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伟斌
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墓主人身份的推定
□潘伟斌
2016年11月30日,在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专家论证会上,通过实地调研和对出土文物进行鉴定,与会专家一致认定该墓葬为曹魏时期的大墓,发掘单位和大多数专家推测其可能是魏明帝曹睿的皇后郭氏的陵墓。但是,本人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认为该墓葬的墓主人不会是一位女性,并大胆地提出它极有可能是魏明帝曹睿的高平陵。现将理由阐述于下,与同人共同探讨。
与会专家认真考察了大墓发掘现场,听取了发掘单位对有关情况的汇报,确认该墓葬地表上没有封土,实行的是曹魏时期的“不封不树”葬制。墓道宽大,底部呈斜坡状,两边各有七级台阶,逐级内收,墓道两边还各有一排不规则方坑;墓室分为前、后室,整座墓室用特制的大青砖垒砌,这些特征在安阳曹操高陵中均有发现。结合出土文物来看,尤其是该墓出土有六边形石牌,目前仅见于曹操高陵和这座墓中,因此,认定这是一座与曹操有密切关系的高等级墓葬,其级别最低应该是王侯一级。比如,出土的石牌,其形状、刻字内容、字体、用语习惯均与曹操高陵内所出土的石牌高度一致,个别石牌所记载的随葬物的名称相同或相近。又如,该墓内也出土有石圭、石璧和错金铁镜等,而且,璧、圭的数量与曹操高陵一样,均为四个石璧、一个石圭,这些都是墓主人身份为帝王级的标志。其他与曹操高陵相关联的因素还有许多,因为本文主要探讨的是墓主人的身份,发掘单位的资料还未完全公布,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需要指出的是,该墓不封不树的特征和出土文物等情况,完全符合曹操的“薄葬”思想。
洛阳市考古研究院的主持发掘的王咸秋先生介绍,在1号墓附近的东面还发现一座规模更大的墓葬,编号为2号墓。2号墓坐西向东,墓道长39.6米、宽9.4~10.2米,其规模与安阳西高穴曹操高陵十分接近,地面未发现封土,推测也应该是帝王一级的陵墓。史料记载,明元郭皇后死后葬高平陵西,据此,论证会上,绝大多数专家推测2号墓极有可能是魏明帝曹睿的高平陵,而已经发掘的这座1号墓,应该是曹睿的皇后郭氏的陵墓。
但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1号墓的方向为坐东向西,正好与2号墓的方向相反。令与会专家感到困惑的是,既然要葬在一起,为什么夫妻二人的墓葬会背对背?这种奇特现象在其他考古发掘中从来没有遇到过。于是,有专家据此怀疑1号墓会不会是被废的魏明帝曹睿皇后毛氏的愍陵。但是,如果说它是愍陵的话,在2号墓的周围又没有发现其他墓葬,那么,曹睿最喜欢的皇后郭氏的陵墓又会在哪里呢?难道说她合葬在了2号墓内?或者根本就没有葬在高平陵区内呢?既然能够允许被废皇后毛氏合葬在高平陵区内,那么,作为正牌皇后的郭氏会不被允许合葬在高平陵区内吗?这显然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传统的帝王葬制。
关于郭皇后会不会合葬在曹睿的陵墓内,本人当场给出了否定答案,理由是魏文帝曹丕在黄初三年(公元222年)曾经定下《终制》,其中,规定“其皇后及贵人以下,不随王之国者,有终没皆葬涧西,前又以表其处矣。盖舜葬苍梧,二妃不从,延陵葬子,远在嬴、博,魂而有灵,无不之也,一涧之间,不足为远”[1]。明确规定皇后不得与皇帝合葬在一座墓葬内,所以郭氏不可能合葬在曹睿墓内。而且根据史料记载,郭氏死后被葬在了高平陵西,显然没有合葬在魏明帝的墓内,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二墓之间的距离,郭氏墓是不是葬在高平陵的陵园之内,我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原因后面将会谈到,在这里不多赘述。所以,1号墓是毛氏的愍陵的推测在这里无法解释得通。既然魏文帝曹丕规定后妃陵在涧西,那么,1号墓就不应该是郭皇后墓。
我排除1号墓是郭氏的陵墓的这个理由听起来虽然有理,但是,理解起来可能有人会认为有些牵强,因为他们可能会问:曹丕当时所定的《终制》会不会仅是针对他自己的后妃的呢?难道说作为皇后甚至太后的郭氏,就不能将自己的墓道更改一下方向吗?
