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酱
1
“快看,那桌有一个帅哥站起来了!”
小依拉着向清然的衣袖,试图把她的注意力从烤炉上滋滋作响的牛肉拉过去。向清然手疾眼快地夹起一片后,视线才跟着小依的方向挪过去。
谁知这一看,却是有惊吓没惊喜,她张大了嘴,筷子上的牛肉“啪嗒”一声掉在了裙子上。薄薄的一层布料,完全无法抵御滚烫的温度,激得向清然猛地起身。
对面有温和的男声响起:“向小姐,你怎么了?”
小依收回落在帅哥身上的视线,揶揄地朝向清然挤挤眼睛。
向清然的对面坐着一位表情温柔的男人,是小依的相亲对象带来的朋友,估计也是听说女方会带闺蜜,想看看能不能发展一二。他很是上道,来到向清然的身后,低头想要看看她伤到没有。
“对不起!”
在小依和男人愕然的目光下,向清然急匆匆地道了歉,朝那个正往外走的长腿帅哥狂奔而去。
灼热的气流从烤肉店外扑面而来,向清然伸手一拉,堪堪抓住他的衣角:“修远!”
男人回过头,冷漠地扬起下巴:“有什么事吗?”
她一怔,硬着头皮解释道:“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依胆子小,让我陪她参加双人相亲。我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要……”
“跟我有关吗?”闵修远扳开她的手,即使是在夏日,他的手指也一如手术刀般冰凉入骨。
从前他分明不是如此,现下却变得这样凉薄:“向清然,你多少理智点儿,不要被我妈牵着鼻子走。怎么,你以为我真的会听凭他们的安排跟你结婚?”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向清然颓然地垂下手臂,眼睁睁地看着闵修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宁愿放弃和医院的同事聚餐,也不要和自己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稍晚一些,向清然踏着月色回到闵家大宅,在门口遇见管家邹叔。
“少爷在客厅里自个儿待着呢,也不知在赌什么气,向小姐多少劝劝。”
向清然应了声好,进去时并未忙着开灯。闵修远本就在学医的过程中养成了冷冰冰的性子,自大学时出了那桩意外后,他就变得越发孤僻,有时甚至一个人待在黑暗的环境里沉默思考。
她慢慢地靠近,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认路,最后停在沙发侧面。
“你——啊!”
天旋地转间,向清然被炙热结实的身躯紧紧地压在沙发垫上,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颈间,带着淡淡的酒味。闵修远沉声道:“靠近我干什么?”还没等向清然出声解释,闵修远忽地轻笑一声,那笑中带着些许冷意和嘲讽,“还以为你会跟朋友玩到很晚,结果还不是乖乖回家,还真是我妈的好干女儿。怎么,想趁着大晚上接近我?”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间,暧昧地摩挲,“要不要我帮你?干脆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估计会很高兴吧?”
倘若在几年前,闵修远对她说出这句话,向清然一定会欣喜若狂。可现在,他近乎残忍地践踏她的关心,简直让他们多年来的相处成了笑话。
“闵修远,你不要太过分。”
“那你就离我远点儿。”因微醺而升腾起的体温骤然抽离,闵修远端起空酒杯,慢悠悠地上楼,“再有下次,我会来真的。”
2
装潢雅致的包厢内,闵夫人一左一右地抓起两个年轻人的手,埋怨道:“好不容易一家人聚一回,怎么都不说话呢?”
“呵,一家人……”
闵修远轻慢的态度令他的双亲都皱起眉头,更让向清然感到十分尴尬。
闵父咳嗽两声,问:“最近医院的工作还很忙吗?整天早出晚归的,我跟你妈连你的面都见不着。听说最近医患矛盾形势很是严峻,你又是心脏外科的医生,一个不好……”
闵修远嘲讽一笑,道:“爸,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不,我不会改行,更不会继承家业。”
向清然见二老脸色发沉,忙出言调和:“修远,伯父是在担心你。你工作忙,他们白天见不到你,很是想念。”
闵父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你看看清然多懂事。你啊,多学学她。”
“接下来是不是又该提我们俩结婚的事,顺便让她吹吹枕头风,争取劝我回公司?”
