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成语研究不断深入,理论有所创新,但主要都是侧重于研究成语与其他固定短语的区别,对成语语义的研究不够重视。只有正确把握了言语信息的意义内容,才能保证交际的有效。成语的使用亦是如此。因此,本文致力于对成语语义的形成规律进行深入的探讨,从而构建出一套成语语义的形成机制。
关键词:成语;语义;隐喻;结构主义
作者简介:刘柏杉(1993-),男,汉族,四川巴中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外语言文化对比研究。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3--03
一、成语的界定
关于成语的界定,经過总结,我们发现大致有几种界定的标准,这几种标准都是以成语的区别特征作为辨析依据的:
1.1音节数和字数的界定
一般汉语成语是四字结构,但字数不等的情况也是很普遍的。例如《汉语成语词典》中收录的:桃李满天下(五字)、杀鸡焉用牛刀(六字)。另外在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增订第三版)中,“莫须有”被认为是三个字的成语。马国凡、高东歌的《惯用语》中认为“汉语的惯用语是大多具有三个音节,据此可同成语区分开来。”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汉语的惯用语仍然有许多四字结构,如吃大锅饭。因此,通过字数来界定成语是不准确的。
1.2语法关系和结构的界定
在此,我们以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增订第三版)一书为例。二位学者认为,在大部分成语中可以找出偏正、补充、主谓、并列等语法关系。但是,许多惯用语中也存在这些语法关系。另外,《现代汉语》认为成语最大的特征是结构的凝固性,即构成成分和结构形式都是固定的,不允许任意变动语序或抽换、增删其中的成分。但是有些成语并不如此,如:“马到成功”我们也可以说成“功成马到”。因此,通过从语法关系和结构上来界定成语也不一定是准确的。
1.3词源和成语典故的界定
这种界定方法很不可靠,因为无论是什么词语,都不可能是无根之木。成语、惯用语以及普通词语,都会有自己的来源,甚至很多惯用语都是有历史典故的。再者,有些成语最初出现时并不是成语,而是在随后的历史中逐渐由之前的两个词语组成的新的固定短语,最终才成为了今天我们所识的成语。例如“否极泰来”最早出自于《周易》。《易·否》:“否之匪人,不利君贞,大往小来。”《易·泰》:“泰,小往大来,吉亨。”但是并没有“否极泰来”这一说法,而是随着社会以及语言的发展才形成了今天“否极泰来”这一成语的。因此,用这种方法来界定成语是不科学的。
1.4语义的界定
刘叔新先生曾提出:“成语的独特处是在意义方面——意义的双层性。”[1]对于刘叔新先生的论断,周光庆认为此观点具有至少三个方面的意义——“一是真正发现并初步揭示了汉语成语的独特之处;二是真正深入到了汉语成语内部结构的中枢之处,可以由此探究汉语成语特有的功能;三是引发了一系列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即表层意义是什么?它如何转换为深层意义?”[2]
综上所述我们对成语的定义大致为:“成语是一种特殊的固定短语,是具有浓厚书面语色彩的,具有双层符号意义的固定词组。”作出此论断,一是表明我们赞成刘叔新先生提出的用语义来界定成语的态度,二是因为只有突出成语的语义,我们才能进一步地从事成语语义探究的工作。
二.成语语义的双层性及其中介意象符号
2.1成语的双重符号性
汉语成语为什么具有双层意义呢?我们认为,这首先归因于成语的双层符号性。
符号是能指与所指的统一,即形式和内容的统一。语言作为一种符号系统,文字及语音形式是能指,语义是所指。成语作为汉语词汇大家庭中的一员,当然也具有这种属性。所谓双重符号并不是指是两个符号简单相加,而是两层符号套叠在一起的情况,例如符号A的能指为B,所指为C,这是第一层符号;在此基础上,再以C作为能指,D作为第二层符号的所指。在整个过程中,C既作为上一层符号的所指,又作为下一层符号的能指,处于中间地带。成语也就是如此,具有双重符号性。我们可以从实际的交际中来揭示成语的这一特点。
a“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援军终于赶到了。”
b“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援军终于赶到了。”