在这里我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正如上文所说,作为开国皇帝的曹丕制定的丧葬制度,不仅自己身体力行,而且是给后代做出的法式,是要求后人必须遵守的制度。既然被称为 《终制》,就是要贯穿曹魏一朝的始终,不允许随便更改的制度,绝不会仅指他自己的一座墓。曹丕在其《终制》中还要求“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从1号墓和2号墓以及曹休墓都实行不封不树这个现象来看,他们都是依照这一制度而建造的,关于这一点,下文也有论及,在这里暂不进行更多的讨论。
现在,再回答第二个问题。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在亳州曹操的祖茔中,其父亲曹嵩和其祖父曹腾的墓葬的朝向都是坐西向东,后来的曹操高陵也是坐西向东,由此看来,这种“坐西向东”墓向早已经成为曹氏家族族规。虽然曹操后来高居魏王之位,位极人臣,也不能随便更改这一族规,自己的墓葬仍然沿用坐西向东。从后来发掘的曹休墓和钻探出来的西朱村墓地2号墓全都是坐西向东这一现象来看,这种祖制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如果说魏朝建立之前,曹操祖茔的这种做法还是一种祖制的话,那么,曹魏建立之后仍然沿用的这种墓葬方向,已经不能用仅仅是他们家族的祖制来解释得通的,此时,应该已经上升到了曹魏的皇陵制度,已经是国家制度,因此,不可能允许后人随便更改。假如说西朱村2号墓是魏明帝的陵墓的话,那么,更能说明这一问题。就连魏朝的奠基人、一代枭雄曹操和当时的皇帝都不敢随便更改的制度,难道说作为一个附属于皇帝的女人就能够更改吗?郭氏虽然后来位居皇太后,想必她也不敢违反祖制,违背国家制度。
再者,假设西朱村2号墓是曹睿的陵墓,1号墓是其皇后郭氏的陵墓的话,夫妻既然要合葬在一个陵园内,不就是为了求得在另一个世界里二人也要永远守候在一起吗?为何还要背对背而居呢?这似乎不合人之常情。因此,无论如何,从这一点上也是说不通的。女性能够合葬在先皇陵园内,既是个人的荣幸,也是家族对自己的接纳和嫡妻地位的认同,是已出嫁女性归属感的最大追求,故传统上嫡妻往往最为计较这一点,不可能再有非分之想。
不仅如此,根据我对墓葬的观察和对出土文物的研究,我彻底否定了1号墓墓主人为女性的可能性。
原因是该墓葬中出土的石圭、石璧等文物。圭、璧为何物?它们都是重要的礼器,具体地说是天子、诸侯王礼天礼地的重要祭器。其中,玉璧是天子礼聘的重要信物,同时,它和珪又是朝廷用来祭祀天地先皇的重器。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圭的字形结构组合上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比如“圭”字从王,从土,是帝王进行封爵授土时的信物,因此,一般只有诸侯王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而作为后宫附属于皇帝的女性,虽然位高至皇后、皇太后,但是她们连参加朝廷举行的郊祀等国家大祭的资格都没有,她们的真正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因此,在她们的陵墓内不可能拥有如此贵重的礼器。
这虽然只是本人的一家之言,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已经发现的皇后墓或王后墓中,还没有出现随葬圭的情况。目前,我们所能够见到的玉圭和玉璧同时出土的情况,也多见于寺庙和帝陵祭祀坑内,显然它们都是祭祀用器。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已经发掘过的早期皇帝陵墓和诸侯王墓中也可以得到证明。比如,已经发掘的汉代诸侯王墓和高等级汉墓中,虽然璧出土了不少,但是,出土圭的现象极少,目前仅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有玉圭3件,昌邑王刘髆墓中出土玉圭1件,曹操墓中出土石圭1件,西朱村1号墓出土石圭1件。另外,琵琶山汉墓和小猪山汉墓中也有圭出土,但是,由于这两座墓的资料本人掌握甚少,故无法做出判断。从中山靖王刘胜墓中出土有圭而他的王后窦绾墓中却没有出土来看,也证实了我的上述推测。
