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旭辰
打开那本钟爱的诗集,书页里夹着一朵干桃花,褪去了敷粉般润白的桃花瓣泛了黄,有些枯焦,想来这朵桃花已存了一年了。去年,也是三四月,春日里常有倦意,心里也颇为烦躁,忽然念起爷爷那屋后几亩清丽的田,这桃花便是摘自田中的桃树。
三月末四月初的桃花开得正盛,乡里有酿桃花酒的风俗,我家也不例外。
儿时的春日里常跟爷爷一同去采了桃花回家酿酒,那情景似被柔光滤镜模糊了一般遥远又温情。爷爷左手臂弯里挎着竹篮,右手牵着被凹凸不平的田垄绊得步履蹒跚的我。酿酒的桃花讲究的是完整,因此只能从树上整朵整朵地将桃花摘下放入篮中。偶有蜜蜂来捣蛋,爷爷也不恼,笑哈哈地用手挥挥:“它这是气我抢走了它的吃食哟!”春风拂过桃树,那些成熟的花儿毫不吝啬地丢下自己的花瓣,像是在抛下绣球,给春天。回家时已近黄昏,地上那些抛出的“绣球”,安静地躺着,等时光流转,慢慢融进春色里,那片土地便也多了几分优雅。
爷爷将采来的桃花倒入淡盐水中浸泡,第二天一早又起来将桃花沥干,然后将冰糖块凿碎铺在坛子底部,接着放入桃花,倒入清酒和醪糟,封盖,一气呵成。第一次跟着爷爷酿制桃花酒时他就告诉我:“这事儿,急不得!讲究整朵的桃花,就得一朵一朵地动手去摘;沥干的桃花要再用白布一朵一朵地擦干净,这都是急不得的。倘若从一开始就焦躁不安急于求成,那这桃花酒多半酿不好。”
清明再回乡,沿着田垄往深处去,一排排桃树悠然地站在田头。折枝桃花带回家,放在窗边,便有了“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桃花秀。花解怜人弄轻柔,隔帘折枝风吹透”的意境之美。古人毗林而居,咱毗桃而居似也是韻味十足。
爷爷见我折桃花,先是笑,又给我普及起桃花的知识来:“我跟你讲,这桃树可就是奇怪了,不长在路边,开始种在路边时枝条总伸不开,移到里面现在那块儿后反而展开了,像是怕人看见它的花儿有多美,酿出的桃花酒有多香甜。它结果儿也不急,不像其他些花儿果儿的,巴不得人摘呢,只有这蜜桃儿,不曾见它哪次抢着熟过,倒被那些小顽孩儿先摘去了不少,我们农民倒也巴望着它多长会儿好长大个儿嘞。”
我看着爷爷的脸,静静地听着,在爷爷亲切的乡音中,心一点点趋于沉静。桃花的美,虽丰富,但专一,无论是温和的它、丰厚的它、内敛的它,还是恬淡的它,桃花始终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缥缈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沉静的心。爷爷执意让我带些回家,我只舍得摘下一朵,夹在这最爱的书页里。
如今看到这朵干桃花,幻化出的是那成片的桃林,交织着的是爷爷那张枯桃瓣一样的脸,那是种桃、伴桃人的脸,是最淳朴的农民的脸。自然的洗礼、万物的感化,使他们变得像桃花一样质朴醇厚,岁月沉淀了他们不焦躁、不显摆、永远气定神闲的脸,以及那颗永远质朴平淡的心。他们用自己的勤劳浸润了乡间的万事万物,又用乡间万事万物的与世无争沉静了自己。他们性情淡泊,偏爱清静,却非孤僻清高;他们不急于求成,不显摆,脱离城市,远离尘世,一生淡然,乃至超然。
又回到那片田垄的深处,依旧是那排桃树。朵朵桃花粉嫩的面容遮不住那赤诚的内里,微风轻拂,吹出的是恬然与静美。
点评
本文作者睹物思情,由一朵干桃花为引,先是叙述了儿时与爷爷一同采花酿酒的趣事,生活味浓;再写清明回乡时的所见所感,以及和爷爷的对话,为下文抒发情感作好铺垫。文章在简单的生活点滴里嵌入灵动的感悟,举轻若重,深切隽永。“自然的洗礼、万物的感化,使他们变得像桃花一样质朴醇厚……”等句,文思空灵,富有哲理。作者心中盛开的桃花究竟象征着什么?作者虽未言明,但相信每位读者心中都已有了答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