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雅
一
某市医院,急诊科。
深夜里的医院里安静而森冷,卫安安作为实习生,代替老师坐在急诊台上值夜班。
时钟滴滴答答地跳过午夜一点。卫安安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之时,看见一个身着灰色衬衣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醉醺醺的人,口里正不清不楚地叫嚣着什么。
卫安安揉了揉眼睛,冲到急诊室里把老师叫了出来。
半夜迎来一群酒鬼,又得忙碌。卫安安在老师的注视下一边配药,一边听老师和站在一旁灰色衬衣的男人聊天。其实基本上都是老师问一些问题,男人只是简短而冷淡地答几个字,颇为高傲的模样。
“对了,谁喝酒过敏了?”老师终于问到关键。
卫安安刚好拿过一个人的医嘱执行卡,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秦盛”两字,还有一个臀部的肌肉注射。
卫安安转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卫安安一慌,转过头却将手旁的安瓿碰倒了一地,一堆小瓶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
卫安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倒是秦盛率先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捡起没碎的安瓿,递到卫安安的面前,还对她的老师说:“没事儿,都是些便宜药,况且她是被我帅到的,理应怪我。”
卫安安做错了事,只得在一旁待着。她坐在急诊台上又发起了呆,一张脸却在此刻放大凑近了来,看见男人挑着俊眉,盯着她胸前的工牌笑道:“卫、安、安。”笑容里带了些不怀好意。
卫安安没想理他,他自顾自道:“过来给我打针。”
啊?“过来这边。”他倒是使唤她使唤得轻巧。
卫安安求救的眼神向老师望过去,老师笑道:“小秦啊,我帮你打吧,安安她是实习生,还不太熟练。”
“是吗?”他一脸正直道,“实习生就应该多动手才对。”说罢也不管卫安安的挣扎,拿着打针的盘子就把卫安安推到了急诊内室去,顺便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解裤子。
卫安安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直跳脚,喊道:“啊,你——”声音不大,在夜里却显得极其突兀。
他起身捂住她的嘴,低喝道:“你叫什么?”她的嘴唇在他手心里发热,顺着他的视线而下,她乌黑而浓密的睫毛正不安地颤抖着,遮住一双清而亮的黑眸,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晕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秦盛忽然感觉此刻有些口干舌燥,他松开禁锢卫安安的手,慵懒地靠在门边双手抱臂嘲笑道:“看样子你还真没为患者肌注过。”
“啊。”卫安安一脸茫然,“鸡猪?什么鸡猪?”
秦盛忍无可忍,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冷冷道:“是肌肉注射!这些年你转护理专业到底学了些什么?”
卫安安的脸红了又白,她不是不知道,是真没反应过来。
秦盛见她一脸无辜的模样,揉了揉眉心,拉了把椅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来吧,我告诉你肌注部位,省得你等会儿在我屁股上又按又摸。”说完这句话的秦盛已经解了裤子,露出一小半白皙的臀部。
“唰”地一下,卫安安的脸忽然红得几乎滴血。
二
卫安安不过是下了夜班睡了一觉,醒来后,便看见手机里无数的消息接踵而来。
没想到短短一个晚上,她就一战成名了。
卫安安简直要疯了,一句玩笑话竟能刷爆整个实习生群。
“什么五不中!明明是他自己活该!”卫安安手里抱着抱枕,在床上滚来滚去,一点儿也不想回忆昨晚的事情。
昨晚在秦盛的“指点”下打了肌注针后,卫安安开始为他静脉注射。
其间秦盛一直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卫安安,她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结果当然是悲剧了。卫安安局促不安地往后退了退,开口道:“我去叫老师来打吧?”
秦盛扔了棉签,眉也不挑道:“重新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和他一同而来的人,这会儿都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秦盛啊,我感觉这小姑娘可能不是想打针,是想拿针捅你。”另一个道:“打是情骂是爱,不拿针捅的都不是真爱!”
迎着这些调侃的话语,卫安安从紧张到最后的淡然是第五次以后,终于打中了秦盛的血管。
秦盛望着她欣喜的面庞,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以后不如就叫‘五不中?”
