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
李逊
院子外一阵动静,我出门一看,原来就在我的院前,有人放起了露天电影。
前些年小区也常放露天电影,是在对面的那个停车场。放电影前要清场,车子得先移开,人才有地方坐。后来小区的车越来越多,移挪起来困难,小区也就不再捣腾这事了。昨晚的电影场头一回移到我家院前,那里有一小片草地,平时供人打打羽毛球,按说地方是小了点,但比没有还是好。我看了一下,放电影的设备也简化了,就是一个家用投影仪,这玩艺三五千就能买到,不贵。电影估计是网上下载的高清片源。至于幕布,连挑着它的两根竹竿也省了,直接用绳子系在两棵树上,看上去不怎么平整。好在看电影的也就二三十个老人孩子,没人在乎这个。
放的好像是一部警匪片。我看了两分钟,绕到了幕布后面。可能投影仪的亮度有限,从后面看画面非常暗,只能说是半透着,怎么也达不到过去看露天电影的那种效果了。
稀稀拉拉的人或站或坐着,脸上的表情平淡无奇。幕布的影像反射在人们身上,忽明忽暗,没有想像中的怀旧意味,看不到一点电影带来的真诚与感动。那种故事里外天衣无缝的交互与融和,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如果把观众的画面独立切割,甚至无法判断他们在做什么,无喜无忧无悲无怒,那分明就是与银幕缺少关联性的两个世界,即使是以最起码的娱乐为基准,这都是一场失败的露天电影晚会。这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时代过去了,你只能去回忆,却无法复制,更别说要抓住曾经的刻骨铭心。
接着就是好奇,放电影的是个什么人呢?显然,这更像一个来自于对电影无限留恋的个体行为。连预告也没有,似乎也没有得到物业委的支持,找个空地儿就开工了。没看到是谁在操作那台投影仪,估计机器一转人就走开了。在我想像中,那应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穿着白色老头衫儿,头发蓬乱,城乡结合部的面相。趁着这当儿,跑到某个角落里抽烟去了。
有人牵着狗穿过放映场。狗在人群中好奇地停了下来,看着银幕不肯走。这是我今晚见到的最真诚的眼神。主人等了一会,不耐烦地拉了狗几下,唯一的观众消失在后面的楼道里。
如果有几个嬉戏着奔跑的孩子,即使发出讨人嫌的打闹与尖叫,这个场面也不至于如此沉闷,我承认它滞重得有些令人难堪了。那个放映者,那个想在露天电影里触摸往日时光的老男人,他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也许他在意的,只是那一点仪式感。
要想让现在的人们娱乐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们的要求好像越来越高,又好像根本就没什么要求。乐与不乐之间,隔着一千个露天电影。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门关上,电影的声音还能听得到。电影的声音就是岁月的声音。你理解不了这点,就不会真正喜欢上看电影。
那年在乡下插队,十多里外有露天电影。听说是舞剧《白毛女》,我们都说算了算了,都看腻了。
年轻些的村民还是愿意去,十多里地,真不算远。只剩下一些老人孩子,七八个知青,无聊地围坐在村口的大树下。知青里有个大美女能歌善舞,因为小腿比较粗,我们私下都叫她火腿。有人提议,不如让火腿来一段《白毛女》,火腿大大方方地就答应了,一个亮相到了场子中央,自跳自唱“北风那个吹”。跳完后我们说再来一段“盼东方出红日”吧,她说不会那个,就会“北风吹”。于是又来一次。
那晚的北风吹了十多遍,很开心,村民都说火腿有文艺细胞,跳得比电影还好看。好多年没见火腿了,听说在广州做生意,钱赚了不少。她不会忘了这段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