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昌:不断寻找艺术新坐标

2017-12-26 18:50陈雷
上海采风月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平面化新昌梅山

陈雷

与画家朱新昌聊天,收获最多的是他的笑声。无论是得意往事,还是失意经历,他全都付诸笑谈。好像一切过往都可以看得云淡风轻,很多经历都可以从“塞翁失马”的故事中找到辩证解释和心理安慰。从他谈吐的乐天之中,不难窥见其人生的达观。

朱新昌在他的领导兼老友施大畏眼中,是在作品中充满浪漫且极富童趣的生活中的老实人,在他的老师张培成眼里是个为人厚道且创作能力特强的学生。

对这样的评价,他自嘲道,可能是我把平时做老实人的压抑都发泄到画纸上了。

做人实诚,作画真诚,这恰是朱新昌所信奉的。

在视野极好的客厅落地窗前,顺他的指点,可以隐隐眺见群楼深处的文联大院;听他娓娓道来,又不知不觉地穿越到历史深处,跟他一起回味画路历程。

远离上海得以涉足画坛

朱新昌是文革后首批进入高等院校接受正规美术教育的幸运儿之一,积压了十年的人才都挤在同一年报考大学,可想而知,那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景象,绝对比今天的高考要壮观得多。而朱新昌之所以能获得高校的青睐,成为百里挑一的“天之骄子”,而且还从南京考回了上海,这背后有着太多充满戏剧性的起起落落和生活磨难。

朱新昌喜欢上画画,是从钟情连环画开始的。他所说的连环画,也叫“小人书”,上世纪五十年代,弄口路边常有小书摊,花上几分钱就能随便翻阅。朱新昌记忆中《三国演义》《水浒传》《紅楼梦》等文学名著改编的连环画他都看过无数遍,甚至很多历史知识都是从里面看来的。回家后,小朱新昌手痒难耐,凭记忆和想象用铅笔在纸上、用粉笔在墙上涂啊画啊。读书后,当仁不让地成为班级“墙报委员”,所有关于美工的活全都由他一个人大包大揽。

五年级时遇上文革,虽然停课闹革命了,但由于有大量毛主席像、宣传画、漫画需要绘制,还有毛主席语录、大字标语经常要刷,美术这门手艺还是很派得上用场。书没读成,但画画方面朱新昌倒始终“笔耕不辍”,还长进不少。

直到后来进了工厂,仍然隔三岔五地有“运动”。而一到“运动”,单位会把能写会画的人抽调出来,搞大型展览。所以“即便在厂里当工人,也经常会被借出去”,朱新昌的画笔还是从未放下。

1969年,国家在南京搞梅山炼铁基地,作为上海钢铁厂的后方物资供应地。梅山工程指挥部因成立于4月24日,就被冠上“9424”的代号。当时朱新昌跟随父亲举家从上海迁往梅山,1971年中学毕业后就地做了7年工人,直到文革结束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朱新昌报考了南京师范大学。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南师大认为朱新昌的单位“9424”属于“上海单位”,就把他的材料转到了上师大,由于朱新昌专业成绩出色,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收到了上师大的录取通知书。这一纸通知绝对让朱新昌喜出望外、欣喜若狂:能考上大学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何况还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于是朱新昌心满意足地在上师大读了四年本科,接受了系统的美术教育,一心认为毕业后可以留在上海工作,重新做回上海人,专心从事心爱的绘画事业。没想到1982年毕业分配时,命运又与朱新昌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那几年南京“9429”办起了自己的职工子弟中学,美术老师稀缺,希望上海师范大学可以分配老师去。整个班里,只有朱新昌是“南京来的”,辅导员找他谈话,把他“最适合去南京”的理由说了个遍。朱新昌找不到“抗拒”的理由,本以为一只脚已经踏进上海,没想到结果是擦肩而过,空欢喜一场!

服从命运安排,就这样,朱新昌在南京梅山的职工子弟学校当了足足13年美术老师。这13年里,朱新昌是多么想回上海,毕竟大学四年读书期间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都在上海。于是每年一到寒暑假,他一定跑回上海,找老同学,希望他们能帮忙把自己“调回来”。

期间也真有不少单位想要朱新昌,包括上师大,但说来说去最后都卡在户口解决不了的问题上。那时要进一个上海户口难于上青天,何况朱新昌已经成家,要解决他的户口问题并非解决一个就行,而是——三个!