再如曹操墓中,虽然合葬有卞氏和另外一个女性,也仅仅出土了1件石圭,根据出土石牌上所记载的“圭一”等文字,说明了该墓当初也只随葬了这1件圭。如果允许皇太后卞氏的随葬品也可以用圭的话,那么,曹操陵墓内至少会出土两块石圭。东汉施行合葬制,如果王、后均可以随葬圭的话,那么,在所发现的东汉诸侯王陵墓中,圭的数量也应该在两个或两个以上,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这也反证了我以上的推测。因此,从这一点上说,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洛阳西朱村1号墓墓主人是女性的可能性。如果我的这个推测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这座墓中为什么会出土男性用的剑、武冠、平上黑帻和黑介帻就好解释了。
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西朱村1号墓中出土的 “蔽结”“桂袍”二物,并不是像发掘方所判断的那样,为女人服饰,而是当时皇帝的佩饰和衣服。《宋书》卷十八《礼五》上记载,当时规定,“桂袍”“蔽结”都是禁用之物,二品以下官员不得佩戴。“武冠”也必须经过皇帝的赐予,高级将军们才有资格佩戴。因此,这些文物的出土都证明了该墓葬的主人为男性,而非女性。
退一步说,如果曹睿没有严格遵守其父亲所定下的《终制》,允许皇后、帝妃与自己合葬在一个陵区内,那么,在2号墓的周围就不可能只出现一座墓,应该有更多陪葬墓存在,为什么在其附近只发现了1号墓呢?故本人当场否定了1号墓是郭皇后的可能性,也否定了2号墓是曹睿的高平陵的可能性。
论证会上,有专家提到,西朱村1号墓会不会是其他诸侯王的墓葬,比如魏明帝的继子被废皇帝曹芳的陵墓?根据上面所提到的原因,我们基本上也可以将之排除在外。再者说,既然能和先皇袝葬在一起,应该也是他的莫大荣耀,他会违反祖制和皇家葬制,与父亲的陵墓背道而驰吗?即使他出于别的考量有心想这样做,皇室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此外,曹芳去世于西晋时期,司马氏会不会允许他附葬在高平陵,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那么,这两座墓的墓主人到底会是谁呢?谁又有资格来改变先帝所制定的《终制》呢?本人大胆推测,1号墓极有可能是曹睿的高平陵,而2号墓有可能是曹丕的首阳陵。理由如下:
第一,从权力上说,魏明帝有这个资格。根据当时的情况,也只有魏明帝才有资格来改变先皇定下的制度。因为皇帝是拥有最高权力者,既是法律的代表,又是法律的制定者,虽然他无故不会轻易改动先皇所遗留下的制度和遗令,但是,这并不能说他不能改,因为他说出的话同样也是法律,没有人敢追究皇帝的责任。因此,从理论上说,也只有魏明帝曹睿才有资格、有权力这样做。
第二,从动机上说,魏明帝曹睿有可能这么做。那么,我所说的魏明帝曹睿这样做的理由和动机又是什么呢?要想解答这个问题,就不能不从他的成长经历说起。
曹睿虽然为曹丕长子,深受祖父曹操的喜爱,曹操曾夸奖他说:“我基于尔三世矣。”且 “每朝宴会同与侍中近臣并列帷幄”。但是,自从其祖父死后,作为其父亲的曹丕在生前并不待见他,表面上的原因是由于其母亲甄氏与郭氏争宠失败而被赐死。更深一层的原因则是曹睿出生时不足月,曹丕称帝后,郭氏为了与甄氏争宠,抓住这件事不放,在曹丕面前说甄氏的坏话,诬告曹睿是甄氏前夫袁谭留下的儿子,借此来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这件事戳到了曹丕的痛处,于是,他向甄氏求证这件事。甄氏认为这是对她的莫大污辱,因此,出言不逊,曹丕闻之大怒,下令将其赐死。因此,在曹丕称帝之后,很长时间曹丕都未将曹睿立为太子,曾经有心立京兆王曹礼为太子。黄初七年(公元226年)夏五月,曹丕病笃,不得已才立他为皇太子。当月,曹丕便病死,六月戊寅,葬首阳陵,曹睿继位为帝。
