对我国科技政策的影响而实现的。我国高校智库的早期形态在政府和社会需求的引导下形成并发展，而后随着高校智库主体意识的不断增强，知识生产逻辑对其影响也逐渐由间接影响向直接影响过渡。endprint

二是组织形式逐步优化。智库具有轻形式、重功能的特征。按照智库相关理论，高校下设的院、系、研究院、研究中心等具有相对稳定的组织框架、固定的工作地点和长期的运作能力，且产生成果服务于或者影响公共政策决策的组织机构都可以纳入高校智库的范畴。这种组织形式的多样性在知识生产视阈下是高校尝试平衡学科认同与跨学科能力的体现。新模式的跨学科化要求高校智库组织形式营造一种能够培养组织开放性、灵活性和首创性的环境。在这一视角下，顾问会、理事会、学术委员会、管理委员会等组织形式的出现表明高校智库组织形式正遵循着知识生产逻辑逐步优化。

三是学科化倾向逐步减弱。我国高校智库是在国家推进人文社会科学复苏并服务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作为学科建设的新内容而发展起来的，初期具有显著的学科化特征。随着知识生产方式的演进和知识生产情境的变化，高校智库要取得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必然要开展跨学科研究，这就需要在组织内部不断打破传统学科之间的边界，建立区别于以学科认同为根本的科研人员个体发展路径和以同行评价为基础的质量评价标准，逐步减少高校智库的学科化倾向。

四是人才培养难度不断加大。《中国特色新型高校智库建设推进计划》明确界定培养复合型智库人才是高校智库的重要功能，这也是高校智库区别于其他类型智库的重要观测点。高等教育视角下模式3知识生产观认为知识本身也随着知识生产方式的变化而演进，从模式1知识到模式3知识，知识的缄默性和生产过程的不确定性不断加强。[7]这种变化使高校智库的人才培养不能仅仅局限于模式1知识活动，还必须兼顾模式2和模式3知识活动，因而大大提高了人才培养的难度。如何整合高水平课程覆盖模式1、模式2和模式3三种知识形态成为大学和高校智库的共同课题。

四、高校智库发展的脉络

根据高校智库的主体意识、学科化变迁及实体的发展情况，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高校智库发展可以划分为四个基本阶段。[8]而在知识生产视阈下，根据知识生产逻辑对高校的影响方式和力度的变化，高校智库发展可以划分为知识生产逻辑间接影响阶段、过渡阶段和直接影响阶段（见表1）。

1.间接影响阶段

知识生产逻辑间接影响高校智库发展的阶段涵盖了智库意识萌芽（1978-1993年）和发展（1994-2005年）两个阶段。该阶段的高校智库发展的主要表征是受政治因素影响显著，智库意识尚不成熟，以学科模式发展。具体表现为：一是由政府推动的人文社会科学复苏、重建和系统化发展进程深刻地影响着高校智库的生成和发展。二是知识生产模式转型理论和方法论的创新开始影响高校人文社会科学发展。[9]多学科、跨学科、问题导向、现象学、解释学等研究方法在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引起了广泛讨论[10]，智库研究方法也在这一时期被人们所了解。三是智库主体意识薄弱。20世纪90年代以后，“思想库”一词才渐渐出现在官方对科研机构的功能表述中。四是智库的早期形态在该时期被视为加强学科建设的一种创新形式或者加强人文社会科学社会服务能力的科研机构，并按照学科模式发展。

2.过渡阶段

过渡阶段是高校智库主体意识不断强化，知识生产逻辑轴心功能逐渐显现但又遵循一般学科建设模式的特殊时期，即高校智库建设与学科建设交融阶段（2006-2013年）。高校人文社会科学开始全面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各个领域；党和政府开始对高校智库进行科学的顶层设计；具有中国特色的智库理论开始形成；建设中国特色新型高校智库被提上日程是该阶段的主要时代背景。高校智库实现自觉独立、内生驱动的条件日益成熟：一是智库及高校智库的定义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具体语境下被首次定义，高校智库明确成为我国智库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二是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和研究大众化进程的不断加快，高校智库在大学内部的知识生产主体地位被进一步认可和强化。三是高校智库的主体意识趋于成熟，智库逐渐成为高校探索和实践知识生产新模式的重要机构，成为学校内部管理体制改革的试验区，新型的机构组织形式、研究模式、评价模式等开始在高校智库率先应用。