终于到了1995年,朱新昌的大学同学在上海中学任职,向校长推荐了朱新昌,经过面试和半年试用后,正式录用他。但当校方去有关部门申请落户名额时,被告知因为梅山每年都有回上海落户的名额,所以凡是从梅山回上海落户的,只能使用梅山的名额,不能使用上海中学的落户额度。

不过,这次朱新昌没有气馁,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通过梅山方面解决了“回上海”的问题,开始了上海的第一份工作——上海中学美术老师。

六年后,上海中国画院举办高级研修班,有针对性地招收了当时在上海中青年画家中比较优秀的十三人,目的之一就是想从中物色可塑之才充实画院画师力量。经过一年的学习,以及对学员画品、人品和绘画潜能的考察,最终画院吸收了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朱新昌。

朱新昌现在回想起这段梅山往事,感慨良多——

上师大毕业后被分配回梅山,从当时感受而言,绝对是件难以接受的“坏事”,但时过境迁,现在再看,真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因为被分去南京做教师,相对来说梅山环境比上海差,几乎没什么外界诱惑,甚至连娱乐活动也少有,所以在那里能安安心心地画画。反之,这些年来,朱新昌的许多上海同学条件比他优越多了,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部分留在学校教书,而在美术专业单位专门搞创作的似乎唯有他一人。

命运常常在某些人生片段里诡谲得不可捉摸,但又时不时地显出它辩证的公平。等到画院需要人的时候,很多同学因为留在上海而离开了画坛,而朱新昌却因为暂时远离上海而最终涉足画坛。

不断尝新寻觅艺术坐标

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思想者,需要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从刚进画院到退休那天,朱新昌一直都在思考和规划自己的“画路”,不断寻找新的艺术坐标,难怪圈内评价他“有着用不完的探索精神”。越是临近退休几年,他越是加紧思考,退休后我的“画路”到底怎么走?最终决定还是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朱新昌从小就对《聊斋》很感兴趣,那么这个计划就从《聊斋》发端。

没想到,画了几张后,朋友间的反响出乎意料的好。画院领导施大畏在一次会议上说,朱新昌又找到了自己新的题材、语言和符号。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鼓励,他更是一发不可收地投入了古装题材的创作。

2014年朱新昌出了画册,120张《聊斋》。画册的策划人,也是朱新昌画《聊斋》的最大鼓动者、支持者,找到了刚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请他为朱新昌的这本《聊斋》画册写序。莫言本来对蒲松龄就感兴趣,看了朱新昌的演绎,非常喜欢,爽快地为画册作了序。

如果说创作《聊斋》有一部分是在退休前,那么《山海经》则完全是在退休后创作的。

选择画《山海经》是因为朱新昌觉得这本书里的内容很有趣,可以在形象化的过程中大加发挥。另外,《山海经》比较偏门,很多人只是听说过书名,对书里的内容不太了解。朱新昌想通过绘画这种形式让更多人了解《山海经》这部有趣的著作。

他坦率地说,在准备创作之前,他对《山海经》也是不甚了了,只知道里面有些神话故事,实际上神话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大部分都是关于天文地理、飞禽走兽、宗教巫术等方面内容,千奇百怪,无所不包。

再者,画《山海经》也出于“可以与《聊斋》题材拉开距离”的考虑。2017年上海书展上,《朱新昌画山海经》举行签名售书活动,据悉2018年下半年还将举办相关画展。

除了画册中的120幅之外,朱新昌还画了一张大尺幅的《山海经》(见第59页),目前被画院收藏了。在接下来的美术大展中也会展出。这张《山海经》内容比较丰富,有女娲补天,也有夸父追日,还有各种飞鸟走兽。

创世神话创作得心应手

朱新昌目前正在创作大尺幅的单幅国画《羲娲创世》,走进他的画室,两米开外见方的这幅作品显得顶天立地,颜色刚铺满,接下來正准备刻画细部。

“有人说要画得浪漫点,我动了很多脑筋,毕竟两个都是神话人物,不能照搬一般的浪漫方式,我设计成象征性地女娲在前面,伏羲在后面,有点‘追求的意思。”朱新昌指点着画面向记者阐述他的构思,“如果这么大的画幅,单画两个人,画面可能会显得空,我借鉴了现代表现手法,在一个画面里同时表现几个不同的情节,这样画面就饱满了,内容也丰富了。”

画古装拿手的朱新昌,这次接手《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连环画绘本系列》中两本连环画的创作,再加上正在创作的这幅中国画,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古装画里的服装是很有讲究,可以“大做文章”的,但神话题材里没有绫罗绸缎,人物大多半裸,这对擅长“古装”的朱新昌而言是一种新的经验和挑战。

朱新昌说,他并没有完全把创世神话连环画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因为之前已经涉猎《山海经》,其实跟创世神话是一路题材,他不仅挺感兴趣,而且得心应手。当然,话说回来,这毕竟还是事关重大的创作任务,和画《山海经》时随心所欲的放松心态还是有所不同,需要考虑各方面感受的因素比较多。

前两年,朱新昌还画过上海历史文物题材,他画了《星火日夜商店》和《上海市民文化节》。创作这类现实题材对朱新昌而言反而比较“痛苦”,因为读者可能在像不像的问题上给予较大关注,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常常并不是一回事,两者要安排得当、巧妙平衡,这是难度所在。

