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岩
铜是人类历史上使用最早的金属之一,自然界的铜呈红色,所以又称红铜,亦称纯铜。自然界的天然纯铜,可以直接锤打成器。我们的祖先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制造出一些如刀、锯、锥之类的小件工具,随着生活的实践,人们发现在红铜中加入少量的锡或铅,制造的工具更加锋利坚硬,这种铜人们称之为青铜。青铜具有硬度高、熔点低、宜于铸造且耐腐蚀的特点,出现后很快取代了纯铜。青铜的发明是一个划时代的创造,我国古文献中常称商周时代的青铜为金或吉金,吉金就是指精纯美好的青铜。
青铜器坚硬冷峻的质感,深沉的色泽,狞厉的纹饰,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夏商周青铜器以其质朴的纹饰、雄伟的造型、丰富的铭文著称于世。青铜时代经夏、商、西周和春秋时代,大约经历了1600年左右,出土器物以大量精美的祭祀祖先的青铜礼器及大批形式多样的兵器为主,涵盖了《左传》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祭器”和“戎器”。
司马迁曾说,“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作为夏、商、周三代的王都,洛阳是中国最早进入青铜时代的地区之一。在洛阳的考古发现中,青铜器占了很大的比重。先民们不但能铸造简单的生产工具如刀、锥、镞之属,而且还铸造出了青铜武器戈、钺及装饰品。夏代青铜器虽然发现和流传数量很少,但已铸造了一定数量的青铜容器,这是夏代青铜器的突出成就,如爵、斝、鼎等。这些青铜器集中出土在洛阳偃师二里头村,其他地区则极为罕见。夏代青铜器以伊洛流域为中心,三足器异常发达,如青铜酒器爵,出土器已有七八件。造型相对固定,形体小巧且单薄,束腰平底,三细锥足,有狭长的槽形或管形流,有的在靠近流折处有二短柱,有的腹部有弦纹和乳钉纹,有的则是陶器的式样。1975年二里头四角楼出土的乳钉纹铜爵(图一),高22.5、流至尾共长31.5厘米,朴素、小巧,是中国目前发现青铜容器中时间最早、最精美的一件。二里头的斝(图二),是一种器壁很薄,三足中空与腹腔相通的三足酒器,体修长,通体光素。二里头的盂(图三),酒具,封口上有管状流,一侧有錾,三空锥足。在二里头出土的方格纹铜鼎(图四)是唯一的一件食器,口微敛,折沿,尖唇,双环形小立耳、深腹,平底,三锥足,腹部饰阳线斜方格纹。二里头的三足爵可在同时期陶器中找到相同者,器壁一般较薄,铸制粗糙,由于仿陶而作,缺乏以后金属器皿造型挺拔、坚硬的外表。爵采用内外范多次分型铸造,比之以前单范或简单的复合范铸器在技术上是一次飞跃,促进了青铜铸造的发展。由于夏代铜器已是酒器、食器的基本形态和组合,为商代青铜器以酒器为中心的青铜繁荣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二里头夏文化中还出土有镶嵌绿松石铜器,近年还发现制作绿松石的作坊,说明夏代已有成熟的镶嵌技术,如青铜戈、圆形铜器及兽面纹牌饰。镶嵌绿松石兽面纹牌饰(图五),1984年秋偃师二里头遗址17号墓出土,长16.5、宽8.1厘米,盾牌形,两侧各有二环形钮,面微微突起。牌是先铸好一个具有双目的兽面形框架,然后再以数百块大小不一、不甚规整的长方形绿松石粘嵌而成,兽面正中则以较宽大的长方形绿松石粘嵌(竖条)作兽面鼻梁,古朴、凝重。该遗址出土的另一件牌饰是将绿松石镶嵌在已铸造好的镂孔框架上,其粘接技术相当高超。
商代是中国青铜器发展成熟时期,青铜器分布区域相当广泛,如长江流域、渭河流域的关中西部,甘肃东部等。商代前期青铜器在形制和组合方面较夏代有相当大的发展,种类增加,出现了方鼎、鬲、尊、卣、壶等青铜礼器,兵器、工具中出现了矛、钺、铲等。已经能够采用多范、分铸、多次分铸等铸造手法,铸造高度达1米、重86.4千克的大型铜鼎,表明商代早期青铜铸造已相当成熟。这一时期青铜器普遍出现了纹样装饰,单位纹样的线条密度和结构也有较大的提高。尤以双突目兽面纹异常突出,宋代人认为它是一种贪食的怪兽,有首无身,称为饕餮。此外,还有联珠纹、圆涡纹、乳钉纹、云雷纹等,其纹样的突出特点是线条简洁粗犷,没有地纹。