3.直接影响阶段

知识生产逻辑直接影响阶段对应的是高校智库建设开始区别于学科发展模式，进入转型创新发展的阶段（2014年以后）。直接影响是指知识生产新模式成为高校智库知识生产的主导模式，新模式的新特征和新趋势全面影响高校智库发展的各要素。知识生产逻辑的直接影响是高校智库在其知识生产的主体地位和主体意识不断增强后的自觉要求；是大学在新形式下保持自身知识生产主导地位，强化学术服务功能的客观要求；也是高校智库发展的现实趋势。我国良好的智库发展环境和顶级高校智库的成功经验是高校智库转型发展的有利条件。越来越多的高校智库定位从传统的基于学科的、从事基础和应用研究的科研机构，逐步向基于跨学科的、以需求和问题为导向的、具有项目制管理模式的知识生产平台转型。

五、高校智库发展的趋势

在知识生产新趋势和新特点的直接影响下，高校智库发展的各要素都有向着有利于新的知识生产模式产生、有利于知识弥散方向发展的内在需求。同时，与知识生产新旧模式将长期共存一样，知识生产逻辑通过政治、市场和学科制度等渠道间接影响高校智库的情况也将长期存在，即高校智库发展必然会受到来自政治、市场及大学方面的外力干预。高校智库发展的内在需求和外力干預在智库核心价值观的牵引下，使得高校智库总体上将呈现出问题解决导向明晰化、项目制管理常态化、评价体系专门化、学术属性特色化、发展路径职业化、中国特色与国际化兼顾等演进趋势。

1.问题解决导向明晰化。高校智库的问题解决导向是知识生产新模式基于应用的情境和跨学科趋势的共同指向，也是政府、市场以及智库举办者和管理者的基本共识。按照知识生产逻辑，高校智库的知识生产应该是围绕一项特定的应用而组织的跨学科研究[11]；高校智库的研究应该面向某一类现实问题而不是某一学术研究方向。即高校智库的研究内容和研究方式的选择都将以解决某一现实问题为最终目的，具有极强的问题解决导向。在问题解决导向下，基础性研究和应用性研究，不同学科的边界、结构和研究范式的差异在高校智库内部将越来越相对化。endprint

2.项目制管理常态化。高校智库采用项目制管理模式是主动适应知识生产异质性与组织多样性的表现，也是营造跨学科情境的基本要求。在项目制管理模式下，研究團队的组织更少以稳固制度化的方式呈现，一个解决问题的团队的构成需要随着要求的改变而不断改变，而随着研究团队人员的不断流动，知识和经验得以在不同的语境中传播。这种管理模式有利于高校智库针对不同问题，形成所有参与学科共同遵循和分享的某种研究框架或方法论[12]，实现真正的跨学科，而不是简单的多个学科知识和研究方法的叠加。因此，不同组织结构的高校智库采用类似的项目制管理模式将成为一种常态。

3.评价体系专门化。在知识生产视阈下，政府、市场、高校对智库的问责和智库的自我反思力度会不断加强，高校智库知识生产的质量标准必然越来越宽泛，因而需要一种更综合的、多维度的质量控制。成熟的高校智库评价体系必须兼顾同行评议、利益相关者评价以及效率或实用性等应用情境中产生的额外标准。因此，在高校现有的制度空间内，对包括智库影响力评价、智库成果评价、智库研究人员绩效评价等综合的评价体系进行改进，建立一种专门的高校智库评价体系是高校智库持续健康发展的必然要求。

