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艺 林清龙
列宁对布尔什维克政党制度选择的探索
○林怀艺 林清龙
十月革命前后,列宁对布尔什维克选择什么样的政党制度进行了艰辛的探索,经历了从多党制设想到实行短暂的多党合作制再到确立一党制的历程。一党制虽然也是一种选择,但却不是必然的选择,也不是最佳的选择。影响这种选择的因素,主要有列宁对社会主义的执着追求、列宁对党的纪律和党的统一的强调、列宁对其他政党的言行的失望以及列宁在处理政党关系和选择政党制度时存在的急躁、粗糙等。
列宁;布尔什维克;政党制度
自地球上出现政党之后,以政党为主体并由政党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政治,就属于政党政治,政党政治的制度化表现、实现方式,就称为政党制度。政党制度主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一党还是多党;二是如果多党,政党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十月革命前后,列宁对布尔什维克选择什么样的政党制度进行了艰辛的探索,这种探索曲折地反映着俄国政党生态的复杂性以及列宁对政党政治的深度考量。
俄国的政党是随着民众反对沙皇专制政权斗争的开展,而在20世纪初逐步形成和发展起来。1905年革命后,俄国的政坛上不仅活跃着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它们是1903年从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分裂出来的两派,其中前者主张革命的列宁主义而后者奉行改良的修正主义,而且活跃着庞大的、以社会革命党为首的小资产阶级政党,以及主张资产阶级宪政的立宪民主党、试图维护君主立宪制的十月党等,“俄国革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那些同俄国社会各主要阶级相适应的大政党勾画出来了”*《列宁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6页。。列宁从俄国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双重任务出发,要求无产阶级政党尽最大努力争取同盟者,而“决不应该把其他阶级和政党看作‘反动的一帮’”*《列宁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68页。;同时,强调无产阶级政党在与其他政党实行联盟时必须保持党的独立性,必须保持党对于同盟者的领导,“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的口号、自己的策略同任何其他反对派政党或革命政党的口号和策略混淆起来”*《列宁全集》第14卷,第99页。。
1905年革命失败后,苏维埃随之陷于沉寂。1917年二月革命后,沙皇被推翻,俄国出现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和工兵代表苏维埃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当时,布尔什维克在苏维埃中处于少数地位,在1917年6月召开的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联盟和支持它的一些小集团占据绝对优势,他们支持临时政府,并试图证明苏维埃不能掌握政权。针对当时政敌认为布尔什维克不敢单独夺取全部国家政权也不能保持这个政权的论调,列宁坚决予以反击。在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当临时政府邮电部长、孟什维克的策列铁里在发言中说“俄国没有一个政党会表示决心要掌握全部政权”的时候,列宁当即在席位上插话说:“有的!任何一个政党都不会放弃这样做,我们的党也不放弃这样做,它每一分钟都准备掌握全部政权。”*《列宁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页。十月革命前夕,列宁又指出:“任何政党,特别是先进阶级的政党,如果在可能取得政权的时候拒绝夺取政权,那它就没有权利存在下去,就不配称为政党,就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渺小的无用之辈。”*《列宁选集》第3卷,第282页。
综合列宁的上述思想:第一,列宁希望作为无产阶级先进部队的布尔什维克能够掌握政权,甚至独立掌握政权;第二,列宁设想的布尔什维克掌握政权,是在革命有望和平发展而非采取武装起义的情况下,通过布尔什维克与其他政党的竞争,布尔什维克依靠自己的正确口号和政策,取得苏维埃中的多数,实现掌握政权并保持政权的目的。这一思想一直延续到十月革命胜利之初。
在革命和平发展的机会丧失的条件下,布尔什维克通过武装起义,实现了全部政权归苏维埃。在十月革命的炮声中召开的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情况发生了不同于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变化,这就是布尔什维克不论是在大会代表还是在中央执行委员会中都占绝对优势。孟什维克和右派社会革命党人因敌视布尔什维克而退出大会,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则以实际行动支持布尔什维克。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是社会革命党的左翼反对派,形成于一战中,崛起于1917年七月事变后,他们反对同临时政府合作,主张政权归苏维埃。在十月革命中,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参加了武装起义的领导工作,而后在1917年12月初组成独立的政党。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不但没有退出大会,而且在议程的最重要的问题上和布尔什维克一起投票。