反过来,“神话”倒是朱新昌觉得相对轻松和开心的题材。

在朱新昌看来,这次的创世神话连环画创作相对于传统连环画有明显反差,甚至是一次飞跃。这次的创作是比较强调个性的,系列中的每一本都能体现不同画家的个人风格。而如果放在以前,按照传统连环画的要求来创作,可能会要求大家统一成某种风格。现在这样保留每位画家的风格,其实也就大大提升了这套连环画的艺术价值,从中不仅可以了解中华创世神话的故事,还可以领略不同画家的艺术风采。

绘画性强了,可读性也就自然强了。只要看这次的画家名单就知道,基本都是国画界的画家来画连环画,当然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初都有扎实的连环画创作的童子功,所以,他们笔下的作品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连环画。

强调平面彰显现代气息

这些年来,朱新昌的作品中,追求平面化是一个显著的特征,它的很多画都明显不讲“纵深感”。他认为,传统油画是讲透视、讲纵深的,要有三维空间的感觉。而他恰恰要强调“二维空间”,刻意平面化所达到的效果可能是“更加现代”。

传统概念里画一前一后两个人,一定是前大后小,体现透视感。朱新昌则喜欢把画面上的所有元素不分前后地画得一般大小,甚至有时反其道而行之,后面的人、物反而画得比前面的大。这样做,既制造了视觉上的新鲜感,又打破了三维空间透视规律,强化了“平面化”效果。

中国最早的绘画都是比较平面的,可能古人不太讲究透视,但现在则是有意识地追求一种平面化的艺术效果。如果当时是不自觉地平面化,那么现在就是自觉的平面化。朱新昌认为,当代绘画中使用平面化的手段,会为作品的“绘画性”增色不少。画画不是拍照,写实性太强往往会削弱绘画性,绘画讲究的是画面的安排,并不完全是画家眼睛里所见事物的拷贝不走样,更重要的是呈现画家心里想到的东西。

朱新昌喜欢将不同时空、不同的情节、人物、事物捏在一幅画面上,产生时空超越的感觉。也喜欢把东西方元素结合在同一幅作品中,通过一定的构图、变形、色彩、布局,让两者通过一个总的主题得到很好的融合。

谈到连环画,朱新昌颇有心得。其实,以连环画出道的上海画家有一大批,包括程十发、刘旦宅等大师,连环画能锻炼一个人的造型能力,一百多张画,每个人的造型必须是连贯的,透视又要不同。所以一本连环画画下来是很锻炼人的。但连环画画得太多可能也有坏处,容易走入概念化的窠臼,提笔就像连环画。什么事情都是利弊兼具的。

朱新昌自己从连环画转到国画的时候,也很痛苦,很长一段时间,画来画去,总还是脱不了连环画的套路。这也让朱新昌决心彻底打破已成的风格,既然连环画每个画面都是单一情节,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想办法把不同情节组合在一个画面里;既然连环画讲透视,他就刻意地平面化。总之想方设法与连环画拉开差距。

画《西游记》独步神怪一路

谈及“退休计划”的下一个目标,朱新昌不假思索地说:《西游记》!

《西游记》可以说是四大名著中老百姓最耳熟能详的一部,大家可能也会因此对用中国画表现的《西游记》比较感兴趣。朱新昌计划仍然用成系列的画法,至少是100幅。

单幅的或者几幅的《西游记》,画的人实在太多了,朱新昌的目标是要与之前的《聊斋》《山海经》做成系列。《聊斋》虽然也有很多人画过,但是没有画到过120幅。成系列画法已经被证明是一种很受欢迎的绘画形式,当然同时也比较考验画家功力以及耐力。

画《西游记》的难点,在于师徒四人的形象人们实在太熟悉了,既然要新创作,肯定不能完全重复之前的造型,但又不能完全颠覆,同与不同之间的分寸把握,是造型的难点。

朱新昌说自己从电视选秀节目中得到启示,老歌新唱通常有两种:一是完全改编,一般评委和观众的接受度相对较低;还有一种是部分改编,保留一些,创造一些,让人既找得到老歌的影子,又被新创的部分刺激到。这种形式和分寸往往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朱新昌的“退休计划”中,《山海经》和《聊斋》已经实现了,接下去的计划就是《西游记》,还曾经想过《论语》,虽然台湾蔡志忠画过漫画《论语》,但国画还没有。仔细研读之后,前年已经画了八张,还在画院的年展上展出过,但是中间被八号桥邀约的《山海经》项目打断了。《山海经》之后紧接着是《中华创世神话》连环画,因而直到今天都抽不出时间接着画《论语》。

一些朋友给朱新昌出主意,认为他还是应该先画《西游记》,因为前面的《聊斋》和《山海经》都属于“神怪一路”,干脆趁热打铁,盯住这一路画下去,或许会形成较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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