他尖锐的话语和不屑的眼神犹如尖刺,扎得向清然心中生疼,眼泪不听话地涌上眼眶。她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句“我去洗手间”,转身落荒而逃。
难得齐聚一堂,她特意化了精致的淡妆,却禁不住点点泪痕的摧残,只能躲在洗手台前补妆。
“哟,这不是向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受委屈,闵伯伯他们没来护着你?”
一道隔间门被推开,走出来的是和闵家多有合作的杜氏千金杜初晴。她老早就看向清然不顺眼。向清然不过是一个普通家庭里出来的女孩儿,就因着父母早年帮过落魄的闵家二老,大学时双亲意外去世后,就被接去閔家当凤凰养着。
他们甚至想让她和上流圈内出了名的优质男闵修远结婚,她凭什么?
向清然不愿理她,加快速度把妆补完,提着手包想要出去,却被杜初晴张开手臂拦住。
“跟你说话呢!要不要脸啊,这五年来吃闵家的、住闵家的,到头来还觊觎人家的独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个层次的家庭,儿女婚姻都是要作为商业筹码的吗?你凭什么让人家为你牺牲利益!”
杜初晴的话正好戳中向清然的心事:是啊,她本来就是个累赘,没法儿给闵家带来利益,如今伯父伯母想让她拉闵修远回心转意,她却做不到……
正在怔忪之际,一道恶意满满的声音忽地从门口传来:“杜初晴,拜托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联姻?也只有你们杜家近年来投资失利,才需要用到这招。”
“闵修远,你!”
“还有……”闵修远迈开长腿,闲庭信步地走入只有她们两人对峙的女士洗手间,这点儿尴尬丝毫不影响他凌厉的气质。反倒是杜初晴,被他的话语和气场镇住,一动也不敢动。
他一把握住向清然的手腕,将她护到自己的羽翼下,嘴上还不饶人地道:“跟这种女人废话什么,走,爸妈还在等我们。”endprint
和那晚的亲近不同,此刻的闵修远虽然强势,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就连那原本侵占感强烈的气息也柔软了似的。握在一起的手,让向清然根本不想抽离。
忽地,他拿出叮叮作响的手机看了一眼,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医院有急诊病例需要联合会诊,我先走了,你知会他们一声。”
暖心的温度骤然离去,向清然望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3
“只是去感激他上次帮我的事,不要紧张。”向清然安慰自己道。她提着在家熬了很久的鸡汤,寻到人民医院的外科办公室附近。
医生护士们听说她是闵修远的朋友,都十分热情,直夸闵医生医术好又负责任。
“你看,等在办公室的这对母女,就是闵医生以前的病人。”带路的护士热情地拉着她在门口唠嗑,“自打闵医生治好了这孩子的先心病,他们就常带吃食来探望。”
护士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私底下都说啊,这单亲妈妈是想跟闵医生在一起呢。你说这人啊,怎么人家帮了她,她反倒想些不该想的事呢?”
向清然浑身一震,只觉得这话好像是打在自己身上,且狠狠打着了她的七寸。若是这些同事们知道她和闵修远的关系,一定会如看不起这对母女一样,看不起她吧。
“我、我给他送的鸡汤,拜托你帮我转交一下。”
她也没顾得上去听护士的回答,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闷响,向清然捂住额头,抬头望向楼梯间内双手揣在白大褂里的闵修远。也只有他,无论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都好看得像画一样,就连穿白大褂也英俊十足。
“走路这么不小心,后面有人在追你?”
“没有。”她此刻正是自觉得无颜面对闵修远的时候,匆匆想走。仗着闵家的恩情来骚扰他,妄图嫁给他——站在闵修远的立场上看,果然是极不要脸的。
谁知闵修远却蹙起眉,问:“跑什么跑,难不成你不是来找我的?”
她无言以对。
“哼,没见到人就想走,你的坚持,果然和三年前一样,不值一提。”
三年前,正是他出事的时候。那次大学毕业旅行,她本该同去。可就在出发前,闵母忽然暗示她去爬闵修远的床,争取一举怀孕,好让他束手手脚,不再坚持去做医生。
她向来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可真让她去做如此羞耻的事,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于是只能装病,先躲过去再说。明明在制作旅行攻略期间,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陪他去越南的下龙湾看海。
那时的他,性格远比现在活泼——
“说好的啊,如果你失約,我就拉你去蹦极,吓死你!”
