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雨:用文字还原童真对抗遗忘

2018-01-03 08:59刘莹霈
优雅 2018年12期
关键词:人性作家孩子

刘莹霈

李牧雨,国家一级作家,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影视编剧,供职于四川省文联。己出版巜白马可心的星空》、《了不起的熊猫宝贝》、《无敌双胞胎》系列、《校园树精灵》系列、《鹿鹿的迷幻花园》系列等三十多种儿童长篇小说,创作电影剧本《笑里藏刀》《花旦》等。电影剧本《藏刀》获2013年国家广电总局夏衍电影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小说《白马可心的星空》获2016年度中宣部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优秀作品奖,其他作品先后多次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巴蜀文艺奖等。

探索人性深渊

没有见到李牧雨之前,我对作家这一职业很好奇,写作因何而起?又如何创造角色?见面后,李牧雨回溯了自己的成长之路,她告诉我,作家最主要的任务是记录、思考和虚构,如何从非虚构的生活中汲取虚构的能量进入写作中——不管怎么样虚构,它最根本的还是体现、映射出人生与人性的诸多可能。

我之前所听到、所看到的作家这个形象,更多的是在传播意义上的,或者说是在出版意义上的。我以为作家一般出现在各类公共场合如签名售书会、新书发布等,他们会发表演讲,会阐述写作经验,会回答公众的各种问题。认识李牧雨之后,才知道这种情形其实是作家写作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其实李牧雨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时间处于公众视野之下,她在努力潜藏自己,约有80%的时间会处在两种状态:一种是写作的“全沉浸”状态。对于一个对文字无比认真严肃的人,完成一本书的周期很长,一年的时间她都会如演戏的演员一般“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这是对身心巨大的考验,尤其涉及到重大题材小说的创作,如《有人生还》这本汶川地震十周年回望之书。李牧雨说,创作这本书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像书中人物一样,感觉十层楼的废墟是压在自己的身上,喘不过气来。这个痛苦却也享受的过程完成后真的如释重负。还有另外一种状态是“进行式”。她不断收藏“人”,人性,人心,人的伤疤,人的灵魂,人的失足,人的攀升,不断丰富自己的文学积淀,她有很多素材,也思索了很多,但由于单位日常事务太多,苦于找不到大块时间付诸笔端。一部有关大凉山少数民族民改题材的长篇小说酝酿完成,儿童文学的创作也已经由量变达到质变,万事俱备,只差时间。

这80%的时间是忠于生活、忠于艺术的时间。

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可能对别人是无效的,或者说对别人是有伤害的,当它变成写作资源的时候,就具有某种化伤害为动力的价值,并且是非常宝贵的价值,比如汶川大地震这场大灾难中的人、事、物,记录它们,是对人类精神的赞礼,也是身为四川人的一种责任感。《有人生还》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因地震而沉陷的超市。无形的命运之手把十三个各不相干的普通人投进了废墟,偶然的相遇中有着人生的必然。绝境中的人们开始爆发争吵,互相争夺物资,人性之恶展露无遗。人物关系时而紧张,时而缓和,各自背后的隐秘故事被层层剥开,然而也还有未曾泯灭的良知与勇气……这部制作精良、寓意深刻的作品,必将唤起每个四川人有关这场地震的记忆,获得无限的感动,引起内心的共鸣,铭记伤痛,砥砺前行。

再说到电影编剧。影视市场更加多变,坚持编剧要敢于质询现实并始终关注内心的创作态度,正在变成一种日益“危险”,甚至无效的行为。而李牧雨始终坚信,总有一些观众,还是需要一些关注内心、关注情感、关注命运的作品,她也始终坚持以艺术的力量,抚慰心灵、唤取同类、获得新生。电影剧本《藏刀》获“夏衍杯”优秀剧本一等奖,位列全国五个优秀类获奖作品之列。剧本围绕川剧艺术的变化发展,勾勒出成都的更迭与变迁,剧中人物的不同选择导致自身命运或悲或喜的巨大转折,人物的命运在时代的漩涡中颠沛流离,耐人思索。《花旦》是继《藏刀》之后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电影作品,仍旧讲述李牧雨熟悉的川剧梨园行。剧本塑造的角色都不是大人物,不是现象级符号,但她们的内心同样雷电交加、金戈铁马,人性的厮杀更加触目惊心、血流成河。在此剧里,内心深处的幽暗始终敌不过光明和温暖,总有一种力量可以战胜内心的虚弱、狂妄、嫉妒、仇恨和怯懦,只要相信光、接近光,光与光终归会融合、交汇,最后形成向上的合力。《藏刀》、《花旦》,这样描写人性与人性直接正面交锋、拼死搏奕的故事能收獲肯定和赞赏,是对这些作品具备的艺术价值的赞赏,也是对李牧雨浓烈的情感投入和精妙的艺术表达的赞赏。