通过比较上面两个句子,我们会认为第二个句子表现力更强。原因就是第二句的使用了成语“千钧一发”。对于“危急时刻”的理解,我们并不能体会地那么深刻,但是“千钧一发”却好像为读者勾勒出了一幅生动的画面,好像让“危急时刻”能够得到量化了一样,从而引起说话人的共鸣。“钧”是古代的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均。“发”就是指头发的意思。“千钧一发”的字面意义便是把千钧重的物体系在一根头发上。从此字面意思出发,我们很容易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相似的图像出来。然而,当我们在言语交际中使用“千钧一发”这个成语时,并不是采用的这个字面意义,而是其隐藏于字面意义背后的深层含义。我们可以试着从特定的语言环境中来把握:
“夫天下事果自因生,应由响召,观于此间近时之风尚,可知中原文化,实具千钧一发之力。”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补救世道文件四种》
“正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偏偏老姚还不来!难道老姚不知道生死关头,一分钟就能决定成败?”高云览《小城春秋·二八章》
仔细感受这几个句子,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了解到,“千钧一发”真正的含义是“比喻情况万分危急。”这才是“千钧一发”这个成语的真正语义。因此,我们可以总结出——成语的语义并不是体现在其字面意义上,而是需要深入语境,去挖掘其真正的内在语义。
2.2成语的双重符号及语义的双层性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已经得知汉语成语具有双层符号性。因此,正是符号的双层性促成了成语语义的双层性。在此,我们将第一层符号中的所指(字面意义)命名为表层意义,将第二层符号中的所指(成语语义)命名为深层意义,而成语的真正语义便是其深层意义。
我们要区分一个概念,即是语义的双层性和两个语义。根据词义的聚合规律,我们得知一个词语如果出现了几个意义相互有联系的义项,那么这就是一个多义词,这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某个词语具有几个语义。”可是,汉语成语显然并不是这样。我们所说的语义的双层性并不等同于两个语义,也就是说汉语成语只有一个语义,那就是深层语义。至于其表层语义,它是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辅助成语真正语义形成的辅助者。在正常的言语交际中,说话者与受话者都不会根据成语的表层意义去理解,而是会自动地选择其深层意义。
据此,我们也可以构建出成语语义的一套模型:
2.3成语语义的中介意象符号
“根据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意象就是指以形象的方式存储在人头脑中的画,是一种重要的心理表征形式”[2](周光庆,1996)。显然,在成语中便存在着这样的一种意象符合。例如当我们看见“袖手旁观”这个成语时,会不自觉地在大脑中形成这样的一幅画——“一个人把手缩在袖子中,冷淡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过问也不插手干涉”。这种图像的建构过程也即是意象的形成,它使得成语形象生动,富有感染力。最重要的是,通过对意象的把握,我们就能很容易理解其真正的内在含义。
明代哲学家王廷相曾说过:“言征实则寡余味,情直致而难动物也。故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吃之,邀哉深矣。”(《王氏藏书》卷28《与郭价夫学士论诗书》)成语意象的作用便是增加语言的“余味”,也即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表现力。所谓“示以意象”是指一方面以表层的词语符号传送出一个意象,另一方面是以深层的意象符号表达出深层意义(周光庆,1996)。周先生认为,在成语的语音和语义之间存在一个有中介作用的意象,是一个集能指和所指为一体的中介符号。这个意象符号具有特殊的表达功能,除了表达成语的语义之外,还能增强语言的表达效果。因此,我们可以说,成语的中介意符号是成语特有的,这也是其富有浓厚书面语色彩的主要缘由,也是其区别于熟语以及惯用语的重要特征。
上文中,我们按照周先生的意见,把“意象”理解为认知心理学中的建构图像,论证出了成语中确实存在着一个焊接语音和语义的中介意象符号。然而,对于“意象”的理解并不能止于此处。如果“意象”仅仅是一个建构图像,是一个产生于人头脑中的抽象概念,那么它如何由图像转换为成语的深层语义呢?