“向清然,你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生病?啧,你不是一直想去东南亚的吗?”
谁能想到,回来之后的他,会把那张压在她枕头下的生子秘方撕碎,朝她吼:“你就这么听我妈的话?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你是不是想在旅行的时候勾引我?”
医院里,闵修远看她眼神放空,越发烦躁起来:“你总是这样,不论是当初的旅行,还是听我妈的话来亲近我,都是半途而废,你究竟有没有心啊?!”
向清然抬头凝视着他,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哀伤:“闵修远,一个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的人,有多少事情能按本心去做?”
片刻,闵修远听见她的足音消失在安全通道里,愤恨地一拳砸向白墙。
4
周日,闵修远趁着下班时间早,跟那对母女深谈一番,打消了单亲妈妈对他抱有的念头。
无“债”一身轻,他端着一杯咖啡到医院停车场取车,远远地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倚在他的路虎上,垂着头似是在打瞌睡。
“你是啄木鸟吗?”
这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一如闵修远平时对她的态度。向清然抬起头来,原以为会看到一双同样清冷的眸子,却发现那眼睛里竟溢出一丝温柔来。
预料之外的神情令她忘了反应,讷讷地喊出他的名字:“修远。”
“小时候明明是叫修远哥哥。”他摇了摇头,难得显露出遗憾的情绪。
向清然几乎以为他们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时,冲动地问:“你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好?”
“上车。”
路虎优雅地拐弯,驶出停车场时,闵修远把手机放到向清然的膝头,嘱咐道:“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夜宵,一起去。”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
闵修远一挑眉,道:“你还挺较真啊,就不怕越问我越烦你?”
向清然猛然清醒过来,想到闵修远近年来的反复无常,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嘴,一脸懊恼。
闵修远偏过头,对着车窗扬起嘴角。
“你知道吗,做医生这种繁忙的工作,最希望的就是下班后能有人等自己回家,陪自己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可惜,这个愿望在我身上从未实现过。”说到这个,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一摸鼻头,催促她道,“快挑餐馆。”
选好一家大排档后,向清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一直以来他们都太过在意闵修远突然剧变的心理,却忽视了他最基本的需求,那便是不牵涉公司继承和利益纠葛的纯粹关怀。
“对不起……”她低头,愧疚不已。
“我说,你是在勾引我吗?”
闵修远伸手去帮她解安全带,完成之后却没有挪开身体,而是双手撑在她的肩侧,暧昧地吹了口气。
“干什么!”向清然使劲儿去推他,奈何力量悬殊,根本就推不动。上次也是这样,他在黑暗中喝酒,自己明明只是走近一点儿,就说什么勾引。
她无奈道:“这次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他在她耳边低沉地笑道:“可怜兮兮地讨好我,还说不是在勾引……”
向清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拳头捶他的胸口:“好好好,你什么都有理!”
小时候也是这样,伶牙俐齿的,把她骗得在他身后打转。
“好了。”闵修远骤然抽身,打开车门,“快下来吧,吃夜宵去。”endprint
离开车内的暖气后,向清然非但没有觉得冷,反倒有一股燥热从心里蔓延到身上,羞得她不住地揉脸。
太丢人了,只不过是被闵修远随便逗一逗,就心动得完全把持不住。
这家好评率极高的大排档即使是在午夜也人满为患,两人挑了边儿上的位置坐下,点上一堆烤串和两瓶啤酒。
眼看气氛不错,向清然望着那柔黄灯光下俊朗的眉目,心中累积的情绪汹涌而来:“其实我——”
“救命啊,有谁能救救我老婆!”