在这样的环境下,曹睿做事不能不谨小慎微,长期躲在李夫人的宫内不与外人交往,《三国志·魏书·明帝纪》中引《魏书》曰:“帝容止可观,望之俨然。自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唯潜思书籍而已。”最后一句只不过是对他进行粉饰而已,事实上他大多数时间是在自己的宫中与宫女们乱交,并与宫女生下了孩子,以此来舒缓自己心中的苦闷和压抑,因此,他和妻子以及宫女们所生的孩子身体素质都很差,出生不久就会夭折,以至于最后没有后嗣。同时,他还逐渐形成了孤僻的性格。 《三国志·魏书·明帝纪》引《世语》载:“帝与朝士素不接,即位之后,群下想闻风采。居数日,独见侍中刘晔,语尽日。众人侧听,晔既出,问‘何如’?晔曰:‘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这里显然是刘晔对他夸奖过度了。这样的性格一旦得势后往往会有过激的行为,他甚至曾想平掉邙山,打算在上面建一座台观,好望见孟津,幸被辛毗以“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为由而谏止。
关于曹睿对母亲屈死的态度,《三国志·魏书·后妃传》上引《汉晋春秋》中记载,甄妃死后,“及殡,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养明帝。帝知之,心常怀忿,数泣问甄后死状。郭后曰:‘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且汝为人子,可追雠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明帝怒,遂逼杀之,敕殡者使如甄后故事”。从这件事上看,他虽然口头上不敢对父亲有什么抱怨,但是难免会心生怨恨。
不仅如此,他继皇帝位后,家庭生活也非常不顺,因为自己性格乖戾,多次因为小事而废立皇后,与皇后所生的皇子皆早夭,这对他的打击很大。绝望中,他开始在洛阳大修宫室,贪图享乐,后宫生活更加糜烂,不顾王朗、杨阜等诸大臣的劝谏,滥交不节性欲,造成身体更加亏空,年仅 36岁就死了。
曹睿的不幸,是其父亲一手造成的,这样的经历令我们不能不怀疑他对父亲会深怀怨愤,故而与2号墓里的父亲故意作对,有将自己的墓道调转成相反方向,用来发泄对父亲不满的可能性。
第三,从规格上说,此墓葬符合皇帝一级的陵墓。正如上面所介绍的那样,这座墓规模较大,出土有圭、璧、错金铁镜等文物,根据《续汉书·礼仪志下》记载,皇帝死后梓宫中安放有“圭璋诸物”,说明了它应该是皇帝一级的陵墓。尤其是这座墓中出土有六边形石牌,该物品仅在曹操高陵中出土,而身为侯一级的曹休墓中却没有发现,这也说明了该石牌的特殊性。是不是曹魏帝陵中所特有,因为发现的同时期的墓葬数量太少,在这里还不能下这样的结论。但是,该墓中出土的写有“玄三纁二”“白布黻翣二”等的石牌,在曹操高陵中也有出土,李梅田先生在其《曹操墓刻铭石牌考》一文中认为:这些物品“非普通之物,可能昭显了曹操死后的天子丧仪”。另外,《后汉书·礼仪志》中记载:皇帝大丧“太常导皇帝就赠位……赠玉珪长尺四寸……玄三纁二,各长尺二寸,广充幅”。这里也说明了“圭”和“玄三纁二”都是大行皇帝殡葬时,新晋皇帝赠送给先皇的礼品。这些也证明了该墓葬应该是皇帝一级的陵墓。
另外,根据石牌记载,西朱村1号墓中还随葬有平上帻、黑介帻、武冠、桂袍 、蔽结等衣物。《宋书》卷十八《礼五》上载“魏明帝以公卿衮衣黼黻之文,拟于至尊,复损略之。晋以来无改更也。天子礼郊庙,则黑介帻,平冕,今所谓平顶冠也”。“其朝服,通天冠……黑介帻,绛纱裙,皂缘中衣。其拜陵,黑介帻……平上帻,武冠”。根据这些记载,“平上黑帻”“黑介帻”“武冠”应该是天子祭天、上朝、拜陵等场所所穿的不同服饰。而 “桂袍”“蔽结”等衣物则是禁物,非皇帝莫属。这些东西的出土,也正是该墓为帝王陵墓的证明之一。从上文看,也正是魏明帝所拟定的这种服饰制度,直到晋代都没有更改,因此,它们都是该墓为魏明帝曹睿陵墓的铁证。