列宁指出,苏维埃政权实行“由最近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多数派掌握政权的原则”*《列宁选集》第3卷,第359页。,据此布尔什维克作为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的多数党,“不仅有权利,而且对人民负有义务组织政府”*《列宁选集》第3卷,第356页。。当时,布尔什维克“愿意成立苏维埃联合政府”*《列宁全集》第3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1页。,但这个分享政权的建议遭到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的拒绝,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亦受邀参加政府,但他们同孟什维克国际主义派一起要求建立有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参加的所谓“清一色的社会党人政府”,否则就拒绝参加。结果,政府名单上全是布尔什维克。
在布尔什维克和小资产阶级政党围绕政府组成展开原则性斗争中,列宁强调了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布尔什维克政府的产生是具有合法性的。列宁指出,正是参加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工人、士兵和农民,把政权交给了清一色的布尔什维克政府,“现在,在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以后,直到召开第三次代表大会,或直到苏维埃改选,或直到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新政府时为止,只有布尔什维克政府方能被认为是苏维埃政府”*《列宁选集》第3卷,第356页。。二是苏维埃政权将遵循多党轮替、联合政府的规则。列宁指出:“在俄国,已经争得了苏维埃政权,因此,政府由一个苏维埃政党手里转到另一个苏维埃政党手里,无须经过任何革命,只要通过苏维埃的决议、苏维埃代表的改选,就可以实现。”*《列宁选集》第3卷,第355页。“我们过去同意,并且现在仍旧同意同苏维埃政权中的少数派分掌政权,但这个少数派必须诚心诚意地服从多数,并执行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全体批准的,采取渐进的、然而是坚定不移的步骤走向社会主义的纲领。”*《列宁选集》第3卷,第359页。在列宁看来,俄国选择社会主义和苏维埃政权是大势所趋,但苏维埃代表大会是作为多党的机关建立起来的,苏维埃政府理应是多党的联合政府,并且组织政府的政党是可以通过选举实现替换的。
布尔什维克的这种设想,许多国外学者也看到了。英国学者蒙·约翰斯通说:“十月革命以前布尔什维克的文件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党制的设想……和马克思和恩格斯一样,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都没有把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设想为必须实行一党制。”*[英]蒙·约翰斯通:《俄国一党制的出现是十月革命的必然结果吗?》,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年,第398页。日本学者藤井一行说,从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的党派构成就可以知道,“苏维埃政权从其成立时起就是从多党制出发的”*[日]藤井一行:《社会主义与自由》,大洪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73页。。因此,当一些人攻击布尔什维克“不愿意同别的政党分享政权”,列宁气愤地说,“我们曾经建议,而且还在建议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同我们分掌政权。他们拒绝了我们的建议,可见并不是我们的过错”*《列宁选集》第3卷,第358页。。列宁强调,苏维埃政权是根据革命的经验、根据千百万人的经验而诞生和成长的,“它高于各政党”*《列宁全集》第33卷,第305页。,这就是说,各政党在苏维埃政权中活动并且接受它的检验、挑选,如果在哪一次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中布尔什维克不再占有多数代表和委员,那么苏维埃政府就应当是另外一个占有多数代表和委员的政党的政府。
布尔什维克起家于城市工人运动,在农民中的政治影响比较小,十月革命后,右派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依然控制着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正是依靠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支持,布尔什维克才在一系列重要问题上战胜了右派和中派社会革命党人,这对于巩固苏维埃政权具有重大意义。
十月革命后,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继承了社会革命党对农民的领导权,此外,“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那有组织的城市无产阶级面前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们也拼命要得到农民的支持”*[美]约翰·里德:《震撼世界的十天》,郭圣铭译,北京:人民出版社,第296页。。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长期犹豫之后,为了保持他们在农民中的影响,决定参加政府。1917年岁末,7名左派社会革命党成员加入了人民委员会,担任司法、农业、邮电等的人民委员。1918年1月,新成立的全俄肃反委员会(“契卡”)的副主席,也是由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出任的,左派社会革命党成为“目前领导苏维埃政权的两个执政党”*《列宁全集》第33卷,第328页。之一。这样,苏维埃政权就建立了两党合作的政党制度,并且这种联合不是执政党和参政党意义上的联合,而是联合执政、分享政权。