卫安安白皙的脸上又是通红一片,她慌忙退出了急诊室,重新坐在了急诊台上。
那是深夜,急诊室的输液室里灯光通明,秦盛安静地靠在冰冷的椅子上,眼前的灯光在他的瞳孔里将卫安安娇小的身影折射得模糊而温暖,他眯着迷离的眼睛静望了整整半宿,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看,硬朗不失英俊的面庞,凌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性感的是唇,嘴角上翘,很是迷人啊!”身旁的花痴声简直要把卫安安的耳朵轰炸,她顺着室友的手指望过去,看见外科的宣传栏上,贴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照片,上面写着——主治医生:秦盛。
在医院这种男丁不算少的地方,不容争辩的是,秦盛的确是长了一张足以力压群雄的脸。
卫安安垂下眸子,拉了拉室友的手催促她离开。不过是慢了一步,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抹身影,秦盛身着白大褂,风度翩翩地从外科的走廊快步走了过来。
“五不中。”还没等卫安安脚下开溜,他已然开口,眼里半是惊讶,半是笑意。
“秦医生好!”耳边是室友开心的声音,“秦医生下班了吗?”
卫安安隐隐察觉出室友花痴的眼神里透露的语言,她也顾不得计较秦盛给她取的外号了,匆忙道:“秦医生看样子很忙,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吧。”
卫安安攥着室友的手要走,偏偏室友很是坚持:“秦医生下班了就要吃饭啊。我们要去医院食堂,秦医生要一起去吗?”
卫安安抬起頭看着秦盛,原以为他会拒绝,他却望着她的眸子闪了闪,随即道:“那就一起吧。”说着他顺手脱掉白大褂,往食堂走去。
之前她听传闻说,秦盛是市医院赫赫有名的男神级别人物,现在卫安安察觉到,传闻果然是不假的,食堂里诸多少女的目光堂而皇之地落在他身上,而秦盛浑然不觉,他修长的身子站得笔直,眼神望着前方。
轮到他点菜时,他手脚利落地点完,端了两个盘子出来。他在人群中望了几眼,视线定在卫安安的身上,然后快步走了过来,再自然不过地道:“走吧,我们去那边。”他端着两个食盘从她身边走过,卫安安身子僵了僵,半响没有反应。
秦盛见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只好折返而来:“卫安安。”他站在人群后,声音带了些不耐,“过来。”
她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过去。
眼前秦盛动作迅速地摆好了碗筷,便姿势优雅地吃起了饭,卫安安站在一旁尴尬道:“我……室友还在前面打饭。”
秦盛手指頓了顿,转头看她,见她白皙的脸蛋透出些许红晕,不由得起了逗弄之意:“那不如你让她吃我这份?”
卫安安天真地摆了摆手,秦盛扬起嘴角,笑得神采飞扬:“没事啊,我们俩吃一份就好了。”
坐在旁边的几个人笑得喷出了汤。
三
自从食堂一事儿后,卫安安再也没见过秦盛。
据说那天坐在旁边的人都是秦盛的同事,因着平日里秦盛独来独往惯了,在医院两年也没见他和哪个科室的妹子走得近。所以他们从秦盛进食堂时便开始盯着他,最后全程看见了秦盛帮她打饭,还调戏她的事。
于是整个外科的人,上至主任护士长,下至护士扫地阿姨,经过众人极其夸张地描述过后,基本上都对卫安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很多人为了表示对卫安安的好奇,还专程跑到实习的急诊科来看她,她打针、配药、和病人说话,都时不时能听见耳旁传来的声音:“她就是卫安安啊!”