5
其实我不是因为伯父伯母才想和你结婚……
说到一半的表白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身为医生的责任感早已驱使闵修远朝倒下的女人冲了过去,以拳叩击她的前胸,做心脏复苏急救。
闵修远把手机递给她:“清然,打急救电话,说完情况以后再帮我拨梁医生的电话。”
向清然接过手机的同时,方才喊救命的男人紧张地问:“这位先生,您是医生吗?您到底能不能……”
闵修远瞥了他一眼,冷静地说道:“病人手指长度接近六寸,躯干纤细,肌肉不发达,可能是马凡综合征。她的血管壁极有可能比常人薄弱,要在动脉破裂以前送进手术室。”
男人立刻信服不已,又不敢打扰闵修远的动作,只能不住地哀求他救救自己的妻子。
“你放心,他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医术很好的!”向清然一脸自豪地劝了两句,然后把拨通的电话放到闵修远的耳边。
闵修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沉着冷静地对着电话道:“梁医生,我这边有个疑似马凡综合征病人,可能需要做复合带瓣管道手术。这里离我们医院近,一会儿救护车肯定会送过去,准备手术室,还需要拍个CT。”
于是,工作了一整天的闵医生又随救护车回到医院,一直到把病人送进手术室才消停下来。
“真是……辛苦呢。”向清然对他所说的期望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刻,她只想竭尽全力关心、爱护这个男人,无关报恩与利益。
这些年,是闵家二老每到大学寒暑假就把她接回家,也是他们让她能够有个地方热闹地过年,甚至让她毕业后立刻进闵氏的总公司做主管。所以,向清然一直想要做点儿什么来报答他们。急切地想要还人情,反而忽略了独自追逐事业和梦想的男人,她对他的喜欢,难道只有这点儿程度吗?
“你这么累,就不要开车了,我们叫个专车回去。”
等坐上专车后座,向清然立刻将矿泉水瓶递给他:“快喝点儿水,刚才忙坏了。”
闵修远喝完水伸了个懒腰,忽然朝向清然凑了过去:“好累,给我靠一会儿。”
靠就靠吧,向清然怕他不舒服,还特意下垂肩膀准备给他当靠枕。谁知他竟得寸进尺,两只手悄悄地伸过来,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把“靠枕”变成了“抱枕”。
司机往后瞟了他们一眼,向清然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往车窗靠。闵修远没反应过来,额头从她的肩膀上滑落,抵在了她的锁骨上,温热的呼吸席卷起燥人的温度,吹进她的衣领里。
她伸手去推:“你、你快起来。”两个人抱在一起,缩在后座一角,若此时有人从车窗外看进来,不知会误会成什么样。
“不好意思?”他抬起头来,却并未远离,反而将唇凑近她的耳畔,被矿泉水湿润过的薄唇轻轻擦过她敏感的耳垂,激得她的身体一阵战栗。
“呵呵,早前对着病人家属的时候,不是还在夸耀我的医术吗?当时不害臊,现在倒害羞起来了?”
明明就是夸他,怎么现在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向清然都不知道是该一笑置之,還是该满心委屈了。她总是看不透闵修远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无聊时的恶作剧。
正纠结之际,闵修远却忽然闭目往后面一靠,吁了口气道:“太累了,等休假,一起出去玩吧。”
一起出去?他已经好久……没有主动约过她了。
向清然眼睛一亮,连唇畔的笑容都生动了起来。
6
“这里的爬山虎,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呢。”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向清然没想到闵修远这么快就能兑现承诺,请到年假,和她一起出来玩。当初闵家还未如此显赫时,也不过是创业初期的小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是作为同学的向父辟出祖传老宅的一部分,免费供给他们吃住和办公。
小时候的向清然和闵修远就这样比邻而居,日夜混在一起过家家。
相比于现在闵家大宅所在的新城,老城的街道早已斑驳,那些可以化作古物的旧宅也拆得差不多了。向家的这一座,还是向清然的父母去世后,闵父疏通关系保下的,说是要和这条街上的其他几座宅子一起,投资建成文化保护区。
闵修远伸手抚摸着肆意生长的藤蔓,目光似是投向了漫长的过去。
“你还记不记得,在这墙爬山虎旁发生过的事?”
向清然扑哧一笑:“当然记得啊!”
