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艳
(太原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太原030024)
学术界解读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的《艰难时世》(Hard Times),大都从人物性格和文学创作的角度出发,而对该小说在共同体形塑方面的作用很少提及。利维斯曾在《伟大的传统》中以“监狱”来比喻葛擂硬所代表的“管教体制”[1],对这种强制性的管理方式进行了批判。中国学者殷企平也在其论文《英国文学中的音乐与共同体形塑》中谈到《艰难时世》中的马戏团成员构成了一个理想的公共领域或理想的共同体。鉴于以上探讨并没有专门系统详细地针对《艰难时世》这本小说与共同体形塑的关系,因此本文拟对该小说的共同体主题试作分析。
“共同体”(community)一词源于拉丁文communis,原义为“共同的”(common)。自柏拉图发表《理想国》以来,在西方思想界一直存在着思考共同体的传统,但是共同体观念的空前生发则始于18世纪前后。这是由于在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全球化之际,人们突然发现周围的世界、社区变得陌生了:传统价值分崩离析,人机关系不再稳定,社会向心力逐渐消失,贫富差别日益扩大。换言之,就是人类社会对共同体的需求已迫在眉睫[2]。
《艰难时世》创作于1854年,这一时期的英国产业革命已进入完成阶段,资本积累财富越来越多,整个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狄更斯在这部小说中主要创作了两类不同的人,一类是以葛擂硬和庞德贝为首的功利主义资本家以及他们教育原则下衍生的两个备受伤害的孩子:露意莎和汤姆;另一类是以西丝及其他马戏团成员组成的一群追求快乐、真情的普通百姓。通过对这两类人思想观念、生活经历的描述,狄更斯实则在探索在社会重大转型期,原有的共同体土崩瓦解,新的共同体该是什么样的。
《艰难时世》中有很多重要的与共同体想象相关的意象。其中,代表葛擂硬和庞德贝这一派的重要意象是教室和石屋。在葛擂硬以自己的功利主义原则创办的学校里,一切只看“事实”是唯一的原则。他说道:“你们必须完全抛弃‘幻想’这个词儿,和它割断一切联系。”[3]10因此,当一个问题出现“你们喜欢用画了马的花纸来糊房间吗?”一半的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到喜欢,而另一半因为看到老师的脸色就知道不应该说喜欢。老师说到每个人必须用纸糊,不管你喜不喜欢。后来又进一步解释道,“在现实生活中,你们见过马会在房里的墙上走来走去吗?你们看见过吗?”[3]依旧有一些孩子说到看见过的,在那时,老师愤怒地说道,“事实上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是哪儿也看不见的;事实上没有的东西,是哪儿也不会有的。”[3]8在葛擂硬先生的教育里不可以有幻想,全部只能是事实。由于他的这种教育理念,也导致出现了毕周这样唯利是图的学生,最终也给葛擂硬的生活带来致命困扰。
代表葛擂硬另一功利主义原则的意象是他的“石屋”。石屋也可以称为“事实之家”。石屋在郊外,它的形状是异常整齐的。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一条阴暗的门廊遮住了它正面的窗户,这是一座经过预算、核算、决算和验算而造成的房子。在这样的家庭里,露意莎和汤姆被压抑了所有孩子应有的好奇心和“胡思乱想”。当两个孩子去偷看马戏团演出时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斥责。葛擂硬希望孩子们不要感到惊奇,理性要超越感性,要用加减乘除来解决一切事情。因此两个小孩子对生活感到厌倦,这本不该成为那个年龄小孩该有的内心世界。葛擂硬对孩子们始终以理性和事实的教育原则最终扼杀了两个小孩子的未来和命运:露意莎接受了一段让她痛苦不堪的婚姻,而汤姆也走上了犯罪之路。
庞德贝近似葛擂硬的“知心朋友”,但是其实他更加粗鲁,更加毫无人情,他是大资本家,也拥有资本家的强硬冷心肠。因此在他的管理下,焦煤镇除了单纯的、有实际用处的东西以外,是没有其他东西的。这是个到处都是机器和高耸的烟筒的市镇,它把事实奉为神圣,而且把这个信条完全表现了出来。由于自己的功利主义原则,庞德贝把与露意莎的婚姻也当作了一场交易,认为自己有东西一定是露意莎所看上的。而且,庞德贝也抛弃了自己的母亲。故事的结局,狄更斯也让庞德贝猝然中风倒在焦煤镇的大街上。