“你真的红了!”室友一个巴掌拍在卫安安肩膀上,力道大得差点儿把她拍成残疾。
卫安安缩在椅子上,无语地捏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明天要转科去手术室了。”
室友笑得双下巴都露出来了,比卫安安还兴奋:“那不是可以经常看见秦盛了?我听说他虽然年纪轻轻,但专业技术一流,外科主任看重他,基本上每台手术都会让他上台。”
基本上每台手术都会上台,那不是很累吗?卫安安趴在桌子上,不由得发起了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她害怕去手术室。
卫安安大清早爬起床却在出门时遇见了秦盛,相比于卫安安的狼狈,秦盛倒是神清气爽,他穿着白色衬衣,右肩慵懒地斜挎着一个单肩包,光是背影已经能迷倒一大片人。
卫安安这段时日都是避着他的,冷不丁撞见,想要躲闪,却看见秦盛在一家有名的早餐店停了下来,她迅速拿包遮着脸从秦盛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手术室很是忙碌,老师们忙着备器械,只有卫安安一个人闲着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卫安安忽然听见秦盛的声音:“五不中,过来帮我穿下隔离衣。”
卫安安真的很讨厌这个外号!她瞪着眼睛望着秦盛,他一本正经地催促她:“过来啊。”
有老师道:“我帮你吧,她是新来的实习生还不会。”
秦盛语气淡淡的:“反正离手术还早,我可以教她。”
话都被你说绝了,我还能说什么?卫安安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穿隔离衣是门看似简单却很严谨的活儿,卫安安不敢松懈,秦盛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正当她小心翼翼地伸手从里拉住袖子准备把秦盛的隔离衣扯上来,秦盛却忽然退了一步,卫安安担心踩到秦盛的衣带污染隔离衣,不由得退后几步,身后路边的某个医生手疾眼快地扶了卫安安一把,虽是如此,她还是踉跄了几步,手臂撞在身旁消毒池的尖角上,蹭掉了一大片皮,痛得紧蹙眉心。
秦盛转过头来,脸色极差:“你怎么那么蠢!”他伸手来拉她,还将旁边扶她的医生一把推开,然后拉着她往值班室里走去。
卫安安挣扎着说没事,秦盛语气极其恶劣,瞪着她:“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卫安安被她一吼,委屈得想掉泪,她声音低低的,带了丝落寞:“我曾经就读的也是医学专业呀。”
秦盛身子僵住,低着头没说话,半响后才将卫安安的手臂拉过来,脸色的神情似是懊恼又似生气:“你曾经也是医学生。”他的语气顿了顿,“所以应该知道,对于受伤的处理是多么重要。”
他黑色的眸子紧紧地锁住卫安安的脸,语气镇定道:“以前不懂,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
四
卫安安手臂上一片瘀紫,不是什么大伤。但一不小心牵拉伤口,还是会痛得龇牙咧嘴。
所幸手术室的护士分台上和台下,不用做什么体力活。
她乐得轻松,没事儿的时候便会翻阅一些资料。
这天刚好有一台开颅手术,因台下的老师有事,便让卫安安进了手术间递一些东西。
她才进去便听见一阵电锯的声音,紧接着一条如同细丝般的血线从绿色的手术巾外渗出来。伴随着越来越大的声音,卫安安不自觉地往下看,看见底下的手术巾早已黑乎乎的一片,全是浓稠的血液。她忽然感觉全身的毛孔在张开,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神经紧绷之时,忽然听见男人附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擦汗。”
手术室有一个成文的规矩,主刀医生或助手医生在手术室若是额头上有汗液,便要叫人将额头上的汗液擦掉,以免在手术过程中落入患者开放的内脏器官里,引起感染。
卫安安应了一声,戴着手套拿起干净的手帕走过去,她寻着背影望过去,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正在这时,那位医生回过头,卫安安便看见戴着手术帽,五官硬朗的秦盛,此刻他脸色冷然地望了她半响,忽然道:“不要你,出去!”
一时间手术室的医生们都惊呆了,顺着秦盛的眼神望过去,望着走到一半顿住脚步的卫安安,她原本脸便小巧,此刻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见她清澈的眸子闪烁不定,像只受惊的兔子。
被赶出手术室的卫安安出去后便坐在休息室里发着呆。
她预感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手术室是个不容差错的地方,她见过在手术室实习的好几个室友被骂得狗血淋头。她心里正担心着,就看见秦盛走了过来,她这会儿不想看见他,匆忙躲进了休息室换衣服的内间里。
手术应该是结束了,几个医生走了出来,很快脚步声远去,就在卫安安以为秦盛走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卫安安呢?”
卫安安听见他在找自己,更是害怕,绞着手指到处看,就想看看里间的屋子有没有床底可以让她钻。
后面的声音是带她的老师,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听说你在手术室内训斥她,她差点儿哭了,虽说这个实习生做事的确欠妥当,我也总是训斥她……”
“你说什么?”秦盛的声音却是带了几分认真,音调也高了少许,“你训斥她做什么?她做了什么欠妥当的事你要训斥她?”
带教卫安安的老师似乎一时被问住了,愣了几秒才道:“你也知道她那个样啊,不然你训斥她做什么?”