列宁说:“代表农民的真正愿望和真正利益的政党,是左派社会革命党。当我们同这个政党订立我们的政府联盟的时候,一开始就使这个联盟建筑在最明显而清楚的原则上。”*《列宁选集》第3卷,第402页。列宁曾乐观地估计布尔什维克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联盟和共事将不断得到巩固,在大多数问题上作出意见一致的决定。农村是布尔什维克力量非常薄弱的地区,布尔什维克与左派社会革命党的联合执政,使苏维埃政权深入到广袤乡村,巩固了工农联盟。同时,“左派”社会革命党还在解散立宪会议、农民代表苏维埃与工兵代表苏维埃合并等重大问题上支持了布尔什维克。当时左派社会革命党甚至有意同布尔什维克实行两党合并。
对于那样的政党关系,高放教授给予很高评价:“当时在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及其中央执委中都存在一定数量的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他们是合法的反对党。但是在苏维埃代表大会及其中执委中,布尔什维克加上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占绝大多数,领导人和领导权都掌握在布尔什维克党手中。这种民主体制的好处是既有利于听取反对党的不同意见,又不怕反对党造反……这样也就是成立了由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两党民主联合政府,这是世界社会主义史上两个社会主义政党联合执政的创举。”*高放:《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苦难奠基(上)》,《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虽然同布尔什维克合作,但这种合作的过程充满矛盾、摩擦,有时候甚至难以调和,这就注定了多党合作命运多舛。
一是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及其运作。在列宁看来,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既承认阶级斗争又承认无产阶级专政,而且面对国内外敌对势力的反抗,无产阶级专政甚至需要“不受任何法律约束”来获得和维持政权。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进行革命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天鹅、梭鱼和龙虾都套到苏维埃的小车上去,并不是要建立一个意见纷纭、行动不灵的政府”*[苏]娜·康·克里普斯卡娅:《列宁回忆录》,哲夫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350页。。左派社会革命党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并提出“民主派专政”与之相对抗,主张分权原则和议会民主制,要求人民委员会在重大问题上向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负责,经常向政府进行质询甚至提出对政府的信任问题。结果,布尔什维克不得不作出妥协,如释放一些被捕的人,允许一些被查封的报纸重新出版,组织相关的人民委员在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上汇报工作等。可见,对无产阶级专政及其运作,二者难有共识。
二是关于《布列斯特和约》。列宁主张签订和约,使新生的苏维埃政权赢得“喘息”时机。但是,当时对德国提出的签约苛刻条件持抵制态度的大有人在,在1918年3月召开的全俄苏维埃第四次(非常)代表大会上,列宁代表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就批准和约问题作了报告,左派社会革命党则作了反对批准和约的副报告,并同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最高纲领派、无政府主义者等结成统一战线,反对批准所谓的“卖国条约”。代表大会批准《布列斯特和约》之后,左派社会革命党退出了人民委员会,“和约问题的争执拉开了两党分裂的序幕”*徐天新:《评左派社会革命党》,载《世界历史》编辑部编:《苏联现代史论文集》,北京:三联书店,1985年,第105页。。
三是关于农民和土地问题。左派社会革命党强调“不要离开农民”,坚决反对战时共产主义政策推行余粮收集制,“一不同意粮食的垄断和专政,二不同意贫农是个阶级这个概念,三不同意成立贫农委员会,四不同意以贫农委员会这种形式去反对富农,五不同意向农民和农村要粮,而主张向德国人要粮,以解决粮食危机和饥荒”*闻一:《农民和土地: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的根本分歧》,《学习时报》2008年12月15日。,同布尔什维克的理论与实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为“纠正苏维埃政策的路线”,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在1918年7月召开的全俄苏维埃第五次代表大会上,要求废除《布列斯特和约》,对苏维埃政府表示不信任并要求改变其内外政策;决议案被否决后,他们发动了叛乱,布尔什维克政府果断出手,平息叛乱,逮捕了左派社会革命党党团全体成员,代表大会通过决议,把那些赞同上层领导路线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从苏维埃开除出去。至此,“一个强大的政党两天时间里失去了政治空间和统一的领导,变成一群乌合之众,各奔东西”*李永全:《俄国政党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233页。。
事实上,对领导机构的冒险主义行动,左派社会革命党的很大一部分普通党员甚至领导人都不支持。1918年9月,一部分采取同布尔什维克合作立场的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组成了民粹派共产党和革命共产党,同布尔什维克搞三个政党的联合执政。由于力量和影响都很小,到11月初民粹派共产党就自行解散并同俄共(布)合并;又因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规定“每个国家只应有一个统一的共产党”*《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文献》编辑委员会编译:《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文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708页。,革命共产党也于1920年9月加入俄共(布)。至此,以合作共事为特点的政党关系就宣告结束了。