那会儿她早就对这个小哥哥言听计从,趁着两家的大人都在忙,跟闵修远一起在宅子周围玩捉迷藏。她正找得费劲儿,忽然听见墙后的门内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响声。她找到掩映在藤蔓后的门溜进去,刚踏进一步就对上闵修远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这屋子平时少有人来,便被当作储藏室,放了不少闵父准备送给合作商的瓷器。两个小娃娃大眼瞪小眼,闵修远眼珠子一转,跑了出去。
等到闵父过来找儿子算账,闵修远居然在院子里打滚耍起赖皮来:“不是我,反正不是我!”
闵父想了想,问他:“那是妹妹打碎的?”
闵父说完便扬起手装作要打向清然。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闵修远忽然“啊”的一声冲上来,把自家的“青梅”一把抱住,因着力道过猛,两人“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爸,是我,是我!你打我吧!”
闵父还真抬手打了好几下他的屁股,闵修远硬是咬着牙不肯哭,白着一张小脸哄向清然:“妹妹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endprint
想到童年时又顽皮又霸道的闵修远,向清然的心中又酸又甜。
“你怎么不说话?怪我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承认错误?”他低头凑过来,一双明眸狡黠地望着他,褪去平日里在医院里高冷的外表,似乎又多了些年少时的气息。
向清然本想退后一步,可又觉得时移世易,自己已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不敢说话的小女孩。她抬起头,回瞪向他:“对啊,你当时就是撒谎了。”
“撒谎?可我最后还不是护着你了。”他说话间,一手撑到缠绕的绿藤上,以高大的身躯将她困于方寸之间,“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向清然瞳孔骤缩,甚至连现在暧昧的姿势都来不及去管,心跳随着两人之间慢慢缩小的距离而逐渐失控。
难道他也——
“呲!”猝不及防间,向清然鼻头一疼,等她反应过来,羞愤地捂住时,就看到闵修远一闪而逝的虎牙和得逞的笑脸。
“所以,我可以尽情地欺负你啊,哈哈!”
他顽皮恶劣的性格,分明就还掩藏在高冷的外表下!向清然简直想打死十秒钟前那个少女心萌动的自己。
7
回家的路上,向清然一直咬着牙不理会坐在旁边的人。因着心底的喜欢和伯父伯母的嘱咐,她已经很少跟闵修远闹矛盾。可刚才,这家伙实在是太坏了!
她赌气,闵修远就开心,一路上边开车边开心地哼歌,简直让她怀疑青梅竹馬的他们是有多大仇,直到前方有交警将他们的车拦下。
“我们正在开展酒驾交通违法集中整治行动,请您下车配合检查。”
“我拒绝。”闵修远脸上方才还显而易见的笑意如今已消失不见,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恐惧什么。
向清然握住他的手,担忧地问:“怎么了,修远?”
“这是骗局,骗局!”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当初毕业旅行时发生的绑架事件,源头就是闵修远在越南自驾游时被伪装的交警拦下,毫无防备地受到了袭击。
她一边以不算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背,轻拍安抚,一边朝交警请求:“这位同志,我给你开车门,能不能就这样检查,麻烦你了。”
后面还有车在排队,兴许是意识到车主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交警便也事急从权,敞开着车门检查完毕。
在那之后,闵修远就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下来,也不愿回答向清然的任何问题。当初他被救出来后,也曾看过心理医生,但谈话的内容皆是保密的,是以向清然对细节一直不甚清楚。
她发现闵修远还未放下当初的意外,和闵母商量之下,决定劝他再去看看心理医生。
闵修远却是报以相当冷淡的回复:“我就是医生,有没有病我自己知道。”
向清然很着急:“但是术业有专攻,你毕竟是学神经外科的,对于心理上的疾病……”
说到这个问题,闵修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了,扭头就走,在那之后更是连家都不回,以逃避她们的唠叨。
闵母连连叹气,忧愁得很:“我看你们先前相处得不错,还以为你多少能劝劝他呢。”
若是以前听见这样的话,向清然多半会紧张不已,害怕自己没有达到伯母的期望。但现如今,她更在意闵修远本身的心结,其他都要往后靠。
这天,她特意自己开车到医院门口,决心怎么都要接他下班回家,却意外地发现值完夜班的闵修远正一脸疲惫地隔着车窗和出租车司机争吵。
“我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小路,不管是不是会堵死。我宁愿一路堵回去。”
“神经病。”司机骂了一句,不愿再接这一单,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修远。”她趁势下车,走到他面前,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真切的关心,“我送你回家吧,总在外面住酒店,也不是办法。”
他“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上了车:“是你们逼我的。”
那张俊逸的容颜上是刻板执拗的表情,分明透出他做医生前才会表现出来的幼稚。原来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在赌气啊!