周先生的意见是,作为中介符号,它的所指就是“通过字形在头脑中建构起来的图像”,它的所指便是“成语的语义”。但是周先生同时也提到了,这个中介意象是在“头脑中建构起来的图像”。很显然,这个意象符号不能既是图像,又同时具有图像性质的能指。因此,我们认为不能把成语意义的意象理解为认知心理学中的意象,而应该理解为中国传统诗论中的“意象”。成语作为汉语词汇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语言智慧的结晶,它具有浓厚的书面语色彩。基于此,我们得出了和周先生不同的结论。我们认为汉语成语中确实存在着一种中介意象符号,但是这种意象并不简单的如西方认知心理学中所认为的“建构图像”,而应该是基于中华民族传统思维特征的“意象”。因为在西方的认知心理学中,意象往往与形象混用,它侧重的是“象”。而中国传统诗论中的“意象”是指“意”与“象”的结合,侧重的是“意”。单独的“象”并不能表达出成语的语义,只要当其与“意”相结合时,成语语义才能更好地表达出来。那么“象”与“意”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呢?我们认为是“隐喻机制”在起作用。
三.成语语义中的隐喻机制
3.1隐喻与中介意象符号的关系
上文中我们提到成语语义中的“意象”是象与意的结合。成语语音、字形为能指,其所指便是“象”,是在人头脑中产生的建构性图像。通过对周光庆先生观点的介绍,我们得知他认为由字形和字音产生的象就是意象,是通过人的认知心理机制产生的建构性图像,然后以此来表达成语语义。但是事实似乎并不完全如此,这种建构性图像本身是不具有意义的,更不能直接表达成语的语义。简单地说,它只是帮助我们认识成语语义的辅助工具,只有当它与意义结合时,它才能真正地产生成语语义。如下所示
A字形、字音——象 ? B意——成语语义
可以说周先生解决了问题A,但是却在对B问题的阐述中却有不妥的地方。美国著名文学理论家、美学家费罗诺莎在《汉字作为诗歌媒介》中认为,汉字作为表意文字,包含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直接可见的意象世界。他还盛赞汉字的形象性、动态性、隐喻性。通过观察,我们发现大部分汉语成语中使用的文字,都具有视觉性。由此,我们认为A中的“象”产生的主要原因是汉字字形表义的特点,而不是认知心理学所说的意象。
我们接下来讨论的重点便是“象”与“意”的结合。既然“象”并不具备意义。那么,这个“意”来自何处呢?我們认为“意”的产生以及与“象”的结合是由语言的隐喻机制在起作用的。
“哪里有语言,哪里就有隐喻,可以说,语言中的隐喻随处可见,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和渗透性。”[3]英国诗人雪莱曾说过:“语言的本质就是隐喻。”那么,何谓隐喻?对于隐喻的定义,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观点。大致来说,隐喻就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主要是心理行为。因此,隐喻是一种复杂的心理行为,它涉及的面很广,并不是简单的如汉语修辞研究所说中的“暗喻”。
3.2成语语义中的隐喻机制
从上文的结论得知,成语语义的形成有两个过程,一是“象”的形成,二是“意”的产生以及“意”和“象”结合所产生的深层语义。第一个过程我们称之为成语语义的表层义,其形成的原因是由于汉字的表意特点。第二个过程形成的语义我们称之为深层义,也即是成语的语义,而隐喻机制便存在与第二个过程中。在这一套隐喻机制中,“象”作为“始源域”,而成语语义便是“目标域”。虽然,从现有隐喻研究看,我们发现“始源域”和“目标域”好像只能是事物或者是事物的名称。然而,Richards在1936年的《修辞哲学》中层多次提到了隐喻的“思维”现象,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它使得我们可以将抽象性的概念而不仅仅是事物名称作为本体或者是喻体。