第四,从地理环境上说,该墓葬符合魏明帝高平陵的特征。要解释通我的这个推测,光有以上的理由还不足为凭,最为重要的是看该墓葬的地望和周围地形地势,看其是不是与史料中所记载的相符。
根据实地调查,发现1号墓东面有一座小山,该墓就处在山下(山北)的一处高台地上。其地形地貌和安阳曹操高陵颇为相似,二者都是葬在一处地形略高于周围的塬上。
《水经注》卷十五记载:“其水又西南,迳大石岭南,《开山图》所谓大石山也……山阿有魏明帝高平陵。”这里的“山阿”二字,具体地记述了该墓所处位置的地形地貌特征。那么,它指的是什么意思,又该怎么理解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了解“山阿”二字的本意。根据《说文解字》上的解释,“阿”:“大陵也。一曰曲阜也。”一说是大土山,第二个解释为山下的凹窝处。针对本处的“阿”字,本人理解应该取自于该解释的第二个意思,即山窝里的高岗地上。然后,就是对“山”的理解,本人认为这里的“山”字并不是指真正自然形成的山冈,而是指帝王的陵墓,因为在古代,帝王陵墓地面上都有高大的封土,形似山丘,因此有时也称其为山陵,作为帝陵的代称,以形容帝王陵墓的高大。这种理解是否正确呢?我们不妨举一个例子。关于用“山阿”来描述陵墓所处的位置地形,曹操高陵也曾经有过,比如曹丕在为他的父亲魏武帝曹操撰写的 《哀册》中就用过这两个字。其原文是这样写的:“弃此宫廷,陟彼山阿。”后来我们发现的实际情况是,曹操的陵墓选择在一处比周围相对稍高的台地上,并非在山冈之上,这种情况也证明了我上述推测的正确性。由于这两座墓同时都引用了“山阿”二字,说明这两座墓所处的地形、地势应该是相似的,曹睿的高平陵与曹操高陵一样,也是在一处高台地上,不可能选择在高山之上。也就是说,其东面山上的那个2号墓不可能是魏明帝曹睿的高平陵,而是另有其人。
《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生活在北魏时期,时间为公元470-527年,距曹睿去世仅200多年,从他在该书中对曹操高陵和亳州曹操老家祖茔中的曹嵩、曹腾墓的位置准确记载和精细描述来看,当时这些陵墓应该都还在,这些地方他应该都亲自去察看过。因此,他在该书中有关魏明帝高平陵位置的记载也不会是虚言妄说,应该是可信的。
第五,从制度上说,曹睿如此做并非真的违制。正如第二条所言,作为皇帝的曹睿具有制定法律的最高权力,别人这样做就是违制,而他这样做并非违制。并且他的陵墓大体上还是遵守了曹丕的《终制》,比如曹丕在《终制》中要求“不封不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在洛阳西朱村1号墓地并没有发现封土迹象和寝殿、神道、园邑等遗迹出现。曹丕在《终制》中要求“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洛阳西朱村1号墓中没有出土金银铜铁,出土文物以陶器为主,没有饭含等葬玉,更没有珠襦玉匣。曹丕在《终制》中要求“寿陵因山为体”,虽然1号墓没有这样做,而是将陵址选择在了山下的一处高台地上,曹睿的这个做法也是有章可循的,他是仿照其祖父魏武帝曹操,选择了与之相同的地貌来进行安葬,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也不算是违反祖制,所有这些都让别人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