从19世纪初开始,召开立宪会议的主张在俄国民众反对沙皇专制制度的斗争中得到了广泛的传播。1903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二大通过的党纲也拥护立宪会议掌握国家最高权力。二月革命后,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政党利用召开立宪会议的诺言诱使群众放弃革命斗争,临时政府虽然宣布要召开立宪会议却一直拖延选举的准备工作;布尔什维克在不否定召开立宪会议的同时,指出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向社会主义革命发展的条件下,现实生活和革命本身将把立宪会议推到后头,因而“不要议会制共和国(从工人代表苏维埃回到议会制共和国是倒退了一步),而要从下到上遍及全国的工人、雇农和农民代表苏维埃的共和国”*《列宁选集》第3卷,第15页。。布尔什维克不反对召开立宪会议,但它不像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那样沉溺在立宪幻想中,而是把重心放在阶级斗争上,强调“没有工兵代表苏维埃,立宪会议的召开是没有保证的,是不可能成功的”*《列宁选集》第3卷,第17页。。列宁宣布苏维埃政权“将保证按时召开立宪会议”*《列宁全集》第33卷,第5页。,人民委员会不仅规定按原来预定日期(11月12日)进行立宪会议代表选举,而且沿用临时政府公布的选举条例以及10月中旬社会革命党公布的候选人名单进行投票。在立宪会议召开前后,布尔什维克同其他政党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较量。
一是取缔立宪民主党。通过《罢免权法令草案》(11月19日)罢免了一批立宪民主党、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的代表;通过《关于处置立宪民主党的法令的决议》(12月3日),宣布立宪民主党为“人民公敌的政党”,彻底消除立宪民主党的影响。
二是对立宪会议设定政治底线。在立宪会议的当选代表中,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立宪民主党等获得的选票三倍于布尔什维克获得的选票。列宁指出,这里的原因在于当时绝大多数居民无法知道在立宪会议代表候选人名单提出以后开始的无产阶级和农民的十月苏维埃革命的全部规模和意义,因此“立宪会议如果同苏维埃政权背道而驰,那就必然注定要在政治上死亡”*《列宁全集》第33卷,第165页。。
三是果断解散立宪会议。1918年1月5日,立宪会议召开时,以社会革命党为首的反革命多数派拒绝讨论《被剥削劳动人民权利宣言》,不承认苏维埃政权法令。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等退出立宪会议,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决定“解散立宪会议”,列宁指出,这是在执行人民的意志,因为“人民要求全部政权归苏维埃”*《列宁全集》第33卷,第245页。。解散立宪会议,粉碎了反革命多数派“借尸(多党竞选)还魂(颠覆苏维埃政权)”的蓄谋,基本奠定了苏俄一党制的格局。
随着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和立宪会议退出政治舞台,布尔什维克加快了取缔其他政党的步伐。1918年5月,列宁指出:“现在政权已经由一个政党,由无产阶级政党夺取到手,保持下来,巩固下来,甚至没有‘不可靠的同路人’参加。现在已不存在而且也根本不可能存在分掌政权和放弃无产者对资产阶级的专政问题。”*《列宁全集》第3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86页。1918年6月,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作出决定,把社会革命党(右派和中派)、孟什维克开除出中央执行委员会,并建议各级苏维埃把这些党派的代表从自己的组织中清除出去。但是,政党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1918年10月和1919年2月,在孟什维克承认十月革命是“历史的必然”和社会革命党人声明放弃“用武装斗争推翻苏维埃政权”之后,苏维埃政府、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再次对它们的活动放行。可惜,历史的和现实的恩怨决定了俄共(布)对它们始终保持着强大的警惕和限制。1919年7月,针对有人责备布尔什维克搞“一党专政”,列宁说:“是的,是一党专政!我们就是坚持一党专政,而且我们决不能离开这个基地,因为这是一个在几十年内争得了整个工厂无产阶级即工业无产阶级的先锋地位。”*《列宁全集》第3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25—126页。其实,那时布尔什维克还在同革命共产党搞联合执政,严格来说也不好讲就是“一党专政”,可能列宁认为革命共产党可有可无、无关紧要。
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在国内战争结束后引发了农民的激烈反抗,布尔什维克认为许多事件的背后都同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的煽风点火有关,因此对它们进行了镇压,到1921年3月初,肃反委员会在全俄逮捕了数千名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和无政府主义者积极分子,相关政党的组织转入地下。俄共(布)实施新经济政策后,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所希望的建立“民主”政权再度落空。1922年3月,俄共(布)十一大提醒全党,决不能让反苏维埃党派钻“合法机会”的空子,而是要在较短的时期内彻底消灭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这些政治力量,“现在俄国共产党是国内唯一合法的政党”*《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2分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73页。。