成语中介意象,是象和意的结合。其中的“象”是人们在通过对文字形象性、动态性的理解加工后在头脑中形成的建构性图像,它既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又是可以描述出来的事物,只不过它的名称不是一个词,而是一句或者几句描述性的句子。而意象中的“意”却是一种抽象的、概括性的概念。一个隐喻性陈述具有两个明显不同的词,一个是始源域即主项,一个是目标域即次项。它们表现出了隐喻性陈述中的两个方面——“义框”和“聚焦”的对比。义框是指语境中直义性使用的词,而聚焦表示非直义性使用的词,而成语语义中的隐喻性陈述往往是侧重于聚焦而不是义框。另外,次项即语义应该是一个系统,抽象的概念系统,而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或者是词组。在成语的隐喻系统中,象作为喻体,它的存在促使受喻者从本体即“意”中进行选择,使得受喻者建构能与本体“意”相适合的一种隐含性复合体,从而相互作用,产生出成语的深层语义。而其中的选择、加工、组合的过程是存在于人脑中的一套复杂的认知心理机制在起作用。简言之,“意”的形成是基于“象”的,通过隐喻陈述二者相互互动从而产生最终的语义。那么,我们可以说成语的语义来自于“意象”,但它既不是“象”也不是“意”,而是二者概念的相互互动融合之后所产生的意义。这种融合并不是简单的相加,“意”的产生必须要从“象”的范畴中进行选择,而“象”的存在又必须受到整体语境的限制。
现在,我们用“铁证如山”来解释成语语义的整个形成过程。首先,我们把其放入到具体的语境之中——“这个犯罪分子,罪行累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铁证如山”中“铁”的意义是“驳不倒的,确切的”,它是修饰语,用于修饰“证”,“山”又是一个具有形象性的字,而“如”字作为谓语中的中心动词,表示“和什么一样”的意义。因此,通过语境以及对字形、字义的把握,我们很容易在头脑中形成这样的一副画面——“办案人员收集了犯罪分子的很多证据,这些证据如铁一样,堆积起来像山一样”。此时,成语语义形成的第一个过程便完成了,即“象”的建构。但是,这幅建构性的画面并不是“铁证如山”的真正语义,因此它只能是“象”,而不是“意”。“意”是通过“象”的隐喻性陈述而产生的。建构性图像的存在,为“意”提供了选择可能,但是同时它和语境也限制了“意”的随意衍生。“铁”的“象”为“意”提供了许多意义的选择,例如“金属”、“确切”、“坚固”等等;“山”的“象”也为“意”的形成提供了许多选择即“山”这个词的多种文化含义。简言之,“意”的形成就是对这些描述“象”的语言片段的加工、理解和组合,作为目标域,它与“象”相互比较,被“象”所替代,从而被催生出来。它的形成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活动,涉及到认知、文化、生理等各个方面。通过“象”产生的“意”只能是一些意义片段,它们并不是成语的语义。成语的语义是“象”与“意”在语境的限制下,相互作用而产生的一个生成物,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一种融合。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铁证如山”的语义中看出来——形容证据确凿,像山一样不能动摇。
注释:
[1]周光慶.从认知到哲学——汉语词汇研究心思考[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176.
[2]刘叔新.汉语描写词汇学[M].商务印书馆,2005.
[3]周光庆.汉语成语中介意象符号论[J].语言文字应用,1995.
参考文献:
[1]王文斌.隐喻的认知构建与解读[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2]皮亚杰.结构主义.[M].商务印书馆.1984.
[3]李苗.论隐喻的本质及其双层意义构建机制[J].求索,2004.
[4]莫彭龄.关于成语定义的再探讨[J].常州工业技术学院,1999.
[5]王吉辉.成语的范围界定及其意义的双层性[J].南开大学.1995.2