既然2号墓不会是魏明帝的高平陵,那么,它到底又会是谁的呢?根据考古队汇报材料,我们知道2号墓墓道长约39.6米,宽9.4~10.2米,而安阳西高穴曹操高陵的墓道长39.5米,宽约9.8米,二者都是坐西向东,长斜坡墓道,墓道两边各有七级逐级内收的台阶,墓室部位土圹的南北宽度,曹操高陵是19.5~22米,东西长18米;而西朱村2号墓南北宽13.8米、东西长19.6米。说明两座墓的规格相近,也应该是同一时期的帝王一级陵墓。终魏一代,能够符合帝王这一条件的也只有魏文帝曹丕,因此,推测其应该是曹丕的首阳陵。而且,他在《终制》中要求“因山为体,无为封树”,说明他的陵墓应该是在山上,2号墓正好也在山上,故符合这一条件。
有人会说,曹丕的陵墓为首阳陵,这里是万安山,它怎么会跑到这里,这与史料记载不符。其实,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因为首阳陵仅仅是一个陵号,不一定代表必须葬在首阳山上,再说了,由于时代变迁,地名更改和变化很大,说不准当时这里也是首阳山的一部分,毕竟山脉相连,范围较广。
那么,有人会说古代帝王的陵园一般很大,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地方,怎么会安葬两个皇帝陵墓,这样的安排和布局是不是显得太拥挤了?
本人认为,这里足以容得下两座帝王陵墓。原因还是根据曹丕的《终制》,他在《终制》中要求:“寿陵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也就是说帝陵不置陵园,不要立寝殿,甚至不要通神道,原来帝王陵园内的一切地面附属设施全部取消。这样一来,这两座墓安排在一起,就不显得那么拥挤了。
根据现在公布的资料来看,这两座墓之间的直线距离在400~500米,在没有陵园藩篱的情况下,二者的距离应该说不算太近,更何况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二者的空间距离更不会显得太过促狭,足以容纳这两座墓葬。这样的安排和布局,既照顾到了父子亲情,又显示了曹睿的个性。
从以上分析来看,笔者推测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中,1号墓应该是魏明帝曹睿的高平陵,2号墓应该是魏文帝曹丕的首阳陵。如果按照我的推测,1号墓不是郭皇后的陵墓,那么,郭皇后的陵墓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回答是,答案还应该从曹丕的《终制》中来寻找。他在《终制》中明确说:“其皇后及贵人以下,不随王之国者,有终没皆葬涧西,前又以表其处矣。”这里的“其皇后及贵人”中的“其”字就明确告诉了我们,他所指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皇后和贵人,而是今后继位的所有皇帝的皇后和妃子。而且,其中的“前又以表其处矣”,说明了当时他已经对这件事有所安排,提前为她们选好了地方。
因此,在这里我大胆地推测,在曹魏的陵寝制度中,皇帝和后妃是分开安置的,也就是说帝陵集中安葬在一个地方,皇后陵则集中安葬在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文中所提到的 “涧西”,二者之间应该有一定的距离。至于是哪个“涧西”,是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涧西,因为洛阳周围沟壑纵横,地名时有变化,暂时还不好确定,还需要考古工作者继续做相应的调查。
同时,根据西朱村1号墓只有前、后室,没有侧室来看,它也符合曹丕在《终制》中所规定的“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的薄葬思想,这种简化了的墓室结构也正符合从东汉多墓室砖室墓向西晋帝陵单一墓室过渡的墓室特征。
[1](晋)陈寿:《三国志·魏书》卷五 《后妃传·明元郭皇后传》,中华书局,1973年。
(作者单位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责任编辑 赵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