秦盛冷笑了一声:“就算她做的不对,你如今作为她的老师,理应指点她,而不是训斥她。”
卫安安心中不由得一暖,开门想看看秦盛的模样,却看见他已经转身,正要走出休息间,但走了几步,他又顿住,转过头十分认真地道:“我今天在手术间不是训斥她,而是担心她。”
说罢他还狠狠地瞪了一眼。
秦盛走后,卫安安听见带教她的老师自言自语道:“不是训斥就不是训斥,这么凶地瞪我做什么。”
卫安安想笑,因为她知道,秦盛瞪的是她。
他回头的时候,看见了躲在门里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狠狠瞪着老师身后的她的时候,眼里分明有清亮的笑意,闪闪发光。
原来秦盛不是因为她做错事才训斥她,让她出去的,而是因为担心她。秦盛一直记得的吧,她曾和他提起过,她有点儿晕血。
她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刚才她不躲着秦盛,他来找她,会说些什么呢?
四
最近卫安安挨骂的频率明显上升了。
手术室里经常能看见这一幕,卫安安耷拉着脑袋站在老师面前,一直训斥着直到手术开始。老师不让她上台,教她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她不敢去手术室,很多时候便一个人帮忙清洗器械或是填充些柜子里的物品。
“你在这儿做什么?”卫安安刚揽下一个姐姐的活,在池子里清洗手术器械,便看见秦盛穿着手术衣走了进来。
“我洗东西呢。”卫安安转过头去不看他。
“谁让你洗的,你会洗吗?”兴许他的语气不是很好,卫安安也憋着没出声。秦盛忽然伸过手来,紧紧地按住卫安安的手,声音带了些急促:“别动!”
卫安安抬头,看见秦盛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他似乎憔悴了些,眉眼里全是倦色。
秦盛轻而易举地将卫安安手中的器械转手,一边动作迅速地拿起钳子,一边开始骂她:“蠢死了,什么都不会,还整天乱来!”
卫安安不知为何,堵着的一口气说爆发就爆发了:“还不是你!”秦盛动作顿住,低头看她涨红了脸愤怒地瞪着他道,“是你跟老师说,在手术室我不用跟着去做手术!”
“我是为了你……”秦盛鲜少见卫安安动气,一时间连语言都忘记组织了。
“是啊,你从头到尾就把我当个蠢子看,能不能求你不要擅自安排我的生活!”吼出这句话的卫安安眼里明显有晶莹的泪光。
秦盛望着她清澈的眸子没动。的确,他早就知道卫安安要来这所医院实习,在各个科室为她打点好一切,只是希望她能少受些委屈,可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在她眼里就成了干扰她的生活。从在医院里见她的第一眼,秦盛便看见了她眼里的躲避和不安,她害怕他,他一直都心知肚明,他也尝试着不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这是……怎么了?”两人的争吵很快引来了人。
秦盛放下手中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卫安安笑着说没事,手刚要伸出去拿池子里秦盛放下的器械,那人已经惊呼道:“小心!”卫安安看见这位老师动作迅速地拿起钳子将镶在刀柄里的刀片卸下来,很抱歉地说道:“忘记告诉你了,这个是手术刀,刀片是要卸下来才能清洗,不然很容易划伤皮肤,造成二次感染。”
卫安安愣着没动,那位老师又说道:“我刚刚听见你和秦医生的对话了,你想上手术台是吗?你老师不带你,我可以带你啊,我叫阿珍。”阿珍老师亲切地拍了拍卫安安的肩膀,“你别生气了,秦盛这个人出了名的面冷心热。”
所以说,刚刚秦盛只是想帮她?
