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先生在他66岁那年曾自撰“墓志铭”,概括自己的一生。全文共72字,每句3字,合辙押韵,风趣幽默,在朴实无华中引人深思:
中学生,副教授。
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
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
面微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
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
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
身与名,一齐臭。
写此铭的三年前,启功先生的妻子章宝琛病逝。其时,年过花甲的启功先生也多病缠身,不时住院治疗。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用病历纸写下了《沁园春·致病魔》:
旧病重来,依样葫芦,地覆天翻。怪非观珍宝,眼球震颤;未逢国色,魂魄拘挛。郑重要求:“病魔阁下,可否虚衷听一言?亲爱的,你何时与我,永断牵缠?”
多蒙好友相怜,劝努力精心治一番。只南行半里,首都医院,纵无特效,姑且周旋。奇事惊人,大夫高叫:“现有磷酸组织胺。别害怕,虽药称剧毒,管保平安”。
住院期间,因骨质增生,须做颈椎牵引术。在理疗室里,启功又写下了一首《西江月》:
七節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数根活套。
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炼晨操。《洗冤录》里每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启功先生声誉日隆,拥有十几个社会兼职和一大堆闪光的头衔。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找不着北,老先生对此却有清醒的认识。他说自己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并不高人一筹,因此他拒绝“大师”“巨匠”“泰斗”等称谓。据说当时央视《东方之子》栏目组多次要求采访,他都婉拒了,称自己“顶多算是‘东方之孙’,不够条件”。为此,他还写下一首自嘲的《沁园春》:
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
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烦烦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收拾起,一孤堆拉杂,敬待摧烧。
1989年,启功先生心脏病再次突发入院抢救,病势十分凶险。数天后醒来,见到病床周围的亲友同事和学生,问自己怎么了,医护人员介绍了抢救经过,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各种管线。闭目休息片刻后,老先生慢慢口占长句曰:
填写诊单报病危,
小车直向病房推,
鼻腔氧气徐徐送,
脉管糖浆滴滴垂。
心测功能粘小饼,
胃增消化灌稀糜,
遥闻低语还阳了,
游戏人间又一回。
启功先生对生死一向看得很淡,因曾多次到了“鬼门关”却去而复返,遂自谓与鬼有缘。有一年去四川,他特地去丰都鬼城参观游览,还写了一首五言诗:
昔有见鬼者,
自言不畏葸。
向他摆事实,
给他讲道理。
你是明日我,
我是昨日你。
鬼心大悦服,
彼此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