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派的结社运动是明代文学史上的大事,它起始于万历八年,而终于天启初年,前后持续四十多年,最终汇入明代文人结社的时代大潮中,为后世留下了璀璨的作品。结社之事已矣,其流风余韵,却历经数百年而不歇,甚至对近现代文学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影响所指包括其革命性、性灵说等。
在我国古代文学理论中,人们一直以来对性灵说都比较关注,然则其实质性确立,则应当归因于公安三袁的反七子复古活动。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有了公安派的文学活动,性灵文学最终得到独立发展,给后世产生了深刻影响,这一点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因此,本文重点研究了明代公安派对近现代文学产生的影响。
一、公安派之发展
作为文学流派之一的公安派起源于明代万历年间,其代表人物为公安三袁,即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人。公安派在晚明阶段,提倡文学革新,对于复古的传统持反对态度,是一支非常重要的文学力量。公安派的产生和发展,让王、李之云雾一扫而空,使得天下致力于为文之人的心灵得以洗涤,慧性得以搜剔,摹拟涂泽之病得以清除,其功可谓至伟至大矣。如果人们站在明代文人结社的传统习惯视角进行分析,公安派形成在万历时期,这一时期,各地不同类型的文人结社风气都比较兴盛,公安派在潮流中自由发展,实在是历史的必然,而其影响之巨大,则是时人所始料未及的。公安派起始于万历八年,终于天启初年,前后持续四十多年,即使在此过程中存在偶尔的相重相似现象,若将此类现象剔除,成功之例也为数甚多。笔者认为,这至少能够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展现出公安派的结社作用,其一在于这一结社活动,成为明代文人结社整体运动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是对当时文人结社活动与内容的极大丰富,其二在于公安派自身的发展流变,其结社的过程、后期发展,以及再后来的文学思想传播等均给文学界带来极为深远的影响。
二、公安派现代意义的发掘
公安派所具有的现代意义,在1928年为周作人所发现,而之所以出现这一结果,则源于“五四”运动思潮后期,周作人等作家将目光的着眼点由西方文学向中国传统文学的调整。在这种思想变迁的情况下,周作人做了大量工作,像阅读与讲授相关作家作品,撰文探讨近现代文学同明末文学之间的传承关系,乃至编写专门的《明人小品文选》等。也就是在此期间,周作人对公安派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并明确地指出:明代(公安派)文学具有革新气象,它可以无视古文正统思想,用真挚的抒情态度进行文学创作,虽有浅率空疏的流弊,却也彰显了真实的个性,其价值是高于竟陵派的。周作人曾说:“近现代文学与之相像,原亦不足深怪。”按照周作人等人的观点,公安派在现代意义方面给近现代文学造成的影响主要来源于下述几个方面。其一是公安派相比于前后七子所造成的拟古与复古风潮,更具反叛性,他们不屑于在文章中摆架子、讲大道理。其二是从袁宏道到其后的傳承者,其文学主张和五四以来的主流作家观点相似,即较诸他派作者更清晰地了解文学变迁的事实,例如,胡适提倡的“八不主义”暗暗契合了公安派的“独抒性灵,不落格套”观点,即近现代文学同明末文学革命的基本方向是统一的。其三,在具体作品方面,明末公安派同近现代的文学运动展现出格调近似的作品,胡适之、谢冰心、徐志摩等多位作家,都以其清新、透彻、味道不过于深厚的作品,遥遥呼应了公安派的前辈。这一点已经为周作人所认识,当时属于创作,于今似成常识,毋庸赘评。需要说明的是,古代作品与近现代作品的“相似”性,可以认为是一种表征式的寻根溯源,人们应当认识到其本质上的差异。首先,对比近现代作者和古代作者的相似性,人们能够看到的是或无意识或有意识的继承与发展,但有意识的继承并不等同于模仿,何况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近现代作者和古代作者本就存在相似的可能性,即没有证据表明,一些近现代作家确曾对公安派作品进行深入研究。那么,人们应当注意,这种文学上的影响性是否属于直接的作用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现代散文的代表性人物,周作人所进行的“寻根”式探讨,属于假想式学术论证,人们应当注意到其之所以进行这方面的努力,正是试图用公安派之理论,武装近现代文学,使后者增强表现力,更具现代性与革命性。
三、公安派性灵观念的借鉴