商代晚期青铜器的铸造已达到了相当的水平,是中国青铜文化的高潮时期。这一时期的青铜器不仅出土数量大,器型高大,器壁厚重,而且品种繁多。如:工具、武器、食器、酒器、乐器、车马器、建筑构件、仪仗与宗教制品、生活杂器等。在装饰艺术方面,纹样繁缛华丽,铸造精工,主要以各种动物纹和想像的动物头部作为纹样,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形成了夸张而又神秘、肃穆的风格,古代青铜器具代表性的器物几乎均集中在这一时期。商代晚期的酒器是商代青铜器的主体部分,各种用途的酒器相当齐备,并出现了大型酒器,这与商人盛行饮酒密切相关。1964年洛阳北窑西周墓出土的母鼚方罍(图六)是一件代表性的酒具,高50.3厘米,重22千克。器形高大、凝重,结构复杂,纹样繁缛。其盖做成四坡屋顶状,顶上有握手,肩上有双兽耳衔環,通体满布纹样。肩上饰圆雕兽头组成的兽面纹,盖、颈部、腹上部饰双凤鸟及双龙纹,并以突棱为鼻梁组成浮雕兽面,腹下为双龙组成的垂叶纹,其中一侧中间为一跃跃欲出的圆雕牛首形板錾,体上八条劲键有力的高突棱由圈足直通顶端,显得更加壮伟、高大。浮雕与图案结合,主体纹样既衬以云雷纹,本身又加线刻,动物还突出双目,高度多到四五层,富于光影变化,往往纹中有纹,层层套置,各种动物造型达十余种,使这件酒器瑰丽而不烦琐,诡变而不凌乱,典雅、庄重、富丽堂皇兼而有之,堪称商代晚期乃至商周青铜器中极难得的上乘之作。器盖、口沿内壁铸铭文两字“母鼚”,当为器主之名。
西周时期是青铜时代由鼎盛(早期)而走向衰退(晚期)的特殊时期。西周早期,青铜器的铸造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特色,因此,其造型及纹样绝大部分沿用商人的风格,流行兽面纹,也出现了一些商代所没有的新器型、新纹样。这一时期虽没有发现像“司母戊”那样的巨型器,但有重226千克的淳化大圆鼎,铭文长达291字的大盂鼎,造型极精美、纹样甚为工细的折觥,均堪称国之瑰宝。西周时期的贵族,还把青铜礼器和政治、社会乃至经济活动联系起来,正像一些学者指出的“青铜便是政治和权力”。
这一时期酒器爵、觚、斝、尊、卣明显减少,但铸造、纹样装饰异常精美,与商器几乎区别不大,所以至今难以区别。兽面纹提梁卣(图七)是其中的典型代表,1993年洛阳林校西周车马坑出土,通高37厘米,重9.33千克,扁体椭圆形,提梁与卣体两侧相套连,两端为圆雕兽头。腹部为一突目、高鼻、扩口露齿、卷角的大兽面纹,盖沿饰一周蚕纹,口沿下饰鸟纹组成的小兽面,通体均以纤细的云雷纹衬地,是典型的商晚期卣的造型及纹样风格。方彝一般呈长方体,是一种有屋顶盖的容酒器,1924年洛阳小李村出土的叔牝方彝(图八)是一件典型的西周早期盛酒具,高32.6,长23.5厘米,重7.75千克。盖做成古建筑的屋顶形,似商周王室宫殿建筑的大屋顶,通体饰云雷纹为地,高扉棱为鼻梁的突目兽面纹。唯口沿下,圈足及盖顶上饰一周凤鸟纹,纹样繁密工细,铸造精工,盖及腹内铸铭文“叔牝赐贝于王姒用作宝尊彝”,“王姒”当为姒姓女子嫁给周王者,应为王室重器。endprint
西周的青铜铸造业被王室、贵族垄断,权贵们用吉金作鼎以盛肉,用簋(或敦)以盛黍稷稻梁,作盘、匜以盛水,作爵、尊以盛酒,作戈、剑以利兵戎。《周礼》记载,天子用九鼎八簋,卿用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或一鼎一簋,考古发现有不少与这个记载相符合的例子。西周早期鼎、簋的形式及数量繁多。兽面纹方鼎(图九)是一件铸造精工的炊具,1977年洛阳北窑庞家沟西周墓出土,形体方正高大,纹样庄重,高36、长33厘米。双立耳,方腹,四柱足。方腹四面均为一高突棱为鼻梁的浮雕牛角形聚睛凝视、扩口露齿的兽面纹,以非常工细的云雷纹衬地,柱足顶端饰浮雕兽面。食器中的簋是盛放黍稷稻梁的器具,西周早期形式多样,双耳,高圈足圆簋是较为流行且重要的礼器之一。王妊簋(图十),1964年洛阳北窑西周墓出土,与西周早期流行的阳线装饰不同,饰之阴线粗疏而流畅,没有地纹。腹饰双突目兽面,口下及圈足饰双龙组成的浮雕兽头,内底铸“王妊作簋”四字,为周王妊姓后妃之器。白懋父簋(图十一),1964年洛阳北窑西周墓出土,口径18.9、通高14.1厘米。