卫安安一上午都心绪不宁,稀里糊涂地便跟着阿珍老师上了手术台。
这台手术是一台剖宫产,阿珍老师像是知晓她晕血,过程中一直安慰她说不会看见很多血。
但卫安安全程看见医生们手起刀落,已经感觉心中有些不适,她迫使自己转过头去,没过半响却听见医生的声音:“鉗子。”
她回过头,看见有血液从手术巾外溢出来,有医生拿纱布去按压出血的部位。卫安安忽然捂住胸口冲出手术室,摘下口罩撑着墙壁便开始剧烈呕吐。
她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几个老师,他们纷纷走过来,看见卫安安脸色苍白便想扶着她进休息间,但其间卫安安一直不停地呕吐,身子抽搐,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连意识也变得混乱起来。
“先别喂水。”有人递杯子过来,却被一道男声阻止。卫安安捧着腰部,看见秦盛从走廊尽头跑了过来,他蹙着眉,搂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镇定出声:“备氧气,备高糖……”
卫安安躺在秦盛怀里,感觉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大脑一片空白,只闻到秦盛怀里薄荷清新的气息:“秦盛哥……”
卫安安唤道,她努力抬起头看秦盛,他俊朗眉眼如初,干净而美好。
她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滴入时光的缝隙里,激起惊涛骇浪。
五
卫安安和秦盛认识那年,她刚考入医科大。
秦盛是哥哥高中时的朋友,他毅然答应了哥哥的“托妹”之言,进了学院便给了她百般照顾。那时候秦盛是医科大的才子,整个医科大仰慕他的人排着队数个一天一夜都难以统计。只是他素来目光短浅,全身心思不是放在游戏上便是放在学业上,但他对卫安安是极好的,经常会买一大堆零食来看她,也会在某个冬夜里将她叫出去,两人在诺大的校园里散步,说些趣事,那时候,秦盛估计不知晓,他早已在卫安安心中扎根住下。但他没想到少女的心思那样敏感而脆弱,还未待他发觉,所有的美好已然崩塌。
那年深秋,卫安安作为兴趣参加了医科大联合全国几所著名学府共同举办的绘画大赛。卫安安的画在画展上大放异彩,她高兴得不能自抑,却没想过,这种比赛原是有内定的。
卫安安记得来找她的那个女生,长相很美,但说出来的话十分惹人反感。
两人的对话卫安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记得女生说:“我愿意退出比赛,只要你不再纠缠秦盛。”后来那女生还说了很多。卫安安是认识这个女生的,是秦盛身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和秦盛关系匪浅,女生说卫安安插足了她与秦盛的感情。
那时卫安安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那天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了很多,却终究不敢亲自去问秦盛的心意。她默默地退出了那场比赛。那之后许久她都不曾联系秦盛,一直躲避他。
后来呢?后来秦盛在某天夜里拦住她,眼神冷然地质问她:“卫安安,你凭什么把我当货物拱手相让?”
卫安安迟钝,愣愣地望着他,直到他抬起手点开手机里女生的语音:“我愿意退出比赛,只要你不再纠缠秦盛。”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秦盛的眸子里盛满了愤怒,冷声道,“我秦盛不是你的谁。”她愣愣地,半响才道:“我没有……”卫安安知道秦盛误会了,她试图向他解释,但是秦盛已经转身离开。秦盛没回头,卫安安站在原地却哭成了泪人,她知道,秦盛是讨厌她了。
那之后秦盛和卫安安再也没见过。
大一下学期末,卫安安的班级里迎来了唯一一次解剖白鼠的实验。
卫安安望着原本活生生的白鼠被打了麻醉,挣扎过后便被一层层解剖开来,忽然脸色苍白,四肢发冷,她很快便被送进了医科大的医务室。意识模糊之时,她似乎看见秦盛站在床边,他憔悴了不少,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口里焦急紧张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醒来时她却没看见他,让她觉得这像一场梦。
后来,她以这次的晕血事件向校方申请转去了护理学院。
秦盛没多久便毕业了,其间他来找过卫安安,她对他闭门不见,甚至删掉了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两年后在医院里遇见灰色衬衣的男人从外头匆匆走来,沾了些许夜深露重的寒意,她匆匆跑进急诊室里去叫老师,却一个人躲在窗帘下看了他好久,细细勾画他精致的眉眼,方才勾起嘴角,难过地笑了。
是秦盛吧,真的好久不见。
六
晚上卫安安竟发起了高烧。
躺在熟悉的手术室休息间里,她迷迷糊糊之间看见秦盛温暖的脸庞贴着她冰冷的额头,他好看的眉眼紧蹙,眼神担忧。
卫安安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腰身忽然一紧,随即身子轻巧地落入秦盛的怀中。他再自然不过地抱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低沉的声音响在卫安安的头顶:“怎么样了?舒服些了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卫安安抬头望着他俊朗的面庞,愣着出神。
他低下头,看见她目光呆滞,扯了扯嘴角笑了。他伸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声道:“再睡会儿。”他圈住她的身子,看她困倦的眼缓缓闭合。
温热的唇瓣怜惜地印在她的额间,卫安安身子一僵,只感觉额间的灼热久久未消,她睫毛微微颤抖,不敢再动,却不知秦盛望着她,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卫安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困意悄然袭来,慢慢地,她再次沉沉睡去。
自那次晕血以后,她和秦盛的关系缓和不少,秦盛很忙,难得和她见一面。
他把她当个小孩子一样,一见面就塞给她一些零食或者一些新奇的东西。
卫安安转科去了ICU,ICU的夜班很是频繁,值班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加她一个实习生。兴许是长夜漫漫,那医生扯着卫安安聊了许多次,竟对她产生了好感,除了上班的时候对她献殷勤,下了班还各种约会她。
这一天,又轮到卫安安和那名医生同班,他带了一大堆零食来招呼卫安安一起吃。
ICU的门铃忽然响了,卫安安如蒙大赦,匆忙跑去开门。待她将那道厚重的门打开,便看见秦盛靠在门边,穿着白色大褂,眉眼里隐隐有倦色。
卫安安望着他,他深沉的眸子亦望着卫安安,两人相望半响,直到听见身后的声音:“安安,是谁啊?”