托姆茨基在发言中说:“我们有许多党。和外国不同的是,我们有一个党在掌权,而其余的都在监狱里。”*转引自王长江:《苏共:一个大党衰弱的启示》,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8页。1922年5月,列宁在对刑法典实施法草案提出补充时,建议“应把枪决(也可以代之以驱逐出境)的适用范围扩大到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之类的一切活动”*《列宁全集》第4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86页。,8月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了《关于行政驱逐的决定》,“被镇压的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的最好结局是自愿或被迫流亡国外,但这大都是少数最有影响的人物,其他人被发配到西伯利亚和边远地区的特殊集中营”*李永全:《俄国政党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229页。。至此,苏俄完成了从多党合作、多党制向一党制的彻底转变。
十月革命后,列宁和布尔什维克面对多种政党制度,最终采取共产党一党制,这虽然也是一种选择,但却不是必然的选择,也不是最佳的选择。影响这种选择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
一是列宁对社会主义的执着追求。列宁根据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之后各国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的状况进一步加剧的情形,深刻揭示了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在一个或者几个国家内获得胜利的理论。二月革命后,列宁进一步得出了社会主义可能在帝国主义链条的薄弱环节、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俄国首先取得胜利的结论。在“四月提纲”中,列宁强调“俄国当前形势的特点是从革命的第一阶段向革命的第二阶段过渡,第一阶段由于无产阶级的觉悟和组织程度不够,政权落到了资产阶级手里,第二阶段则应当使政权转到无产阶级和贫苦农民手中”*《列宁选集》第3卷,第14页。,将社会主义革命的任务提上了议事日程。但是,对于“四月提纲”,且不说党外的普列汉诺夫、波格丹诺夫、策烈铁里等人都冷嘲热讽,就是在党内,一些党组织和党员也把列宁的提纲看做是“对于被普遍承认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背叛”*[美]罗伯特·丹尼尔斯:《革命的良心》,高德平译,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年,第72页。。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革命者,列宁力排众议,坚守并捍卫自己的观点,善于通过宣传、解释和说服来取得党内绝大多数人的支持,为俄国的道路选择扫清障碍。
十月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但普列汉诺夫却痛心地说把政权强加给尚未准备好的俄国工人是历史灾难,“这样的灾难同时也是整个俄国的最大的灾难”*[俄]普列汉诺夫:《在祖国的一年》,王荫庭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464页。;第二国际的理论家考茨基诅咒说,俄国在生产力落后的条件下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无非是一种想要超越或者用法令来取消那些自然的发展阶段的大规模试验而已”,“这样生下来的孩子,通常是活不成的”*[德]卡尔·考茨基:《无产阶级专政》,何疆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63年,第54页。。列宁并非不懂得搞社会主义需要一定的客观经济前提的道理,但面对来自各方面的诘难,列宁鲜明地论证了十月革命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辩证法,强调面对当时俄国毫无出路的处境,布尔什维克像拿破仑说的那样首先投入战斗,用革命手段驱逐地主、资本家,为社会主义文明创造前提,然后在工农政权和苏维埃制度的基础上赶上别国人民,“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的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列宁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6页。。
总之,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对俄国选择社会主义坚定不移,坚信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先于发达国家进入社会主义,包括政党制度在内的所有问题,都不能背离这个主题和主线。布尔什维克之外的小资产阶级政党,即便也打着“社会主义”的招牌,但一旦他们想使历史停滞或者将历史拉向倒退,就必然遭到布尔什维克的毫不留情的排斥,甚至不惜把其他政党拒之于政权之外,而由本党独自行使权力,主导俄国走向。
二是列宁对党的纪律和党的统一的强调。列宁为布尔什维克确定的、始于1905年的组织原则——民主集中制,具有权力相对集中的特点。十月革命后,在国内战争时期,布尔什维克不仅宣布全国为军营,而且还要求加入共产国际的党应该按照高度集中的方式组织起来,因为“党正处在绝对需要有最严格的集中制和最严格的纪律的环境下”*《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1分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567页。,这是战胜资产阶级的基本条件之一。列宁强调:“谁哪怕是把无产阶级政党的铁的纪律稍微削弱一点(特别是在无产阶级专政时期),那他事实上就是在帮助资产阶级来反对无产阶级。”*《列宁选集》第4卷,第155页。当然,作为一个尊重党内民主的领袖,列宁不搞独断专横,重视通过代表大会、代表会议、中央全会等来解决党内重大问题。