向清然忍俊不禁,忽然对闵修远的病情燃起了希望:“修远,我有联系过你上次看的心理医生,他对你还有印象,而且反复思考过你的病例,觉得你的确应该接受复诊……”
“谁让你背着我做这些的?”
闵修远的语声骤然降至冰点,差点让向清然忍不住去把暖气温度调高。
“这是最后一次,我告诉你,我没病。在前面停车。”他是真的气得不轻,手已经扶在车门的把手上。
只是在下车之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握惯手术刀的粗糙指腹在她的唇畔留下一抹鲜艳的红痕:“要是你能一直乖乖听我的话,该有多好。”
8
三番五次被闵修远拒绝,向清然郁闷之极,便和闵父请了假,准备自驾去老家给魂归故里的父母上坟。
她走时自是面目忧愁的,闵家二老虽想利用她绑住闵修远,可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儿,真感情是有的。闵父便发了脾气,勒令闵修远滚回家,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就忍心把她给逼走!”闵母边说边抹眼泪。
雪是一个小时前才开始下的,却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呈鹅毛铺地的趋势席卷整座城市。闵修远的脸色也很不好,拿手机去查交通讯息。随手一搜本地的气象台微博,就见上面发布了一个视频播报。
“因大风雨雪天气,由本城前往S城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七辆轿车连环车祸,目前该高速路上堵塞严重,建议市民延缓出行……”
闵修远紧握手机把整个视频看了一遍,竟然真的在拍摄路况的镜头里看到了堵得一动不动的向清然的车。令他感到恐惧的是,那辆车的车窗紧闭,而车内一晃而过的人影像是睡着了似的,瘫在座椅上。
向清然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连临时决定出行都会碰上连环车祸,被糟糕的路况堵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和闵修远在一起玩儿的画面。endprint
那时候的他可比现在好懂多了,生气的时候会抡起小拳头打人,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抱着她亲两口。只要她喊一声“修远哥哥”,他就会跑过来拍拍胸脯,保证道:“有事儿找哥哥,一定给你解决!”
“修远哥哥……”
砰砰!砰砰砰!
在车窗的震动中,向清然猛然惊醒。她往旁边一看,就像是梦想成真似的,闵修远竟真的出现在窗外,满脸都是焦急和恼怒。
她降下车窗,听见他爆发一吼:“向清然,你是白痴吗?!开着暖气紧闭车窗睡觉,有窒息的危险啊!”
她往后一缩,有些委屈地指了指靠副驾的车窗:“那边,有留缝隙的。”
闵修远吼完,气也消了不少。关键是人没事儿,他提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夕阳早已落山,向清然望向身后的车流,一如她睡着前一般冗长看不到尽头。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闵修远难道是靠着步行,从车流的末尾一路走到这里吗?
她忙打开车门,只见连雨伞也遮不住的雪花落满男人的肩头,黑色风衣被化掉的雪水沾湿一片,早就失了原本潇洒的版型。
“快进来。”她心疼地把他安置在后座上,自己去后备厢里倒腾行李,勉强找出一件宽松的运动服,可套在高大的闵修远身上还是显得有些滑稽。
“对不起……”
闵修远搓着手,朝她翻了个白眼:“知道对不起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就记得跟家里报备。”
他说“家里”……明明上次伯母说到“一家人”的时候,他还不情不愿的。
仿佛窥见了闵修远心里的真实想法,她忍不住偷笑两下,说:“我去找附近的车主们要点儿吃的。”
总有些闲不住的人,在这等待的几个小时里,步行到最近的服务区里采购了不少食物。向清然高价买了一包干脆面和两根火腿肠,又拿出后备厢里的矿泉水,坐在后座上和闵修远分食。
“多大的人了,还吃干脆面。”他嘴上嫌弃,吃得却挺欢快,两只手在一包小小的干脆面里摸索,时不时触碰到一起,好像过电一样,令向清然的手指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车流终于开始挪动了。
9
夜色已深,他们完全没有心力开到原定的目的地,找到一个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准备在小县城里住一晚。
因着这次大堵车,这个小县城的宾馆和招待所里也是人满为患。闵修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两间空房的招待所,虽然房间不带卫浴,但也只能将就了。
兴许是白天在車里睡得太久,向清然在小单间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次,闵修远能在雪天踽踽独行如此漫长的距离,来到她身边,是不是说明,他还是紧张她的呢?