那医生站在了卫安安的身后,离她很近。
秦盛微眯起眼,一把将卫安安扯过来,声音冷冷的:“周启,卫安安的哥哥来找她,我把她带走了。”说罢也不听那医生答话,手一松,“啪嗒”一声便将ICU的门紧紧合住。
卫安安傻傻地低头看自己的拖鞋,有些无奈道:“我还穿着拖鞋呢。”
“外科有空調。”秦盛转过头来看她,嘴角微微勾起,“要不我背你过去。”说完他作势要来抱她,卫安安红了脸,匆忙后退:“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冷的。”
到了医生办公室后,秦盛将空调开至最大,然后拿出一个绿色的保温盒递给卫安安。
卫安安呆呆地望着那个隐隐有些破旧的保温盒不动。秦盛见她眼神呆滞,又是笑了:“怎么老爱发呆?这个是你送我的保温盒,不记得了吗?”说完他便打开盒子,又拿出一个小熊勺子递给她,“你很久没喝过我煲的汤了吧?来,趁热喝。”卫安安记得,这个小熊的勺子也是她送他的,原来他都还留着。
不知是不是这热气太过氤氲,卫安安渐渐觉得眼里有些温热。那些过往的温暖时光犹如一场电影在她脑海里回放。她和秦盛才认识多久啊,才分别多久啊,可是为什么,她只用稍稍一想,似乎脑海里的一切,刻骨铭心的,全是他的模样,犹如昨天。
她用了两年去逃避去远离去忘记秦盛,而他不过寥寥数语便将她尽数努力付之一炬。
她心中隐隐明白,这一次,她真的在劫难逃了。
这段时间,秦盛几乎霸占了卫安安的所有时间,连中午吃饭时他也得在医院食堂搞出极大的动静,很快,关于“卫安安追秦盛”的流言便席卷了整个医院。
所有人都不相信秦盛会对她另眼相看,只以为她缠着秦盛,秦盛见她还小,便整日对她实行教育,比如“作为一个女生要矜持……”“不要随意答应男人的约会,也不要随意去约一个男人”“即使他对你有好感,你也要懂得拒绝……”外科的冰冷男神一转眼便成了“知音哥哥”,让人叹为观止。
但卫安安压根儿就不明白这些暗示。
七
春日的雨连绵不绝,此时已是深夜。
卫安安下了班,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大楼下,望着雨幕发呆。她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她正要硬着头皮往雨幕里冲,却一不小心扑在一人身上。她被人抱在怀里,一把黑色的伞倾斜着遮住她大半个身子,雨声渐大,她抬起头,夜色将秦盛半边俊朗的面庞笼罩。卫安安看他抿着嘴角,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诸多情绪。
“你怎么会……”她想问他为什么会大半夜从医院外面走进来。
他却伸手拂了拂她湿润的发丝,声音暗哑,带着无奈:“我就知道你一定忘记带伞。”
情之所至,原以为她的面色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她的视线偏移,落到他身上,有些紧张地道:“你身上湿了!”卫安安望着他把伞倾斜在她这边,不由得惊呼。
秦盛看她微微凑近的身子,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怀里的人身子僵了僵,似在挣扎,秦盛低头凑近她,唇瓣几乎贴着她的唇瓣:“你再挣扎我就亲你了。”
卫安安清澈的瞳孔里印出他灼热的眸子,她低头,脸上飞上红霞。
雨越来越大,秦盛将她送至楼下,看她转身进门。他在原地失神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却不知,卫安安正站在门前用猫眼偷偷看他,看他静静地站着,又静静地远走。
这天,秦盛正在办公室里写病例。
这几日他总是围着卫安安转,在得知卫安安要回家一趟后,他只得安下心来争取把病例弄完,这样等卫安安回来时,他又可以陪她了。
想到这里他勾起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这样的秦盛实在少见,秦盛的某位同事终于忍不住提醒秦盛:“我说小秦啊,你喜不喜欢戴绿色的帽子啊?”秦盛冷视说话的那位同事:“敢在一个正常男人的面前说这话的人,听说不少几颗牙齿也得多个时尚的熊猫眼眶。”
同事夸张地笑起来:“嗬,过了今晚,你头上很有可能长出一片草原。”