十月革命前,列宁把派别斗争视为党内一种正当的斗争方式,只是不赞同派别进行无原则的胡搅蛮缠;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党内依然存在各种各样有纲领的反对派,党内派别活动公开化、合法化。到了1921年俄共(布)十大召开前夕,派别之间围绕不同政见、不同候选人等的斗争愈加激烈,列宁认识到如果让党内派别争斗继续下去,就会引发严重的党内危机,为此,俄共(布)十大一方面决定在党内“毅然决然地实行工人民主制方针”*《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2分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54页。,以保证在新经济政策下,全体党员都积极地参加党的生活;另一方面强调加强党的统一,呼吁解散“具有各自的纲领、力求在某种程度上自成一派并规定内部纪律的集团”*《列宁选集》第4卷,第469页。。列宁指出,任何派别活动都是有害的,因而“代表大会宣布毫无例外地解散一切按这个或那个纲领组成的派别,并责令立即执行。凡不执行代表大会这项决定者,应立即无条件地开除出党”*《列宁选集》第4卷,第471—472页。列宁在禁止党内派别活动的时候,为防止过犹不及,又严格界定了“派别”的内涵、允许党员对党的缺点提出批评(包括经常地出版《争论专页》)、强调对参与派别活动的中央委员的处理要非常慎重等。。对于如此巨大的转折,列宁的解释是:“我们花费在辩论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反对派应当结束了,应当收场了,我们已经受够了!”*《列宁全集》第4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6页。原先参与派别活动者也对列宁的建议表示赞同,说明全党在这个问题上基本形成了共识。
这样就容易理解了:为了使党能够集中精力处理内政外交事务,党内不允许有林立的派别、集团,不允许有多如牛毛的纲领、主张,不允许无休无止的辩论、争吵,那么党外自然不允许有其他政党尤其是反对党的存在,否则,反对党对执政的布尔什维克的经常性的质疑、挑战、挑衅,对布尔什维克的精力牵扯更大,甚至直接危害到布尔什维克的执政安全。
三是列宁对其他政党的言行的失望。列宁认识到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条件下无产阶级同农民、小资产阶级结成同盟既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同时也看到“处于中间地位”的农民和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一方面,他们是人数极多的劳动群众;另一方面,他们作为单纯的小业主、小私有者、小商的经济地位,“必然使他们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摇摆不定”*《列宁选集》第4卷,第67页。。在布尔什维克认定左派社会革命党因不再代表农民的利益而破坏了工农联盟这个两党“达成协议的基础”*《列宁全集》第33卷,第95页。的时候,二者之间的“真诚的联合”“真诚的联盟”就不复存在了,正如当时列宁所说,“不要谋求同左派社会革命党的妥协,因为我们看到并且体验到他们是靠不住的”*《列宁全集》第3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2页。。再看社会革命党人,他们在十月革命后多次卷入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武装斗争和叛乱,待叛乱被平定后,社会革命党到了1922年也彻底瓦解了。至于孟什维克,列宁在1921年9月俄共(布)的清党运动中指出这个派别善于投机取巧,因而“要把1918年以后即在布尔什维克可望胜利以及后来必胜无疑的时候参加俄国共产党的孟什维克的大约百分之九十九都清除出党”*《列宁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61—562页。。与对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镇压主要在其上层领导不同,列宁认为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得到整个资产阶级的帮助,“成了整个反动派的先锋队”*《列宁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5页。,因而对它们只能采取连根拔除的办法。
正因为其他政党的言行出尔反尔、反复不定,列宁对与它们的合作深感失望。列宁提出“一党专政”,同当时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要求建立“社会主义统一战线”有关。列宁指出,这些政党在革命过程中表现动摇、倒向资产阶级,例如在克伦斯基执政时期社会革命党人组成联合政府之后,“我们有没有看到他们所许诺的那种向社会主义的逐步过渡呢?没有,我们看到的是破产,是帝国主义者的完全统治,是一切妥协主义幻想的彻底破灭”*《列宁全集》第37卷,第126页。,所以,同它们搞“统一战线”就是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背叛。列宁坚决反对在资本家的政权和无产阶级的政权之间搞调和,认为小资产阶级向往的“中间路线”是没有的,“一切中间政权都是幻想,谁想尝试建立第三种政权,即使是出于真心诚意,也会不是滚向这边,就是滚向那边”*《列宁全集》第37卷,第127页。。对“第三种政权”“中间道路”的否定,同时关闭了无产阶级政党同其他政党建立“统一战线”的大门。
四是列宁在处理政党关系和选择政党制度时也存在急躁、粗糙等不足。俄国是经济文化落后的农民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不充分,保留着浓厚的封建专制主义残余,社会缺乏政治宽容、妥协的土壤,空想和极端的因素较多,在列宁处理政党关系和选择政党制度时,这种情形不可避免地也会对其产生负面的影响:
一是将政党制度的选择视为一种策略而不是战略。战略上崇尚“一党专政”,策略上只是认为有必要才同其他政党建立同盟关系,这是有违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共产党人到处都努力争取全世界民主政党之间的团结和协调”*《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7页。的教诲的。