在葛擂硬和庞德贝心里其实勾画想象了焦煤镇的一个理想共同体。作为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他们强行建立所谓的“事实”统治,也就是所谓的“现金交易”,掌握着劳动人民赖以为生的经济命脉、生产手段。谁要不肯就范,就会被施以压力强迫接受。他们本以为通过这种监狱式的刚性统治可以让焦煤镇整个区域的人们安于这种统治,殊不知有另一种更强有力的力量在抵抗着,并且最终打败了这种妄图以监狱式控制的共同体形塑。
为了抗拒这种监狱式共同体,狄更斯创造了西丝以及她们的马戏团这一群体。《艰难时世》中的音乐和马戏团可以看作与石屋及教室相对峙的意象。“马戏团成员虽然没有什么学问,即使把全团人的学问加在一起,也换不来任何一门学科的合格证书。然而这些人温厚敦良,天真无邪,不屑于任何诡诈行为;他们互相怜悯,助人为乐,有求必应。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美德,足以与世界上任何一个阶层媲美;再多的尊敬,再大的褒奖,对于他们都不过分。”[4]从这些文字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狄更斯的观点倾向。马戏团成员虽然只是社会中很小的一个群体,然而,正如美国耶鲁大学本哈比卜对公共空间的界定,“公共空间不是任何地形或机构意义上的空间:即便在市政厅或城市广场,如果人们没有‘同心协力’,那么它们也称不上公共空间。反之……一片田野或森林也可能成为公共空间,只要它们是人们‘同心协力’的对象或场所”[1]。在《艰难时世》中,象征共同体根基的正是马戏团全体成员对工作的共同热情以及对彼此的极大关怀。这种情感成为他们那个共同体的精神支柱。他们在表演时会同心协力,只为了完成动作:“有一家的父亲惯于顶起一根长杆使另一家的父亲站在上面;还有一家的父亲在演叠罗汉时,自己总是站在下面,请另外两个父亲站在他的肩上。”[3]43他们不会计较个人得失,团里成员遇到困难时,他们又努力帮助,如为了西丝,一向正直的齐儿德斯会竭力去讨好葛擂硬,希望他能收养西丝。马戏团成员为感恩葛擂硬对西丝的养育,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葛擂硬儿子汤姆逃离。正如马戏团成员史里锐所说“世界上是真正有所谓爱的,那跟个人的利益完全是两回事”。这一价值观念完全与葛擂硬的功利主义观念相冲突。
狄更斯在《艰难时世》中通过对小说人物的经历描写,意在探索英国产业革命时期应该建立一种什么样的共同体观念。狄更斯否定了强制性的惩罚与规训构建的那种监狱式的共同体,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心”“情感文化”等柔性力量所构建的人们心目中稳固的、值得称颂的理想共同体。关于共同体的想象中,艺术元素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音乐”和“马戏团”打败了“教室”“石屋”等意象,成为理想共同体的养料和精神象征。另外,狄更斯的伟大之处,在于向世人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任何共同体的建构,都不能忘记生活在“漏洞”和“边角”里的朋友。这些小人物的故事中反映出了更加稳固、更加让人感动的共同体情怀。
总而言之,通过小说《艰难时世》的创作,狄更斯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通向共同体的路径,那就是用情感文化去构建公共文化,凝聚人民力量,建构理想共同体生活。
[1]殷企平.英国文学中的音乐与共同体形塑[J].外国文学研究,2016(5):58-68.
[2]殷企平.西方文论关键词:共同体[J].外国文学,2016(2):70-79.
[3]狄更斯.艰难时世[M].全增嘏,胡文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
[4]DICKENS C.Hard Time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