口沿下饰云雷纹、涡纹组成的兽面,腹饰竖棱纹,这种纹样是西周早期较为流行的形式,簋腹底墨书“白懋父”三字。白懋父,即卫康叔之子康伯髦,成康时期人,曾率殷八师“征东夷”“北征”。方座簋是西周早期出现的一种新形式盛食器,一些方座簋圈足内还发现有铜铃,并能发出悦耳的铃声。1977年洛阳北窑西周墓出土的方座簋(图十二)是西周早期常见的式样,高30.5、口径22厘米,重15.3千克。上具圆簋,下置方座,腹及方座上饰浮雕大兽面,别具一格的是,双耳做成圆雕象鼻上卷状,兽头顶上有高屹的卷角。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夔纹或兽面纹等,随着历史的变迁而有所变化和发展,反映着不同时代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和技术等内容。
西周晚期,青铜文化走向衰落,青铜铸造趋于简朴、粗糙,纹样粗疏、简单,形成了朴实、简洁的艺术风格。早期神秘、凝重的纹样风格已逐渐有所改变,特别是兽面纹几乎销声匿迹,并退居次要或辅助地位。食器数量大幅度增加,鼎、簋造型已趋于定型化。召伯虎盈(图十三),洛阳东郊西周墓出土,通高21、口长23.3、口宽16.7厘米,体呈长方形有盖,双附耳,四柱足,口沿下及盖沿饰变形龙纹,腹饰瓦棱纹,均是西周晚期常见的纹样,将圈足改成方鼎的四足形式在盈中却是极罕见。该盈盖及腹内铸铭“召伯虎用作朕文考”八字,表明此器应是召伯虎为其亡父作的祭器。
春秋时期,中国已步入铁器时代。这时期手工业工艺水平提高,青铜器的铸造有了新的发展,失蜡法、印模法、分铸焊接法技术普遍开始使用。春秋前期青铜器不过是西周晚期的自然延伸,后期出现了失蜡铸造法,以这种方法铸得的器物精美繁杂。春秋时期青铜器纹样单一,主要以龙纹为主题,人们通常称为蟠虺纹。蟠虺纹铜鼎(图十四),洛阳战国墓葬出土,子母口,盖上有三环钮,双附耳,三蹄足细高,通体均以规范且纤细的小龙纹饰装饰。
战国时期虽仍处在铁器时代,但铁器并未代替铜器,无论是贵族使用的礼乐器还是各种兵器,多数为青铜铸造。红铜镶嵌和镀金银及鎏金等装饰工艺流行,创造出纹样繁华绚丽、别开生面的新风格。20世纪二三十年代洛阳金村战国墓出土的一批错金银铜器,如鼎、簋、敦、铜镜及错金银嵌琉璃壶等,是战国时期错金银铜器的代表作。遗憾的是,这些珍品出土后已流散世界各地。错金银带流铜鼎(图十五)是战国时期错金银工艺的典型代表,完全可与金村同类器媲美。这件鼎系1979年洛阳西工区西小屯出土,通高16.5、腹径13.2厘米,飪食器。鼎由盖、器合成扁圆球形,三蹄足,盖正中有一铺首衔环钮,旁有对称的鎏金蟾蜍一对,鼎口沿一侧有一极少见的短管流,双附耳,盖顶、口沿、短流及附耳上皆为错金银三角云纹,盖中及鼎腹部饰以银为瓣、以金为芯的四瓣花,华美自然。用一种纤细而意趣盎然的全新审美取向,取代了传统青铜器纹饰神秘威吓的象征意义,融入了人们对世间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战国时期由于思想意识的改变,表现现实生活的题材逐渐代替了神秘诡异的题材。盛行题材丰富、形象与布局具艺术性的人物画像纹,宴乐、狩猎、采桑、水陆攻战纹样纷纷涌现,表现手法灵活多变,极富生机,给人们带来了清新、活泼、生机勃勃的气息。狩猎纹铜壶(图十六)同样是战国时期典型器之一,1981年洛阳西工区战国墓出土,通高39.5、口径10.6厘米,通体纹样分八层。第一层,三首鸟相对,间有蛇;第二层,云纹图案;第三层,一人手持短剑弓身斗兽;第四层,一人张弓,一人持短剑斗鹿;第五层,两人前后正在夹击弓颈的猛兽;第六层,一人拉弓,正在射直立的人足怪鸟;第七层,鸟正在啄蛇中间的双翼神怪;第八层为斜方格图案。同类壶该墓共出土4件,这种狩猎纹壶辉县琉璃阁出土多达14件。此壶第一层三首鸟纹奇特怪异较为罕见,由此表明中原地区狩猎纹样并不罕见。
在青铜时代的不同发展阶段,社会政治制度的变革,人们思想、习俗的转变与艺术审美自身的发展,使得洛阳出土的这一时期青铜器的形制、装饰花纹与铭文,呈现出不同的时代风貌,这些阶段性的变化,为我们勾勒出了中国古代青铜艺术之美的发展历程。
(责任编辑:阮富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