除了周作人以外,另一位对明末公安派比较关注的近现代学者是林语堂,林曾经在上海担任《论语》《人间世》等杂志的主编与主笔,在《论语》创刊号中宣称政治上的中间立场与独立品格,以倡导幽默为一项重要的目标,或有意或无意将性灵二字发挥到极致。和其他近现代文学关注个人观感相区别的是,以林语堂为代表的《论语》杂志之文字,多清新可喜与超然独特之貌,言己之言、表己之意,因此完全可以认为是性灵派的遗绪。实际上,林语堂后期自身也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其在1934年时,曾经在所著的《语录体举例》里提到:“(周作人)先生首倡公安,余从而和之……(公安派)文字……能标举性灵,且有实质,不似白话文学之空泛。”另外,林语堂还于同年创作了一首《四十自叙诗》,其中说:“近来识得袁宏道,喜从中来乱狂呼,宛似山中遇高士,把其袂兮携其裾。又似吉茨读荷马,五老峰上见鄱湖。从此境界又一新,行文把笔更自如。”由此可见,林语堂对公安派作品的重视程度。在此前后,林语堂认真梳理了西方文艺理论,并且同公安派作品相印证,认识到其间的异曲同工之妙,提出性灵派和学古思潮的关系,一如西方浪漫文学和新古典主义的关系,对性灵派的认可与挖掘探索,可以给近代文学创作中的个人主义树立标榜。
在这种思想理论的指导下,林语堂等人进行了相应的文学实践活动,1936年夏季,受作家赛珍珠之邀,林语堂赴美进行文学创作与讲演,在此期间同时给《论语》及《宇宙风》等刊物撰写稿件,这一时期是他对公安派性灵理论的重要实践期。林语堂也曾明确表示:“在中国,我提倡对性灵派文章的创作与复兴,立意创造出活泼的、个人化的笔调,并为了实际上的需要,创作了一些文章,这是对文学的见解,也是对艺术的见解。”林语堂将提倡对性灵派文章的创作与复兴视为文学运动的一种,特别是以起源于公安派的性灵说为基础,构建形成了他自身的小品文创作体系,并将小品文推广到深受全国众多读者喜爱的程度,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时至今日反观,当时以林语堂为代表的“论语派”,可谓一个规模不小的文学队伍,这支文学队伍所开创的现代散文生动局面,是对公安派小品文学的继承与发展,如果站在中国传统文学向近现代演变的历程上分析,“论语派”的产生与发展,很明显和公安派的理论影响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在“论语派”的思维体系下,文学创作者一方面继承了明末公安派的超前革命意识,另一方面以西方文艺理论为参考,让性灵说得到了进一步发展,这无疑是近现代文学流变过程中的一个典型。
四、公安派影响余韵的反思
公安派因为周作人、林语堂等人的关注和倡导,最终成为一个社会热点问题,因此,当时文学理论界对文学进行批评,它牵涉到周作人,牵涉到“论语派”,自然也把公安派牵连在内,这种牵连同样可以认为是公安派对近现代文学的一种影响形式。现以鲁迅为例说明这种影响存在的客观性,《论语》刊物在20世纪30年代(1933年1月起)刊登了鲁迅的文学作品,鲁、林二人的论战持续数年之久,除日记之外,鲁迅涉及林语堂的批评文章有三十余篇,林语堂亦同样笔力不减,先后发表了《我不敢游杭》、《今文八弊》等用于驳斥鲁迅的观点。在作品中,鲁迅重点针对以林语堂作品为主的《论语》中幽默的观点,指出在国难当头之际,并不是“幽默的时候”,应当让幽默“归天”。而在两人的论战中,鲁迅虽然多次提到公安派尤其是袁中郎(袁宏道)的名字,可态度不尽然是批评的,其在《骂杀与捧杀》一文中曾说,“就是袁中郎这一班明末的作家,在文学史上是自有他们的价值和地位的”,又在《招貼即扯》中说,“倘要论袁中郎,当看他趋向之大体,趋向苟正,不妨恕其偶讲空话,作小品文,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在”。除了鲁迅以外,其他一些左翼作家如徐懋庸同样认为:“袁中郎的小品原是写得好的……他的别的作品的做法是一贯的。”这些作家都看到了公安派关注现实生活的一面,而对林语堂的批评,只是批评林氏只关注公安派的性灵,而忽略公安派在现实生活方面的关注度。与之相适应的是,20世纪30年代一些作家创作的《袁中郎做官》、《江进之的笑话》等作品,直接说明了公安派在性灵之外的长处,而鲁迅为代表的左翼作家,直观现实社会,揭发其中的不合理性,当也可以认为是公安派反对因袭与模拟,以现实为创造动力思想的余绪。
五、结语
公安派和近现代文学虽然中间相隔数百年,却是互为源流的两个关联体,尤其是公安派的思想及其性灵理论,以其强烈的自我意识,让周作人、林语堂、鲁迅等一代大师为之瞩目,正如一些学者所说的那样:“(公安派)像一条湮没已久的河水,竟然在很多年后又重新挖掘流淌起来。而通过近现代作家的理性认知,公安派的理论与实践内容,被选择性地发扬,使得中国文学由此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宁德职业技术学院公共基础部)
作者简介:林茂森(1970-),男,福建福安人,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