秦盛被几个同事怂恿着带到某广场时,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他看见坐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卫安安,她眼神温柔地望着对面的周医生,周医生手中还举着烟花,两人相视而笑。
秦盛感觉自己强大的心分分钟就要爆炸了,他冲过去扯住那医生的领子几乎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离卫安安远点儿!”
那周医生性格原本懦弱,此刻竟也是怒目相对:“你是卫安安的谁啊,凭什么管她的事?”
秦盛听见这话便愣住了,他呆呆地转头看卫安安,卫安安绞着手指也望着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良久后,秦盛笑了笑,那笑容落寞至极。他松开周医生的衣领,替他整理好,然后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卫安安的谁。”
这句话不仅惊呆了卫安安,连同一起来的同事也一时间面面相窥。
卫安安站在原地,只觉得冷風灌顶,将她的心剥开,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
原来秦盛照顾她,怜爱她,说到底都不是爱情。她眨巴着眼睛,泪水掉了下来。
她转身走了几步,听见秦盛的声音,很轻很淡:“我若是成不了卫安安的谁,那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她的谁。”霸道而任性的语气。
卫安安没明白,很多时候她的反应都是慢半拍,那年转护理学院后,秦盛试图对她解释一切,
那个女生找到秦盛,将语音放给秦盛听,秦盛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卫安安一直躲着他。
或许再聪明的人也会被感情蒙蔽,秦盛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积攒了多少愤怒,他不顾一切地找到卫安安,质问她为什么要将他拱手相让?可是后来他想,他算卫安安的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是。一贯高傲的他不惜说出伤害卫安安的话,却在深夜辗转难眠,第一次感受到想起一个人会胸口闷痛。他忍不住回头去找卫安安,她却对他避而不见。
卫安安的反射弧太长,始终不明白。她以为秦盛的愤怒是她把他当成货物拱手相让,却不知秦盛只是因为她这样轻易放弃了他。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解释?”卫安安止不住地掉眼泪,想了想却又觉得矫情,想去擦拭,秦盛却低下头吻住她脸颊:“因为你一直害怕我,害怕受到伤害,我是医生啊,可我还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治好你受的伤。”
身边有同事笑了起来:“秦盛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啊,他曾经在喝醉酒时问过我们,怎么治伤最管用?我们以为是真的伤口,只说止血包扎时间一过便痊愈!”
于是秦盛和卫安安用了最坏的方式来处理伤口。但是时间并不是治伤的最好良药,只是被掩盖了。待某一天揭开后,伤口还是同以往一样。
“其实处理情伤的最佳办法啊……”几位同事包括周医生都笑得一脸荡漾。
是什么?
卫安安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刻便被秦盛深深吻住。
“秦盛,我又胆小又矫情又懦弱……这样的我,你真的喜欢吗?”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卫安安自顾自地笑道:“只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扫过秦盛的心里,温柔而缠绵。他勾起嘴角笑了,因为他知道,卫安安还喜欢他,就像他曾经那么喜欢她一样。
这一生他穿过拥挤的人潮,眼中始终只有她一人,他想,这大概就是他眼里最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