想到这里,向清然再也没有睡意,起身推开门去楼下。
她吹着夜晚的凉风走到院子里,看着微微拂动的枯枝,竟觉得这个破旧的地方也充满了野趣,不由得哼起歌来。
“你又在干什么?”
平地一声吼,惊得向清然直接原地跳起。一天之内被闵修远吼两次,她的神经真心被刺激得不轻。还没等她问原因,闵修远已经冲了上来,怒气冲冲地拉着她就走。
“发生什么事了?”不怪她一脸茫然,这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闵修远还怕她掉到坑里吗?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晚上出来有多危险?如果不是我睡得轻,房间隔音不好,察觉到你出来了,你岂不是随时都会被人打晕带走?”他犹如暴躁的狮子般,一改平日面对病人时冷静自持的模样。
虽然只是假设,但他还是担心得要死。向清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修远,你是不是想到你在越南的时候……”
他没有回答,唇紧抿成一线,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良久,他才答非所问地道:“当初我一个人开车想要去下龙湾,是我的同学建议我走了一条近路。”
向清然依稀记得,闵修远在医学院时交过一个家境贫寒的朋友。那次去越南毕业旅行,他还帮这位朋友承担了一部分旅费。可是人心啊,有时就是如此难测。当初绑匪虽然抓到了,可在交换人质时也勒索了闵家一大笔钱。
他是为了她才坚持一个人自驾去下龙湾的,甚至因为朋友的出卖而被绑架,从而变得极度没有安全感。向清然心疼不已,伸手圈住他的腰:“安心,不怕不怕。我一定会注意安全,而且会真心对你好的,永远不会出卖你。”
她的脸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见他明明心跳加快,却没有出声说一句话。
如魔怔般,她又想起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乖乖地听他的话……什么的。
向清然脸烫得像在发烧:“那个,我真的很喜欢你。是我自己,单纯地喜欢你哦,不是因为伯父伯母。如果你一定要我听话,在小事上,我也可以配合的。比如,你想要亲一下的话……唔!”
忽然撞过来的唇激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而闵修远火热的手掌早已托住她背,揉捏她背脊到腰间的软肉。
直到她腿软得只有扒着他才能站立时,闵修远才终于放过她,语声沙哑地贴着她问:“又招我,嗯?”
向清然脑子发晕:“你之前说让我听话,我就想到这个了,你们男的不都喜欢这样?”
他一怔,恼怒地轻捏了把她的腿:“在你眼里,我就整天想这些?我说的听话,是想让你听我的,听你未婚夫的话,不是听你公公婆婆的。而且,也不要怀疑你未婚夫有病。”
未、未婚夫?
向清然已经彻底晕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你不是讨厌我跟你结婚吗?”
“傻瓜。”他宠溺地一刮她的鼻子,“我只是不喜欢你出于爱情以外的目的和我结婚。”
向清然像是被栗子砸晕的花栗鼠,幸福地确认:“所以,你其实喜欢我,哈哈,你喜欢我!”
看到她窃喜得意的模样,闵修远心里柔软一片,可她接下来的话立刻令他脸色一黑。
“那我仗着你喜欢我,要求你去看心理医生,这样我才能安心!”
“恃宠而骄!”
“啪”的一声,向清然捂着惨遭报复的臀部,朝住宿的小楼飞快地跑去:“我不管,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吧。”
闵修远摇摇头,拔腿追上了心心念念的女人。罢了,爱就是最顽固的心理疾病,一旦爱上,两个人的心,便都无法逃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