拿出一部分时间与读者和观众面对,更多的公众见面时间是时代对作家提出的更高要求的需要。所有等待阅读的作家和寻找作家的阅读者,其实彼此都处在迷雾之中,互相看不见对方,需要有人主动出来发出一声叫喊,这时作家就要去往一些场合发出声音,也许会穿透迷雾,找到那个正在想看这本书的人。写作者有这个义务,或者说是作家这个职业使然,需要在这个时代里做出一些调整。第一次和李牧雨见面是在一个访谈节目的录制现场,整个过程对我而言除了新奇就是享受。李牧雨娓娓道来,她的性格,她的写作目的,她的价值倾向等等。“这个世界充满无限的惊喜和可能。”唯有对生活有深远理解力的作家,才能从生活中不断汲取写作资源。

在这80%和20%里,李牧雨找到了作家这个职业带给她的滋养:对世界的信心和向上的精神力量。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世纪。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现在身处何方。
人们陷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人们跌落在无边的恐惧里。

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又才刚刚开始。“
                                        
  ——选自《有人生还》

李牧雨和东城根街小学的孩子在一起

用最坚定的方式,抵御世俗的入侵

作为一个卓有成效的童书作家,“李阿姨”细腻,敏锐,善于捕捉生活中的“转瞬即逝”。 “李阿姨”写《白马可心的星空》里的白马可心,写《校园树精灵》里的李小鲤,写《明仔奇遇记》里的明仔,都是源自自己和这些角色的“相遇”:可心说的“春天的逗号”,是“李阿姨”的女儿养的小蝌蚪抖抖尾巴游走了,带走了春天,迎来了夏天;李小鲤背着书包,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身后拖着一个影子,每天一个人上学放学,是“李阿姨”看到一个小女生或者小男生孤独地走在路上;明仔在地震中失去了爸爸妈妈,来到成都学校后自暴自弃,这是“李阿姨”实实在在看到的地震给孩子们带来的巨大余波。

“李阿姨”是可亲可近的,孩子们都很喜爱;李牧雨是坚定不移的,守护童心不受世俗侵扰。李牧雨说,作为作家,你可以写到人性最幽暗的地方,也可以写到人性最光明的地方,但是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我们就要给孩子看最干净的,最纯美的。因为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最浪漫,也是最自然的生命形态。小小少年的心灵更需要纯净的阳光、空气和水,更需要质地硬朗、内容丰富、格调优美的精神食粮。除了伏案写作,李牧雨长年奔波于各地,从大城市里窗明几净的大教室,到乡间小学,给孩子们讲故事,也和家长、老师们一起让孩子们爱上阅读。李牧雨大多数的公开亮相都是作为阅读的校园推广人。现在的阅读环境如此之好,很多孩子却无心读书,这种现象离不开视觉技术的发达和课业的繁重。所以她走进校园,甚至再往偏远地区的乡村学校,鼓励孩子们阅读,打开他们的视野,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对于写作而言更是一种反哺。

为孩子写作,需要一颗透明的、不被尘埃侵袭的赤子之心,李牧雨得心应手。她的叙述从容不迫,那是一个女性经过岁月锤炼之后才能具备的掌控感,但叙述的声音明明又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天然纯净,发乎自然。

春风知别苦,
不遣柳条青。
李白,不要走,这里桃花依旧;
李白,不要走,这里好酒管够;
不要走,不要走,
汪伦我难受,
难受——
——选自《白马可心的星空》
小红狐说到天空和海洋的时候
蓝色的眼睛里真的印出一道道海浪
波涛在翻卷
还有无数的海鸟在飞翔
——选自儿童诗《蓝西服》