4.学术属性特色化。更强的学术性是高校智库区别于其他类型智库的主要特征，也是高校智库获取生存和发展空间的关键。高校智库背后强大的学科支撑和学术话语权是政府和市场购买高校智库服务的根本原因。高校智库的发展需要区别于学科建设模式，但是必须保留和强化高校智库的学术属性。只有将高校母体的学科优势和特色有机转化为智库的优势和特色，才能在激烈的智库竞争中占得一席之地。

5.发展路径职业化。高校智库的发展需要遵循智库发展的一般规律。因此专门化、专业化和职业化也应该是高校智库发展必经的三个层次。从聚集一批专门人才从事专门领域研究，到形成跨学科研究的专业模式，再到能够依靠智库自身的研究产品而生存和发展，形成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职业化高校智库是我国高校智库发展的基本趋势。

6.中国特色与国际化兼顾。中国特色是我国智库建设顶层设计的基本要求，主要包括中国特色的研究方向和组织形式。国际化是知识全球化趋势不断增强，高等教育国际化程度不断提高的必然要求，主要包括国际化的研究团队和成果传播渠道以及国际话语权。合理兼顾中国特色和国际化的诉求是高校智库发展的必然趋势。一方面要利用国际化研究团队的国际视野和研究方法，为处理解决国内问题建言献策；另一方面也要将中国的改革开放成果和政策主张通过国际化的传播渠道推广出去，增强在各领域的国际话语权。

六、高校智库发展的困境

我国高校智库体系顺应知识生产模式演进的趋势，在政府和大学的支持和引导下逐步发展壮大，但同时也受到来自政府和大学的压力。支持高校智库发展是政府和大学在新模式知识生产领域抢占先机的需要，是政府保持对知识生产有效监管和大学巩固知识生产权威地位的需要；压力则本质上来源于政府和大学对知识生产新模式的抵触，政府和大学希望避免高校智库的知识生产对政府公共政策决策体系和大学学科制度形成冲击。知识生产新模式没有可实际操作的标准化质量评价体系，高校智库发展无法逾越学科认同和同行评议制度成为高校智库面临的核心困境。

在此困境中，高校智库想要保持独立性并长期按照知识生产新模式开展跨学科研究，专注于提升公共政策研究领域影响力的成本大大增加。无论高校智库组织还是专职研究人员长期在应用情境下开展跨学科研究，就必然面临无法获得学科认同、无法通过同行评议的风险，而学科认同和同行评议的另一端连接的恰恰是现实世界的资源分配。高校智库组织层面需要获得学科认同才能争取到各类资金补助，专职研究人员也必须产出论文、著作等学术性研究成果来迎合同行评议制度，从而获得职称晋升等个人发展。因此，高校智库的发展不得不在跨学科研究与学科认同之间不断寻求平衡点，这也是高校智库发展普遍存在建设目标模糊、运作难度大、发展保障机制不健全等问题的根本原因。

七、结语

我国高校智库的可持续健康发展需要政府、市场、大学以及智库自身的共同努力。一是要加强智库理论与制度创新。智库的起源和智库理论的形成都在欧美等自由放任主义社会，所以智库在我国的发展需要理论先行。只有根据我国国情大力加强智库理论与管理制度的创新，才能保证我国高校智库的繁荣发展。二是要拓宽高校智库的咨政渠道。我国高校智库的决策影响力偏弱，大部分高校智库游离在政府公共政策决策体系之外，而决策影响力恰恰是智库影响力的最重要标准。高校智库要积极加强与政府的交流和沟通，同时政府要主动建立高校智库参与公共政策决策的制度体系，积极拓展高校智库的发展空间。三是要加强高校智库自主意识。高校智库的举办者和管理者要从知识生产理论和智库理论出发，切实加强智库主体意识，在管理理念上要与高校内部不具备智库功能的院系、研究所、研究基地、协同创新中心等学科科研平台有所区别，真正体现高校智库的核心价值以及知识生产的新模式。四是要以探索学术性和决策型研究“双轨制”成果认定为抓手，加快建立跨学科标准化评价体系，为高校智库可持续健康发展奠定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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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第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