二是强化布尔什维克的作用而忽略其他政党的价值。列宁特别突出职业革命家的核心作用,像布热津斯基就认为列宁的贡献是“集中精力缔造真正信仰者的政党;它充当了无产阶级的化身,特别是因为据说无产阶级缺乏充分的阶级意识”*[美]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大失控与大混乱》,潘嘉玢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51页。。但是,政党政治有自己的发生和发展规律,列宁对于其他政党赖以产生和存在的社会基础、对于它们的利益代表性、对于它们与自身的差异性等,缺乏全面把握,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只是当这种自信走向自闭的时候,更加合情合理的选择方案也就随之付诸东流了。
三是对多党并存、合作的必要性的认识视角比较单一。列宁更多的是从推进革命、对敌斗争的角度看问题,而没有从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发展民主政治的角度看问题;只是从党内的集权经验出发,强化共产党对其他政党的领导、监督和斗争,而没有意识到党际关系是双向的,执政党也必须有来自民主政党的监督;只是注重调动本党成员的政治智慧和积极性,而忽略了开发其他政党的资源,等。
中国共产党是在十月革命胜利的推动下诞生的,党之所以能够领导久经磨难的中华民族迎来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归根于我们选择了十月革命开辟的社会主义道路,归根于我们党带领人民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同我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具体实际紧密结合起来,走出了一条符合国情的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阳关大道”*刘奇葆:《在“十月革命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讨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7年9月27日。。如果说十月革命的成功归功于列宁缔造的无产阶级先进政党的坚强领导,那么在当代中国,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但是,在政党制度问题上,中国共产党结合中国的实践、历史、文化,作出了不同于布尔什维克的选择,确立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作为参政党的八个民主党派依照“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方针,同中共亲密合作,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强调,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条件下,“要推动协商民主广泛、多层、制度化发展,统筹推进政党协商、人大协商、政府协商、政协协商、人民团体协商、基层协商以及社会组织协商”*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8页。,中共和各民主党派的协商内容越是丰富、形式越是多样、成效越是显著,就越能彰显不同于布尔什维克一党制和西方多党制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多党合作制的优越性,这本身也是中国为人类政治文明进步作出充满中国智慧的贡献的题中应有之义。
Lenin’sExplorationoftheChoiceofBolshevikPoliticalPartySystem
LIN Huai-yi;LIN Qing-long
Before and after the October revolution,Lenin made an arduous exploration of Bolshevik choice of what party system he had gone through,from the assumption of multi-party system to the implementation of short term multi-party cooperation system and then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one party system.Although the one party system is also a choice,it is not an inevitable choice,nor the best choice.The influence factors of this choice are mainly the pursuit of Lenin on the Socialism,the stress of Lenin on the Socialist Party discipline and party unity,the disappointment of Lenin to the other parties,and also the impatience and rough in dealing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litical parties and the choice of political party system.
Lenin;Bolshevik;political party system
林怀艺,华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科学社会主义,政党政治。林清龙,华侨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福建 泉州 36202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主义国家多党合作的理论与实践研究”(14BKS038)。
A821
A
1006-1398(2017)06-0016-10
2017-10-08
【责任编辑龚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