读着这样的语句,孩子的思维会跟随作者向前一步。那原本蛰伏在他们身体里的想象力的翅膀,也会迎风张开,高飞远举。李牧雨很担忧,她说现在的孩子最可怕的是想象力的逐渐丧失,这不仅仅只是发生在阅读中,甚至存在于数学、天文等很多领域。所以,她在自己的语言中注入挣脱现实束缚、妙趣横生的想象,用一种水一般从容、云一样轻盈的叙述婉约地摇曳出一曲关于童真、关于好奇、关于幻想的歌曲。

在一个信息爆炸以至于炸裂的时代,即便是宅在家中的孩童,也会被巨大的信息轻易辐射到。其中裹挟的混乱观念,对于孩子的精神成长,无疑带来了密集的岔路。如何在失序的阅读集市为孩子找到一条洁净的通道,是很多家长和有识之士高度关心的话题。李牧雨不满足于单纯地孩子讲故事,坚持在作品中浸润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随着孩子旷日持久的成长,再精彩的故事、再华美的语言都会被遗忘风干,但故事和語言背后那无质无形乃至无以言表的纯美,却会悄然长存在他们的记忆里。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修枝剪叶,尽量让他们到太阳底下晒晒,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开花、结果。”

摄影:吴启军

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写到星空和月亮

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对自己的童年有一些特别的记忆,因为童年是我们不断塑造自己的一个过程,也可以说在童年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在童年所处的环境,包括了自然与社会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后来我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童年总是与故乡联系在一起,这是我们的视野、我们的人生、我们的情感的出发地,同时这些也会不可避免地与自然联系在一起。

李牧雨的童年生活在邛海边度过。“我曾泛舟西湖、鼓棹洞庭、横绝太湖、登临鄱阳,觉得洞庭雄阔,鄱阳奇伟,太湖深秀,西子浓妆,邛池淡抹,各有千秋,邛池尤以恬静见胜。”这样的成长环境既赋予李牧雨沉静內敛的性格品质,也转化为她巨大的文学财富,她在写作时一直倾向于表现这些极具人文色彩的生活。

李牧雨的成长时代物质非常贫乏,但经历却很丰饶,生活中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镇上供销社里两毛六一本的电影连环画拓展了她的视野,培养了她日后成为作家最需要的画面感;也会有偏科的困扰,语文成绩一直都是第一,数学表现就令父母恨铁不成钢;经过长长的田野小路到外婆家的夜晚,虽然没有路灯,但到处是虫鸣,天空不是繁星满天就是皓月当头;家长们“心很大”,所以她放学后可以走家串户,可以呼朋唤友……乡镇孩子无边广阔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色彩。这种经历现在的孩子几乎没有。李牧雨就是这样成长着,有很多小故事。这些故事不写,是非常可惜的,是现代年轻一代根本想象不到的。

你说你在这里已站立千年
你说你一直梦想着走的更远
河西的走廊的风 茶马古道的花
驼铃远去一声长叹
千古蜀道难
 ——选自李牧雨填词音乐作品《大道朝天》
你在凝固的画壁上展示欲望
荷尔蒙高高飞翔
你的裸露理由充分
你的挑逗蛮横坚强
你的拼杀如诗如画
你的爱情华丽铺张
你的时间没有止境
你的驼铃亘古悠长
你的疆域没有国界
你的自由弥漫蛮荒
——选自诗歌《敦煌 敦煌》

李牧雨书写日常生活里的片段感受,书写月白风清的恬淡情怀,但她更沉迷的,还是深刻的文字表达和文化历史。文字里有人的精神血脉,有人文世界的日月星辰和江山万里。作为成年人,我们的感官每日为日常的经验所磨损,为现实的逻辑所桎梏,被隐秘的恐惧所封锁,我们一个劲儿地为世界何以如此寻找解释,却在寻找的过程中于失去了欣赏与感受惊奇的能力。有时候,只有在书写星空和月亮的文字里,才能找回那种属于自然和原始的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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